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她嗓音温润,“收刀。”
侍卫惊道:“可此人来路不明,万万不可就这么轻易放过!”
女子轻勾唇角,可笑意却不达眼底,她只问:“那当如何处置?”
“自当押送衙门,问清门路与目的才是。”
温衔青始终不动声色,连枝却是一连翻了好几个白眼。
这当口,女子移开视线,缓缓道:“本主不喜滥杀和冤枉无辜,倘若只因这点小事便要动用衙门,最终便会落得民心寒透的结局。”
“陛下为治世苦心孤诣,你们也自当留心言行。”她见那侍卫已吓得瑟瑟发抖,也不愿多说,只道,“这姑娘是本主的友人,不许再拦。”
门又关上。
“原来当真是齐贵人。”温衔青轻笑,“想不到会在此相见。”
齐疏桐今日出宫,倒是未穿着宫中的华服,她一切从简,甚至只配了木簪,可依然掩不去灼灼风华。
“上次宫中的救命之恩,我还未来得及道谢。”她眉如远山,“不过温大小姐怎会来此?难道你识得我娘?”
“是昨日的事了。”温衔青点了点头,又将事情的原委告知了她。
话音刚落,听得一串蹒跚的脚步声,梁大娘不知何时从里屋走了过来,见着温衔青便笑了开。
“啊……”她张了张口,还是没能说出什么。
齐疏桐有些无奈,她牵起梁大娘的手,轻声唤道:“娘,不是同您说了,身子不好就莫要去外头卖吃食了。”
梁大娘只是欣慰地看着她笑,也不知听进了几分。
温衔青这时将钱袋从袖中取出,送到梁大娘手中。
齐疏桐推辞道:“不必了。”
“既已应下,岂有反悔之理。”温衔青摇了摇头,依旧执意。
“温大小姐是重情重义之人。”齐疏桐叹了口气,“我娘亦是。”
“数十年前,也曾有梁家长女之名冠绝京城,我娘生得俊,可后来家道中落,所托非人,再美的容颜也会熬至枯萎。今日我虽入了宫闱,再不愁吃穿用度,可我娘却习惯了打拼的生活,怎么劝都闲不下来。”
想不到梁大娘还有这样一段令人心酸的过往。
温衔青轻声道:“得了空,我便会多来看看大娘,贵人在宫中,还请放心。”
原以为此事便告了段落,可仅是隔日,宫中便有来信,是齐疏桐邀温衔青后日入宫小聚。
*
长夜未央,圆月高悬。
信鸽隐匿于夜色之中,扇着翅停在一处窗棂上。
有人探出手,解开缚于信鸽足上的字条。
他的眉眼掩于黑色斗篷之下,无人能看清。
“大人,局已设下。”
“此为良机,务必确保万无一失。”
风动,交谈声渐息,此夜月明。
第35章 宵暖
后日出门前,温衔青将毛团抱给了连枝,小白猫委屈地耸了耸鼻尖,四脚凌空扑腾着,想要往温衔青怀里钻。
“怎么这么粘人。”温衔青伸出指节,颇有些无奈地点上毛团的额头,笑道,“这性子,怕不是随了淮序。”
今日她只能只身赴约,一来是食肆生意需要照看,二来此行入宫,也不宜携太多人前去,而最为主要的原因,则是她前些日子托人去打听的售卖良田一事有了着落。
“我抽不开身。”温衔青同连枝道,“若是牙人来了,你便与他改约明日。”
连枝轻声应了下来,心头却涌上莫名的不安,她垂眸思量了片刻,终究在温衔青快要踏上马车时,扯着嗓子叮嘱了句:“小姐……路上可要小心些。”
*
九月的天尚且有些闷热,而御花园中景色正好,一池碧波荡漾,荷花亭亭玉立,摇曳生姿。
温衔青独自坐了会儿,才见珠帘挑动,有人前来。
齐疏桐收了伞,温声对身后那丫鬟道:“小夏,天热,让御膳房备两碗绿豆汤来,冰镇的最好。”
几月前新来了个御厨,一手甜点做得极好,盛夏之时,后宫嫔妃无论何人,一日便要点上几碗绿豆汤或是些旁的小食,解渴消暑很是奏效。
小夏领命去时,却没能如愿见到他。
“你问张大哥?”打下手的小厨子挠了挠头道,“适才还在厨房呢,兴许很快便回来了。”
“嘿,这不,说曹操,曹操便到了。”他瞅见人从外头走进,立马停下手中的活,招呼了声,“张大哥,有人找!”
“……”御厨张之宿却一时没接话,他看了眼小夏,眼神不自然地躲闪了一瞬,才慢吞吞道了句,“何事?”
他向来是这脾性,小厨子又是个粗神经,只以为他是心情不好,未曾多想什么。
小夏道:“我家主子吩咐要两碗绿豆汤,张御厨辛苦了。”
“稍等。”
绿豆汤是原就做好的,只需从木桶中盛出两碗的量,因而小夏没等上多久,张之宿便道了句“好了”。
只是正当小夏要端走时,那人却叫住了她,指着右侧那碗,言道:“听闻齐贵人嗜甜,这一碗里我多加了些糖,莫要混了。”
小夏笑开了来,自家主子的确口味偏甜,只是未曾想这厨子如此心细,能顾到这点,属实不易。
离开时,小夏还想着要替张之宿多美言几句,却没见着张之宿盯着她的背影,揩了一把额上的细汗。
*
日落时,夕阳染红一湾清澈,水面波光粼粼,将光割裂成斑驳陆离的碎影,闪烁着金光。
温衔青已坐上回程的车马,也不知是怎的,她总觉着这路驶得颠簸,叫人头昏脑胀,难受得紧。
兀自忍耐了片刻后,她一把掀了车帘,向那车夫问道:“大哥,请问这路是否与来时不同?”
车夫却奇道:“并无,小姐为何这般问?”
那便与路无关了,温衔青蹙了蹙眉,越发觉得昏昏沉沉,分不出精力去思考。
正此时,一阵幽香被风裹挟而来,这香愈发浓郁,逐渐到刺鼻的程度。
而一丝血腥味夹杂在其中,温衔青被这香搅得头痛欲裂,抬头却见车夫已被一箭穿了心,摇晃着身子往车下坠。
骏马随之受惊,嘶吼着晃动马蹄,车子于是翻了个底朝天。
温衔青的身子狠狠摔在地上,她昏过去之前,隐约一道熟悉的声音唤了声:
“衔青……”
*
秋日的风在白日还带着温度,到了夜里便有些凉得刺骨。
温衔青恢复意识的时候,即使是被这寒凉的风照拂着,她浑身烧灼般的炙热仍旧没得到半分消解。
更糟糕的是,数层红纱覆于她双眼,而双腕亦被捆缚在身后,动弹不得。
此刻,有脚步声逼近。
温衔青忆起昏迷前那道声音,哪还能不明白始作俑者是谁?
她下意识出声冷笑道:“陆千霖,你这手段当真卑劣,要我说,便同只畏畏缩缩的老鼠没什么分别,迟早该让北顺的大猫吃了。”
“……”
脚步声停了,只是无人应声。
温衔青顿时心生犹疑,她已用话激他,陆千霖何时能这般沉住气?
“你!”
“嘘……”
一只微凉的手贴上她的唇,那股沉香同时浓郁起来,那是令她安心的气息。
那人一手掩着她的口鼻,一手探去解开蒙住她双眼的纱,红纱垂落,温衔青双睫微颤,睁眼后终于得见暖光。
“跟我走。”楚淮序沉声道,“我已派人拖住陆千霖,眼下尚还安全。”
“好。”
温衔青轻声应下,楚淮序便揽过她双膝,将人打横抱起,脚步轻盈地离开了陆府。
此刻,陆府门前。
“时辰不早了。”李副将道,“赵大人的话,属下已带到,便不多叨扰了。”
楚淮序“身死”后,他明面上效忠于赵寒舟,实则今日是应了楚淮序的意思,来此与陆千霖周旋,以便温衔青能尽快脱困。
“有劳了。”陆千霖也只想赶紧送客,毕竟美人在怀,他属实心猿意马。
可当陆千霖步履匆匆地走过府上大院,推开房门时,只见着帷幔飘荡,一室空寂。
陆千霖:我那掳来的前小娘子呢?
*
烛光下,墙上映出两双人影。
楚淮序弯腰,将怀中的人平放在榻上,疆场上无所不能的小将军此刻的动作却至珍至柔,生怕弄疼他的心上人。
“阿青乖。”他撩开温衔青额前被汗濡湿的碎发,注视着面前人通红的双颊,轻声道,“我去请大夫来。”
真是一刻也不能多待。
他怕自己控制不住欲望,会伤了她。
可楚淮序却没想到,抓住他不让走的,却是温衔青。
“别走……”温衔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没有放开勾着楚淮序肩颈的双手,她浑身难耐,只下意识地依赖面前的这人。
楚淮序便听得她道:“为什么你总是能在关键时刻出现救我呢?小将军……你这性子,若是在我从前生活的那地方,还不知要有多抢手。”
“还是现在好。”温衔青餮足地笑了笑,“我可不想日日吃醋。”
从前生活的地方?
楚淮序若有所思,看来自己先前的猜测当真不假。
可他眼下已不在意这些,更何况这次是自己对不住她。
事发前,他已多少猜测到赵寒舟会以温衔青为诱,与陆千霖结盟,是而送给温衔青的泥人里,装了能缓解药效发作的香粉。
而这一切,温衔青是全然不知情。
“傻丫头,”楚淮序喃道,“这药烈,若是香粉失效,便奈何不了……”
温衔青此刻听不懂他说的什么香粉,什么失效,她一心想着如何纾解身体各处的灼热,以及已经按捺不住的,对面前这人的渴求。
“淮序,我想要你。”
“……”楚淮序蹙了蹙眉,他俯身凑近了些,低声又问一遍,“阿青,你可想好了?”
温衔青顶着烧红的一张脸,愣愣地点了点头:“情不假,意为真,只是小将军,记得要温柔些……”
真是要命。
“阿青,别后悔。”
帷帐落下,灯影轻晃,一夜良辰美景,徒留春光旖旎。
*
次日,温衔青难得睡到了日上三竿。
全身叫嚣的酸痛和疲软让她的脸微微一红,看到楚淮序走进时,更是一踹被褥,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
天知道她到底是怎么说出那些话的啊!
“小懒猫还睡呢。”楚淮序看着床榻上的一团隆起,忍俊不禁地笑道,“再不起,连枝怕是要急哭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温衔青一把掀了被褥,翻身坐起。
楚淮序见她着急,便轻声安抚道:“放心,我已让人同连枝说明了原委,眼下不必急着回去。”
温衔青看向他,问:“这岂不是暴露了你……”
“阿青的人,我信得过。”楚淮序笃信道,“倒是你可还记得,昨日是如何中的这药?”
“回程时便已觉得头昏,想来只能是在宫中所得。”温衔青咬着发带,绑起一头长发,她腕上还留着昨日被红绳缠绕的红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她道:“若要说起,可疑的,只能是那一碗绿豆汤。”
第36章 劫数
“齐姐姐没法频繁出宫,”茶楼里,许忱音支着胳膊道,“可她托我同你说,此事绝非小夏所为。”
“我本也并不怀疑她。”温衔青道,“以齐贵人的为人,身侧侍奉的人也定不会是蛇鼠之辈。”
她起身沏了壶茶,盯着茶叶在杯底浮沉,满室热气氤氲里,温衔青言道:“音儿,有句话请你代为传达。”
“我怀疑是那制作绿豆汤的御厨身上有什么猫腻,还望贵人能介入此事,助衔青彻查真相。”
御厨毕竟是宫内之人,温衔青插手不了太多,只有真正身处于宫墙内的人,才方便探查事情的原委,因而在等待齐疏桐答复的时间里,她根本做不了什么。
所幸那亩田地谈价还算顺利,且就开垦在远山镇,一来距食肆不算太远,二来亦方便探望梁大娘。
只是……
“小姐,可我并不通晓耕田之道。”谢玄知蹙着眉推辞道,“只怕会叫种物颗粒无收。”
连枝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上个月里母鸡下了蛋,生了一窝子小鸡,眼下她边忙着添饲料,边笑说:“总也比我这个作物杀手好,不管是多易生存的植物,到我手里,结局都一个样。”
温衔青抱着毛团,但笑不语。
让谢玄知负责这亩田的确有她的私心,节省了雇人的一笔财力,而最为主要的,却是她信任谢玄知细心周到的性子能将事情办好。
她向来如此,认定了一人,就可以交付所有的信任。
*
谢玄知最终还是被她唬着拎上了锄头,而隔了几日,齐疏桐那里也很快有了消息。
“齐姐姐与皇兄说了此事。”许忱音两手握满了糖葫芦串儿,边嚼着边含糊不清地开口道,“温姐姐猜怎么着,那御厨嘴硬得很,到了慎刑司也不认。”
“不过在他房中,搜到了那么一大箱子珠宝。”她夸张地比划,又愤愤道,“一个御厨哪能有这么多钱财,他怕是受贿,才在绿豆汤里动了手脚,哼,这帮人总是贪心不足。”
温衔青并不意外这个结果,甚至与楚淮序的猜测大差不差,如今亲耳听到许忱音此言,也不过是进一步的证实。
她只道:“继续审吧,没人护着,他总会招的。”
“那……”许忱音笑了笑,凑到温衔青跟前,期待地眨了眨眼,“温姐姐今日可以给音儿一些奖赏么?”
“自然不会亏待咱们的小公主。”温衔青捏了把她的脸,又意犹未尽地揉乱了她编好的发髻。
一场秋雨一场寒,连绵的细雨打在院子的青石板上,发出“嘀嗒”清响。
厨房内,温衔青将煮好的软面从水中沥干,炸好的花生米酥脆金黄,黄瓜丝清甜爽口,调制的酱汁均匀地淋下,赋予了每一根劲道的面条酸甜浓稠的口感。
凉面胜在清凉爽口,不论是盛夏还是金秋,都很适合享用。
她走出厨房时,许忱音正赤脚踩在池子边的石阶上,雨水濡湿了她的裙摆,小姑娘却蹦蹦跳跳,全身上下洋溢着喜悦。
连枝拦不住她,只能向温衔青吐槽:“小姐,您快让公主回来,若是滑倒了可怎么办?”
温衔青倒是不慌不忙地唤了声“音儿”,见人转过身来,便晃了晃手中端着的一碗凉面。
“还吃不吃了?”她笑。
“自然!温姐姐可别偷吃!”许忱音连忙小跑着想要回到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