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风月——随宇而安 【完结】
时间:2023-07-28 17:20:38

  “都杀了吧。”她对着书中仙轻轻说了一句。
  众人呼吸一窒,一种被神明凝视的颤栗掠过背脊,让人不自觉地心生寒意,然而那目光似乎只在他们身上一扫而过,便看向了更远的地方。
  而此时晏霄身上的气息也节节攀升,笼罩在她身上的业力如一团幽幽燃烧的火,而无形的力量正往其中添薪加柴,让这火烧得更旺。
  她站在风暴之中,半敛双眸,青衣如莲如火,明艳的面容流转着夺目的光彩,却又安静得像一幅浓墨重彩的画。
  美得让人心颤,却散发着恐怖的气息。
  众人心中升起一个绝望的念头。
  “她解开血咒了?”
  “她的力量怎么暴涨如此迅速?”
  “只怕这世间无人能敌。”
  然而只有谢寻面上露出复杂费解的神色,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晏霄并未解开血咒,借由血咒的联系,他能感受到自对方身上传递而来的澎湃业力,这力量令他狂喜,但也令他恐惧。
  ——这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究竟从何而来?
  曦和尊者猛然回头,随后众人也都发现了异常从何而来。
  遥远的玉京城上方,一个个生命如泡沫一般被风吹破,化为乌有。
  “那些邪修!”曦和尊者愕然瞪大了眼,“厄难书吞噬了他们的生命。”
  “不,被吞噬的是恶业。”公仪徵纠正了她的说法,“厄难书,以恶业为食,生厄难之力。”
  “她暴涨的业力是从那些邪修身上夺取的。”空吾尊者眉头紧皱,眼中掠过一丝明悟,“听说凡入阴墟者,都须在生死簿上留下自己一缕鲜血。”
  生死簿,便是厄难书的一层伪装。
  晏霄手中握着阴墟十万恶鬼的性命,无论这些人跑到哪里,性命永远捏在她手中。
  而此时此刻,这数万恶业皆化为血墨,填满了这空白的一页,成为她力量的来源。
  “她既然能吸收恶业增长业力,为何现在才这么做?”空吾尊者更加疑惑。
  同样疑惑的还有谢寻,他看着晏霄平静的脸庞,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
  便在这时,那双清亮的凤眸微微掀起,清冷的视线落在谢寻面上。
  “晏霄。”谢寻强作镇定道,“杀了他们。”
  晏霄的目光移向了公仪徵,她朝他伸手一指,一道如同天威的磅礴气息向他落下。众人一惊,想要阻拦已来不及——甚至他们也无力阻拦。
  但公仪徵没有躲避,他就站在那里,不偏不倚,像一株劲竹等在春风里。
  他伸出手,握住了那里金红色的丹药。
  谢寻脸色一变,猛地转头看向晏霄。
  “你是什么意思?”谢寻铁青着脸,不敢置信地盯着晏霄,沙哑着声音质问道,“你将解咒丹交出去。”
  曦和尊者、空吾尊者一样愣在了原地,包括苦嗔行者众人也是震惊迷茫,唯有黎缨眼神中露出一丝恍然。
  谢枕流心中一叹——剑修做事,但凭直觉和望气,他从未在晏霄身上感受过邪祟恶煞之气,他总是愿意相信晏霄的清白,但是世人总会被表象迷惑。
  “有了这颗解咒丹,你便无法用三十万百姓的性命来要挟道盟了。”谢枕流淡淡说道。
  只要有一颗解咒丹,想要分析出其中的配方,不需要半日功夫。
  谢寻死死盯着晏霄:“你做了一场戏……就是为了骗我拿出解咒丹。”
  “你不信任我,只有与你利益相关,你才会拿出解咒丹。”晏霄神态平和从容地看着他。
  谢寻对力量与地位的渴望,让他一旦尝到厄难之力就无法罢手,在没有得到厄难书之前,他不会坐视晏霄被杀。
  谢寻哑声道:“所以……你是故意将自己逼到绝境。”他将目光投向公仪徵,“你也有份。”
  公仪徵握着解咒丹,轻轻点头:“晏霄并未封过我的神窍。”
  那一日在阎罗殿,她隔着薄纱轻吻他的唇角,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帮我。
  他了解她,远胜过这世上任何一人,哪怕没有那两个字,他也明白。
  他深爱的那个人,有着这世上最柔软的心,她拥有过的温暖与光芒太少,所以更加珍惜,不忍辜负。
  只是这一次,她还是走上了她最熟悉的那条路——向死求生。
  一次次地将自己伤得体无完肤,也会笑着说——我习惯了。
  “你疯了……”谢寻颤抖着怒视晏霄,“你忘了道盟是怎么对你的,危情是怎么对你的!你是阴墟阎尊,竟然投靠道盟,你以为你这么做,他们就能容得下你吗!我是你父亲,你的道骨,是我给你的,你身上流淌着的是我的血脉!无论你做什么,都无法洗脱身上的烙印!”
  “我知道,我不在乎。”晏霄神情平静从容,“我的身份,我的父亲,那些我都认了,别人容不容得下我,与我何干。是你容不下你自己。”
  谢寻浑身一震,脸色骤然发白,晏霄的话在他道心上撕开了一道裂缝——是他容不下他自己吗?
  不!是这世道这天道容不下他!
  眉心黑莲一炽,谢寻的眼眸覆上阴霾,他疯狂地催动黑莲,吸收晏霄身上的厄难之力:“拿走解咒丹又如何,你解不开血咒,厄难之力便只能为我所用,他们一样得死!”
  他会留着晏霄的命,有了厄难之力,他根本不需要血宗那些旁门左道的阴邪之术。
  黑莲贪婪地汲取业力,谢寻身上的气息也越来越强,他张开双手,狂热地看着凝为实质的业力,在他掌心凝聚出两朵黑莲。
  “哈哈哈哈哈……”谢寻大笑出声,张狂肆意,墨发飞扬,散发的威压让整片海域陡然一震,天地之间所有的生灵都因此生出畏惧与臣服之心。
  众人绝望地看着那一袭黑袍,他们清晰地意识到,这是人力无法战胜的神力。
  能与神力对抗的,唯有神力。
  浴血青莲于月下绽放,晏霄飞身扑向谢寻,业力缠身,在莲衣上浮现晦涩玄奥的暗纹。晏霄双眸映着清辉,成为暗夜中唯一的光。
  磅礴的业力自上而下地压迫,黑袍扬起,谢寻向晏霄挥出一掌,同样的力量在空中发生剧烈的碰撞,如丧钟震响,晏霄背后的云,谢寻身下的海,受到这业力的余波,同时轰出一个巨大的漩涡。
  谢寻抬起头,冷冷地直视晏霄:“你杀不了我,我们的力量出自同源,而你身中血咒,只会被我克制,你何必白费力气。”
  他很清楚,晏霄强行吸收邪修的恶业来壮大自己的力量,但没有解开血咒,她终究只有一副残躯。咒怨缠身,在她体内肆虐,她承受着常人无法忍受的剧痛,神色看似平静,只是因为她自幼的遭遇让她比任何人都更能隐忍。
  这具身躯只是一个濒临破碎的花瓶,勉强盛放太多的水只会加速她的迸裂。
  即便她身怀道骨,生机强横,也无法长久支撑。
  谢寻不能让晏霄死,但她与自己生了二心,活着也会碍手碍脚。唯一的方法,就是彻底压制她的力量,让她陷入沉睡,成为一个乖巧的活偶,成为他力量的源泉。
  谢寻掌心力量一吐,将晏霄逼退数十丈,晏霄尚未站定,谢寻已经追击而至。
第六十七章
  这是神明的战场,是人族无法踏足的禁区。
  “厄难书这样的力量,不应存于人世……”空吾尊者看着远处激战的两人,不由轻声低喃道。
  黎缨神色凝重地说道:“危害众生的,不是厄难,而是人心……晏霄有此力量,却未伤过一人,即便是在神霄派时蒙受冤屈,遭到围攻。”
  “但力量会人心迷失。”空吾尊者想起三百年前的血宗之祸,面上浮现悲痛之色。空吾尊者的恩师便是在那一场灾劫中牺牲。“这种力量不能落到谢寻手中。”
  剩下那句话空吾尊者不敢说,但众人都明白。
  杀了晏霄,谢寻自然就不足为惧了。
  他的血咒已有了解药,若没有了厄难之力,想要诛杀谢寻便轻而易举。
  黎缨冷笑了一声,她手上握着滚烫的解咒丹,是公仪徵刚才交到她手中的。这是晏霄赌上自己的性命换来的一颗药,足以解救三十万人的命,却救不了她自己。
  晏霄的性命来自于谢寻,谢寻的力量来自于晏霄,这是一个简单可破的活棋,也是无解的死局。
  对晏霄来说,生死两难,这一生皆是如此。
  北海之上,风雷肆虐,天地色变,公仪徵刚解开谢枕流等人的禁制,便听到徐音发出一声惊呼。
  “天……是不是要塌了……”
  至暗的黎明,连月光也被吞没了,厄难之力扭曲了天境与海域,北海瞬间沸腾了起来,漆黑的海出现了两个直径数百海里的漩涡,像是深海之下的神明睁开了他的眼凝视人间,幽深恐怖,散发着吞噬一切的厄难气息。
  而这双眼透着猩红的光。
  那是阴墟的炼狱火海。
  阴墟天眼十日一开,会在深海之下形成漩涡,但从未有人见过整片海域沸腾洞开的模样。
  “你到底想做什么!”谢寻不安地看着晏霄平静的眼眸。
  她站在风暴与漩涡之中,神色却太过平静,从始至终,就好像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中。
  “我想毁了阴墟。”晏霄垂下眼眸,将暗红的火光纳入眼中,“那是我活过二十三年的地方。”
  谢寻惊愕地看着深渊与火海,他突然意识到,这是晏霄有意为之。
  她献祭十万恶鬼,壮大厄难书的力量,就是为了借厄难之力打开阴墟。
  镇狱山上,与谢寻交战时产生的力量波动让晏霄明白,单凭她一人之力,无法毁灭阴墟,但两股力量的交汇、碰撞,就能产生足够大的能量,让阴墟彻底崩毁。
  “你在利用我。”谢寻脸色铁青,咬牙说道,“毁了阴墟,对你有什么好处!”
  她自有记忆起,便未见过天地,未见过日月,理所当然地以为,这世间本该如此。
  书上说,日月光华,平等地照耀世间每一个角落,那为何阴墟无日月?阴墟不在这世间吗?
  在她短暂的一生中,见过无数生命在自己身边无声无息地消亡,有的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啼哭,他们不知道这世间原来是有光的。
  她生来无父无母,无家无姓,于是给自己取名晏霄。
  她未曾见过日月,但她在自己的名字里藏进了日月。
  那是足以毁灭一切的力量,却也为万物带来了生机。
  在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厄难之力并不一定只能带来厄难,毁灭,也可以是生的开始。
  晏霄没有回答谢寻的质问,她将更加磅礴的力量推向谢寻。谢寻没有选择,不抵抗,便会被杀,抵抗,便是成为晏霄的棋子,成为她摧毁阴墟的一步棋。
  他已经身在局中,没有了退路。
  轰然炸开的余波让两个天眼猛然一震,漩涡不断扩散,两个天眼竟缓缓合二为一。火海涌动着吞噬一切,阴墟十殿尽皆坠入火海之中。
  整个空间不断扭曲、坍缩,而海眼却在不断扩大,它已经吞没了整个阴墟,似乎仍不满足,要将这个人间都吞没进去。
  谢寻惊惶地向上飞去,想要逃离这个恐怖的漩涡。
  却在这时,一剑东来,清光如月,照亮了黑暗。
  那是没有杀意的一剑,却也让人避无可避,就如日月光华,无处不至,极尽慈悲与温柔。
  ——谢枕流的破月剑!
  此剑无锋,不为杀人而出。
  养心百年,养剑百年。
  此心名为慈悲,此剑名为——万物生。
  那道清光填满了天眼,浩然一剑分海断浪,斩断了漩涡,遏止了阴墟扩散的趋势。
  谢寻的身躯仿佛被抽空了力气,在清光里向下沉去,向漩涡深处坠落。
  谢寻抬起眼,看向陡然亮起繁星的夜空。
  天衍罗盘于海眼之上展开,群星闪动,点点勾连,形成一幅璀璨浩瀚的星图,散发出震慑人心的光芒。
  一个高大修挺的身影立于群星之下,眼眸灿若繁星,他双手结印,修长的十指牵动天机,扼住了一丝天道法则。
  “阵启——星动!”
  霎时间,星沉地动,天衍罗盘借星辰之力向下压迫。
  谢寻眼中被剑光与星光填满,恍惚间想起了拥雪城万年不化的雪色,他一直以为那里只有冻彻肌骨的寒冷,可此时却从这雪色中感受到了生机与暖意。
  冰雪的尽头,是春天啊。
  他忽然想起父亲佝偻的背,粗粝的手。
  想起那一天清晨醒来,摆在床头的松木剑。
  想起那几个夜里梦中,父亲躲在院子里磨剑的声音。
  ——阿寻以后一定会成为和剑尊一样了不起的剑修。
  父亲布满风霜的脸带着骄傲的笑容,他发自内心地这样认为。
  那个卑微的杂役,尽己所能地给了他最好的一切。
  而他却将之视为耻辱与烙印。
  ——谢寻,有我在,以后不会有人欺负你!
  ——夫君,天冷了,记得多添衣。
  ——父亲,你能不能在神霄派多留几日陪我?
  他也曾拥有过许多真心……
  是他自己辜负了……
  谢枕流的剑不为杀而出,这一剑也杀不了谢寻,但谢寻的剑心却碎在了这一剑之下。
  他此刻终于意识到三十年前谢枕流对自己的断言没有错。
  他剑心驳杂,永远也无法证道,而炼化剑魂而成的剑气,终究是徒有其形。
  原来……错的是他自己啊……
  直到生命的尽头,他才意识到这一点。
  “哈哈哈哈哈……”谢寻凄厉的笑声从星阵之中传出,憎恨、痛悔、明悟,这无垠的大海,吞没了一滴泪。
  看着缓缓归于平静的海面,空吾尊者失神问道:“谢寻死了吗?”
  死在晏霄的谋算,公仪徵的封印,谢枕流的破月剑下。
  曦和尊者叹息一声:“吾道有缺,今日方悟。放任阴墟存在,是道盟之过。”
  那是邪修的地狱,是无序混乱、阴暗罪恶的角落,是不属于人间的鬼界,但不能否认,出生在阴墟的鬼奴,都是活生生的人。
  只是活下来的,最终也被逼成了鬼。
  空吾尊者黯然叹道:“但是若没有厄难之力,又有谁能解开这阴墟之祸。”
  曦和尊者道:“谢寻已死,阎尊应该无恙吧。”
  黎缨皱起眉头,看向空中那抹青绿,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忽然,视线中的青绿如一片绿叶凋零,缓缓飘落,另一个身影向她飞去,将那片落叶接在了怀里。
  那片落叶如此单薄,几乎没有一丝重量,公仪徵小心翼翼地拥着她冰冷的身躯,颤着手抚上她鲜妍的眉眼。
  那双清亮的凤眸倒映着他的面容,好像用尽了力气想要记住他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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