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行灵物压阵,公仪徵以指为笔,灵力为墨,符文于指尖倾泻而出,如星河横溢,华光流彩,满室生辉。在场之人皆是法相修士,感知无比敏锐,刹那之间,他们都感受到了一种自上而下的威压与震撼,仿佛是天地骤然睁开了他的眼,向人间投下淡淡一瞥,便又转瞬消逝。
这一瞥,便是符文唤出的天地意志,而公仪徵得到了这一抹意志的认可,方能借用片刻神明之力,再造乾坤。
晦涩深奥的符文交织成一张令人目眩神迷的网于空中浮荡,却被五行灵物各拽住了一角无法飞升,被灵网笼罩的引凤箫如呼吸一般散发着幽幽红光,于灵网遥相呼应。
这时便有人看出来了,压低声音惊呼道:“是星象……”
灵网倒扣如穹隆,而其上闪烁的点点光芒,不是宛如星辰——那便是星辰!
而灵网之下若隐若现的阴影,若仔细分辨,便会知道是十四州海陆地貌。
便在这时,引凤箫之上散射出几道红光,点亮了灵网之上的星辰,公仪徵凝神一扫,一切尽入眼中。
随着公仪徵收拢五指,那道夺人心魄的灵网也随之消散,五行灵物灵气散尽,法阵消失,只有引凤箫静静躺在地上,依然散发着幽幽红光。
公仪徵上前一步,俯身拾起引凤箫,广袖垂落,掩住了指尖的轻颤。
这溯源法阵夺天地之力,开星象,见山河,对元神损耗极大,天底下能动用这个法阵的,除了潋月道尊和明霄法尊,也只有他一人了。只是他虽是半步法相,但终究还是差了一点,这半刻神明,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凡事都逃不过代价二字。
公仪徵轻吐浊气,转过身时依旧是云淡风轻的从容与温雅,微笑着说道:“依法阵星象指引,凤凰冢所在之地,应在南方海域。”
公仪徵说着广袖一挥,一幅地图浮于空中,他伸出两指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位置正在神霄派以南,伏波殿以西的海域。
众人愣了片刻,才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一群法相尊者,竟被一个半步法相的年轻人震住了心神,说出去只怕没有人肯信……
此时几人心中都已忘了凤凰冢之事,想的都是神霄派未来的掌教若是这人,恐怕道盟七宗的格局会有变化……
哪怕早闻公仪徵之名,但没有亲眼所见,旁人还是很难想象所谓的天生道骨,天下第一聪明人究竟有何殊异之处。而亲眼见了之后,才知道传言还是低估了他的潜力……
——若成法相,同境界难逢敌手。
“微生明棠,都怪你慢吞吞的,险些误了时辰!”拾瑛站在神霄派的山门下,叉着腰不耐烦地瞪着微生明棠。
若不是因为微生明棠不会飞,他们早该到神霄派了,为了迁就微生明棠,拾瑛陪着他走了一程山路,到神霄派山门时,里面已经热闹开了。
七煞生性谨慎,担心身份暴露,不敢来神霄派观礼,拾瑛哪里按捺得住,便让微生明棠领着她上山。她虽不明白结契是什么意思,但隐约也觉得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尊主身边得有自己人陪着。这自己人自然是非她莫属了。
七煞见她如此固执,便也只有顺着她的心意上山。
微生明棠给自己施了御风咒,这才勉强跟上拾瑛的速度。为了公仪徵的喜事,他特地换了身鹅黄色的锦袍,很少有男子能将这个颜色穿得鲜亮,但他生来白皙俊秀,这身衣服衬得他更加矜贵俊美。
无奈猫是不懂美丑的,她只嫌弃他又弱又慢……
微生明棠手上有请柬,陆静安是负责迎客的小道童,见了请柬便知道眼前这位是小师兄的好友,不敢怠慢,当即便将人领了进去。
拾瑛扯着微生明棠的袖子道:“我要去见尊主!”
神霄派太大了,尊主大概是在哪间屋子里休息,她怎么也闻不出来。
微生明棠向陆静安问了路,陆静安便给拾瑛指了方向,话音刚落,红色的身影已经像头豹子似的冲了出去,很快便消失在视线中了。
七煞立刻也追了上去。
陆静安恍惚了一下才回过神来,转头看一脸失落的微生明棠。
“微生道友,小师兄在这边呢,您跟我走吧。”
原先清雅的房间到处被贴上了喜字,案上摆着两支龙凤花烛,桌上琳琅满目地陈列着凤钗宝石,晏霄糊里糊涂地换上了喜服,便被按在了椅子上对镜梳妆。
柔顺浓密的乌发被绾成高髻,凤冠沉沉压着云鬓,流苏于脸畔垂落,行走间流光溢彩,与那双明亮的凤眸相映生辉。
晏霄看着镜中精心打扮过的自己,觉得陌生,也有几分意趣。
“小师弟真是有福气又有眼光,找的道侣也是天下无双。”身旁的师姐发出由心的赞叹。晏霄明艳的五官,不点而朱的红唇,任何脂粉在她面上都显得多余,也让她无从下手。
另一个女修取来绣着龙凤的喜帕,晏霄见状向后退了退,皱起眉道:“我不要盖这个。”
女修莞尔一笑:“师弟说过你不喜欢的事便不要勉强,我们修士也不必事事按照凡俗的礼仪。”
女修话音刚落,便听到门上传来砰的一声响,众人惊讶看去,只见一个红衣少女身姿敏捷地跃了进来,径直朝晏霄扑去。
众人下意识便摆出合围之阵,戒备地看着来者,却见少女抱住了晏霄的腰身,委屈地说:“尊主结契,都不让拾瑛在身边。”
晏霄摸摸拾瑛的脑袋,微笑道:“这些繁琐礼节你又不懂。”
拾瑛蹭了蹭晏霄的掌心,嘟哝道:“我虽不懂礼节,可是我最懂尊主了。”
众人见这情形,也明白来者不是敌人,而是晏霄相熟之人了。
晏霄转头对神霄派的女修们道:“有劳诸位师姐了,我们还有些话要说。”
几位师姐一听便知道要回避,当即退了出去给两人留下独处的空间。
拾瑛仰着头问晏霄:“尊主有什么吩咐吗?”
晏霄凝眉道:“日落之时,你和七煞在聚仙镇桥头等我,我们去南海海眼。”
“离开此地,等尊主?”拾瑛不解,“今天尊主不是要结契吗,为什么要我们去南海海眼?”
引凤箫的箫声中藏着凤凰冢的具体方位,这件事公仪徵并未告诉其他人,目前只有他从晏霄手中得到了那幅地图,比对之后,从两万多份地图中锁定了南海海眼。而他给道盟七宗划出的位置虽然也包含了南海海眼,但范围之广纵横数千海里,一时半刻还无法找到凤凰冢。
按照他和神启的约定,得知凤凰冢的方位后,他便要提前将位置告知对方,并且交出引凤箫。如今引凤箫在公仪徵手中,他要不惊动任何人带走引凤箫轻而易举,而且今日是他与晏霄的结契大殿,众人也会在神霄派逗留观礼,入夜之后,便是最好的动手时机。
公仪徵会答应神启的条件,理由很简单,在得知谢寻就是凤千翎后,他断定凤凰冢是个陷阱,且不论真正目标是谁,背后之人定然将道盟七宗的修士算计其中。背后之人重重布局,若是道盟七宗的人进入凤凰冢,只怕会凶险万分。但他说出这个猜测,难道七宗之人就会心生退意吗?
出于对其他宗门道友的保护,这是公心,而私心则是,他也不愿当年公仪淳假死的真相暴露在世人面前。无论真相如何,她也不应该再受一番审判。
神启城府深沉,修为高深,且与他有着同样的目的,与他合作探索凤凰冢,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但是公仪徵本不愿今夜行动,提出这个想法的是晏霄。
“今夜是最好的时机,你不会想不明白吧。”晏霄看到他眼中的犹豫,不解问道。
公仪徵苦笑叹气:“这是我们新婚之夜……”
晏霄微微一笑,偏过头在他唇上轻啄一下:“以后夜夜都是。”
也许是这句话说服了公仪徵,让他同意了她的安排。
拾瑛虽然不明白晏霄的安排,但她需要做到的不是明白,而是服从。
第四十八章
神霄派乃世外清雅庄重之地,这一日却挂起了红绸,张灯结彩,给这人间仙境添上了许多生气与喜色。
宾客入席就座,谈笑着等候一对新人的到来。
“神霄派有此弟子,也不必担心后继无人了。”不知是谁感慨了一句,引来了众人的赞同。
掌教之位往往三百年一换,宗门俗务烦心,只会影响修行,若非无可托付之人,又有几个掌教是恋栈权位的。操心数百年,都只想赶紧辞了掌教之位,当个无事一身轻又体面尊贵的长老。
谢枕流便是这么想的,有时候他倒羡慕明霄法尊,当年便是不顾众人苦苦哀求辞了掌教之位,躲到后山去修心炼丹,不理俗务,也不见外人,就连亲传弟子结契这等大事,也不见他现身。
谢枕流巴不得能早点找到个剑道传人,把胆子一撂,专心养剑去。可惜良才少有,更别说是天生道骨了。神霄派本来就有了一个智绝天下的公仪徵,现在找了个道侣还是天生剑胆,真是让人嫉妒得快生出心魔了啊……
待公仪徵成就法相,道侣二人同心协力,神霄派重振声威指日可待,而起其他几个宗门的后起之秀,是远远比不上这两人的。
真真是青黄不接了……
众人面上交口称赞,心里却是哀声连连。
谢枕流看向坐在一旁的黎缨,微微有些诧异,这位前羽皇向来对一切漠不关心,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游走人间,没想到竟会出席这个场合,还一脸的兴致勃勃。
黎缨也不知道在人群中看到了什么,忽然凤眼一亮,朝远处招了招手,登时便有一个红衣少女一阵风似的跑了过来。
“黎缨姐姐!”拾瑛笑容灿烂地喊了一声。尊主说了,黎缨是可以信任的人,也可以多和她亲近。尊主说的总是没有错的,更何况她本来就对这个红衣姐姐很有好感。火纹豹猫天生喜火厌水,九阳黎火对她有着天然的吸引力,靠近黎缨时她整个人都暖烘烘的。
黎缨笑眯眯揉揉她的脑袋,又拍了拍身旁的坐垫,说道:“来,坐我这边观礼,看得清楚些。”
谢枕流看了一眼两个挨着坐着的红衣姑娘,还以为拾瑛也是帝鸾一族的后辈。
吉时至——
钟鸣乐响,仙音飘渺,浓郁的花香从天而降,花瓣悠然飘落,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繁花生处,无数的花瓣像被轻风托起,于空中凝聚成型,幻化成一顶如梦似幻的花轿,薄纱笼着四周,轿中一抹袅娜的身影若隐若现,更加激起众人的好奇心与探索欲。
一声清越的凤鸣响彻天际,四只青鸟振翅而起,牵引着花轿在空中飞行,骄傲地仰着纤长的颈项,在众人翘首以盼的目光中缓缓落地。
薄纱无风自动,仙乐声中,牵动了无数颗心的身影终于露出了真容。
那是做梦也不敢梦到的倾世之色,华冠珠翠在那样明艳昳丽的容颜下都黯淡了三分,她扬起精致如画的眉眼,凤眸仿佛淬了金光,闪烁着让人不敢逼视的光芒。不似凡间新娘的娇羞,她噙着笑扬着头步步徐行,如生来高贵的神巡视人间,越过千载轮回,万丈红尘,来见她的意中人。
红绸在脚下迤逦,像一条长长的红线,她与他站在两头,相向而行,一步步缩短了彼此间的距离。
世人眼中的公仪徵,是雪崖上的松,也是春江上的月,明隽如玉,高洁如鹤,只有她见过他不为人知的贪欲,也只有他见过她深藏于心的柔软。
晏霄微微一笑,握住了公仪徵伸来的手,看着那双墨玉般的黑眸中涌动着的浓烈而炙热的情意,她轻轻说道:“公仪徵,自此以后,你便是我的人了。”
那人眼中的笑意愈发深沉,温润的嗓音沉沉说道:“是,我的尊主。”
晏霄用力地回握,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与力度。
——这世间万般美好,若只能取一瓢,那便是掌心这一捧明月了。
看着并肩而立,含笑对视的一双新人,众人心中都只有四个字——天作之合。
仿佛是圣子与神女的结合,两人之间有着无形却难以分割的羁绊。
然而此时高座之上,有几个人的神色露出了异常。
麟照掌教脸色发白,看了苦嗔行者一眼,后者眉头紧锁,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晏霄。
就在两个新人转身向前殿走来之时,苦嗔行者站起身来,发出一声低喝。
“且慢——”
众人被这一声惊到,从眼前的美好中回过神来,如梦初醒惊愕地看向苦嗔行者。
晏霄眉头一皱,不善的目光看着苦嗔行者。
后者行了个礼,才朗声道:“无意打扰今日神霄派的喜事,只是有一件事事关重要,今日不得不提!”
公仪徵的神色也冷了下来,但他留意到麟照尊者神情的异常,便耐住性子问道:“不知苦嗔行者所为何事?”
苦嗔行者道:“前些日子,广陵门门下一名元婴,八名金丹无故惨死,枢机楼接到报案,道盟修士奉命追查。”
听到苦嗔行者这句话,晏霄和公仪徵对视一眼,心头皆是一沉。
一名元婴,八名金丹,他们都想到了在玉京时袭击过晏霄的那些蒙面人,但是广陵门是什么玩意儿,晏霄听都没听过。公仪徵知道的更多一些,广陵门是北方一个颇有势力的宗门,门中也有一个法相坐镇。元婴修士对这样一个宗门来说已是非常尊贵的存在,无故惨死,定然是要追查到底的。
“道盟追查无果,得广陵门首肯,交由我们悬天寺使用搜魂之术,还原了死者生前最后的记忆,发现凶手便是在座之人。”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麟照尊者面色难看地站起身来,此间诸人都是宾客,只有他是真正的主人,众人也只能等他发话。见麟照尊者神情晦暗,众人还以为他要对苦嗔行者发难,不料他沉沉叹了一口气,说道:“此事干系重大,苦嗔行者有话便直说了吧。”
苦嗔行者点了点头,说道:“那便有请广陵门门主出面指证了。”
苦嗔行者话音刚落不久,便有一个灰袍道人现了真身,朝在座几位掌教行了一礼,便将仇恨与愤怒的目光投向晏霄。
“杀我广陵门九名修士的,便是此人!”广陵门门主手指晏霄,怒声呵斥。
一石激起千层浪,喧哗之声骤然炸开,众人惊疑的目光看向了晏霄,晏霄眼神一沉,冷冷看着广陵门门主。
广陵门门主从袖中取出一面水镜:“这水镜中封印的,便是我门中修士惨死时的景象,今日神霄派大喜,我本不愿将此等血腥景象展示于人前,但我又岂能坐看凶手逍遥法外,蒙蔽世人!”
广陵门门主说着将水镜向上一抛,拂尘在镜面上一扫,解开了封印的水镜发出一道白光,随即便有一道似真似幻的影像于半空之中显现,在座之人无不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死者视角的影像,在一片密林中,一个青衣女子手舞赤练,气势如虹,凛冽的凤眸闪着狠厉的杀意。在她身旁有一个身形娇小的红衣少女,伏地长啸,背后化出妖猫法相,迅捷如电,转瞬间便扑倒了几人。而最后的一幕,便是青衣女子手中的赤练向死者袭来,当胸穿过,血流如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