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风月——随宇而安 【完结】
时间:2023-07-28 17:20:38

  那么,眼前之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魔君之子——混沌昊一。
  潋月道尊朝那人点头微笑:“还因果的人来了。”
  “道尊许久不见,风采依旧。”混沌昊一噙着笑打量了潋月道尊一眼,又将目光投向她身畔那朵枝叶繁茂,花瓣娇艳的千叶木芙蓉,唏嘘着叹了口气,最后才看向那本摊开于风中的厄难书。
  “父君令我来还一份因果。”混沌昊一微微一笑,他轻敛双眸,眉心业火轻颤,脱离了识海,于空中幽幽摇曳。“父君说那人给了世间第一盏火,由此背负万世因果,孽业缠身,永世历劫,这是她欠神族与远古先民的因果。而如今这盏消弭一切的业火,是他欠那人的一份因果。数万年前,他受那人之恩,如今也是时候还上了。”
  天道守恒,有所得必有所失,有其因必有其果,因果报应,万世不迟。
  人族短暂的一生,见不到前因后果,而千秋万世,于天命而言,皆一须臾。
  逆转天命,必付出巨大的代价,凌霄已经以生生世世偿还了。
  得人恩果,亦是千秋必报。
  数万年前的蛮荒部落,那个被她救下的孩子,取名天弈。
  他见过天柱的倾颓,见过八荒的黑暗,见过神族的专制。
  后来,天弈转世而生,受灵气濯顶,成为人族第一个天生十窍的超凡之人。他手持钧天,杀上羲和神殿,以人族之力撼动上界。神族不得不再次请出天命书,改变天命,将那人封印于熔渊之下。
  而这一次,承受代价的,便是神族。
  神族惊恐地发现,人族不再是卑微的蝼蚁。
  人族也终于明白,神族不是不可撼动的天意。
  这世间的改变,靠的从来不是一人,而是一代又一代的传承。
  照亮黑暗的,靠的也不是一盏烛火,而是一点又一点的微光。
  最初那一盏照亮人世的火,不会熄灭于风雪之中。
  业火落入雪白的书页之中,黑色的火焰如墨水一样渗入。
  能与天命相抗的,唯有混沌。
  一声幽长的叹息响起,仿佛从天而降,又似从远古而来。
  “天命不可违逆。”一个淡漠清冷的声音从书中传来。
  混沌昊一微笑道:“母亲让我转达一句话,天命书与混沌珠,只是秩序的守护者,不是天道的执行者。人族生天珩,天命便已不在神族。逆天命者,亦在天道之内。更何况,你是厄难,不是天命。”
  他口中的母亲,便是混沌珠的化身,而他身上流淌着的混沌之气,也让厄难书在他面前无法反抗。
  “你不应该留在世间,我会送你回你该去的地方。”混沌昊一说道。
  书页轻轻一颤,良久之后,又化为一声更加怅然的叹息。
  叹息声中,一个身影缓缓于书页之上浮现,由虚渺渐渐凝实。
  拾瑛见状哽咽一声,向前扑去,将人抱回,落于亭中。
  混沌昊一轻轻招手,将厄难书收回手中,又将目光投向亭中沉睡的女子。
  他叹息一声:“她竟将另一人千世的神识纳入自己的识海之中,好深的执念……”他转头看向潋月道尊,“你知道她会这么做,你知道她进了厄难书便回不来。”
  潋月道尊笑了笑:“我知道,若是我,也会如此,或者同生,或者共死。”
  这世间万般苦楚,有一味名为独活。
  “你知道凡人若有这么深的执念,会如何吗?”混沌昊一神色凝重说道,“人死魂消,归于天地,堕入轮回,前尘尽忘,唯有执念不散,会生生世世跟随。”
  世间常有人会梦见一个地方,一个人,直到某一日亲见亲历,恍如隔世,似曾相识。
  那便是执念。
  然而执念并非好事,如天珩那般生生世世地寻觅,不过是一种劫难,每一世历劫,都会加剧这种痛苦。他的执念之所以这么深,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旦忘了,凌霄便会彻底消散,他不相忘,亦不敢忘。
  而如今,晏霄承载了天珩千世的神识,心中也生出了和他一样深的执念。
  潋月道尊笑着道:“一人的执念,是灾厄,两人的执念,便是相思。”
  以后的轮回里,不会只有一人在寻觅。
  混沌昊一垂眸思忖了片刻,失笑摇了摇头:“我还是不懂你们人族的情爱,总是千灾万劫……”他目光看向那朵木芙蓉,眼神柔和了几分,添了点点笑意,“又让人甘之如饴。”
  春风骤起,花香满园,勾起人心中的漪涟。
  风停之处,便是等待的终点。
  玉京城中灵气昂然,这场灾劫对于城中百姓来说,便如一场噩梦,梦醒了,天亮了,一切便也都过去了。
  好像一切都没有改变,只是城里多了几棵树,而微生庄园里多了一个白发的公子。
  他的面容依旧俊美明秀,只是发色如霜雪,无法恢复如初了。不过这三千白发似乎也无损他的姿容,反倒添了几分出尘的气度。
  微生明棠没想到,曾经一句戏言会成了真,他再次为公仪徵炼制了一具血藕。
  “血藕须融入本人的神魂,但公仪徵神魂已散,肉身不存,只能另寻他法。”微生明棠叹息一声,“只有神识,还是不够。”
  晏霄问道:“还要什么?”
  微生明棠凝视她的眼眸,缓缓道,“亲人血,情人泪。”
  晏霄松了口气,眼底浮上一抹苦涩的笑意:“我……都有。”
  她曾痛恨,自己与公仪徵有血脉之亲,可看尽了公仪徵的千世,她忽然发现……这已是他离她最近的一世。
  在不断错过的轮回里,唯有这一次,他紧紧抓住了她。
  她终于看懂那双眼中幽深的思念与炙热,潜藏的克制与悲伤,那不知从何而起的执着,在那一刻都有了解答。
  她以为两人之间的羁绊,是二十三年前换骨的孽债,是兄妹之间连心的血脉,却不知早在数万年前,他便已陪她走过了百年,将执念刻进了轮回里。
  微生明棠看着晏霄眼中深沉的苦痛,他不知道两人之间万年的纠葛,却也为这一世弄人的造化感到无可奈何的悲怒。
  纵然复活了公仪徵,他们之间也只能以兄妹的关系相伴一世。
  至亲,至远。
  晏霄将血与泪交给了微生明棠,然而血藕却没有出现相应的变化。微生明棠脸色发白,难以置信地皱起眉头:“怎么可能会失败……”
  晏霄身子一晃,险些站立不稳,颤声问道:“是不是你哪里弄错了?”
  微生明棠笃定地说道:“不,我不会有错!是情人泪,还是亲人血不对?”
  晏霄与公仪徵之间的深情与执念没有丝毫可以质疑的余地,难道……
  他神色变幻,忽地抬起眼,紧紧盯着晏霄,哑声道:“公仪徵是不是有一缕心血在你身上?”
  晏霄点了点头,她摊开手,一缕如红线般流淌着碎金的血丝悬浮于掌心。
  微生明棠拉过晏霄的手,刺破她的指尖,将她的血液滴落一朵灵花之上,又将那缕心血引向花瓣。
  两滴血液落在花上,鲜花却缓缓变为幽蓝之色。
  “不是亲人血!”微生明棠失声道,“你……你与公仪徵并无血脉关系!”
  晏霄愣住了,她怔怔看着那幽蓝的花色,听到微生明棠急促地解释道:“这灵花名为相见欢,若是亲人血相触,花色便会转红,否则便会化成蓝色。”
  晏霄僵硬地抬起头看向微生明棠。
  这句话,若是之前听到她或许还会欢喜,可是此刻却让她如坠冰窟。
  她与公仪徵若非血脉至亲,那公仪徵的父母是谁,亲人是谁,谁的血能复活他?
  便在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外间传来。
  “用我的血吧。”
  晏霄猛然回过头去,惊愕地看着向自己走来的男子。
  那人身形高大,面容英俊,散发着摄人心魂的威压,竟是截天教教主神启!
  神启低敛双眉,沉声一叹:“或许……我才是公仪徵的父亲。”
第七十三章
  神启缓缓说道:“当年,危情为了掩护谢寻逃走,留下来牵制我,打斗之时,她坠入了荼蘼花阵中。”
  截天教两山之间的谷地有着最为凶险的花阵。危情虽是教主危刑天的女儿,但非教主本人,也无法打开以血液打开花阵。
  那时候危刑天为了扰乱明霄法尊的追踪,与明霄法尊隔空交手,受伤闭关疗养。危情便趁此机会偷偷放走了谢寻。
  追赶而来的是神启,她知道神启不敢真的伤她,神启留有余手,她却拼尽全力,然而激战之时却不慎坠入了荼蘼花阵之中。
  危刑天布阵逆转天地之势,将泄灵之地改为聚灵之地,两山之间阴阳相生,虚实相映。幽荼蘼盛极转败,枯而复荣,正是阴阳相继之花。危情堕入花阵之中,迷乱了心智,体内灵气失衡,危在旦夕,想要救她,便只有调和阴阳之气。
  在那片花海里,危情脸色苍白地靠在他怀里,意识已经模糊了。神启的掌心贴着她的额头,纯阳之气游走于她的经络,与她的纯阴之气相融。
  他们修炼的功法本就是相辅相成,若没有谢寻,危情会是他的道侣。
  相融的气息让她苍白的面容浮上了潮红的暖色,她微微睁开眼,看向神启,眼神带着懵懂与天真。
  “师兄,你出关了吗?”她好像陷进了一场梦里,回到了很久以前。
  那时候截天教人很少,与她年龄相仿的,唯有神启。少年英俊稳重,醉心于修行,而少女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总是喜欢缠着他玩。
  可他不是在闭关,便是在修行。她欣喜地与他分享春日的花,窗台上的蝶,他总是疏于回应,淡漠地看一眼,便收回目光。
  在懵懂的年纪,她的目光追随着少年的背影,又渐渐黯然,枯萎……
  她的心里燃烧着一把火,需要同样炽热的回应,而不是冷淡的敷衍。
  于是她关上了心扉,为另一个人开了扇窗。
  她喜欢上了谢寻,那个年轻的剑修有着和师兄一样的英俊与锐气,却比他多了许许多多的温柔解语。
  师兄如果也对她笑一笑就好了。
  危情心里忽然浮上了浓烈的委屈,她伸出柔软的双臂,环抱住神启的肩膀,将脸埋进他的肩窝。
  神启一怔,纯阴之气顿时反噬入体,他微微皱眉,压制住了躁动的灵气。
  湿软的唇舌贴上他下巴,描绘他的棱角,他低下头,便被得寸进尺地噙住了薄唇。
  他以为她受花阵瘴气影响,将他当成了谢寻,想要推开她,可是抵在他唇间的香软轻轻开了口,带着浅浅的哭腔哀求道:“师兄,你陪陪我好不好……”
  握着她腰肢的手便僵住了。
  他的师妹贪玩、任性,心里装着一整个春天。山谷的花,林间的鸟,便是离恨宫漂浮的云,她都乐此不疲地玩上半天。
  离恨宫单调的玉白色里,她是最特别的那抹清艳,前前后后地跟随在他身边。
  神启总以为,危情会永远追着他,等着他,修道者一生可有千年,修行才是大事,不该拘泥于儿女情长。
  可是当他回头之时,那个身影已经不见了,她挡在那个剑修面前与师父对抗,声称自己有了那人的骨肉。
  神启才恍然明白……
  春天很短暂,窗台上的蝴蝶无人留恋,早已飞走了。
  他以为自己并不在意,然而心口却莫名抽痛。
  那一日花间相枕而眠,克制占有,是他此生唯一拥有过的温存,他以为是失而复得的蝴蝶,直到十月之后,她假借临盆,趁他分心之际打伤了他。
  他是可以还手的,只是终究放下了下来,是他伤害了危情。
  危情,是为情而生,以情入道,最终也因情入魔。
  神启找了她很多年,他知道她在躲着他,也在回避自己的过去。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危情腹中的骨肉究竟是谁的,或许连危情自己也不知道。
  而这对他而言,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因为危情的心,已经不是他的了。
  再一次听到她的消息,已是她的死讯。神启配合四夷门的调查,清缴了所有与血宗有关的一切,截天教自此与血宗再无任何瓜葛。
  徐音将危情之事禀告曦和尊者时,神启便在旁边听到了一切——原来,公仪徵是危情与谢寻的儿子。
  他想起那个多智近妖,才华倾世的青年,心里不免有几分叹息,在这之前,他还想着将那个青年招入麾下,心里着实是有几分欣赏。他虽然恨谢寻,但那是危情的孩子,他可以不计较他有个卑劣的生父。
  可他也忍不住想——若那是自己的孩子就好了。
  可若真的是,他又会更加难受——因为他已经死了。
  神启打听到晏霄带回了公仪徵的神识,心里便生出了其他心思。无论如何,他既然是危情的儿子,便也该是截天教的人,若是复活了,也该回截天教,自在天首座非他莫属,截天教教主之位给他也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当神启走到门外之时,却听到微生明棠说,晏霄与公仪徵没有血脉关系。
  神启的脚步顿了一下,忽然之间,豁然开朗。
  他大步迈过了那道门槛,将自己的血液滴在了相见欢之上。
  花色缓缓变红。
  谢寻骗尽世人,负尽有情人,却将二十三年的父子之情给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至死都被蒙在鼓里。
  是虚是实,是真是假?
  弄人的是造化,还是人心?
  天柱门的早晨,永远洋溢着快乐的朝气。
  “师兄师兄!我们去云梦吧,我给仙长的信写好了!”容嘉嘉穿着鹅黄色的小裙子,跑起来天衣生风,像只翩然的小蝴蝶。
  庞小龙应了一声:“小师妹!容嘉嘉!你跑慢点啊!”
  容嘉嘉头也不回,抱着认真写好的信便往外冲去,却猛地撞进一个散发幽香的怀抱里。
  头上传来一声愉悦的低笑,一双手将自己抱了起来,她恍惚地瞪大了眼睛,看到了心心念念的那张容颜。
  “仙长!”容嘉嘉大叫一声,笑弯了眼,伸出短短的小手便想去抱她。
  晏霄任由她抱着自己的脖子,含着笑道:“我刚才听说,你写好了信给我?”
  她只手抱着容嘉嘉,另一只手从她手中抽出写好的信。
  容嘉嘉顿时脸上一红,写给对方的信被当面拆开,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仙、仙长……”她结结巴巴,满脸通红,耳朵都快滴出血了,“你别笑话我……”
  一声轻笑传来,容嘉嘉扭头便看到一张俊美的脸,眉眼修挺,目含清光。
  “男仙长……”她叫了一声,又急忙改了口,“公仪仙长!”
  公仪徵抬起温润的眼眸,揶揄笑道:“字确实颇有长进,能看得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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