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要嫁给病秧子——花笙弥【完结】
时间:2023-07-29 14:31:41

  林之南笑着仰头任她打量,然后摇头:“我不是姜南,公主,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我是林之南。”
  萧宁一怔, 她没想到林之南会如此直接说出自己的名字, 于是点了点头:“嗯,我是在母后和阿楚……以后才知道的。”
  她中间停顿了一下, 眼神黯淡悲伤,然后又看向林之南:“父皇、阿煜、金陵、镇国公府的人……他们都早就知道,只有我一个人傻乎乎地什么都不知道。”
  也是那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究竟有多愚蠢和自大。
  自从知道阿楚身边的小书童就是平南王府的小郡主,那个传闻中已经同宁阳城数百万百姓一起死在南境的小女孩之后,她就突然明白了很多事,一个小女孩不辞万难独自来到上京城,隐瞒身份进入皇宫,被王后娘娘与太子保护在身边,可就在王后要将她送走的那天,他们接连遇难,这背后的牵扯令人随便一想便感浑身发寒。
  有谁能只手遮天到能对王后与太子下手?又有谁不择手段要对一个小女孩赶尽杀绝?
  只有父皇。
  宁阳城的惨剧背后显然是另有隐情,金陵从小在宁阳城长大,恩重如山的养父母与妹妹接连遭遇不测,他的心情可想而知,而她,作为那个凶手的女儿,还总是出现在他面前,用一些轻飘飘的话语来故作天真地开解他,在他看来,她得有多可恨与无耻!
  林之南看到萧宁发红的眼眶,伸手扯了扯她的袖子,在她望过来时,微微踮脚,用手掌拢着嘴巴,小小声说:“阿楚也来了哦,他很想你。”
  说完,她眨了眨右眼。
  萧宁眼睛一下瞪大:“他没死?”
  林之南单手叉腰,点头:“嗯哼!”
  萧宁呆呆了片刻,双手捂住脸孔,身体轻轻颤抖。
  “姐姐别哭啦,”
  林之南拍拍她肩膀,“我们还有事情需要你帮忙呢,时间紧迫。”
  萧宁立刻放下手,用袖子用力抹了抹眼睛,再开口说话时虽声音哽咽,但语气极为坚定:“要皇姐做什么,你说。”
  “我对皇宫位置不太熟,从前都待在阿楚的东宫了,你带我去贵妃娘娘那儿一趟——嗯,尽量别让人发现。”
  萧宁点头,她思考了一下:“南儿你随我来,我先将你扮成我的侍女。”
  林之南在萧宁身后走,顺口问,“我听说现在宫里,虽然明面上是贵妃娘娘掌权,但真正在搞事的另有其人?”
  萧宁点头,表情带有愤恨和一点恐惧:“头一年母后和阿楚刚走,父王就开始对贵妃言听计从,后来大家都察觉了不对,大臣们便开始提出疑义,也就是那时候,贵妃娘娘突然从宫外带来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以贵妃娘娘贴身侍女的身份时刻跟随在她身旁,也是从她出现开始,朝中最激进的那些大臣一个个都突然安静了,不过几个月,朝中再无异议。”
  这可不就是太巧了么?
  林之南摸下巴。
  “当时宫里有颇多流言蜚语,但是没过多久……”
  林之南突然伸手拉住萧宁,将她一起扯进旁边树后然后竖起食指指了指外面,萧宁微微探头,就见对面走来一队宫女,这些个宫女脚步声很轻,各个面色苍白眼眶发青,如同游魂一样。
  等到她们过去了,萧宁才松了口气,林之南看着那些宫女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接上了萧宁之前的后半句话:“没过多久,宫里就变成这样了?”
  “对。”
  萧宁点头,“现在整个皇宫都像鬼城,走哪里都能遇到这些鬼东西。”
  她苦笑:“谁能想到呢,堂堂北齐皇城王宫里,竟是这幅模样,说是地狱都不为过吧?”
  林之南扬了下眉梢,笑了笑:“其实也还好。”
  萧宁疑惑看她。
  林之南眯了眯眼笑:“我见过更惨烈的地狱。”
  萧宁瞬间回忆起了曾经听闻过的描述宁阳城惨剧的只言片语。
  ……确实,若是跟当年的宁阳城相比,如今的齐国王宫不知好上多少,至少这些不人不鬼的东西只是状若鬼魂,却并不会主动袭击人,也不会啃食人的血肉内脏,更不会瞬间让整个皇宫的人都被感染成怪物。
  见萧宁难过,林之南拍拍她胳膊,“比惨就没必要了,这世上不被人知道的更加惨的事情多不胜数,与其沉浸其中,还不如先做好眼前的事。”
  “嗯。”
  萧宁脸上神色缓和,但突然又觉得有些赧然,“南儿,你小小年纪,倒是比我还有见地。”
  “唔?”
  林之南歪头想了想,“可能我心理年龄比较大吧。”
  “心理年龄?”
  萧宁疑惑。
  “那种事情无所谓啦。”
  她们说着,已经到了萧宁的寝宫,从前林之南来过几回,倒也不陌生,萧宁屏退了其他侍女,只留了贴身侍女无双,她们手脚麻利地帮林之南换了侍女服,梳了头,还化了妆,素面朝天自由惯了的林之南被那些脂粉扑得连打好几个喷嚏,还有头顶被扎得紧紧的发髻,她感觉自己头皮都被吊起来在隐隐抽痛。
  “南儿当真是个美人胚子。”
  萧宁笑说。
  林之南摸摸自己的脸,毫不谦虚:“感谢我爹爹和娘亲。”
  在萧宁的寝宫耽搁的时间并不久,林之南就跟在她身后,以小侍女的模样同她一道往楚月宫方向而去。
  大概是遇到熟人又有了倾诉对象,萧宁现在的情绪轻松了很多,路上也低声同林之南说起话来:“你方才说,阿楚也来了?”
  “嗯。”
  林之南脑袋微低,似乎看着路面,但却依旧时刻关注着周围动静。
  “他也同你一样独自在行动?”
  萧宁的声音更低了些,充满担忧。
  “别担心,”
  林之南道,“有人陪着他。”
  萧宁闻言略微松了口气,但还有着隐隐的牵挂。
  之后一路上林之南给她简单说了一些目前的情况,她们便已经到了楚月宫门外。
  宫殿冷冷清清,明明光线不差,但朝里望去,却总觉得偌大的宫殿仿佛都被笼罩在阴影里,悄无声息的。
  门口的宫女看到萧宁,上前行礼问候,林之南抬眼打量了一下,发现这里的宫女与外头不同,表情明显更加灵动自然,双眼也是与寻常人一样有光。
  这些是正常人。
  她立刻做出了判断。
  “本宫要见娘娘。”
  萧宁微抬下巴,以命令的语气说道。
  门口的宫女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以打量的目光上下看了看萧宁,端起客气却傲慢的笑容:“公主殿下今儿怎的想到要来找娘娘,一会儿长春宫就该开宴了,您不多准备一下吗?”
  这侍女,不论是神态语言,还是说出来的话,都完全没有一丁点对高高在上的公主的敬畏,反倒带着些俯视底下人的口吻,莫名地让人不舒服。
  萧宁眉毛一皱,还未说话,在她身后的林之南突然上前一步,抬手一袖子甩了过去。
  啪!
  响亮的破空之声后,那侍女的脑袋侧了过去,然后她半边脸颊迅速红肿起来。
  林之南的动作太过迅速突然,在场其他人都没反应过来,就连萧宁都惊了一跳。
  被甩了一袖子的那个侍女不敢置信地捂住脸,随即脸上显出暴怒,但她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林之南已经用颇为响亮的声音抢先道:“哪儿来的不长眼的东西,宫里的规矩都忘了?见了公主殿下不跪下行礼不说,还敢用这种口气跟殿下说话?”
  “你!”
  另一个侍女正要上前,林之南又甩了另一边的袖子过去,又是啪的一声,那个侍女也被打偏了脸颊。
  但是与之前那个不同,这个抬眼望向林之南时,眼神中多了惊诧与警惕。
  因为她发现,这个看着这个面生的小侍女,身手竟然非常了得,她的动作快得自己全然来不及做出反应!
  林之南抱起胳膊,露齿而笑:“还不让开?”
  两个侍女对视一眼,默默退到一旁,林之南边拉着看傻了的萧宁走进了楚月宫。
  看着两个少女背影逐渐远去,一个侍女对另一个使了个眼色,那个立刻点头,快步跑去传信。
  ……
  承乾殿里
  要在长春宫宴请各国使节,齐王萧弘必然要出现,与此同时,作为即将被册封的太子,萧煜也不可能缺席。
  但是此刻明明开宴在即,整个承乾殿安静异常,连走动的太监宫女都看不到一个。
  最里间的寝宫内,巨大的龙床上层叠床幔遮挡,映出模糊躺在床上的男人身影,一身正式的萧煜缓步踏入寝宫,他的身影被殿外天光投到了冰冷的地上,影子又长又孤独。
  他走近了那张床,面无表情地立在床头,用冰冷地无甚情绪地声音说道:“父王,时辰到了,该过去了。”
  说罢,他抬手撩起床帘。
  嗖!
  一道冷光突然自床帐后刺来!
第四十四章
  萧煜神色一凝, 快速侧身避开,那道迎面而来的冷锐兵器割断了他的一缕鬓发。
  这时,一道略微清冷带着些沙哑的少年嗓音突然道:“阿耶停手。”
  被割断的黑发幽幽飘落到了地上, 萧煜却是在听到那个声音的同时整个人僵立原地,他缓缓扭过头, 像个坏掉的木偶人一样动作僵硬地将视线转向了床尾处,正缓步从隐蔽的阴影处走出来的少年。
  那少年的面容对他来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在过去的三年里, 这张脸,这个身影,总是出现在他的噩梦之中,让他悲痛恐惧,又无比地悔恨内疚。
  但是那些噩梦当中的这张脸,还要更加年幼些, 个子也还没长起来, 更加不会有如此刻这般沉稳从容的微笑的神情。
  萧煜梦中的萧楚,不是在痛苦地哭,就是满脸怨愤仇恨, 或者是朝他伸出血淋淋的手,绝望地一遍遍地质问他,皇兄为什么不救我?
  于是午夜梦回惊醒的时候,萧煜也无数遍地问自己, 为什么他如此地无能, 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为什么他连自己的骨肉至亲都护不了?
  三年行尸走肉般的生活已让他的心脏与精神都麻木钝化了, 但在看到此刻出现在眼前的这个熟悉的少年时,他却突然又醒了过来。
  他张了张嘴, 半天才吐出一个名字:“……阿楚?”
  萧楚看着他,唇角微微上扬,依旧是如幼时那般带着些许崇敬与孺慕的笑容:“皇兄。”
  仿佛夹杂在他们兄弟俩之间的过往恩怨都从未存在过,他还是那个单纯天真的小太子,他还是严肃古板却认真爱护弟弟的大皇子。
  萧煜的身体一抖,脸色苍白:“你没死?”
  萧楚摇头:“贵妃娘娘并未杀我。”
  萧煜又是一愣,他的神情迷茫困顿,整个人仿佛轻飘飘地浮起在空中,无处着地,只觉得荒谬。
  这时,床帐被人撩起,一个黑色的少年从帐子后钻了出来,他看着比萧楚大一些,五官轮廓不像北齐人,脸上表情冷冰冰的,手里拿着一把出了鞘的剑,直挺挺地站在了萧楚身后。
  “这是阿耶,是我的朋友,他没有恶意,吓到皇兄了,很抱歉。”
  萧楚解释。
  萧煜看了看他们,又望向躺在床上毫无动静的男人,原本脸上外露的表情也收敛了起来,他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们也准备和金侍卫合作?”
  萧楚看他:“皇兄早已知晓金侍卫的计划?”
  萧煜不置可否地道:“行不通的,他们早就知道他的计划,他就算能通过东海使节团混入宫中,也没办法在这里行刺成功。”
  “这里有各种你们想不到的埋伏与敌人,早就已经不是三年前的王宫了。”
  萧楚安静又认真地看着萧煜,就仿佛多年前,小小的少年坐在书案前,坐姿笔挺,认真严肃地听着皇兄为他讲解书册时那样。
  等到他说完,萧楚才笑说:“确实,金侍卫太急了,所以才会如此鲁莽冲动,不过不妨事,总会有办法的。”
  萧煜的目光在他从容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才道:“看来你并非是要与他合作,而是来阻止他的,这便对了,我想你也不是这么有勇无谋之人。”
  萧楚道:“皇兄果真了解我。”
  他笑了笑:“我们收到消息,连日赶路才赶上的,南儿担心她大哥,若金侍卫当真在今日动手,那局面恐怕就是真的难以挽回了。”
  “南儿……”
  萧煜喃喃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抬眼看他,“她也还活着?”
  “嗯。”
  萧楚脸上笑容越发明显,唇角酒窝微微凹陷,带着些愉快明媚。
  萧煜眉眼缓和,但过了会儿又有些失神自语:“若是能早点知晓……母妃她也不会——可是太迟了,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
  萧楚疑惑看他:“皇兄在说什么?”
  萧煜突然看他,说道,“我有一个很简单却一定能成功的方法,要不要听听?”
  萧楚一愣,立刻摇头,甚至后退了一步:“不听。”
  他与萧煜对视着,萧煜从他乌黑的眼眸深处,感觉到了几分恼怒。
  这让他想起了从小就好脾气地像个糯米团仿佛谁都能把它搓圆捏扁的那个小太子,很偶尔的几次生气时的模样。
  那个小太子,就连发脾气都不会,他的恼怒总是藏起来的,只气自己,却不伤别人。
  明明也不过是没几年前的事情,现在想想却仿佛恍若隔世了,可他们明明才都不过是十多岁的少年郎,人生才刚刚开始,如今相对而立,对望之间却如同已经隔了无数日月。
  萧煜开口,语气依旧冷淡而机械,仿佛在说着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他望向阿耶手里的剑,“把那把剑,刺进我的胸口,你们的目的就可以达成了。”
  他们要阻止太子册封典礼,与其冒着巨大风险去大殿之上行刺,不如就用最简单直接的方法,让那个即将被册封的人消失,一劳永逸,又两全其美。
  对他而言,更是种解脱。
  萧楚看着他沉默良久,才问:“然后呢?”
  萧煜怔了下,然后的事情,就不需要他再考虑了,他也不用再考虑了。
  “皇兄何时也成了会逃避现实的懦夫?”
  萧楚抿住嘴唇,“你可曾想过,若你突然被刺,贵妃失势,好不容易地位提升,可以和原本的北齐人共同生活的南楚遗民们就会失去心中的支柱,还没彻底稳定融合的北齐会再度引发内乱,而西境之外的西秦大军此刻正在望北关虎视眈眈,一有动静,他们就会抓住机会倾巢而出,你对这些都视而不见吗?”
  萧煜不语,良久才苦笑:“是啊,我的生死都由不得我自己。”
  他又何曾不知道这些,就是这些东西,困住了他三年,若不是顾忌着还未彻底站稳脚跟的南楚人们,若不是顾及邻国局势,若不是这几年齐国越发势弱,他早就不惜一切也要跟那些巫族邪魔们同归于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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