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演员,苏安不禁感慨。
“你要离开吧?”谈桐问。她没有说离开哪里,是离开G市,离开永昼,还是离开湛钧。
“嗯。”苏安将杯底的酒液一饮而尽。
“那你之后要做什么?”
苏安甚至没有思考便答道:“我不知道。”
谈桐的眼睛却突然亮了:“那你来跟我演戏吧,我经纪人挺闲的,还能再带一个人。”
苏安哭笑不得:“谢谢你的好意,但我目前还不考虑这个方向。”
“好吧。”谈桐有点失望。
两人又沉默地喝起酒。
苏安只觉得最近发生的一切,都像是紧紧咬合的齿轮,它们形成一个纽带,疯狂地向前奔去,而她只是在传送带上疲于奔命的小小蝼蚁。
在“拯救”孟南露的时候,她以为自己通透又理智,绝不会踏入同一条河流。可是她却没想到,生活已经在无形中写好了剧本。
苏安并不是迷信命运的人,甚至她一度在别人的夸奖下快要上天,认为自己顶着“命运的抗争者”这个光环,以为勇敢和执着是万能的。
但事到如今,她不得不承认。
那个初夏的晚上,她和湛钧在酒吧见面的第一眼,她就一去不返地坠入了命运的深渊。
苏安长长地叹气,气息颤抖着,像在钢丝上行走的人。
“我有两个想法,你想听好的,还是不好的?”谈桐突然开口。
苏安不以为意地耸耸肩。
谈桐也不在意,她说道:“好的是,我觉得你恢复单身后,会有无数人喜欢你,追求你。”
“那坏的呢?”
“坏的是你会发现你永远忘不了他,你会将每一个追求者拿来和他对比,你无论看到什么东西什么人,都会想起他。你的梦里都是他,你的回忆里都是他,你的身边都是他。”
谈桐说完,苏安不屑一顾地轻笑:“不会的,不会有一辈子都忘不掉的人的。”
“会的,你知道的,你只是不承认罢了。”谈桐说道,“但要我说,这也不完全是什么坏事。”
“这还不是坏事吗?”苏安扭头,看着谈桐的侧脸。
谈桐像是听到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一样,她的眼睛睁得更大,她毫无瑕疵的脸让她看上去不像是真人,更像是计算机动画的建模。
只听她说:“或许你不理解,但对于我们这种以痛苦为生的人,这才是我们的粮食。”
*
最终,苏安还是没有睡在谈桐那里。
她一想到那也是段柏章的房间,便不能安然住下,而是披着谈桐的外套,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抬眼看向墙上的石英钟――秒针缓缓归零,正是零点。
“嘀嗒”一声轻响。
灰姑娘的梦该醒了。
她实在喝得太多了,已经完全醉了,以至于并不困倦,而是精神极度亢奋。
她飞快地收拾东西,换下礼服裙,连着外套叠放在一起,给打扫房间的人留了张字条,请对方将衣物交换给1号套房中的住客。
然后,她把其余的行李一股脑地塞进箱子里,买了飞回B市的红眼航班机票,踩着夜色离开了酒店。
一路上她都没有睡觉,落地B市后是次日上午,她更是一刻也不停歇,拖着箱子去了空荡荡的永昼集团大楼,将自己的东西装箱带回家。
她没有吃午饭,下午直奔申信事务所找贾总。
贾总看到苏安突然出现,先是吓了一跳。
“你还好吗?你的脸色……有点吓人。”
“我没事。”
苏安并没有寒暄的力气,只能简单地说明了来意。
但听完她的话,贾总露出了纠结的神色。
“苏安,我真的很想帮你。但是……你之前跟我说要离职的时候,去咨询部的机会我就给了别人。”贾总的语气有几分尴尬。
“当然审计这边随时欢迎你回来,如果你有想做的项目,或者想换组,也都可以跟我说。”
苏安沉默了半晌,还是选择了拒绝。
“没关系,”贾总扶了下眼镜,“即便你决心辞职也有一个月通知期,这期间你就放心去找工作,如果没有理想的工作,随时欢迎你回来。”
“谢谢您。”苏安没有多说,她掌握许多说话的艺术和技巧,然而现在好像都用不上了。
递交了辞职信,回家后,她一头栽倒在沙发上。
再醒来时已经是次日中午,胃里传来火辣的刺痛感,她已经一天半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了。
她泡了一桶泡面,忽略掉一切微信消息,边吃边打开电脑修改简历。
此后,她一刻不停地刷照片网站,投简历,面试。
接下来的几天,她近乎疯狂地压榨着自己,将每一分钟塞得满满当当,不留下一丝的空闲。
但只有这样,才能让她从情绪中脱身。
谈桐说的没错,她的梦里,她的回忆里,她的身边……全都是湛钧。
她只要一停下来,脑海中就会疯狂涌现和湛钧相处的每个场景,在公司,在舞蹈室,在剧院,在家中……
她痛恨自己的脆弱,想尽一切办法试图弥补心里的缝隙,不让湛钧趁虚而入,但她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的。
她难以入睡,她喝了很多酒,她在宿醉和清醒的拉扯中快被撕裂。
但她的痛苦甚至没有药物能缓解,她也没有告诉柳珊珊或孟南露,安慰和关心同样是徒劳的,她只能咬牙硬抗。
*
“在永昼借调过……”对面的合伙人若有所思地盯着苏安的简历,“你了解永昼投过的项目吗?最多的项目赚了多少?”
苏安依旧维持着客气又疏离的微笑:“具体数字是保密信息,我可能不方便说。要不我给您介绍几个我了解的项目情况,可以吗?”
合伙人笑了:“湛钧培训员工有一套啊,借调员工都这么向着公司。”
湛钧,又是湛钧。
几乎是下意识的,苏安的心中涌起一股戾气。
但也是一瞬间,她就强行将这种感觉压了下去。她笑着说道:“其实是大家都很敬重湛总,毕竟这个行业里都是用投资业绩说话。”
“既然你是想转行做投资?那你讲讲你的资源吧,你在永昼也兼任IR,应该有不少自己的资源吧。”
苏安根本不知道这场面试是如何结束的。
她只知道从提到湛钧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她说出的话并不再是深思熟虑后的,她呼出的气是灼热的,她的手在颤抖着。
甚至,连她走出写字楼的步履都因为匆忙而略显狼狈。
经过大堂前台时,她突然蹲下身,紧紧捂住了胸口。
她的心脏疯狂的抽痛,即便四周人来人往,她甚至都能听见心脏跳动的声音。
砰――砰砰――砰
它好像失去了原本的规律,任性地跳动着。
苏安觉得身上很冷,而今天的阳光却明亮到刺眼。
她看着前台慌张地跑过来,她们的嘴一张一合,苏安却什么都听不见。
终于,她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而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她感到的却是解脱。
第34章 他想要她回到他的身边
在救护车上时, 苏安的意识短暂地回笼了片刻。
她能感受到身边有人急切地说着什么,还有人将冰凉的金属器械贴到她的身上,但她觉得眼皮好似有千斤重, 意识也像是浸泡在水中,呼吸间胸口泛着细密的痛。
她试图睁开眼睛和人交流,但终于没能抵过身体的疲惫, 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 天色已然擦黑。
苏安先是觉得茫然, 意识恍惚了片刻, 才意识到自己身处病房中。
“你终于醒了!”身边, 一道惊喜的声音传来。
孟南露冲到病床前,按下呼叫铃, 担心地看着苏安:“你睡了好久,医生说你几个小时前就该醒了, 但你一直不醒。”
“这样啊,”苏安在孟南露的帮助下坐起来, “可能是太累了。”
很快,医生带着检查结果到了病房。
“感觉怎么样?”医生的语气很温柔, “刚才给你做了个普通心电图, 有早搏的迹象, 建议还是做一个二十四小时动态心电图观察一下。”
“早搏?”这对苏安来说是个陌生的名词。
医生言简意赅地说道:“早搏说白了就是心脏跳的不规律, 你平时有没有心悸的感觉, 或者短暂的心脏停跳,又或者乏力、头晕。”
苏安点了点头:“最近半年比较明显, 在这之前几乎没有。”
“这些都是早搏的明显症状, 而且很可能不是先天的, 而是后天诱发的。”
“那都什么原因会诱发啊?”孟南露显得比苏安还焦急。
“早搏的诱因有很多, 紧张焦虑、过劳、睡眠不足、吸烟喝酒、情绪激动,甚至喝咖啡浓茶都有诱发的可能。”
“明白了,谢谢医生。”苏安的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仿佛得病的不像是她自己一样。
医生安慰她:“那你先好好休息,今晚观察一晚上,如果觉得身体可以,明早就可以出院了。”
医生离开病房,孟南露也追了出去,边追还边喊:“我送送您!”
而一出病房,孟南露就拦住了医生:“您等一下!”
“还有别的问题?”
孟南露凑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那个……我能接受,您告诉我实话吧。”
医生显然懵了:“什么实话?”
“她今天都晕倒了,是不是情况特别严重啊。没事,您和我说,我心理承受能力很强的。您不知道,我姐妹她……”
医生简直哭笑不得:“小姑娘别太紧张,少脑补,少看电视剧。她今天晕倒有很多原因,包括休息不足、低血糖、缺钾等,和心脏的关系有,但是不大,别自己吓自己啊。”
听医生这么说,孟南露悬着的心才落了回去。
回到病房,苏安正在玩手机。
孟南露忍不住说她:“医生刚说完让你休息,你就玩手机,你能不能听医生的话!”
“刚睡了那么多,睡不着。”苏安头都不抬,手上飞快地回复着微信消息。
“不行,睡不着你也躺着养神。”孟南露上来就要抢她的手机。
苏安眼疾手快地躲开:“半小时,就玩半个小时。”
她的微信消息多到快要爆炸,不止是今天下午的,还有最近一周的。
这一周里她刻意回避和人交流,很多不重要的消息看过就甩到了脑后,正好趁现在休息统一回复。
她一路刷到了最下面,赶在孟南露计时结束前把手机扔到一边。
没有湛钧的消息。
苏安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失落当然有,但或许更多的是庆幸,庆幸自己不需要去想如何面对他,也庆幸不用再把伤疤揭开一次了。
但她突然又意识到,好像当晚在去机场的路上,她就把湛钧拉黑了,所以她能收到消息才怪了。
苏安自嘲地笑了一下。
这是一生病,连带记忆力也下降了吗?
“你笑什么?”孟南露一脸担忧地看着她,“不会是晕倒的时候摔傻了吧。”
苏安却懒得搭理她,而是问道:“你想去旅游吗?”
“不去,我剧本初稿刚交还要修改,而且你是病人,哪能乱跑……”
“去W镇,戏剧节。”苏安点开一张图片,举起给孟南露看,“有五场剧的票,够吗?”
孟南露看着铺满了屏幕的票,狠狠地吞了吞口水:“就是说……导师看初稿也要几天吧,而且看剧也不是剧烈活动,你应该可以的。”
苏安露出了一副了然的神色。
但孟南露在最初的惊喜过后,才想起来问:“等等,戏剧节的票难道不是开售五分钟就抢光了吗?你哪来的?”
苏安却悠哉地躺了回去:“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哎!你倒是说清楚啊!”
“半小时过了,我要睡觉了,我是病人。”苏安翻了个身,闭上了眼睛。
孟南露气得张牙舞爪,恨不得把她拎起来抖一抖,把所有的秘密都倒出来。
但苏安却睡得安稳极了,看着她均匀呼吸的背景,孟南露感觉自己的心情也跟着平静了许多。
苏安总是开玩笑,说孟南露太依赖她了,得学会独立行走。
可如今孟南露觉得,这根本不是她的问题,这是因为苏安太能让人心安了。
第二天一早,苏安就马不停蹄地出了院,做了二十四小时心电图后又来复查。
万幸早搏的数字只有五千多,并不严重。
医生嘱咐她要多休息,适当调节情绪,避免过大的压力。一旦加重,可能就需要药物甚至手术治疗了。
苏安依旧平静,孟南露则长长地出了口气。“还好还好,吓死我了。”
“你害怕什么?又不是你生病。”
“我……我这不是怕去不上戏剧节吗?”孟南露喃喃着。
苏安没说话,只是笑了笑。
*
“湛总,这是下周计划行程安排,请您过目。”
邱科规规矩矩站在他面前,他连呼吸声都放得极轻,生怕触了湛钧的霉头。
这半个月,湛钧身边的所有人都过得水深火热,和他汇报工作或是开会的人,更是人人自危。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他的状态不对。
分明永昼刚刚上市,本该是湛钧人生的高光时刻。无数媒体争相采访他,大小投资人都想和他合作。
然而,在这本该春风得意的时候,他却连一个微笑都没有露出来过。
他并不发怒,也不训人,只是眉间始终萦绕着些许烦躁和不安,周身的气压更是低到极点。
正如现在,他一目十行地看完计划行程,大笔一挥划掉了近一半的安排。
“这些取消。”他将笔和文件夹一起扔到桌子上,文件夹砸在桌子上,发出一声巨响。
邱科手忙脚乱地接过来,却看湛钧拿起了手机,看了一眼微信,又扔回到一边。
想也不用想,就知道又和苏安有关。
“湛总,”邱科做足了心理建设,带着视死如归的勇气说道,“苏小姐昨天去德龙面试了。”
“她去德龙?什么他妈垃圾基金……”
虽然湛钧这句话并没有说完,但邱科心里的震惊已经无法用语言形容了。
在他的印象里,湛钧从来没有说过粗口。甚至在商场上被人背地里坑了一道时,也只是沉默着报复回去。
邱科还记得湛钧曾说,愤怒是毫无用处的,逞口舌之快更是无能之辈所为。
但他也记得,偏偏是在苏安面前,湛钧总是打破自己的规矩。和她斗无聊的嘴,被她甩脸色也不生气,给她介绍人脉对接资源,在排满的行程中跨越半个地球就为了给她撑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