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安却摇摇头，她学着刚才陈菲的语气：“我看着像是会被别人劝动的人吗？”
说完，两个人相视一笑。
眼看天色渐晚，陈菲准备出门接寄屏寄安回家，苏安也跟着离开了。
在小区门口分开前，苏安说道：“您和这位合伙人很熟悉是吗？我只是想确认一下，毕竟……”
陈菲完全理解，也毫不掩饰地给了苏安答案，并看着苏安的僵立在原地，嘴长得老大，像一个滑稽的蜡像。
陈菲说的是：“他是孩子们的爸爸。”
*
苏安才答应面试不久，就有人给她打电话。电话那端是个女人，微带南方口音，语气热络，邀请她去面试。
挑了个不用代课的下午，苏安前往黑湖资本面试。
黑湖资本的办公室所在，和永昼的大楼隔路相望，只是相比于永昼的简洁的现代化风格，装修得更加恢弘大气，有种老国企的感觉。
上楼后，接待她的是一位身材微胖的女人，穿着休闲卫衣牛仔裤，看上去三十岁上下。
她自我介绍，就是电话里和苏安聊过的沈心悦，也是二组留下两人的其中一个，刚休产假回来。
沈心悦带着她往合伙人办公室走。一推开门，苏安的一句“好像”险些脱口而出。
这位合伙人看上去四十出头，脸型瘦长，戴着金属框眼镜，气质文质彬彬又有些弱不禁风。
当然，让苏安震惊的还是，陈寄屏果然和他长得极像，简直是复制粘贴的长相。
“这是我们合伙人柏项明。柏总，这是来面试的苏安。”介绍后，沈心悦就离开了办公室，只留他们两人。
“你好你好你好。”柏项明起身，接连说了一串你好，亲自给苏安拉开了椅子。
苏安简直受宠若惊，她面试过这么多家公司，好的坏的老板都见过了，但客气成柏项明这样的，倒还是第一次见。
坐下后，苏安递过简历，先简单地进行了自我介绍。
全程，柏项明都紧盯着苏安的简历，时不时“嗯”上一声。但苏安却不确定他有没有在听自己说话，因为柏项明完全不看她。
几次苏安试图和他进行眼神交流，来判断他对自己讲的内容是否感兴趣。但柏项明只是死盯着那张纸，像是要把纸盯出洞来一样。
说完了自我介绍，柏项明推了下眼镜，问道：“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他把简历放在桌上，眼神也跟着朝下看去。
“您请问。”
柏项明问了苏安几个关于科技专业的问题，又问了几个投资相关的财务问题。知道的，苏安认真答了，那些不知道的，她也老老实实说不清楚。
然而她一说不知道，柏项明比她还紧张，连说：“没事没事没事，这些都很好学的。”
他越是这样，苏安越是跟着紧张。
面试结束，她看到柏项明的额头竟然渗出了汗珠，而她自己也没好到哪去，内里的打底衫也被汗水浸湿了。
事到如今，她终于懂了陈菲事先提醒她的，柏项明性格有些“古怪”。
他这哪里是古怪，这简直是社恐到了极点。
这样的人很适合潜心搞科研，但却并不适合做投资。
投资是个和人打交道的工作，业内常说“投资就是投人”。柏项明如此不擅长和人打交道，究竟是怎么在顶级投资机构里做到合伙人的。
直觉告诉她，柏项明的身上，一定有些过人之处。
面试到了最后的问题，也是最关键的问题，柏项明不得不把视线从被他手心汗水浸湿的简历上移开，不情愿地看向苏安。
要不是猜到了他的性格，苏安还以为他那恋恋不舍的眼神是爱上了那张简历。
柏项明问道：“能问一下，你的理想薪资是多少吗？”
苏安面试多了，自然懂得面试套路，她反问：“请问咱们的薪资结构是怎样的？”
而柏项明竟然愣住了，苏安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刚想报个数字，却听柏项明为连珠炮一样背道：“我可以给你投资经理的title，基本工资是年薪五十万，按十六薪发。另有项目承揽、承做、募资、绩效奖金，还有员工跟投机会和期权池，你看可以吗？”
“啊？”这回换苏安愣住了。
这比她预计的要高太多，几乎是她之前工资的双倍了。面对这个工资，她却产生了一丝德不配位的犹豫。
见苏安没有答应，柏项明又紧张了起来，他试探地说道：“那要不，五十五万？”
“可以了！”苏安怕再不答应，柏项明还要继续加下去，那样她会觉得自己像个欺骗老实人的奸商。
走出黑湖资本的大楼，苏安还觉得有些恍惚。
她居然就这样拿到了高工资，还是投资岗的工作机会。
柏项明直接口头录用了她，恨不得她第二天就来上班。但苏安却没有立马应下，她还要先把带的班级结课，而且要去复查心脏，如果检查没有问题，再来上班。
离开前，她到底还是没忍住，问柏项明为什么要录用她。
柏项明硬是挤出了一句话：“我觉得你是真正热爱投资的。”
热爱有什么用？
苏安这样想着，却也不忍心再为难柏项明。
苏安用一周的时间交接了芭蕾班的代课，和孟南露一起搬了家，搬离了住了两年多的小公寓，在新公司附近整租了一间两室的房子。月租八千，苏安出大头的房租，孟南露则要承担全部家务。
家务爱好者孟南露对此欣喜若狂。
最后，苏安又去复查了心脏，心电图显示早搏症状已经消失，目前一切正常，只要以后多注意就行。
自此，苏安已了结掉一切过去，可以轻装上阵，奔赴下一个站点。
这是一趟没有退路的列车，也是一个不会往复的季节。
最终，赶在B市的冬天来临前，苏安正式加入了黑湖资本。
入职当天，寒潮来临，气温骤降。
B市的冬天往往来得急切，没有秋日的过度，寒冷就像是一脚踢开房门的不速之客，兜头盖脸地叫嚣着存在感。
苏安出了地铁站，裹紧羊绒大衣，逃命似的钻进了写字楼。
她随意地抓了抓吹乱的发丝，按照邮件的指引，去人力部门报道。
人力的办公室里有其他同事在续签劳动合同，苏安便在门外稍候。
直到前一位出来，苏安刚想进去，就被人叫住了。
十分钟后，前一个人出来了。是一位打扮妖艳的女人，即便已经入冬，她依旧穿着真丝连衣裙，裹着小皮草外套，妆画得浓艳，比起上班，更像是来参加晚宴。
苏安刚要进去，却被她叫住：“你就是苏安？”
“是我。”苏安应道。
“我是科技一组的，”女人甚至没有介绍自己的名字，只是促狭笑着，语气暧昧：“别着急，很快我们就是一组的人了。”
苏安不想刚来便有这种下马威，她还没搞清组里形势不便随意开口，只是说道：“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女人意味深长地笑着，带着周身馥郁的香气飘远了。
对于这番节外生枝，苏安没打算放在心上。这份工作是她深思熟虑后选择接受的，各种利弊她早已知晓。若是能被人三两句话挑拨得乱了心神，那她也是白活了这么多年。
办好手续后，苏安下楼去见柏项明。
出了电梯，左手边是科技和消费两个大组，科技二组的办公区在最里面的一片，紧挨着柏项明的办公室。
苏安一路走来，大家的工位各有风格。
有人的工位上只有一台电脑，好像要随时跑路，有人则布置得漂亮温馨，简直可以成为某书的网红笔记，还有人的工位乱得好像刚经历了一番导弹轰炸。
然而，一切风格都在最里面的三排工位前戛然而止。
满满的三排工位，只摆着两台电脑，此外别无他物。
米白的桌面连接成片，在阳光的映照下，一层薄薄的灰尘清晰可见。
不久前，这里应该还是坐满人的。工作时，键盘声此起披伏。午休时，也该是和其他组一样的沸反盈天。
苏安只是晃神了片刻，便敲响了柏项明的办公室。听见请进的声音，她推门而入。
只见办公室中，并排站着三个人，当中的是柏项明，沈心悦和另一个投资总监一左一右。
“欢迎！”沈心悦带头鼓起掌来。稀稀落落的掌声响起，苏安这才注意到，他们背后的墙上是红色字母气球拼出的“Welcome”，像是小学生开联欢会的布置。
在他们的掌声中，字母M的胶带失去黏性，红色气球从空中缓缓飘落，又被沈心悦眼疾手快地接住，一把拍回到墙上。
“有点简陋，别在意啊。”沈心悦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怎么会呢？谢谢你们，以后我们就是……”说到最后几个字时，苏安的声音止住了。
但有一道声音帮她接上了。
“就是一家人了！”柏项明说完后自己先愣住了，用略带慌张的眼神看着苏安，眼神中写满了“我是不是说错话了”的惶恐。
苏安连忙道：“对对对，一家人。”
中午，柏项明请组里仅剩的三个人吃了饭。
苏安这才认识另一位投资经理，他的名字普通到难以置信――张伟。
他的生活也很普通，985院校通信专业毕业，在跨国企业干了八年技术转行做投资，只因为生了孩子要养家，而金融行业赚得多。
最近生了二胎，所以又跳槽来黑湖，因为黑湖的工资更高。
他也不避讳，称执行董事带着整个团队走的时候，并不嫌弃他是刚来的，也问过他的意见。
他选择留下只是因为相比之下黑湖的基本工资更高，他需要稳定收入养家，即便跳槽后可能有更多的股权和分红，他也觉得不踏实。
沈心悦也差不多一样，她毕业后直接进了黑湖。几个月前女儿刚出生，她照顾孩子需要不少精力，没法跟上创业团队的打拼节奏了，只能留在这里。
听完他们的自我介绍，苏安却终于有了种实感。
和湛钧纠缠的这半年，她总有种不踏实的漂浮感。好像永远踩不到实地，深一脚浅一脚，说不清脚下是云还是泥。
孟南露经常发癫，时不时说上一些鬼话，什么人生的意义就是虚无，人永远没法战胜虚无。
但苏安却觉得，人生并非虚无，人生比什么都要坚实。也正因此，那些让你产生虚无感的人，才是生命中猝不及防的意外。
像是汹涌而至的海啸，那道黑水铸就的高墙从天上而降，将人裹挟其中，窒息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而离开湛钧后，她才意识到，原来人生根本不该是海啸，人生合该是一道潺潺的小溪，最多不过撞在光滑的石头上激起几朵浪花而已。
轮到她了，苏安将半年的波澜塞进了干瘪的包袱，包袱口被她紧紧封死了。
她的语气轻松：“在永昼借调的时候，我在菲总手下工作，有幸被菲总推荐来了，以后就麻烦大家多关照。”
提起陈菲，柏项明的脸上露出了憨厚又羞涩的笑。
而苏安的脸上却不见任何异常，好像永昼这两个字，只是一份微不足道的借调经历，是简历中轻描淡写的两行。
作者有话说：
女鹅要开启下一波搞事业啦！不知道你们发没发现，最近几天都是双更，嘿嘿~
第41章 回光返照
湛立强很少到永昼来, 不仅是因为他自己生意的忙碌，更像是两头狮王不踏足彼此的领地，即便他们是父子。
湛立强对永昼的态度很复杂。
一方面, 他对于儿子能做出这样的成就很欣慰，毕竟一个精英儿子总比一个纨绔儿子说出去好听得多。
但同时，他又有种失控的不安。
曾经的湛钧最重要的身份是“湛立强的儿子”, 湛立强有许多仰他鼻息而活的儿子, 他的喜好决定了他们的人生。他是湛家的大家长, 看着女人和孩子在他面前争宠, 能让他觉得满足。
可如今, 大家提起湛钧，都是那个“年轻的企业家”“成功的投资人”。湛钧不再需要依靠他过活, 相反，他却要上门, 和湛钧完全平等地谈业务。
尽管秘书客客气气将他请了进来，为他泡了专门接待贵客的好茶, 坐在湛钧办公室的会客沙发上，湛立强依旧黑着脸。
等了十分钟, 湛钧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抱歉, 路上遇到了小事故, 堵车。”湛钧将大衣挂到一边, 坐到湛立强对面。
“您怎么亲自来了。”湛钧给湛立强和自己先后斟上茶。
“几个月没见了, 我连看看儿子都不行了？”
自从上次在家中不欢而散后，湛立强和湛钧就没见过面。两人各忙各的生意, 都绕着自己的轨道旋转, 彼此互不相干。
“您难得来一次, 让人带您转转？”
“不用了, 我时间也不多，”湛立强看了眼表，“说正事吧。”
湛钧点点头，他的神色中难掩疲惫，浓重的黑眼圈挂在眼下，下颌布满了青色的胡茬。
他消瘦了许多，突出的颧骨高耸，在脸侧落下一道锋利的阴影。
但即便如此颓败，湛钧也依旧与落魄毫不相干。相反，他好像变回了当年那个有几分阴鸷的男人，颓废反而更衬出了他凌厉的气质。
只是湛立强显然感受不到这些，他眉头一皱，申斥道：“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为了个女人，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没出息！”
湛钧却只是冷淡地岔开话题：“我以为您是真的有正事要说。”
湛立强不满地哼了一声，到底还是说起了正事。
他来永昼是为了两件事，头一件是新星集团计划收购两家消费品公司，一家是做饮料的，一家做预制菜，在新消费品牌的层出不穷下，做传统快消品的湛立强也坐不住了。
第二件事，则是新星集团计划回国进行二次上市。
二十年前，由于国内A股的核准制限制过多，湛立强在老一辈企业家中另辟蹊径，选择在国外上市。而今年，随着注册制开放，国内上市门槛降低，湛立强决定让集团回国二次上市。
“没问题，都是投行部门标准业务，”湛钧说，“您安排投资融的人来和我们投行部门对接吧，我这边出最好的团队。”
“好，”湛立强点头，“费用方面，你就正常收。我之所以把业务交给你做，是因为信任，你明白吗？”
“明白。”湛钧点点头，面上没什么表情。
湛立强本以为他会有几分感动，进而剖白几分或是表个决心。但湛钧这副水火不侵的冷漠姿态，却让他的算盘落了空。
“还有，”湛立强不太情愿地说道，“新星近两年的分红不少，我倒是还好，但你的弟弟妹妹们都没什么经验，也什么都不懂，那么多钱拿到手里，怕是要乱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