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安跳的是芭蕾舞剧《吉赛尔》二幕中的幽灵女王变奏,幽灵女王Myrtha在森冷的月光下飘上舞台,仿佛一道冰冷的影子,挥动的双臂好似漂浮的羽翼,脚下的步法也像是鬼魅飘过。
她没有穿精致的tutu裙,也没有给湛钧讲这段舞的情节和含义,但湛钧惊讶于自己竟然听懂了,也看懂了。
他听懂了乐曲中的孤寂、寒冷和忧愁,也看懂了苏安脸上的凛冽、孤高和悲伤。
幽灵女王变奏是整部舞剧中难度最高的片段之一,有大量的足尖和控腿动作,这个角色向来是舞团首席或重要独舞演员完成的。
而苏安现在跳的这版动作编排,是经过改编的,将幽灵女王出场的三段变奏合而为一,难度更甚――这是她曾经为洛桑大赛特意准备的编排。
从家里出发,将舞鞋装进袋子时,她想给湛钧跳得跳的并不是这支变奏。
她准备有很多更简单,以她现在的能力可以游刃有余地完成的段落。
但就在刚刚,在她的视线扫过歌单最下面的那一首时,一种被附身般的冲动攫住了她,让她不受控制地点下了播放。
而音乐响起,她的四肢便自动演绎着曾经的舞蹈动作。她放飞灵魂,把身体交给了冥冥中的神性,由神引领着她,让她在时隔十年后,用不再如臻化境的技艺,完成了这支执念之舞。
这一支舞,苏安跳的很吃力。
远离专业这十年,每天一两个小时的训练量已经无法让她保持曾经的能力。她拼命抬起的后腿在轻微地抖动,Passe的吸腿远不如从前干净利落,因为膝盖的伤,大跳更是不得不被舍弃。
但苏安依旧坚持着跳完了每一个动作。
这并非一场完美的演出,但这却是一个圆满的句号。
待最后一个音符落下,苏安也呼出了最后一口气。
她剧烈地喘息着,三分钟的变奏几乎耗尽了她全部的体力。音乐停下,她也双腿一软,几乎栽倒在地。
而湛钧好像早有预料,他用一个结实的怀抱稳稳地接住了苏安。
他一只手揽着苏安的腰,另一只手为她擦去额头的薄汗。
“跳得很差。”苏安摇了摇头,即便她早有预期,但也不能平静地接受自己的表现。
“不,很美,是我见过的最美的舞蹈。”
湛钧将她抱得更紧,望进她的双眼,那里仿佛一汪湖泊,反射出他的样子――除了不舍,还是不舍。
苏安笑了:“那是你见的太少了。”
湛钧却摇头:“你知道,我本不爱舞蹈。”
他像最出色的画家或是作家,懂得该在哪里留白。而欣赏者,也就是苏安本人,便自动在心中为他补上了后半句――
我本不爱舞蹈,我只是爱你。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苏安闭上双眼,湛钧的吻便落了下来。
这个吻和往常都不一样,没有任何索取或占有的意味,有的只是温柔,如风如水般的温柔。
湛钧小心翼翼地点上苏安的唇,他试探着,徘徊着,却不再深入,浅尝辄止如温柔的告别。
他们双唇相贴,耳鬓厮磨,许久才分开唇瓣,而身体依旧依偎在一起。
苏安已经很晕了,她侧着头倚在湛钧的肩膀上,看向窗外。
这两年城市内不允许放烟花,湛钧家这种寸土寸金的地带更是彻底断绝了放鞭炮的可能,除夕的夜晚冷清的可怜。
好像全世界只余下他们两人,聆听着彼此的心跳。
“我要走了。”苏安轻轻开口,声音好像飘在云端。
“今天很晚了,留下来吧,明天我送你回去。”
苏安摇了摇头。
她不敢留在湛钧家中,她害怕只要再多待一秒,事情就会往不可挽回的方向发展。
正如现在,只是离开湛钧的怀抱,都用尽了她全部的意志力。
但湛钧并不放开她,他落在她耳边的声音像是诱惑人心的毒药:“你还爱我对吗?你也还爱我。”
“是什么给了你这样的错觉?”苏安扬起头来看着湛钧。
“可你还送了我礼物……”
“那不过是感谢你特意陪我过年,”苏安说,“我说过我们两清了,我不会再欠你什么。”
湛钧手上的力道缓缓松开,他放开苏安,却看到苏安脸上挂着两道晶莹的泪痕。
他抬手,用拇指在她的脸上轻轻拭过,擦掉湿润的泪水。
“怎么办?”湛钧莫名其妙地说道。
“什么怎么办?”
湛钧极其温柔地捧起她的脸,轻柔如同捧起一滴易碎的水晶。
他说:“你一哭,我又不知道怎么办了,我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该放你离开。”
苏安挂着泪痕笑了一下,这个表情谈不上好看,甚至因为五官情绪的割裂而有种莫名的喜感。
她笑着说:“你痛苦,只是因为你习惯了。你习惯了在我身边,习惯了有人和你共享过往,甚至于……习惯了追求我。”
“改变习惯固然痛苦,却没有那么难。”苏安看着他,但视线却没有聚焦在他身上,而像是穿透了他这个人看到了未来。
她说:“至少比你此刻以为的要简单。”
湛钧没有回答,苏安也没有再说话。
此刻,他们的话已然说尽了。
难道这就是结束了吗?
苏安的心中一旦涌起这个疑问,便再也压制不住。
“还没包饺子。”湛钧突然想了起来,他连忙退了两步,刚想要去厨房,却被苏安拦住了。
“算了。”苏安说。
“为什么?”
苏安笑得难看:“给你和未来的爱人留点创造回忆的机会,总不能什么都让我占了。”
说完后,苏安才意识到自己这话有多“绿茶”,若是放到网上,可能会被骂出上万条,但湛钧却什么都没有说。
他沉默地看着苏安收拾东西,看着她换下舞鞋,穿好衣服,将包中带来的菜和肉放进冰箱里:“阿姨上门的时候记得让她处理了。”
湛钧依旧没有应。
苏安带好自己的东西,走到玄关处。她拉开了门,转身看向湛钧。
抬起头前,她以为会看到一双悲伤的眼睛,但湛钧的表情却出离的平静。
“你不和我告别吗?”苏安问。
“你觉得这是分别吗?”湛钧反问道。
苏安没有反驳他。
湛钧长她近五岁,而却要比她晚知道一个道理――
世间所有的路都会走到尽头,可能是遇到山川,可能是遇到江河,总归有一个开山不得渡水不能的尽头,那里将会是人的意志所改变不了的终极。
他会明白这个道理的,早晚会明白的。
苏安这样想着,从袖口伸出修长的手指挥了挥:“再见,别送了。”
说完,她咬牙转身,几乎是飞快地跑下楼去,毫不留恋也不敢留恋。
这个新年没有雪,没有风,只有刺骨的寒冷,冷酷又执拗地往身体里钻。
苏安站在楼下,仰着头,望着幽深又漆黑的天空,那里看不到一颗星。
作者有话说:
这章写的我眼睛尿尿……
第52章 人生如戏啊,好好演
湛家别墅, 湛依依吃过午饭就站在窗口翘首期盼。
她远远看着一辆迈巴赫驶进来,便兴奋地冲上楼去,一边喊着:“哥哥回来了!”
家中的保姆阿姨给湛钧开了门, 罗秀韵从楼上不紧不慢地走下来:“呦,这是谁的儿子啊,还知道回来呢?”
湛钧给罗秀韵递过去一个爱马仕的袋子:“新年礼物。”
罗秀韵用食指勾着袋子, 满脸嫌弃地将里面的披肩拎出来:“一个披肩就想把我打发了……”
而她一看清披肩的花色, 抱怨便戛然而止:“这是……零三年出的限量款?”
“您不是说差这一年的就集齐了?”湛钧随口说着, 脱下外套去洗手。
罗秀韵有收藏奢侈品的爱好, 无论是包、鞋、披肩, 凡是出过的限量版都要收集齐,别墅里专门有一个硕大的衣帽间用来收纳她的藏品。
而阴差阳错之下, 零三年出的限量款披肩她始终没有买到。湛钧得知后,便让人帮忙留意, 得知市场上有人在出售,便直接买了下来当做新年礼物。
“这还差不多。”罗秀韵掩饰不住脸上的笑意, 但她转眼又板起脸来问道:“我差点忘了,你昨天和谁在一起?”
“苏安。”湛钧平淡地回答, 仿佛不知道他口中说出的名字会引发何等程度的天崩地裂。
湛钧的直白让罗秀韵噎住了, 她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话, 但湛钧这种态度, 倒让她不知说些什么。
“湛立强!”罗秀韵提高声音喊了一声, “你看看你的好儿子。”
听见湛立强也在家,湛钧倒是有几分惊讶。
在他的印象里, 湛立强在家中过年的次数少之又少, 倒是不知为何今年竟然改了主意。
而随着罗秀韵的喊声, 湛立强从书房中走出来:“你跟我来。”
湛钧应了一声便要上楼, 湛依依却先不高兴了。她拉着湛钧嚷道:“爸!哥刚回家,还没陪我玩呢。”
湛钧拍了拍湛依依的头:“你先和妈玩一会,哥马上就下来陪你。”
“不要拍头,会不长个的。”湛依依不情愿地嘟囔着,还是松开了手。
湛钧进了书房,湛立强的表情看不出情绪,但湛钧早已对此习以为常,他坐到湛立强对面:“有爸,您有事找我?”
湛钧的双手随意放在身前,十指交叉,脊背挺得笔直,微扬着下颌。
“你以为我找你什么事?”湛立强以问代答,这是他的习惯,往往这样一问,就能让人紧张万分,拼命回忆起自己做过的事,从而自乱阵脚。
可湛钧却不给他施威的机会,他从容答道:“如果是苏安的事,我想我们没必要聊了。”
但同时,他的手指在湛立强看不见的地方用力握紧。
曾经他放弃家族内的职位,选择创业做投资时,也算是违逆了湛立强,但这两次的感觉完全不同。
当年的他没有退路,也没有什么好怕的,无论湛立强是否应允,都不会改变什么。
而如今,对认可的极度渴望让他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湛立强早已料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他却没有愤怒,只是问道:“所以,你知道你和她在一起的后果,对吗?”
“你会失去来自另一半家庭的帮助,你会因为过去的事被人指点笑话,万一你们分开,你会损失好不容易积累的财富。”
“这一切我都清楚,”湛钧的语气坚定,“但我都不在乎。”
湛立强点点头:“所以你也知道,你们的关系不会从我和你妈妈这里得到任何支持,是吗?”
湛钧沉默了片刻,随后兀然抬头看向湛立强:“我知道自选择她的那一刻起,我就永远不会得到你们的支持。因此我也并不奢求什么,我所求的,不过是你们不找她的麻烦,这样就好。”
湛立强似笑非笑地看着湛钧,表情中隐约有不解,也有不屑。
他好像从来没有理解过自己这个最出色的儿子。
在罗秀韵刻意的“教育”下,小时候的他就像条摇尾乞怜的小狗,总是想得到父亲的关注。
他早早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却还是在得到夸奖时不经意地露出得意的表情,也会因为父亲刻意的疏远而寝食难安。
同样是因为罗秀韵,出于夫妻感情淡漠,湛立强给湛钧的关注并不多,他甚至已经想不起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
只是等他意识到的时候,湛钧已经有了如今的地位,再也无人敢忽视他,轻慢他。
也正因此,他不理解湛钧为什么会在苏安身上如此执着。
湛立强不了解苏安,他也并非对苏安这个人不满。
只是对于现在的湛钧来说,娶苏安对他百害而无一利,他有大把可以给他助力,为他打理好家中的“太太”人选,随便娶哪一个都要比苏安强上百倍。
或许湛钧要用爱情来解释他的选择,但湛立强却觉得,爱情只不过是生活的调味料,可湛钧却偏要当成主菜来吃。
“没问题,这个我可以答应你。”湛立强轻松地答应了,以他的身份,根本没有精力也没有意义去为难一个普通的上班族小姑娘。
“谢谢您。”湛钧紧握的双手微微松开。
他明白即便湛立强并不是个好父亲,却是个讲究的生意人,必然不会随便违背自己说过的话。
他心里的一块巨石落了地,向后靠在椅背上,放松身体:“之前您说过的家族办公室,我有了初步的构想,正好和您说说。”
这件事明显比苏安的话题更让湛立强感兴趣,他坐直了身体,眼神也清明起来:“说吧,你有什么想法。”
“我和市场上知名的家族办公室都聊了聊,我认为要想长久稳定运行下去,最开始的架构一定要做好。”
“没错,”湛立强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股权要明确,税务筹划要做好。”
湛钧顺着他说:“所以整个中后台的管理者需要能力极强,同时也需要保证稳定和信任。”
“你有人选了?”湛立强问。
“永昼现在的CFO韩博文,您应该也认识,我目前比较属意他。他是跟着我一起创业的老将,永昼初创到上市的整体运营和财务体系,也都是他一手建立的,我觉得没有人比他更合适。”
湛立强没有马上应允,而是说:“如果他也愿意的话,可以约个时间见一面。”
“这个没问题,”湛钧说,“中后台建好后,就是前台的投资和资产配置方面,目前我会先捎带着管理,但我的精力有限,最终还是需要一个全职的管理者,这个人选我还在找。”
“我还是那句话,对于这个人选,信任和能力缺一不可。”湛立强说。
“我明白,但我有一个要求。”湛钧微微调整姿态,不似方才随意。
湛立强挑眉问道:“什么要求?”
“您的其他孩子,这些人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我本不该为他们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见湛立强的表情沉了下来,湛钧话锋一转:“但我也知道,您提出做家族办公室的本意,就是让他们能不至于守不住财而饿死,所以我可以给他们在管理公司里的小部分股份,每年收益分红可以当做他们的生活费。”
“至于投资,他们要完全和外部投资人一样,不能因为同样姓湛,就有额外的优待和特权。”
“你的意思是,他们如果想要你管理资金,需要给你管理费和绩效收益?”湛立强眉心紧锁,眉毛竖起,这代表他已经很不满了。
湛钧直视着他:“当然,否则用什么来支付运营成本,家族办公室和投资机构一样,也需要专业的投资人员,需要财务、行政等后台人员,需要租办公室,需要聘请律师、审计,这些钱从哪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