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我并不是你所认为的好人,救你不过是顺手,不用觉得抱歉,也不用感恩戴德觉得欠我们什么,好好养伤,别胡思乱想。”
他看着药碗皱眉问秀竹,“怎么没有拿蜜饯?”
秀竹懵了一瞬,“啊?”了一声,茫然起身,“我这就去拿。”
匆匆出了房门,脑子还是有些没有回过神,主子说的话她一知半解,主子和楚姑娘之间也奇奇怪怪的,她摇摇头,快步往厨房行去。
辛玥蹙了蹙眉头,她没说完的话也没什么要紧的,是她实在觉得抱歉,又苦于眼疾久不痊愈,恰好傅公子和秀竹都在,趁此表白一番谢意。
却没料到傅公子会如此说。
“楚姑娘,在下告辞。”张重渡要转身离开。
“公子留步!”辛玥扶着床柱起身,“我知晓江湖腥风血雨,恩怨情仇,免不了要伤人性命,公子手中利剑杀人也救人,于公子的仇人来说公子不是好人,可于我而言,公子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于公子而言救我是顺手,于我而言,是天大的恩情,我已没有什么可报答公子的,公子若不让我陈这一番感激之情,小女如何自处。”
张重渡睫毛微微颤了颤,深邃的眼眸愈加讳莫如深,半晌后,还是那句话,“在下告辞。”
听着房门再度关上,辛玥缓缓坐下,她觉得自己一点也弄不明白傅公子这个人了。
有时,她觉得他温润和善,是谦谦君子,相处起来美好又轻松,有时又觉得他混身裹着冰,带着疏离让她靠近不得。
秀竹再进来时,张重渡已经离开了。
她拿着蜜饯,端着药碗走到辛玥身边,“姑娘喝药吧。”
辛玥端过药碗一饮而尽,秀竹将蜜饯喂入她嘴里,侧身问道:“楚姑娘,你和公子之间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辛玥的手掌不知不觉中愈加疼痛起来,“秀竹姑娘,这几日我不能陪你整理花圃了,也不能帮你择菜洗菜,更不能奏琵琶,清晨连这难看的发髻都无法自己挽了,倒真的和废人一般。”
她有多不想再给秀竹找麻烦,就有多愧疚。
“秀竹姑娘,喝药眼疾好得太慢了,能否请郎中为我施针?”眼睛早日好,早日离开,虽不舍,但她更不愿成为他人累赘。
傅公子和秀竹没有义务这样无条件照顾她。
秀竹支支吾吾,郎中早就说过针灸好得更快,她怕主子终究还是会让楚姑娘离开,就没同意,想着能多留一日是一日,于是撒谎道:“在眼睛周围施针太危险了,还是算了吧,喝药好得是慢,可也最稳妥。姑娘别想那么多,好好养伤。”
说完秀竹端着空药碗离开了房间。
这日过后,张重渡每日除了三餐便是批阅公文,查阅卷轴。辛玥几乎足不出屋,静静等待伤势好转。
两人再未曾见面。
转眼十日期限已到,张重渡一大早穿戴好朝服,带着奏折和整理好的证据上了马车。
辛玥手伤已好,眼睛还是未见好转,清晨起床,她听见小院中有人来回走动,紧接着传来了马车声,她猜想,应是傅公子离开了。
心里说不出的空落。
自己挽了个发髻,正要推门,秀竹冲进来,不由分说拉着她坐到铜镜前,欢喜地道:“楚姑娘,今日我带你去逛朱雀街。”
16
第16章 偏要他臣服
秀竹麻利取下她的发簪,辛玥一头乌发垂落。
“既是要出门,姑娘自己梳的发髻如何能见人?还有这身衣裙,太过素净,合该穿得艳丽一些,姑娘这么美,不装扮一番再出门,那可真是暴殄天物呢。”
辛玥一下紧张了起来,朱雀街上人多眼杂,被认出可怎么办?虽说她深居简出几乎没有朝臣和世家认得她,可羽林军隶属于金吾卫,时常有人员调动,万一有认得她的就糟了,再说五皇兄已在宫外立府,遇见了又怎么是好?
朱雀街上行人千万,这些担忧看似不会发生,可一旦发生,不但要过回原先如履薄冰的日子,还要时刻担心太子会杀她灭口,如何能让她不心慌。
“秀竹姑娘,改日如何?”
秀竹以为辛玥是因为眼睛看不见而有所担忧,安抚道:“楚姑娘,今日我们去,改日你眼睛好了我们再去。”
她看着铜镜中的辛玥,觉得发髻上好像缺点什么,一溜烟跑出门折了一枝月季花别在发髻上,满意的点点头,又扶着辛玥肩膀转过身面对着她,要为其描眉。
辛玥抓住秀竹的手,“我看还是改日吧。”
“别动,小心我把你画成丑八怪。”秀竹笑得开心,撒娇道:“楚姑娘,你就陪我去嘛,听闻上京来了新的戏班,你陪我去听嘛。”
“这戏班在上京要待很久吧,过几日去也行。”辛玥劝阻道。
“不行,很快就中秋了,中秋节那两日各戏班都会被上京贵门请走,而且我打听了,这个新来的戏班中秋过后就会离开上京。”
辛玥嘀咕一句,“这样啊。”
秀竹接着道:“很多身负高超技艺的人性格都很奇怪的,留在上京肯定能赚很多银子呢,但听闻这个戏班从不在一个地方长留。”
辛玥点点头,沉思半晌道:“好,我陪你去。不过能否让我戴着帷帽?”
秀竹看着铜镜中被自己打扮得娇艳非常的楚姑娘,极不情愿道:“那好吧。”
她还是仔细为辛玥描眉,又为辛玥换了一身玫色的罗裙,再为她戴上帷帽,才扶着她出门上马。
秀竹翻身上马,一手揽住辛玥的腰,一手拉缰绳,往朱雀街行去。
此时,张重渡已来到了宫门口,入宫时与一队金吾卫擦肩而过,他瞧见领头金吾卫身旁有一妇人,觉得很不平常,不由缓了步子。
“今日是十日之期最后一日,嬷嬷心中应该有数。”
“有数,有数。”
听见对话的张重渡回头张望,不知为何,忽觉不安。
“张侍郎。”身后传来声音。
张重渡转身,瞧见是太子,行礼道:“太子殿下。”
太子笑道:“张侍郎可是要去御书房?不如同行?”
张重渡侧身让太子先行。
太子行得很慢,张重渡神情自若跟在太子身侧,他明白,太子绝不是偶遇,定然是有话要对他说。
“张侍郎还真是见首不见尾,想找你叙话真难啊。”
张重渡停下步子,躬身行礼道:“微臣惶恐,自从陛下将疯马重伤九皇子一事交与微臣调查,臣茶不思饭不想,日不能食夜不能寐,一直四处奔走查证,陛下想同微臣叙事自是不易。”
太子讪笑道:“哦?那如此说来,张侍郎可查出真相了?”
“是。”
“是?”太子退后半步,看着张重渡张不卑不亢,大有手握证据要为正义献身之势,挑眉问道:“真相是何?
“臣自会对陛下禀告。”
太子眉心跳了跳,心中怒意难忍。他笑了一下,冷冷道:“张重渡,你可别说调查出的结果是孤谋害九弟!”
张重渡立刻将衣袍一展,缓缓跪地道:“微臣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大皇子在时,你就敢顶撞孤,如今大皇子不在了,孤以为你会有所收敛,还指望你……”太子气得甩袖,“我告诉你张重渡,今日你若敢在父皇面前胡言乱语,休怪孤不念旧情。”
太子说话间,张重渡见不远处围了很多人,只敢在小道远看不敢靠近,有羽林军有宫女太监,也有刚从御书房走出的朝臣。
他更是大声道:“微臣从未顶撞过殿下,此前在大皇子面前议事,微臣同太子殿下政见不合多言了几句,绝非顶撞,臣冤枉!”
张重渡说得振振有词,恰在此时,他看见正从大道上走过来的五皇子,愈加大声道:“微臣知晓,微臣曾效忠大皇子,太子殿下对微臣多有不满,微臣更是不知殿下口中的旧情所指为何。臣对大晟赤胆忠心,若因之前耿直而得罪了太子殿下,臣甘愿受罚!”
太子一脸懵,他不过提点两句,这匹夫如何扯到了政见不合,扯到了赤胆忠心,扯到了甘愿受罚?从一开始他对张重渡都是拉拢之态,大皇子在时,他自知如张重渡这般的忠臣绝不事二主,大皇子薨了,还想着如何将这等人才收入麾下,怎么他三言两语,就把他摆在了要谋害对方的地步?
太子哪里知道,张重渡就是要灭了他拉拢的心思,这十日,从姜霖送来的书信中得知,太子每日寻他踪迹,还让人从肃城带来了很多当地的特产和奇珍异品,所以他断定,太子目前不想杀他,是想拉拢他。
他更明白,今日这一跪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成为太子的人已绝无可能,因此他要将恩怨摆在光天化日之下,让整个上京的人都知道,让皇帝知道。
自己只是臣子,处在高位的东宫想要杀他有百种借口,只有这样,他一旦有事,众人能想到谋害他的人定然第一个就是太子,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之前大皇子就是因为顾念兄弟之情,处处在人前表现出兄友弟恭的样子,这才让太子有可乘之机,如今太子想要除去他,定得费些心思。
他更有自信,在太子要除去他之前,必先查明大皇子之死的真相,除去太子。
且他这一段话既是说给太子听,也是给众人听,更是说给五皇子听。
“张重渡,你给孤起来!”太子气得原地转圈,“父皇还等你去禀告,你跪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太子殿下还未罚微臣,微臣不敢起身!”张重渡又重重磕一个头,在那些看热闹的、听不清话语的人眼中,好似求饶。
“孤何时说过要罚你?”太子只觉一口气闷在胸口,看看周围众人,想要发泄却发泄不出,只得捏了拳头忍着。
张重渡沉默不言,只是跪着。
“想跪便跪着吧。”太子一甩袖径直离去。
张重渡大声道:“微臣谢殿下不杀之恩!”
太子的步子明显一顿,复又甩袖快步继续前行。
五皇子眯眼看着这一幕,心中冷笑,看来这张侍郎是打算对父皇道出实情啊。
因两人都没做过谋害九皇子之事,皆认为是对方所为。
又怕张重渡被对方拉拢,再者,两人都不怎么清白,身处高位,身后的关系网错综复杂,怎么说也做过一两件不怎么光彩的事,皆怕张重渡借查案之机翻老底,要是被抓住什么把柄,可就糟了。
五皇子走上前,俯身看向张重渡,“张侍郎,快起身吧,别让父皇等急了。”
此人他一直十分欣赏,只是之前跟在大皇兄身边,他就算有意示好也无用,如今看来,或许能拉拢一番。
说着就要上前扶张重渡起身。
谁料张重渡往后跪了一步,躲开了他的手,“微臣不敢劳烦五殿下。”
张重渡缓缓起身对五皇子恭敬行一礼,“微臣今日凌晨才回到府中,听闻五殿下曾派人前来,不知殿下找微臣可也是因为击鞠那日的事?”
五皇子笑了笑,“张侍郎性情还真是耿直,的确是因为此事。”
“既是为了此事,五殿下不必担忧,微臣已查明真相。”张重渡向御书房的方向伸手,“五殿下请。”
他虽然想扶持五皇子,但也不能让对方认为自己是上赶着投靠,必要五皇子三顾茅庐方可。
他要让五皇子知道,他选的不是阵营,而是明君,为的不是夺嫡,而是大晟的百姓。
待张重渡和五皇子到御书房,太子已经站在皇帝身边赏画。
太子淡淡看了两人一眼,并不提醒皇帝,而是继续赏画。
“父皇,听闻三皇妹还未找到,若是三皇妹在,定能将这幅画临摹得一模一样。”
皇帝神情自若,没一点担忧之色,“玥儿很有些才情,只是这世上有才情的女子多如牛毛,她和她那母亲一样,不贴心,寡淡得不似个人,更似是个赏玩的物件,有了自然好,没有了,也没什么不舍的。”
张重渡皱了眉,对自己亲女都这般冷漠的人,对天下百姓又如何热忱?
“父皇,儿臣最近物色了几位乐师和画师,改日带进宫让父皇看看,可还合心意?”五皇子适时插嘴道。
皇帝这才抬头,“荣儿和张侍郎来了?”
五皇子行礼道:“儿臣给父皇请安,父皇万安。”
张重渡行礼道:“臣张重渡给陛下请安,陛下万安。”
皇帝将画卷起来递给一旁的小太监温东明,太子也走下阶梯,同张重渡和五皇子站在一处。
“张侍郎,安儿受伤一事你可查明了真相?”皇帝一展宽袖看向张重渡。
“回禀陛下,臣已查明。”张重渡从宽袖中拿出奏折和一本文书往前行了一步,温东明即刻上前接过,将东西递到皇帝桌案上。
皇帝翻开奏折,张重渡道:“臣已查明,那马夫唯一的儿子曾是东宫侍卫,不知何故被太子殿下赐死,这马夫心有不甘,想方设法在击鞠之时为太子牵马,给马下药,使其发疯,原意是要谋害太子,谁曾想让九皇子受了重伤。”
此话一出,太子同五皇子皆是一愣,他们一直以为是对方设计陷害,着实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
太子在心中冷笑,好你个张重渡,既是如此真相,为何方才非要表现得那般坚决,让他以为真相于他不利。
他刚要说话,只听张重渡话锋一转道:“陛下,臣还查到太子殿下未入东宫之前,宫外府邸时常有尸体运出,多是太监侍婢或护卫。”
张重渡对着太子行礼,“微臣斗胆请太子殿下得饶人处且饶人,少造杀孽,如此也就少发生些被报复的事。”
太子:……“张重渡,你……”
皇帝大笑,“张侍郎还真是菩萨心肠啊,奴才做错了事当然要罚,张侍郎未免太小题大做,此次报复是太子失查,也是个例,此事就此了结。朕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张重渡心一寒,这番话是他用来试探太子和五皇子对百姓的态度,谁知却让他更确定了皇帝昏庸,自己每日吃着丹药却不管旁人死活,龙椅上的人虽是皇帝,但他打心底里鄙夷。
三人齐齐道:“是。”退出了御书房。
张重渡让太子和五皇子先行,自己跟在他们之后。
出了紫宸殿,太子客气道:“五弟,到东宫坐坐?”又回头问张重渡,“张侍郎同去?”
还未等张重渡拒绝,就见一宫婢向他们这边走来,看样子是早就等在此处。
宫婢先对着太子和五皇子行礼,而后对张重渡道:“侍郎,大公主有请。”
张重渡对太子和五皇子行礼,“太子殿下、五殿下,微臣先行告辞了。”
太子调侃道:“张侍郎还真是香饽饽,看来这凤阳阁比东宫面子大呀。”语调阴阳怪气。
张重渡从容道:“太子殿下误会了。即使不去凤阳阁,微臣也不打算前往东宫,微臣曾是东宫常客,再踏入只会伤怀旧人。”
说完对着五皇子行礼,“五殿下,微臣告辞。”再对宫婢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