无间风月——随宇而安 【完结】
时间:2023-07-28 17:20:38

  微生垚攥紧了拳头,久久没有说话。
  微生明棠睁大了眼睛,等了许久,才听到微生垚哑着嗓音说:“那……就按叔伯们的意思办吧。”
  一年过去,微生垚在族老的安排下,迎娶了一个微生家旁支的女子为续弦。
  那一天整个微生家都铺上了红色绸布,红得刺眼,就像母亲被烧死的那一天,火光映红了整片天。
  所以微生明棠喜欢花草,它们没有心,却胜过有心的人。
第二十八章
  唐茹的死是微生垚心上的一根刺,他也曾真心地爱过那个女人,只是祖训将两人拆散,生死相隔——至少他一直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然而微生明棠戳穿了他的谎言——她的死,是因为他的懦弱。
  “若有祖训,降下责罚,也该是罚你这个微生家的人,和我母亲有什么关系。”微生明棠讥讽地看着微生垚,“你爱她时,便无视祖训,你不爱她了,祖训又成了你的挡箭牌,微生垚,你也配当人夫吗!”
  他不过是觉得她面上生疮,形如恶鬼,不再美丽罢了。
  微生垚气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握着藤鞭一下又一下地砸在微生明棠背上。
  微生明棠跪得直直的,只有藤鞭落在身上时,才有稍稍的晃动,只是脸色却越来越白。
  他何尝不知道逞口舌之利就遭到更酷烈的毒打,但他就是不愿意屈服,甚至希望微生垚打得更狠一些,彻底打断他和微生家的这点血脉联系,让他也忘了微生垚对他有过的一点父子情意。
  “你怪我放弃救你母亲,我不和你争辩,是,对她,我问心有愧!可是对你,我已经尽心尽力了!”微生垚喘着粗气哑声叱骂,“无论你认不认,你都姓微生,我管你打你,都是为了你好。违背祖训,必遭大祸啊!”
  “那就让天谴冲着我来吧。”微生明棠声音虚弱了七分,俊脸白无血色,“反正我又不在乎。”
  “你对微生家无情无义,不在乎自己遭难,也不在乎祸及整个家族。”微生垚凄然苦笑,“你也不在乎连累心爱的女子吗?”
  微生明棠轻轻一颤,脑海中闪过拾瑛的脸庞。
  微生垚误会了,他与拾瑛并不是他想的那种关系,他顶撞微生垚,更不是为了拾瑛——只是积怨已久罢了。
  却在这时,一声愤怒的轻叱从背后传来:“臭老头,你打他干什么?”
  一道红衣身影从外面掠了进来,也不见她如何动作,便一把将微生垚打出了老远。微生垚肉体凡胎,哪经得起这一掌,登时口吐鲜血,萎靡倒地。
  拾瑛看也没看一眼,落到微生明棠身旁蹲下,看到他鲜血淋漓的后背,不由皱眉道:“你这么被打这么惨,你虽然只是个筑基,但他只是个凡人啊!”
  微生明棠道:“他是我父亲。”
  “什么玩意儿。”拾瑛不解地问,“父亲就能打你了吗?你打回去啊!”
  她一个阴墟鬼奴,生下来就无父无母,根本无法理解父母的恩威,在她看来,被打就一定要还手,谁对她不好,她就打谁。
  微生明棠总是要慢片刻才能明白拾瑛的心思,他无力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虚弱的惨笑。
  “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微生明棠问道。
  “微生明棠,我肚子饿。”拾瑛委屈地抱怨了一句,“你怎么这么久不回来?”
  微生明棠叹了口气:“桌上有回灵丹……你刚才没听进我的话?”
  拾瑛刚才睡得迷糊,确实没听进去。她醒来之后浇灌了灵液,始终无法填补灵气枯竭的空虚感,饥饿得感觉抓心挠肺,让她难受得想撕了那些花草。
  “我没听到……我闻着你的味道找到这里了。”拾瑛见微生明棠站起来摇摇欲坠的样子,不禁嫌弃地皱起秀眉,“你好弱啊,被打几下就这样。”
  拾瑛说着摇身一变,化为原形——一只威风凛凛的火纹豹猫,却有一头猛虎那么大。
  “骑在我身上吧,回去快点。”拾瑛不耐烦地催促道,“我设了个结界保护幼苗,怕撑不了太久。”
  微生明棠迟疑了片刻,翻身骑上了拾瑛的后背。
  拾瑛足尖一点,便腾云驾雾一般飞了起来,轻盈地越过高墙。
  雨后的秋风凉凉的扑面而过,微生明棠俯身趴在大猫背上,抱着拾瑛的脖颈,感受她身上温暖而柔软的气息,仿佛飘在云端。他忍不住轻轻扬起嘴角,伸出手轻触她尖尖的耳朵。
  拾瑛耳尖一颤,躲开了他的手,咕哝了一句:“别乱摸,好痒。”
  “我多给你做点好吃的。”微生明棠温声说道。
  拾瑛勉为其难地说:“那你也只能摸一下。”
  微生明棠摸摸她柔软而敏感的耳朵,心想——养只会飞又护主的猫,也挺不错的。
  微生垚受伤这件事,公仪徵还是从父亲口中得知。
  两家作为世交,又是邻居,交情向来不错,微生垚受了重伤这件事自然瞒不过公仪乾。公仪乾探病回来,便把公仪徵叫到了书斋谈话。
  “被明棠带回来的女子打伤?”公仪徵有些诧异。
  微生明棠交往的人屈指可数,他带回药园的女子,不是拾瑛,便是晏霄。晏霄与他几乎形影不离,会打伤微生垚的,便只有拾瑛了。
  拾瑛虽然性情暴躁,一言不合便动手,但与微生垚应该不会有接触才是。
  公仪乾叹了口气,道:“微生明棠向来离经叛道,不服管教,这事我也常听微生垚抱怨,只是没想到,他这次竟如此出格,与一只猫妖相恋。”
  此言一出,公仪徵便知道是误会了。想必是微生垚听了微生明蕤的告状,去药园时不巧撞见了拾瑛,以为微生明棠金屋藏妖,这才起了冲突。拾瑛那个脾气,这世上除了晏霄都是坏人,打人还要看身份吗?
  任公仪徵再聪明,也猜不出事情全貌,微生垚不是自己撞到拾瑛跟前去,而是拾瑛跑到人家祠堂打人。而且拾瑛还有分寸,给人留了一口气抢救,也不枉微生明棠先前再三重申,不然此刻已经要披麻戴孝了。
  “父亲,这件事许是什么误会,明棠怎么会和猫妖相恋?”公仪徵为微生明棠辩白了一句。
  “若是误会便好了,微生垚也是知道,明棠好友只有你一个,盼着你能劝他几句,才跟我诉苦。”公仪乾无奈摇头,“你既然说是误会,定然有你的道理。微生家父子说不上两句话便会起冲突,明棠受了冤屈也不愿意解释,父子关系越来越僵。”
  “以往解释了微生垚也不信,明棠便不愿再费口舌了。”公仪徵知道微生明棠受过多少委屈,他受过明霄法尊的教导,为人素来恭谨端方,不以修为高低看人,但看人品,微生垚在他心里却属实称不上一个值得尊重的长辈。
  “但不管是不是误会,明棠也不该任由他的朋友将自己父亲打成重伤。”公仪乾皱眉道,“我为他治过伤了,他只是个普通人,没有修为,受不住那么重的一击。”
  “我一会儿去探望明棠。”公仪徵料想,微生明棠伤的恐怕也很重。
  公仪徵和晏霄来探视微生明棠时,他还趴在床上起不来。
  公仪徵看到他背上的伤口,不由得皱起眉头:“你父亲下手这般狠。”
  微生明棠脸色惨白,气若游丝地说:“也不能全怪他……”
  公仪徵更是诧异:“你居然为他说话?”
  “有一半是因为拾瑛……”微生明棠有气无力把话说完,“让她给我上药,是我的错……”
  公仪徵:“……”
  他剥下鲜血淋漓的外衣趴在床上时,本以为自己的惨状会激起拾瑛的同情心。然而本来就没有的东西,再怎么也不会无中生有……
  拾瑛只顾着吃回灵丹,吃完还意犹未尽地倒了倒空瓶子,问:“你什么时候给我弄吃的?”
  微生明棠简直想吐血:“我都伤成这样了,你只想着吃的吗?”
  “啊对啊!”拾瑛一拍掌,“会影响涌灵花的收成吗?”
  微生明棠——我在祠堂都没受过这么重的伤……
  “好歹,让我上一下药,养一下伤吧……”微生明棠声音都飘了。
  拾瑛嘟嘟囔囔地抱怨:“怎么这么娇气呢,我看都没打断骨头,我们受了伤,都是舔一舔就好了。”
  微生明棠心下一颤——舔一舔?
  他眼神闪烁着偷看拾瑛粉嫩的嘴唇,不由自主想起她在自己掌心舔了那一下,只觉得一股酥麻的痒意从尾椎处燃起,让他半边身子都颤了一下。
  “你的药在哪呢?”拾瑛问道。
  微生明棠回过神来,干咳两声,指了指橱子。
  拾瑛奇怪地扫了他两眼:“你怎么突然脸红了?他打你脸了?”
  微生明棠一颗心就像落在小猫掌心的毛球,被她抛来抛去颠着玩,忽上忽下不由自主。
  微生明棠的伤都在背上,自己没办法上药,便只能指引着拾瑛拿起羽毛,蘸取药膏抹上伤处。
  拾瑛本就是个性情急躁的小野猫,哪会什么小心翼翼、轻手轻脚,她只求速战速决,羽毛在药罐子里搅了搅,跟刷墙似的就往微生明棠的伤处刷。
  微生明棠发出凄厉惨叫,抓着被褥的手青筋暴起,倒把拾瑛吓了一跳。
  豆大的汗珠往下滴,整个人都在打颤,拾瑛愣了一下才道:“你这么怕疼啊……”
  ——不然呢!
  微生明棠疼得说不出话来,牙齿直打颤。
  对于拾瑛来说,这样的伤以前不过是家常便饭,没有药也都熬过来了,她实在不理解微生明棠这细皮嫩肉的小筑基怎么这么娇气怕疼,只能根据自己的生存经验鼓励对方:“疼一疼又不会死,我很快的,你忍一下就好了。”
  说完手起毛落……
   第二十九章
  “然后你就成了这副模样……”公仪徵听完微生明棠的血泪控诉,不知该哭该笑。
  “羽毛都戳进肉里了……”微生明棠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又又又看到死去的亲娘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我父亲都没这么打过我,她没有人性的啊!”
  “她是一只猫,还是生在阴墟的猫,怎么会有人性这种东西。”公仪徵忍着笑,施法抚愈微生明棠背上触目惊心的伤口。
  “说的也是,我是不了解她……”感觉到背上的灼痛正在减轻,微生明棠长长舒了口气,俊秀的剑眉又微微皱起,“你去过,你应该知道,阴墟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
  公仪徵眼神微动,沉声一叹:“难以想象的无间地狱。常人难以承受的痛苦对她们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她们对疼痛和情爱,一样的迟钝,只是前者是因为习以为常,后者是因为闻所未闻。”
  微生明棠轻咳了一声,掩着心虚问道:“既然迟钝……那你又该如何让你那位尊主明白你的心意?”
  “徐徐图之,循循善诱。”公仪徵微微一笑,眼中掠过一丝异色,若有所思问道,“你怎么会对这个问题感兴趣?”
  微生明棠应该只会奚落嘲讽打击挖苦才是。
  “这不是你先提起的嘛……”微生明棠趴着说话,公仪徵没看到他的眼睛,也看不到他的慌乱,不过以公仪徵对微生明棠的了解……
  公仪徵挑挑眉,狐疑问道:“难道不是误会?你……真的对拾瑛动了心?”
  “你别乱说。”微生明棠攥紧双手,冷笑一声,“我最讨厌猫,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何时讨厌过猫了?”公仪徵越发笃定,“你若当真讨厌,便不会把那只伤了腿的猫用心治好了,还怕它跑过来药园误伤了自己,特地在家中另外种了一片荆芥把它们引过去。”
  微生明棠哑口无言。
  “我,我,我……那是……”一张利嘴也有说不出话的时候。
  公仪徵摇头叹息:“微生明棠,你的苦日子在后头呢……”
  他可是深切体会到,想撬开一颗迟钝的心,有多难。
  更别提那还是一只没有人性的猫。
  微生明棠看着公仪徵,吞吞吐吐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才问道:“公仪徵,看你这样子……你与尊主同屋同寝多日……不会还近不了她的身吧?”
  公仪徵脸色一僵。
  在外人眼里,晏霄与公仪徵是亲密无间的道侣,自然也不会为他们准备两间房,而公仪徵的起居室也足够大,甚至床铺也极为宽敞,尤其当上面只睡着一个人的时候。
  公仪徵看着盘坐在床上闭目吐纳的晏霄,不由得在心中叹息了一声。
  今日微生明棠问的那句话,他没有回答,但看微生明棠那一脸的同情和鄙夷,显然他也看出来了。
  这几日他和晏霄虽然同处一室,却都是各占一边。修士无须睡眠,打坐吐纳一个时辰,便远胜过凡人睡上一夜。
  公仪徵家中灵石无数,晏霄便让他布了个聚灵法阵,自己每天夜里打坐修行,两人也算相安无事。
  “你看了我许久,是有什么想说的吗?”闭目凝神的晏霄忽然开了口。
  公仪徵回过神来,迎上晏霄探究的目光。
  “我虽然闭着眼睛,却还是能感知到周围的目光。”晏霄凝视公仪徵,眉心微微一蹙,“今天你父亲找你去问话,是不是为难你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公仪徵不由失笑。
  晏霄冷哼了一声:“拾瑛和我说了,微生明棠被打成那样,是因为他父亲误会他与拾瑛的关系。微生明棠虽弱,却也有几分修为在身,竟被一个凡人打得如此狼狈,就因为他是他的父亲,他便不敢还手了?”
  “父母生养子女,子女不能忤逆。”公仪徵解释了一句,又补充了一句,“虽然明棠对父亲也算不上孝顺,但从来没有子女对父母动手的道理。”
  “那这父母当得,和十殿主也差不多了,属实是蛮横不讲理。”晏霄嗤之以鼻,“幸亏我没有父母生养,不必受这窝囊气。”她又看向公仪徵,“公仪乾会不会和微生垚那样,仗着自己是父亲就为难你?”
  公仪徵抿了抿唇,忽然生出一丝好奇:“我父亲若是为难我,你会如何?像拾瑛那样维护明棠吗?”
  晏霄不屑地看着公仪徵:“你要是像微生明棠那般没用,我护着你有什么意思,让你父亲打死你罢了。”
  公仪徵忍不住笑出了声——好吧,这才是晏霄。
  晏霄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微翘的唇角:“这有什么可高兴的?不过你名义上是我的人,你父亲要是真把你打死了,我也可以杀了他为你报仇。”
  “那就不必了。”公仪徵笑得极为开怀。
  晏霄觉得这人莫不是个疯子?
  在阴墟之时,她自忖看透了公仪徵的深浅,不过是个伪善好色,假仁假义的名门子弟,但杀了他一回,再见之时这人便让人琢磨不透了,有时候看着他的眼睛,她便莫名有些心慌,就像置身于深海潜渊之下,幽深漆黑,无所适从。
  晏霄忍不住会想,会不会从一开始自己了解的就不是真正的公仪徵,而只是他伪装的其中一面。否则被誉为天下第一聪明人的仙门首座,怎会如此好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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