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我,淮序也是。”宋汀晚阖上双眼,勾起的唇角却诉尽无奈,“我们这些人,执念太深,饮不下孟婆汤,也渡不过奈何桥。”
“去吧,他等你很久了。”
*
温衔青到家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没有问宋汀晚该如何回去。
窗帘合上后的客厅再照不进一丝的光亮,她掏出手机,看着微微发光的屏幕,正欲拨出刚添加的电话号码,颈后的莲印处又是微微一热。
紧接着,又是剧烈的疼痛,一如她落水那时。
有穿着佛袍的高僧在眼前浮现,他捻着佛珠,一边向远处的青山走去,一边高声念着那句: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作者有话要说:
掉了收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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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初醒
平治十年的十二月末,大雪初停。
院子里的雪积得厚了,连枝正如往常一般在庭中扫雪,见许忱音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便停了手上的动作,走上前去。
“温姐姐今日……可有转醒的迹象?”许忱音问。
她隔三差五便要来上一次,往日里少女活泼灵动的神情如今却再寻不到。
连枝摇了摇头:“还是一样。”
“我去看看。”许忱音抹了一把通红的双眼,顾不上连枝的回答,便兀自冲进了屋里去。
今年的冬似乎格外的寒冷也难捱,连枝在屋里生足了炭,尚能让人感到温暖,可人在外头,便如坠入了寒窟,纵然着了棉衣,也挡不住风寒。
她下意识地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却在此刻听到屋里许忱音在唤她:“连枝,你快来!温姐姐醒了!”
连枝又惊又喜,松了手便向里头跑去,任凭扫帚掉落在地面上,溅起点点飞雪。
*
温衔青初醒时,只觉得头痛欲裂。
连枝抚她坐起,又将棉被裹在她身上,缠了一圈又一圈。
“够了,”温衔青好笑道,“快包成粽子了。”
连枝依言放弃了对温衔青的折磨,她实在是被这一遭吓得患得患失,含着泪问:“小姐,您这次是怎么了?楚将军请了许多大夫来瞧,皆言看不出什么,可人就是不醒。”
温衔青一时哑然。
她如何能同连枝说,自己与这个世界隔了数百年的洪流,此番回来,亦是为了一人。
“对了,”连枝并未将温衔青的沉默放在心上,她站起身来,忽而道,“楚将军昨夜守着您到丑时,眼下应当还在西郊小院,我去唤他!”
“且慢。”温衔青叫住她,垂下的眼睫叫人辨不清神色,“先别去了,我暂时还不想见他。”
她怕这一见,就没了狠下心的勇气。
连枝有些懵了,却心想兴许小姐是担心楚将军未休息好,才这般说的。
可谁知下一刻,她却听温衔青问道:
“连枝,陆千霖如今在哪?”
许忱音去厨房里烧了热水,刚踏进屋,便听到温衔青这么一句,她惊道:“你问那种人做什么?皇兄早将他贬到梁州去了。”
梁州虽是穷乡僻壤,可也是人杰地灵的一块风水宝地,不过换了陆千霖这样的富家大少去那儿生活,可真够呛的。
温衔青一面心骂道活该,一面又为接下来该做的事犯愁。
小将军前世的心结便在于她嫁给了陆千霖,却没能得到善待,想要解开这一点,她就必须重演前世的走向,但又要向楚淮序证明,自己会活得好好的。
比任何人都要更好、更认真地活下去。
*
出发去梁州前,温衔青先去远山镇的那亩田里看了眼,秋收后,此刻已是见不到作物,不过谷仓里却收获满满。
“干得不错。”温衔青对着谢玄知笑道,“工钱也该上调了。”
谢玄知不习惯这般直白的夸赞,他闻言微微红了脸,小声道:“小姐没事便好,这些日子……”
他越说越小声,到了最后几乎听不到,温衔青用了她那“读心术”,才知他原是想说:
“这些日子,我们都很担心您。”
收获的瓜果很难过冬,温衔青此去梁州,便想寻求“长期合作”,便宜将一部分瓜果供给小摊贩,售卖后获得的分成也可作为食肆的一大盈收,至于剩下的,温衔青打算制成果茶,在食肆上架。
芸山镇民本就以经营各类小本生意为生,又曾受过温衔青的恩惠,听罢此提议,自然是很爽快地应了下来。
“小老板愿意将此商机给我们芸山镇,大伙儿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拒绝。”村长笑道,“至于这利润分成的事,由小老板定夺便是。”
温衔青便笑:“若是如此,我只要三成,只是有个不情之请,若是村长不愿,衔青也不会勉强。”
“小老板请言。”
“听闻梁州这新州官上任,田赋、商税和丁税收的都是邻州的一倍不止?”温衔青存了坏心眼,心底暗自偷笑,面上却不显道,“若您同意,日后每两月,请携众镇民于官府门前大闹一场,声势越大越好。”
“这……”闻言村长却明显有所踟躇,镇民们亦是面面相觑,一时间皆拿不定主意。
有人思量片刻,首先言道:“小老板所言情况属实,这州官我们皆看不顺眼,可需知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若是大伙这般做了,只怕整个镇子的人都性命不保啊。”
温衔青了然一笑:“众人合力,他便不敢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否则就会更加容易惊动朝廷,再者就算发生意外,我也有十足的把握保住整个镇子。”
此番一闹,不出四月,“新州官繁刑重赋”此事足矣传到陛下耳里,她眼下嫁与陆千霖,在四个月的时间里解开楚淮序的心结,届时便可趁此机会脱身。
*
入夜,飞雪将落,梁州不似大都繁华,即便是主路亦算不得宽敞,月光洒在雪地铺就的银白上,反射着清冷的辉光。
一路行至官府,门前镇守的两个官兵打着盹,明目张胆地摸鱼。
温衔青拾起地上的小碎石,瞄准了便砸了一颗过去。
石子在空中划出一条完美的弧线,不偏不倚地砸中了右侧那护卫正如“小鸡啄米”的头。
他一激灵,人是醒了,却对着自己的同僚开始了一轮的输出:“徐峥,你是不是疯了,好端端的拿石子扔我做什么?”
“谁扔你了!”站于左侧的护卫被劈头盖脑好一顿骂,自是咽不下这口气,回击道:“今夜你贪酒一事,明日我便上报官爷,你既不仁在先,就别怪我不义!”
眼见两人扭打成一团,温衔青便从狮像后缓步走上长阶,她清咳一声,很“欠”地笑道:“两位兄台息怒,方才那石子不是你扔,也不是他扔,而是……”
“我扔的。”
她这话甫一出口,便听得两道齐刷刷的“嚯嚯”声,冷月下寒光乍现,长枪映着辉月,要向温衔青刺来。
“慢着。”有一人道。
长枪凌厉的攻势顿收,两人闻言同时背过身去,恭敬道:“官爷。”
陆千霖站于高台上,俯视着看了眼温衔青,便同那两个护卫道:“放她进来。”
*
烛台点起,炭盆中持续炙烤的火发着细小的“噼里啪啦”声,门窗紧闭后,雪夜的寒便被彻底隔绝在外。
“衔青。”陆千霖的面上难掩欣喜,他献殷勤般的又是倒茶又是倒水,直到再寻不出事来做,才垂下眼局促地开口,“你来寻我,可有何事?”
温衔青没喝他倒的水,只将茶盏往陆千霖面前一推,冷声道:“我可不敢喝。”
她这话暗指先前的“下药”一事,毫不留情的讽刺让面前的陆千霖面色一白,不知如何辩驳。
温衔青也懒再与他多说,左右她此夜并非找茬,只为了达成心中所想。
“先前你曾说,若是我回心转意,便可退婚一事,可还当真?”她说这话时,眼中并不带半分温度。
可陆千霖从来是个粗神经的性子,温衔青能说出此话,便已足够唬住这人。
他喜道:“自然是真的!衔青,自你走后,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我……”
这话还未说完,温衔青却已耗尽了耐心,她撑着桌面站起身来,长袖拂过时,带起一阵浅淡的海棠花香。
“成婚吧。”
她在门前背对着他,只留下简短的一句话,便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
等温衔青回到大都的宅邸,已近了亥时。
她其实有些紧张,只怕小将军会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不打招呼便从窗棂翻身进来。
可温衔青如今却不能再如往常一般与他相拥,与他度过一个又一个无边长夜。
……
子时,楚淮序未来。
温衔青抚了抚手背,几乎快被心底这矛盾又复杂的情绪击溃。
他不来,是顺应了温衔青的逃避心理,可本应为此感到庆幸的时刻,她却又因为他不来,感到了因失望翻腾上心头的苦涩。
今夜月圆,她毫无缘由地想:
若是月光能代做双眼,那也便能瞧见她的心上人,此刻在做什么了。
在榻上辗转反侧了许久,左右睡不着,温衔青索性穿了鞋,进厨房找些事做。
南旬新进的乌龙茶叶,清香浓醇,隐隐带着些焦香味,在北顺亦是很受欢迎。
乌龙冲泡于滚烫的热水后,泡开的茶水逐渐呈现出浓重的红棕色,散发出沁人的浓香。
连枝推开厨房门时,便猝不及防地撞入这氤氲的茶香里,她原是见着光亮,才翻身下床来了这儿,却见到自家小姐正在灶台捣鼓着什么。
“连枝?”听到动静,温衔青回过身去,笑道,“怎么还不睡?”
连枝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只问:“小姐在做什么?”
温衔青轻笑:“算是研发新品吧。”
橘肉捣碎爆出的汁水光是闻着便能感到香甜,在杯里倒入泡好的乌龙茶后,酸甜的果香与清爽的茶香混合,又添入蜂蜜相佐,便冲淡了些酸,只留下橘汁全部的甜味。
“好喝。”连枝尝了一口,困倦立消,眼里像是冒出了星子,“这饮品叫什么?一定能大卖!”
温衔青支着下颌细想了片刻,笑道:“不若就叫……橘味乌龙——”
“全糖版。”
第39章 变故
陆千霖被贬为州官后,温承瑜和沈慕荷已犯愁了许久,便连温暮宴也成日闹着不愿再嫁。
他们一家子原就是看中了陆千霖的家世和在官场的权势,眼下出了这等事,自然便谈不上门当户对了。
“再等等,”沈慕荷蹙着眉,劝温暮宴道,“且等你爹想个办法,若是说退婚便退婚,要让外人怎么看我们温家,又怎么看你?”
便是这一等,却等到了陆千霖自个儿上门提出了退婚。
沈慕荷自然求之不得,她问:“陆大人当真决定了?”
“当真。”陆千霖道,“只是,在下却是想求娶衔青,望夫人准许。”
沈慕荷闻言一惊,疑道:“她可是同意了?”
陆千霖心思不多,可沈慕荷不是,她实在无法想通,为何前段时日还信誓旦旦地说“非楚淮序不嫁”的人,转眼便同意了另一个男子的追求。
只怕会是另有所图。
“衔青的意思,我还要问过。”沈慕荷强笑道,“若她当真有此意,我自当不会阻拦,两家喜结连理,已是最好。”
温衔青在她手中已近乎是个废子,与其让人守着一个尸骨无存的楚淮序,自然是嫁与虽被贬为州官却仍有家世支撑的陆千霖更有价值。
而她的暮宴,值得更好的夫君。
*
橘味乌龙一经推出,便产生了不错的反响。
于是温衔青顺势推出了“套餐”销售的限时活动,在食肆内消费任何一道菜,都将免费赠送一杯橘味乌龙茶。
“清凉,解腻。”连枝舒服地半眯起眼,赞道,“这下食肆要大赚一笔啦。”
许忱音咬了一口梅干菜馅饼,满足道:“我要让宫里的御厨也制些这茶,皇兄也一定会喜欢。”
她顿了顿,弯起眼笑:“只是齐姐姐怕是喝不着了。”
“为何?”温衔青停下手上的动作,不解发问。
“温姐姐怕是有所不知,”许忱音眨了眨眼,故意绕了个弯子,才道,“齐姐姐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皇兄总是一闲下来便往后宫跑,恨不能时时刻刻陪在齐姐姐身侧,也抽不出时间来陪我了。”
“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温衔青轻笑道:“还以为音儿每日都往我这儿跑是嘴馋,没成想是无人作陪,闷得慌。”
两人正说笑间,食肆却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是沈慕荷。
谢玄知最先注意到她,便蹙了蹙眉,挡在门前。
见状,沈慕荷带上几分讥笑:“衔青,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温衔青冷看人一眼,对谢玄知摇了摇头,示意他放人进来。
沈慕荷的到来完全在温衔青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她这般耐不住性子,想必陆千霖前脚刚走,她后脚便赶来了食肆。
谢玄知仍旧有些不放心,可还是依言退了几步,由着沈慕荷一步步地逼至温衔青面前。
“我当你有多深情,”沈慕荷俯在温衔青耳边,轻声讽道,“看来楚淮序在你心中,也并无多少分量。”
躲不过了。
“……”温衔青闭了闭眼,故作云淡风轻地说出那句狠心的话,“故去的人,自然是比不过眼前人的。”
她眼睫微颤,无人知晓,长袖下掩着的那双手,已被她自己攥出了道道深痕。
这话入了沈慕荷耳里,倒打消了几分她的疑虑。
“你能想通自是最好。”她冷笑一声道,“你爹和我养了你这么些年,好歹也要为温家做些什么。”
温衔青不答。
“既如此,便尽快成婚吧。”
温衔青要求一切从简,成亲前本应走的流程一概被她略去,便连陆千霖提前送来的喜服,也被搁在桌上吃了几天的灰。
成亲当日,连枝苦闷道:“小姐,您是怎么想的呀?这般做对楚将军也太不公平了,您分明知道……”
她垂下眼,声音越发低下去:“分明知道,楚将军并没有死。”
温衔青忽而便有种落泪的冲动。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此番作为无疑是往小将军心口捅刀子。
可若一时的事与愿违能换得楚淮序来生的安乐,那么她即便身陷囹圄,也觉得有所价值。
但谁能料到,变故便发生在一瞬间。
*
皇宫内城,御书房。
“真是反了天了!”君王一把推翻了案牍,怒斥道,“这韩文赋、温承瑜,一个个的,是都不把朕放在眼里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