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夜泼了墨一般的黑,沿路的灯坏了好几盏,紧挨着的几个都灭了,只有李延时顶头的这个还亮着。
散下的光线在沉沉夜色里拢成一个橘黄色的三角。
明亮又孤寂。
李延时把卫衣的帽子拽到头顶:“刘叔,让我再坐会儿。”
十点一刻。
李延时卡准时间拎了书包从石墩上站起来,往路边的车前走。
半个小时后到家,袁娅已经等不及走了。
李延时的父亲李军这几年身体不好,一直在国外疗养,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基本上都是袁娅一个人支撑。
一家三口,没一个常在家里呆的。
进门,扔掉书包,李延时按了几下墙上的开关,把空调开到16度,径直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了瓶冰可乐。
混着碳酸的气泡咽进喉咙时,心头的那丝烦躁才算是消退了一点。
易拉罐扔进脚边的垃圾桶,走回客厅。
小腿抵着沙发沿,李延时往后,把自己整个人扔到了沙发上。
早上起得早,上了一整天的课没学习,李延时现在脑子都是混的。
他翻了个身,蜷缩在沙发里。
空调温度打得太低,有些冷,李延时随手拽了个毯子裹在身上。
这么迷迷糊糊睡了十几分钟,被一阵突兀的电话铃声吵醒。
男生伸手,摸了被压在抱枕下的电话,揉了揉太阳穴,强打着精神睁眼。
在看到是王启胜的电话时,反应都没反应,直接按了挂断。
挂断没两秒,微信提示音响起。
王启胜:[你干什么呢?也不看群消息。]
王启胜:[闻声在班群里要你手机号。]
第9章
李延时把手机放下,盯着天花板看了会儿,等缓过来神,才从沙发上坐起来,拿过桌子上的壶给自己倒了杯水。
刚喝了一口,李延时皱眉。
还是觉得烧开的水有股奇怪的味道,喝不下去。
他把杯子放了,起身绕到厨房,打开冰箱,从里面拿了瓶可乐出来。
一口气喝了一半下去,李延时才倚着冰箱重新去看群消息。
三班的q.q群,消息界面的最后三条都来自闻声。
两条是艾特他的,一条是问班里有没有人知道他电话的。
但碍于李延时长期“积威甚重”,那条要手机号的消息愣是在群里躺了五分钟,直到现在都没人回。
李延时把界面切回微信。
李延时:[怎么没人回她?]
王启胜:[你在跟我搞笑吗?]
王启胜:[你不说话谁敢管你的事?]
王启胜:[嫌自己命太长??]
李延时皱眉,手上的可乐罐放在身后的橱柜上,一个电话打过去。
“我有那么可怕?”很显然,李延时对王启胜刚这几句话不太满意,“班里我除了你还揍过谁?”
王启胜咂咂嘴,回忆:“咱班......你确实没揍过谁,但五班那个姓周的到现在还没好,伤筋动骨一百天,俩胳膊外加一条腿,缠得跟木乃伊一样,他都快成他们班的观光景点了,谁路过都想跟他合张照......”
李延时扬声:“他那是自己摔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话不能这么说。”王启胜给他分析,“摔确实是他自己摔的,但跟你说两句话就吓的从楼上滚下去了,这不侧面证明您这威严......”
“放你的狗屁。”李延时打断王启胜,“他是没站稳踩空了掉下去的。”
一觉醒来,有点饿。
李延时在头顶的橱柜找了两包方便面扔到灶台上。
“算了,”李延时道,“你把闻声手机号给我。”
王启胜“啊”一声,反应了两秒。
“我没她手机号啊。”
“你不是谁的电话都有吗?”李延时盯着泡面的生产日期看了两眼,把袋子撕开。
做饭的阿姨被李延时放了假,每个月他在青岩郡住的这两天,不是点外卖就是煮泡面。
说来也是奇怪,在生活各个方面都吹毛求疵的大少爷偏偏在“吃”这一事上不算讲究。
也有不喜欢吃的东西,但对味道并不苛责,吃得饱就行。
一包泡面外加两个荷包蛋,是他在青岩郡最常吃的晚饭。
“拜托,她上个星期才来咱班,我怎么可能有她的手机号。”王启胜说,“你看她跟别人说话吗?要不是上课老师点名她还会回答个‘到’,我都怀疑她是个哑巴。”
挑了个小点的煮锅放在炉灶上。
李延时拧了瓶矿泉水倒进锅里,靠在橱柜前等水烧开。
“她不跟你说话就是哑巴?你回回考倒数第一,也没见谁说你是傻子。”
王启胜一愣,嚷嚷:“说你喜欢她还不承认!哪有因为女人这么怼兄弟的!!”
“我可跟你不是兄弟。”李延时撇清关系,“出门左拐,六院,里面都是你兄弟。”
“六院是神经病院行不行!!”
李延时不想听他嗷嗷,面放进煮沸的锅里,用筷子搅散。
“问问谁有闻声电话,告诉我。”
王启胜安静下来:“你问她手机号干什么?”
“问她找我有什么事。”
“加微信不得了。”王启胜不理解,“你俩也真是奇怪,干什么不能加微信说,非要打电话。”
王启胜念念叨叨把电话挂了,没两分钟发过来消息,是一串号码,后面还跟了条,说是找文越要的。
王启胜发来这消息时李延时的面刚煮好。
金汤肥牛面。
满屋子都飘了泡面香。
李延时在架子上扒拉来扒拉去,捡了个镶了银边的骨瓷碗。
台子上手机又震了下。
王启胜脑洞大开——
王启胜:[你说闻声要你手机号干什么?]
王启胜:[她会不会也喜欢你?]
李延时:[?]
消息刚发出去,安静了没两分钟的王启胜,再次拨了电话过来。
“你不是喜欢她吗,我说她会不会也喜欢你。”王启胜咋咋呼呼。
李延时把电话开了免提扔在台子上:“你脑子有什么病?没完没了??”
“刚在超市前你都承认了!”王启胜撒泼。
“闭上你那张嘴,别一天到晚造谣。”李延时扔了筷子,“想跟五班的一起当木乃伊?”
王启胜认怂:“行行行,我造谣。”
锅里的面煮好,李延时关了火,把面夹进碗里。
中途嫌碗不好看,打开头顶的橱柜,又换了一个。
“但是你想啊,”王启胜摆事实讲道理,“你说她一天到晚谁都不理,现在不仅要你手机号,还跟你吃东西,不喜欢也起码有好感吧。”
王启胜讲得头头是道:“再说你这一天到晚抽屉里那么多情书,全年级喜欢你的女孩儿没五十也有一百,闻声喜欢你也不奇怪......”
李延时问他:“晚上吃饭没有?”
“现在正在吃。”王启胜咬了一口手里的汉堡,含混不清,“金田......坑德基疯狂星期四......”
“吃还堵不上你的嘴。”李延时把电话挂了。
王启胜看着手里“嘟嘟——”传来忙音的电话,寻思李延时在这儿等着他呢。
电话挂掉,李延时端着装了面的碗往外间走。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又弹出一条q.q消息。
他划开。
还是来自闻闻声,在班群里要他的电话号码。
李延时盯着那条消息,脚下的步子顿了顿。
刚王启胜说什么?
闻声喜欢他?
李延时回忆了一下,脑子里怎么都无法把闻声跟“喜欢谁”这三个字联系在一起。
但这个点了,闻声非要给他打电话干什么?
刚被王启胜洗脑了那么半天,此时李延时的想法不禁也有点走偏。
毕竟从小到大,太多女生给他递过情书,导致他在这种事上,稍微有些“自负”。
李延时把手里的矿泉水瓶放下,琢磨着是不是最近跟闻声的接触太多,给了她什么错误的信号。
比如——
不该抢她的早饭?
还是不该给她买草莓牛奶?
这会儿这么着急要他手机号......
想联系他?
联系他又能怎么样?
她不是上周才拒绝过曹林的同学,说想好好学习吗?
刚煮好的面还没吃一口,又困又饿,李延时这会儿脑子不太灵光,七想八想,思维比较发散。
这么想着,手里的手机又“嗡”了两下。
李延时转了下身,靠坐在餐桌上。
手里的手机转了两下,拨通了闻声的电话。
闻清鸿刚吃过晚饭出去遛弯了,这会儿家里就闻声一个人。
她面前摊着两本书,数学奥赛和语文课本。
闻声背课文和刷题同时进行,课文背烦了,刷两道题换换脑子,再接着背。
听筒里“嘀——”了几声后,那边女生接起来。
“喂?”
“我,李延时。”
闻声正对着语文书核对自己刚默写的诗词,闻言一愣。
手机拿下来,看了屏幕上的号码,紧接着便是沉默。
三班原先的学委因为文理分班,去了十二班。
几天前,王建国把这个职位安排给了闻声。
刚她在群里艾特李延时是想催他交作业。
带上政史地,一共九科,明天周日返校要交。
王建国专门强调了让她通知李延时。
此刻,闻声在沉默中把九科作业在脑子里规整了一下。
她不爱社交,没什么朋友,自然平常和人通电话的次数也不多。
打开通话记录往前翻,最近两个月打进来的电话不超过十个,还有一半得是10086。
冷硬的“社懒”少女,此时猛地要和“认识但不熟”的人讲电话,难免有些不自在。
闻声下意识轻“咳”了一声,再次沉默了两秒。
但电话那端的人不了解她,也不知道她此时此刻的想法。
这份明显不自在的沉默,落进李延时的耳朵里被曲解成了别的意思。
比如——紧张、或者羞涩。
听筒里除了隐约能听到的呼吸声外,再无别的声音。
李延时半边屁股坐在餐桌上,拇指指腹在手机边框磨了磨。
突然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刚王启胜还说了什么来着?
说闻声要这电话会不会是想表白?
李延时晃了下头,把这想法从脑子里赶出去。
尽管他能感受到对面人的不自在,但还是没办法把“表白”和闻声联系在一起。
他把手边的碗往远处推推,打破沉默。
“找我什么事?”微哑的男声,混着微弱的电流,有着不一样的质感。
李延时这句话落的同时,闻声终于把九个科目需要通知给李延时的东西都梳理好。
李延时一周没来学校,需要通知他的事情着实有点多。
闻声习惯性地拿笔在面前的演算纸上写下一个数字1:“我刚梳理了一下......”
“梳理什么?”李延时腿搭在地上,眉心再次皱起。
刚那丝预感隐隐约约又开始跳动。
梳理什么?
有什么东西需要梳理吗?
李延时一打岔,闻声到嘴边的话忘了。
语文第一项是什么来着......
她在纸上简单地写下几个关键词,在脑子里组织着框架。
长期话少的人,不善言辞,习惯说一大段话之前组织一下语言。
“是这样,我刚组织了一下语言,”闻声清清嗓子,举着那张带关键词的纸正准备从第一项开始读。
“闻声。”李延时在那头打断她。
李延时从餐桌上下来,神色凝重。
虽然和闻声接触不多,但他能感觉到,闻声这人脑子有些一根筋,也单纯,什么事情在她哪里都非黑即白,严守规则。
李延时觉得......自己应该在她“说出来”之前,委婉地拒绝,保护她的自尊心。
“闻声。”李延时再次开口,“我给你买牛奶是因为看了你的笔记和赔你的早餐,给你买关东煮是我自己要吃,因为是同学,所以多给你买了一份。”
李延时话音落,两端再次陷入沉默。
“刚也是因为我想在外面多呆一会儿,所以顺路送你。”李延时解释,“没有别的意思。”
没听到那端再有声音,李延时手纸敲着桌沿,又道:“就是你帮我,我还你,你懂我的意思吗?”
李延时说的含糊,闻声没听明白。
她放下手里的纸,轻拧眉,问得直白:“什么意思?”
“就是说,这是种不掺杂任何感情的交易......”李延时点点眉心,不知道怎么说能既不伤闻声的自尊,又说得明白。
正当他思考着要不要换个角度讲时,忽然对面人开了口。
很清淡的女声,带着些茫然:“意思是,刚刚送我回来,要给钱吗?”
“什么?”话题一下被带到十万八千里,男生下意识问,“你说什么?”
李延时这样的反应,闻声更疑惑了,她反问:“不是你刚说的,帮我做这些事都是不掺杂任何感情的交易?”
“你跟我说这些,不是问我要钱吗?”闻声说,“刚刚送我回家的钱。”
“.........”
李延时比闻声更懵逼。
什么东西?
不是在说表白吗,怎么又扯上钱了?
闻声低头去翻自己的钱包,一笔笔给李延时算账:“第一次草莓牛奶抵早餐,第二次草莓牛奶抵笔记,关东煮的钱给你了。”
“只剩你送我回家这一件事,”闻声问对面,“多少钱,你说。”
李延时:........
这理解能力,语文到底是怎么考到130的??
第10章
“不是这个意思,我不要钱,”李延时捏了捏鼻骨倚回去,放弃抵抗,“你刚刚要说什么接着说。”
不同于青春期男生该有的明朗嗓音,也没有变声期过后的尖锐刺耳。
隔着话筒,男生的声音微哑,有些沉。
让闻声想到上化学课时被老师拿过来做实验的碎石颗粒。
她懵怔了两秒,觉得李延时这人说话颠三倒四,翻来覆去,有毛病。
闻声低头,两指捻了一下,重新点上演草纸上记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