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钧却恰在此时看了过来。
在会议室的上百号人中，他轻易就捕捉到她的身影，并用视线锁定。
他们这几天有过太多的对视，湛钧的眼神总是充满侵占的暴戾，让她有种如芒在背的不安。
但这次不同，湛钧的眼神出离的平静，仿佛这两天公司的兵荒马乱和血雨腥风，在他眼中不过是弹指间的小麻烦，他四两拨千斤就可以处理好一切。
与他视线相对，苏安觉得身边的空气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她因琐事而焦躁的心情也瞬间得以平复。
只是很快苏安就意识到了不对，她的情绪似乎有些太容易被他牵动和操控，无论是向哪个方向。
短暂的对视过后，湛钧又说道：“各位借调帮忙的同事也请放心，永昼感谢你们的付出，也不会亏待你们。”
听到这里，苏安微微垂下眼帘，不再和他有视线往来。
刚才她和柳珊珊的聊天进行了一半，柳珊珊八卦没听完，急得抓心挠肝，给她发了好几条消息问她：然后呢？湛钧这个人怎么了？
苏安一只手飞快地打字：就还可以吧。
柳珊珊：？？？你怎么浪费人家感情呢？
看到这，苏安终于没忍住，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几不可见的微笑。
就算这个资本家还有点良心，她想着。
*
这么大刀阔斧的动作也瞒不住公众，在财经大v的推波助澜下，永昼集团竟然靠着加薪和开掉杜阳荣这件事出圈了。
本来消息还只是在业内传播，直到有营销号在发新闻时配了湛钧曾经在论坛讲话的照片。
这下，网友直接把湛钧连带着永昼一起送上了热搜。
【从此霸总文学都有了脸！永昼还找人吗，我现在就投简历！】
【有人注意他的手和小臂线条吗，我真的斯哈斯哈。】
【他也算是豪门出身，他爸爸是新星集团的董事长湛立强，就是大名鼎鼎的‘快消之王’】
苏安正翻着铺天盖地的彩虹屁，办公软件上邱科的消息弹了出来：
【苏安，麻烦有时间上来一下16层，湛总找。】
【可以线上说吗？】
两分钟后邱科才回复：【还是麻烦你跑一趟吧，实在对不住。】
苏安叹了口气，心不甘情不愿地上了楼。
这是她第二次踏足湛钧的办公室，与上次湛钧在办公桌后正襟危坐不同，这次他坐在了待客沙发边，衬衫扣子多解开了一颗，更显得随性。
“湛总，找我有事？”她用了一个冷漠又疏离的称呼，而不是永昼的同事通常称呼的“老大”。
“先坐。”湛钧指了指沙发，苏安坐在和他相隔一人的位置。
湛钧拿出了手机：“银行卡号告诉我，给你转奖金。”
苏安没想到是这种走向，她一愣：“为什么是你转给我？”
湛钧早已准备好答案：“集团财务说，你和公司没签合同，走公账不合规，每个借调员工都是直接转账的。”
苏安的眉心蹙起，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几秒后，她突然笑了下，笑容中有一丝嘲讽。
“湛总，借口也不找好一点的吗？”她笑着说，“您别忘了，我也是财务，如果集团财务不知道怎么入账，我可以教他。”
说着，她的笑容渐渐消失。
陈菲说的是对的，湛钧有着很强的控制欲，甚至就连给她发奖金这样的小事，他也不惜找个拙劣的借口亲自转给她。
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对象会是她。
她不认为自己特殊到能够让湛钧一见钟情又念念不忘，以至于非要在她身上找存在感。
而过去那场荒唐的订婚，他们甚至连面都没有见过，更不可能有任何牵扯。
还没等她想通，就听湛钧说：“你总是很愤怒。”
他这话题起得奇怪，以至于苏安听不懂他的意思，但应激式的自我保护机制先被激发。她顺口回道：“你倒是脾气好。”
她三番五次挑战湛钧的权威，甚至弄得人尽皆知，湛钧却还是没把她怎么样，脾气好得像是吃斋念佛了。
湛钧摇了摇头，笑了下。
“我早就愤怒过了。”他的语气显得幽远。
苏安一时有些恍惚，她探究地看着他，不解的眼神不加掩饰。
她的防备被他的三两句话化解，但湛钧却又摆出那副全无波澜的表情，像是不愿再提此事。
她觉得自己像是观众。台上分明在上演一出精妙绝伦的戏，但舞台前却挡了一块严严实实的幕布。她努力想揭开眼前这块布，去欣赏这场戏，但导演却敝帚自珍，并不给她这个机会。
她还在思索中，却听湛钧说：“你再考虑一下我之前的提议。”
“什么？”苏安问。
湛钧却不答，而是沉声说道：“认真考虑。”
他的语气近乎命令，但苏安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竟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待浑浑噩噩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她才意识到，她似乎是答应了湛钧什么。
*
湛钧目送她离开，苏安离开得太快，以至于错过了他晦暗不明的眼神。
她什么都不记得，她竟然什么都不记得。
明亮的宴会厅，他躲在阴暗的角落，听见清亮的女声中带着厌弃：
“他啊，井底之蛙而已，眼前只有湛家这个太子之位，明明也出国读过书，怎么目光这么短浅？”
“他就是湛家这棵大树上的藤蔓，这种连自己人生都把控不了的人，让我嫁给他还不如死了算了。”
身边的同行之人并不友善地调侃：“看来你这个未婚妻，还挺瞧不起你，你现在上去打招呼岂不是自讨没趣。”
当时自己答了什么，他已经记不清，他只记得强烈的羞耻和愤怒被血液裹挟着直冲头顶。
汹涌的怒意带着强大的力量，却冲破了周身禁锢他的网，冲开了他陷入的怪圈。
他怔愣在原地，突然如同开悟般清明。
回国这两年，他到底在做什么？他在为了什么汲汲营营？而他最初想要的究竟又是什么。
而他再回神时，苏安早已不在那里。他四下看去，却再也没有找到那道挺拔又单薄的身影，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在梦里。
作者有话说：
在线敲碗敲盆，接加薪的老板
今天的湛总：得想个办法骗来老婆银行卡号
今天的苏苏：一秒识破！
第9章 他也没有这么差吧
收到钟维的消息时，苏安很是意外。
她以为在投委会上的见面只是时间和她开了小小的玩笑。在那之后，钟维的微信静静躺在她的通讯录里，连点赞之交都算不上。
然而一天上午，钟维突然发来了消息：【永昼的基金很难过会。人民币基金税太高，我们现在投的不多，即便投资也倾向于投规模小，回报高的。】
收到消息后，苏安先把情况报告给了陈菲。
她虽然不是永昼的正式员工，但在其位谋其事，她并不想永昼的利益被损害。
陈菲没有问她和钟维的关系，只是说自己再想办法，这反倒让苏安松了口气。
当晚下班前，陈菲来找她，让苏安明天下午一起出门。
“明天和莱星战投部门的人聊聊，穿着随意一点。”
苏安对莱星资本的战投部并不了解，但莱星这家公司在全世界都是家喻户晓。
莱星制造的手机有上亿人在使用，莱星打造的智能生态系统也走进了千家万户，就连莱星的狼性加班文化也为人津津乐道。
同时，莱星还是国内最活跃的产业资本之一，在手机、智能终端、供应链乃至半导体这些时下最热门的硬科技赛道上都有布局。
产业资本和传统的PE/VC基金同为投资人，但性质并不相同。产业资本多为互联网大厂、行业内的头部企业，他们的投资更多是出于战略协同而非单纯获取财务回报。
而令苏安不解的是，产业资本并非永昼基金的募资对象，陈菲为什么要去见莱星的人。
*
次日，苏安穿得很休闲，白色T恤配高腰牛仔裤，长发高高地梳起马尾，看上去像朝气蓬勃的大学生。
下午去莱星，一同前往的还有一名科技组的投资vp。
她们刚下楼，就遇到了刚回来的湛钧和韩博文。
“老大，老韩。”陈菲和投资同事和他们打招呼，苏安在后面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这是去哪？”韩博文寒暄问道。
“莱星的战投部。”陈菲简单答道。她看了眼时间：“我们先走了，时间有点赶。”
但她刚抬脚要走，湛钧却突然问道：“晚上有饭局吗？”
“晚饭？没约。”陈菲疑惑地答。
湛钧什么都没说，就这么走了，好像只是随口问上一句。
“什么情况？”陈菲嘟囔了一声。
他们分开后，韩博文才发现湛钧眉头紧锁，看上去心情很差。他刚想开口，就听湛钧问：“他们去见马朝吗？”
“马朝是莱星战投部的副总，应该能见到。”但韩博文答完后，明显感觉湛钧的脸色更差了。
他突然转身，扔下一头雾水的韩博文，朝着陈菲离开的方向快步追了上去。
“陈菲。”他在身后喊了一声。
“老大，有事？”陈菲停下问道。
湛钧却看向苏安，说道：“你来一下。”
苏安没动，她用沉默和湛钧较劲，凭什么他让她过去，她就要乖乖听话。
湛钧却出离得有耐心，他也不催，只是静静等着。
陈菲先看不下去了，她清了清嗓：“咳咳，那个……我们车上等你。”
说着，她拉着投资部同事走了。
这下苏安避无可避，只得直面湛钧。
湛钧今天难得随和，他上前两步站到苏安面前，颇有种山不来就我，我自去见山的泰然。
只是他越是放松，苏安却越是紧张。
他们之间就像是零和博弈的关系，一退一进，永远无法双赢。
“有事吗？”她抱着手臂，在他们之间建起一道疏离的藩篱。
“见莱星的人多留点心眼，注意安全。”湛钧的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说出的话却语焉不详。
苏安却笑了，她一笑起来，英气凌厉的线条柔和下来，颇有种暖春花盛开的温柔。
湛钧从没见她这么笑过。
她笑着说：“我知道怎么保护自己，谢谢提醒。”
说完，她快步跑下台阶，追上了陈菲。
在她身后，湛钧的视线追逐着她的背影，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
*
莱星的公司占据了整整三栋大楼，苏安她们在楼下登记了信息，拿着访客卡上了楼。
这次约见的人有莱星的战投部的副总马朝，以及研发部门的一名总监。
正如陈菲之前所说，他们还真的只是聊聊，几个人从科技产业的现状，聊到头部公司，再聊到融资格局，最后聊到了未来的发展方向。
这些知识对于苏安来说，都是完全陌生的。
DRAM、NAND、双核异构、光刻……
这些词从他们的口中说出，在苏安听来，就像是另一个语言。
最令她惊讶的是，陈菲没有科技专业背景，却可以融入专业人士之间的对话，甚至能恰到好处地接上两句。
而永昼集团的投资遍布各行业，所以，陈菲很可能对各个行业都有涉猎，甚至已经达到了可以和专业人士对话的程度。
想到这里，她先是惊讶，然后转为深深的敬佩。
其实，在相处的这几周，苏安对陈菲的态度已经有所转变了。
起初，苏安觉得陈菲脾气很差，而她偏偏最讨厌严厉的上司。再加上她不喜欢IR岗位，心里对陈菲也有些怨怼。
但慢慢地，她觉得陈菲反而有着比一般人更强的原则性。
她对别人严厉，对自己更狠。
她会把一个客户了解到极致，相同的宣传内容，会针对不同客户表达出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她甚至知道哪位老板喜欢乔治奥威尔，哪位老板喜欢喝普洱古树茶，哪位老板是切尔西球迷。
她更是钻研人心的高手，她对于人心的揣摩，几乎已经到了肉眼X光的程度。
想到这，苏安突然灵光一现。
那这次来莱星，是不是也有陈菲的用意。
很快，交谈到尾声，马朝突然提出一起吃晚饭的邀请。
陈菲用眼神问苏安的想法，但还没等苏安回答，马朝就先开口：“大家都一起吧，今天我做东，以后合作的机会还多着呢。”他边说边让助理去定餐厅。
如此一来，她们几乎没有拒绝的余地，只能应下。
陈菲和马朝还在互相客气，而不知为何，苏安却总觉得有道视线似有似无地扫过她身上，让她有点不舒服。
但她装作整理背包向身后看去，身后并没有人。再转过身来，那道视线也不见了。
苏安只当是自己过于敏感了。
*
马朝还有点事情要收尾，陈菲便找了一个咖啡馆坐下。
苏安拿出电脑，本打算工作一阵，陈菲却伸手把她的电脑合上了。
“歇一会儿，聊聊天，刚才老大和你说什么了？”
苏安没想到陈菲会问得这么直白，她先是一愣，随后笑着说：“您说的对，他确实控制欲旺盛。”
陈菲会心一笑：“跟他在一起不容易吧？”
“真没在一起。”苏安连忙否认。
“早晚的事。”陈菲却胸有成竹，像是笃定了他们会在一起。
苏安笑笑，转移了这个话题，把她的猜想问出了口：“您来见莱星的人，是为了周家家办吗？”
陈菲挑了挑眉毛：“说说，怎么猜到的。”
苏安组织了一下语言。
“钟维说他们最近在跟小型机构合作，我就去查了工商和新闻，发现近几个月，他们先后投资了三家基金，无一例外，都是专攻科技类的基金。也就是说他们看好这个赛道。”
“而家办追求高回报，他们应该不满足只投基金，更是想建立合作关系，直接拿到好项目的直投份额。但这几家基金毕竟规模小，能拿到的资源有限。而我们的基金即便做不了那么高的回报，但只要能介绍产业资源，作用也是一样的。更何况，我们还有更好的品牌效应。”
说起自己的逻辑时，苏安自信地侃侃而谈。但说完后，她才意识到自己是不是班门弄斧了。
没想到陈菲竟然笑着点点头：“很好，你很聪明，也善于思考。要知道，懂得知识很容易，懂得思考却很难。”
被陈菲夸了一句，苏安才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