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苏安已经眉头微皱。
周希光的问题本身是合理的,但他的语气却令人不适,就差指着她们的鼻子问“配不配”了。
陈菲经验老道,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礼貌的微笑。
“这个问题我来回答一下,”她说,“对于我们的投资和管理能力,我们有绝对的自信……”
“我不想听这个,”周希光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陈菲,“你们同时有几十个亿在投资期,你们投的过来吗?”
“首先,我们赛道铺的有一定广度。其次,我们的资源丰厚……”
陈菲的解释再次被一声嗤笑打断,周希光把玩着一根笔,蛮不讲理地问道:“那你们既然这么有本事,为什么还要找我们募资,不该是大家抢着投吗?”
“周希光!”钟维沉声斥道。
周希光这样当众让陈菲难堪,不仅是让陈菲尴尬,更是让钟维他们跟着尴尬。
投资圈就这么大,如果今天的事传出去,其他项目方会怎么看金能家办,会不会对他们的专业性产生质疑。
陈菲刚要说话,苏安就轻轻拉了一下她。
“各位领导,我说一下我的想法吧。”她虽是对着大家说,视线却直视着周希光。
周希光歪着头,不屑一顾地看着她,等着看她能说出什么名堂来。
“周先生,首先我必须反驳一下您的观点。您说‘规模是收益的天敌’,我觉得并不尽然。规模能带来规模优势,能带来董事会席位,能带来更充分的投后管理和增值服务。募资少固然是好管理,但我认为,如果在能力达到时,却不想着扩大规模,这才是幼稚的想法。”
苏安一开口,就将陈菲勉强维持的融洽气氛彻底撕破。
刚才周希光连续发问时,她的直觉就告诉她,用这种幼稚的方式试图吸引别人的注意力,这人很可能就是传说中周泓的私生子。
既然他的目的不是友好讨论,那她就没必要赔笑脸了。
苏安的声音提高了一分:“其次,回答您的问题。我们这期基金三十亿的额度,说实话,这点连管理层的亲友团都不够分。我们之所以还拿到市场募资,就是我们湛总认为不能闭门造车,要多和市场上的母基金、家办、产业链的各位沟通。”
“您可以不相信我们的投资实力,那我们拿业绩说话,一期基金三倍DPI,50%的IRR,我不相信能有几个基金做到这个回报。我们湛总投过出五亿独家百倍的项目,四十多家IPO企业,我不相信能有几个基金管理人有这个眼光。”
“我们湛总有一句话,我觉得说的特别好。要想自己赚钱,首先要带着更多的人一起赚钱,这也是永昼一直以来的态度。”
苏安的话音落下,会议室内陷入绝对的安静。
在漫长的三秒过去后,苏安微微颔首:“我说完了。”
“说得好!”钟维带头鼓起了掌。
紧接着,其他人也跟着鼓掌。只有周希光的脸色难看至极,咬牙切齿地瞪着苏安。
苏安的脸上挂着谦逊的微笑,却没人知道她快要咬碎了牙。
方才夸湛钧的那几句话完全是出于工作需要的违心之举,她绞尽脑汁吹嘘湛钧的时候,不停在心里问自己。
她真的需要这份工作吗?
*
永昼集团。
湛钧刚开完一个内部会。
会上诸事不顺,基石投资者额度一直谈不好,出招股书的速度比时间表慢,此前投资的一家金融科技企业临门一脚上市失败,发了TS的新项目被友商的基金抢走。
走出会议室,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原本有几个部门负责人想找他单聊,看他的脸色也不敢上前。
回到办公室关上门,他才抬手捏紧眉心,将心底的躁意压制下去。
不过是转瞬,他放下手,表情恢复如常。
他正打开电脑准备处理邮件,手机上却突然收到了一条朋友的微信,微信内容竟然是一段录音。
他这位朋友是周家家族办公室的合伙人,但并不是周家内部的人,而是外部合伙人。
见录音只有一分多钟,湛钧就点开了。
手机是外放模式,点下播放,苏安清冷的声音回荡在办公室中。
“我说一下我的想法吧……”她的语气有一丝不耐。
湛钧蹙眉听着,很快就听到了那个特别的称呼――我们湛总。
“我们湛总投过出”“我们湛总认为”“我们湛总有一句话”
湛钧绷直的脊背缓缓放松下来,靠在了椅背上。他静静听着,直到录音播完自动开始循环播放,他也没有暂停。
就这样放到第三遍,他的视线从手机上移开,落到了远处。
他的眼中先是有一丝舒展,但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又化为沉郁。
虽然是望着虚空,但他的视线却好像有清晰的尽头。
与那夜相似的征服欲再次浮现,只是没有了欲望的催化,这一丝征服欲一闪而过,又消散在他沉静的眼中。
在那段录音后,朋友又跟了一条消息:【这是你们IR还是投资团队的?想挖人了。】
湛钧盯着屏幕,眼中闪过晦暗不明的情绪。
许久之后,他回道:【我的总助。】
屏幕那段发来一个捂嘴笑的表情:【那就不好夺您所爱了。】
湛钧没有再回,按下锁屏,空荡的办公室响起了他的一声叹息。
而叹气声都像极了她的名字――
“苏安……”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湛总:她叫我“我们湛总”,她对我有意思
今天的苏安:这个b班真的非上不可吗?
第5章 她被湛钧的一个眼神吓住了
路演结束后,陈菲去和朋友聊两句,让苏安楼下等。
正值黄昏,天边飘着大片的火烧云,苏安索性走出大厦,望着天边看风景。
“看什么呢?”苏安正沉浸在景色中,背后传来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
“钟维?你怎么下来了?”苏安有些讶异。
“下来抽根烟,请你喝杯咖啡?”没了会议室严肃的气氛,两人的语气都随性了不少。
苏安犹豫了一下,笑着说:“我请你吧。”
陈菲迟迟没有消息,苏安便跟着钟维去了隔壁的咖啡厅。
两人各要了一杯咖啡后,钟维先开口打破了尴尬的沉默:“这些年还好吗?”
“还可以,你呢?”
“我很好。和小晴也很好,我们刚有了一个女儿。”
小晴是钟维的妻子,周泓的二女儿。苏安并不认识她,但从钟维的神情中,她能感受到他的幸福。他们一定是很合适的一对夫妻。
“恭喜,下次一定把红包补上。”苏安说着,端起杯啜了口咖啡。
“谢谢,”钟维话锋一转,问道,“没想到你会去永昼,他知道吗?”
苏安点点头,什么都没解释。
“果然还是那个你。”钟维不禁感慨。
苏安微微挑眉,有些好奇:“我?我怎么了?”
“很勇敢。”钟维认真道。
听了这话苏安却笑了,她自嘲地摇摇头“我那是勇敢吗?那叫鲁莽。”
在那次被家人“押送”去的见面中,苏安正处于极度暴躁和抗拒的阶段。还没说到三句话,苏安就把一杯咖啡泼在了钟维身上。
而当年钟维也不过是二十刚出头的年轻人,当真是用尽全部的教养才忍住没骂人。
两人不约而同想起了这件事,又都笑出了声。
笑过后,苏安收敛了表情:“当年的事真的非常抱歉。”
钟维摇摇头,却说:“该道歉的是我,抱歉当时并不理解你的情绪。”
苏安脸上的笑意隐去了,她看向窗外,视线没有聚焦,清亮的眼睛笼上了一层忧伤。
当年的情绪吗?
当年她被愤怒和绝望裹挟着,只觉得生活是一场没有尽头的折磨,抬眼望去,前方尽是不见天日的灰色。
但如今回看,那些宛如置身地狱般的日子,现在她也可以轻描淡写地提起了。
“苏安。”钟维突然叫了她的名字。
苏安从回忆中抽身而出:“嗯?”
只见钟维正色看向她:“不管你现在想要做什么,我都祝你成功。以后你有任何困难,随时来找我。”
“谢谢。”苏安微笑着,笑意不达眼底。
钟维离开后,苏安还没有收到陈菲的消息,她便坐在沙发座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咖啡。
她最近好像中了什么和“过去”有关的魔咒。
过去的人一个又一个出现在她面前,提醒着那些她刻意忘记的回忆。
先是湛钧,又是钟维。
她又被当年的恐惧攫住了。
当时她刚从家中偷跑出来,全身上下只带了两千块钱的现金,不仅交不起第一年的学费,甚至连衣食住行都成问题。
不过是一夜之间,就从众星捧月的小公主沦落成居无定所的流浪汉,巨大的落差让她惶然无措。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她竟不知何处可去。
她给无数家卖舞蹈用品的网店发消息,她走遍街头一家又一家照相馆,问她们需不需要模特。
尽管她没有模特经验,但因为有舞蹈功底,而且高挑纤细的身材太过优越,外加她的要价又低,也先后得到了一些工作。
在此之前,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有靠脸和身材赚钱的一天。
然而她孤身一人,没有公司没有经纪人,谁都能欺负她。
拍摄随意改期,不给休息时间,不合理压价,拖延薪水,甚至是被摄影师骚扰,这些事她不知经历了多少次。
连着一个月,她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没日没夜地拍照,终于在小圈子内有了一定的知名度。
离开家的第三个月,大一开学前夕,她拿着省吃俭用存下来的四千块钱,交上了第一学年的学费。
那段时间,她不止是没有时间睡觉,更是睡不着,整个人陷在焦虑和恐惧的泥潭中,淤泥没至胸口,让她无法呼吸。
她不知道不知道未来该怎么过,更害怕家里随时会找到她,把她抓回去。
但在三个月的提心吊胆过后,她都没有见到苏家的任何人。这时,她终于明白了,她已经被放弃了。
自此,她与苏家再无瓜葛。
*
“你叫苏安。”
正沉浸在回忆中,苏安被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人吓了一跳。
来人依旧是那头吸睛的圆寸,吊儿郎当地看着苏安,正是周希光。
没了刻意的掩饰,苏安终于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周希光有着一双圆润的眼睛。
他的眼仁又黑又亮,此时正直勾勾地盯着她,像是要将她看穿。
见苏安没回答,周希光不客气地说道:“我在跟你说话!”
但这点凶狠对苏安毫无效果,在她看来,周希光再凶,也不过就像只嗷嗷叫的大狗。
而她见识过真正的狼。
苏安不想多说,直接点明了他的身份:“周小公子。”
“你知道我?”周希光故作凶恶的表情凝固在脸上,语气在诧异中流露出了一丝惊喜。
苏安看破不说破。
周希光是周家的私生子,从小到大都没有光明正大享受过周家儿子的待遇,自然会比其他人更在意别人的关注。因此,突然有人认出他来,他心情的复杂可想而知。
这时,陈菲给苏安发来了消息,通知她一起走。
“失陪了。”苏安起身欲走。
但错身而过的瞬间,周希光却突然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臂。他的手劲很大,像是铁钳一样箍在苏安的手臂上,勒得她生疼。
“苏安,”周希光死死地盯着她,“加个微信。”
苏安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她都不想和周希光有什么交集。
但周希光却像是被她的拒绝冒犯到了,他手上拉着苏安不放。
“请你放开。”苏安的脸色沉了下来。
周希光却握得更紧了,他许久才憋出来一句话,咬着牙说:“你要是不给我微信,我就和二姐说你和钟维在约会。”
“你有病吧?”苏安被他不讲道理的态度气笑了,她冷笑道:“如果你觉得无理取闹就得能到想要的,那随便你去好了。”
说完,她用力一甩,狠狠甩开周希光的手,愤然转身。
随着她的转身,装着电脑的背包包重重地撞到了周希光的身上。只听周希光发出一声闷哼,而苏安毫不理睬。
坐到陈菲的车上,苏安的脸色依旧不太好。她轻轻揉着被周希光掐过的手腕,那里已经泛起一圈刺目的红色。
陈菲注意到她的情绪,问道:“出什么事了?”
“周希光,就一神经病。”苏安烦躁地骂了一声,任是谁平白无故被造谣都不会高兴的。
她之前以为周希光只是因为从小被冷落,而格外需要关注,本质不是坏人。
但现在,她收回之前的判断,这人已经没救了。
“气成这样,他招你惹你了?”陈菲问道。
“还不是……”苏安刚开口,就意识到差点说漏了。
她没法和陈菲解释为什么认识钟维,又从钟维牵扯出了周希光。她只能生硬地转了话锋:“还不是他不懂装懂,硬要找茬。”
“这样。”陈菲不置可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陈菲见过很多事务所跳槽出来的人。
事务所有着清晰的职业路径、模板化的工作方式,比起职场更像是学校。因此那些毕业就在事务所工作的人,她们往往拘谨、内敛、局促,并不善于表达自己。
然而,苏安却完全不是这样。
她毫不怯场的魄力,强大的语言组织能力和思辨能力,甚至是怼天怼地怼老板的勇气,都不是只在事务所工作了两年多的人该有的。
陈菲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
回到公司,苏安脚步飞快。路演一趟耽误了原本的工作计划,她还要加班补回来。
然而刚走进工区,她就感觉到气氛有些过于安静。
梁小惠藏在显示器后面,拼命给她使眼色。苏安顺着望过去,只见CFO办公室的门关着,里面有两道身影。
即便只看背影,她也一眼认出是湛钧。
大老板天天往财务的楼层跑,也不知道是真的有事还是闲得闹心。
苏安假装没看到,径直向里走。
但就在路过办公室时,门突然开了。湛钧从办公室走出来,随着门开,他的声音也传出来:“不用送。”
苏安脚步一顿,敷衍地打招呼:“湛总。”
湛钧丝毫不在意她的态度,问道:“去路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