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南转脸看小太子:“姜南的姜,不是你们以为的江河的江,而是姜花的姜。”
小太子眼睛微微睁大,问:“是……南楚皇室的那个姜?所以南儿的娘亲,也是南楚的皇室宗亲?”
林之南晃了晃脚丫:“我娘亲,就是楚月宫里那位贵妃娘娘的同胞妹妹,当年南楚亡国之时她还年幼,被人护着到处逃亡,后来流落到了宁阳城。所以如果我见了那位贵妃娘娘,还得称她一声姨母。”
“哦,这么算下来,你的皇兄也是我的表兄。”
小太子眼神呆滞,似乎在绕这些关系。
林之南没忍住又扯了扯他脸,小太子回神,快速眨了眨眼。
“你应该听闻过不少传言,说南楚皇室自古以来都被巫族掌控压制,其实恰恰相反,”
她继续说道,“是皇室一直在利用巫族控制民心。”
小太子认真听着。
“巫族善用蛊术,南楚皇室便是以蛊来控制整个南楚,过去南楚的巫族军队之所以所向披靡,便是因为那些军士身上都被种下了不知痛觉不知恐惧的蛊,他们无所畏惧自然神勇无比,并且一旦有人想要当逃兵,就会立刻毙命……”
“类似蛊虫还有很多,南楚的重要官员、商贾巨富……反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身上几乎都种了蛊,他们的生死全都在皇室的一念之间,自然不敢反抗,这也是南楚皇权百年来都如此稳固从未发生过叛乱谋逆的原因。”
“而南楚皇室之所以能做到这种程度,源于他们一代代继承下来,寄生在他们血脉当中的一种蛊……据说这是巫族的开创者培养出来的,现今存在的无数种蛊虫都是由这种蛊繁衍出来,可以说是万蛊之母,这种只存在于南楚皇室血脉中的蛊,能够吞食与控制一切其他蛊虫。”
小太子眼睛都睁大了,仿佛在听故事一样。
他想了想,懂了:“南儿的娘亲曾经是南楚的宗亲公主,所以南儿也继承了南楚皇室的血脉,那位先生说,等我们成亲我的蛊就能解了的意思是,南儿的蛊能吃掉我的蛊?”
“可是为什么要说等成亲了才行?”
他又陷入了迷茫,“因为要长大一点南儿才能控制自己的蛊虫吗?”
“不,因为你的蛊是生来就有的,”
林之南伸出指头戳了戳他胸口:“伴生的蛊虫与后来被人强行种下的蛊虫是不同的,伴生的蛊虫又被称为本命蛊,它寄生于宿主的心脏,与宿主生命相连,强行剥离就相当于将心脏生生从宿主身体里挖出,宿主自然也活不了。”
小太子脸都白了,下意识按住心口。
“本命蛊不能剥离,只能令其自己转移,除了血脉相连的至亲之外,就只有——”
说到这里,林之南斜眼瞥过去,“水乳交融的夫妻之间可以转移。”
小太子愣了下,眨眨眼:“水乳交融?”
林之南眯眼:“就是洞房。”
小太子反应过来,脸突然就涨红了,不敢再看林之南地躲开了视线。
林之南觉得有趣,故作天真地歪头看他:“你知道洞房是什么意思呀?”
“不、不知道……”
小太子的耳朵尖都红得要滴血了,整个人往床里侧缩成了一团,像是只煮熟了的小虾,“这个……南儿不好乱说的。”
林之南戳了戳他的背脊,他就一抖,林之南终于没忍住,捧着肚子哈哈哈的笑了起来。
小太子听到她笑,先是有些郁闷地回头瞪过来,但是过了会儿,他却眨了眨眼,神情平静了下来,只眼神有些新奇地看着林之南。
林之南止了笑看他:“怎么?”
小太子认真说:“我第一次看你这么笑。”
“南儿以前是不是其实一直都是这样笑的?”
小太子偏头问,“这般欢快高兴,叫人在旁边看着,都也想一起跟着笑。”
“从前我读平南王写来的那些书信,想象出来的南儿就是这么笑的。”
林之南没说话,神情却又淡漠下来。
“你以后可以一直这么笑的,好看。”
小太子认真道。
“那也要有值得我高兴的事。”
林之南打了个哈气,刚提起来的精神又有些恹恹起来。
“你喜欢什么都可以告诉我,”
小太子立刻坐直了身体,“能让南儿笑的话,不管什么我都会努力去办!”
哦?
这小太子难不成还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潜质?
“算了,你还是先保证自己能好好活到成年吧。”
林之南往下躺了躺,双手垫在脑后随意说道。
小太子看看她,也跟着和她并排躺了下来,只是林之南是仰躺着,他则是侧着身子对着她。
“南儿。”
“干嘛?”
林之南眼神都没转,淡淡答。
“我很高兴。”
小太子眯着眼睛笑。
“高兴什么?”
小太子语气还带着笑意:“南儿你告诉我那么多秘密,是不是代表你愿意多信我些了?”
林之南沉默了会儿,也侧过身面对他:“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你的秘密?”
小太子怔了怔,垂眼想了会儿,才答道:“我不想你总是一个人。”
“虽然你现在同我在一块儿,但是你看起来总是孤单单的,好像有很多秘密的样子,你不相信其他人,所以什么都自己藏着,所以我想,我把我的秘密告诉你的话,也许你会更多相信我一点,一点点就好,这样也许你就不会再那么觉得孤单了,至少你知道在这里,还有人是相信你的。”
林之南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这样啊。”
“那你现在有感觉好些吗?”
小太子问。
林之南又是一阵沉默,然后才说,“我只是有点烦。”
小太子疑惑看她。
林之南看着他那双干净清澈的眼睛,“你知道么,离开南境的时候,我就不想继续活下去了,只是我还不能死而已。”
小太子眼睫抖了抖,下意识抓住了她的手。
“我一直走到了上京,原想着把这儿的事情办完,总该就可以去死了,可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可以结束。”
林之南嗤笑了一声,重新翻过身仰躺:“更稀奇的事,你还中了蛊毒,需要等以后我们成亲才能解,所以如果要救你,我还得等你长大。”
“但是萧楚,我不知道你值不值得我等你。”
“从前我只道你是个小病秧子,还挺嫌弃的;现下见了面,我还挺喜欢你,觉得你蛮可爱的。”
“但我不知道你以后会不会是个好皇帝,万一你以后变得跟你父王一样了呢?”
“而且,不能去死的话,我会很痛苦。”
“到底凭什么,我要为了你,为了北齐,为了南楚,就忍这些劳什子的痛苦?”
“我又不欠你们,是不是?”
“明明是你们欠了我……欠了宁阳城,欠了平南王府。”
林之南说到这里,手背盖上眼睛,挡住了酸涩的双眼。
自从离开南境,她一点眼泪都没流出来过,她都觉得她已经不会哭了,或者说她都觉得她已经不是一个寻常意义上的活人了,正常人该有的喜怒哀乐,正常人的食欲、困意,她统统都没有,有时候她觉得,她同宁阳城里那些最后被烧成灰烬的尸人没什么不同的,平南王府的南阳小郡主也许那是就已经同她的家人一起死在南境了。
小太子坐起了身,他望着林之南看了她很久,然后突然道:“南儿。”
林之南拿开遮眼的手看他。
小太子神情肃穆,他伸出手来,认真道:“你也给我种蛊吧。”
“就是那种,南楚皇室用来控制别人的蛊。”
“这样,以后我要是变了,或者对你不好了,你就可以随时杀了我。”
林之南仰脸看了他良久,然后拉过他的胳膊,撩开衣袖,朝着他细嫩的胳膊一口咬了下去。
小太子“嘶”进了一声,身体猛然僵住,但是却没有抽手,林之南咬得用力,嘴里尝到了铁锈味才松开牙齿,此时小太子手臂上已经多了一圈整齐的牙印。
他胳膊有些抖,因为痛而眼睛又蒙上一次雾气,他看了看那圈牙印,小心翼翼问:“这也是蛊?”
林之南撑坐起来,舔了舔嘴唇:“是啊。”
于是小太子点了点头,放下衣袖朝她伸出一根手指:“那我们约好了哦。”
林之南看了看他那根小手指,抿嘴笑了下,也伸了手指过去勾上晃了两下:“好。”
小太子看着两人勾在一块儿的手指,终于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屏风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奔跑声,伴随着陈公公慌慌张张的“殿下殿下太子殿下”的喊声。
他很快绕过屏风,一眼看到俩小孩相对坐在床上手勾着手,他眼睛都瞪圆了,抖着手指着林之南:“你、你你你大胆!”
“陈公公,出什么事了?”
小太子问。
陈公公回神,赶紧回话:“太子殿下,宫外刚刚传来消息,镇国公府的老夫人……大长公主她老人家不好了!”
“什么?!”
小太子脸色一变,立刻转头去看林之南。
林之南呆呆坐在那儿,脸色白得吓人。
第十四章
“陈公公,”
小太子从床上下来,“陪孤去向母后请旨,孤要出宫。”
陈公公一愣:“可您身体……”
“快去!”
小太子命令,陈公公赶紧应是,去拿衣服来给小太子换。
小太子回头看林之南:“别慌,我们一起去。”
林之南表情有些迷茫,只下意识点了点头。
其实她此刻的心情有些复杂。
悲伤、痛苦、焦急,应该都是有的,但是又好像隔了层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只浑浑噩噩地呆在那里,空落落的。
等到手再度被牵住的时候,她才发现小太子已经换好了外出的衣袍,正拉着她往外走,因为年幼,他还不能随意出宫,所以必须要先去一趟永安宫向皇后娘娘报备。
他们刚出东宫,一个眼熟的小太监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见着小太子就赶紧行了礼。林之南看了他两眼,想起这是之前陪同齐王一起来过东宫的一个小太监。
“太子殿下,圣上听闻大长公主病情恶化,甚是挂心,奈何政务缠身一时无法离开,命奴才前来传口谕,请殿下先行代为探望一二。”
“出行车马已经备好,圣上另指了金侍卫为殿下随行护卫,金侍卫此刻已在承天门外等候。”
小太子一愣,下意识回头与林之南对视了一眼,林之南沉默不语,小太子点了点头:“孤知道了。”
小太子上了步辇,催促人走快些,林之南跟在后头,一行人急匆匆来到承天门外,果然看到了已经整装待发的侍卫们和车马队伍,领头正是一身轻甲的金陵,见着他们,他先是焦急地看向林之南,然后才朝小太子行了礼。
马车车轮咕噜噜地碾过官道,林之南还是坐着出神,直到手里被塞进来一个小手炉。
“别怕南儿。”
小太子看着她,安慰说,“太医已经过去了,皇姑祖母一定会好起来的……她前些日子都已经能下地散步了。”
小手炉很暖和,但是林之南还是觉得全身发冷,她撩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发现停了不过半日的天又开始下雪了。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镇国公府气派的府门前,林之南没有等人来摆上脚凳就直接跳了下去急匆匆往里走。
府里来迎接的下人不认得她是谁,但知道来的是太子一行,要上来接引,林之南却没理会他们,直接越过他们就往里头快步走去,后头小太子急急喊了她两声“姜南”她也没理会。
她从小住在南境,从未来过镇国公府,自然不识得路,刚跑了几步,就看着眼前大雪中偌大的庭院茫然无措而只能呆站在原地。
直到后头匆匆跑来的人按住她肩膀,低低说:“随我来,我带你去。”
林之南回头,就见是金陵。
林之南急促的呼吸与狂跳的心脏终于又渐渐平静了下来,她眨了下眼,抖落了睫毛上的雪屑,从刚才魔怔一样的情绪当中脱离,深深吸了口气,摇头:“我等太子殿下一起。”
金陵像是没料到以她一贯的脾气此刻竟能忍耐得住,愣了愣,随即眼中闪过更深的伤感。
“南儿,你长大了许多。”
他低低说了一句。
林之南扯了扯嘴角,这时,小太子提着衣摆终于急急忙忙地一路跑了进来,他喘得厉害,直到见到了林之南,这才松了口气。
“走吧。”
林之南从后头焦急跑着的小太监手里接过伞,在小太子身侧撑开。
“嗯。”
小太子点点头,牵住她另一只手。
金陵目光在两个孩子牵着的手上扫过,轻轻呼出一口气,也整了整佩刀退到了一边。
镇国公府里现在一团乱,随着太子的来访,路上急匆匆来回的下人们又是一片片地下跪行礼,小太子知道林之南着急,脚步也不由加快,时不时还要咳嗽两声,听得镇国公府来引路的下人都有些提心吊胆地想说要不要慢些走,但他看太子殿下严肃的脸色,还是噤了声。
很快他们来到了镇国公府的内院,老夫人的房门关着,隐隐传出哭泣声来。
林之南站在房门外,隔着越下越大的雪看着那扇门,一时不敢朝前迈步,总觉得那扇门之后,是另一个更加可怕的世界。
半晌,嘎吱一声,门开了,一名穿着太医院衣服的老者走了出来,他见到站在大雪里的一行人就是一惊,赶紧道:“哎呀太子殿下,您身子还没好,怎么能站在这风雪里头!快些进屋里头去啊!”
太子却着急问:“张太医,皇姑祖母如何了?”
林之南也抬头去看张太医。
却见张太医摸着胡子,遗憾地摇了摇头。
“前些日子不是说已经好了么?!”
金陵一时顾不上礼仪地冲动问。
张太医叹气:“大长公主年岁已至,先头不过是片刻的回光返照……实是悲痛太甚,忧思成疾,已油尽灯枯。”
林之南只觉眼前一片白茫茫,耳朵也是嗡鸣声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到,就觉得冷得厉害。
小太子似乎在喊她,她转过眼,垂眸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很厉害,伞都握不稳了。
小太子从她手里接过了伞,拉着她:“我们进去。”
他把伞给了旁边的侍从,不顾林之南的抗拒,强硬地拉着她往里走。
侍从上前要去推门,门正从里头开了,一个红着眼睛的小丫鬟端着水盆出来,见着外头浩浩荡荡的人也是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