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将辛玥送到安全的地方,送到公孙峪和辛照昌都找不到的地方,他恨不能一夜就到裕国。
在路过一远处有亮灯屋子的时候,辛玥提议先换上干衣服再继续赶路,张重渡拒绝了,这里还是近了一些,他怕公孙峪会找过来。
强撑着身体继续赶路,马儿也越跑越慢,但这匹马显然是匹好马,应是特意为公孙峪备的,能够一夜奔跑,要是普通马匹早就跑不动了。
在张重渡体力快要耗尽的时候,两人又来到了一处小村落,此时,天已蒙蒙亮。
张重渡勒停了马,忍住疼痛用尽力气下马,险些站立不稳,辛玥忙扶住他,然后自己跳下马,从包袱里取出写有补血益气的药瓶,倒出一颗喂给他。
两人来到一户人家门前,院墙很低,年久失修,有些地方都塌了,木门也磨损厉害。
一看就不是富裕人家。
辛玥叩响了房门。
一老妇人打开了门,看起来慈眉善目的。
老妇人见两人十分狼狈,衣服半湿半干,应是前半夜淋了雨,后半夜湿着赶路未来得及换,她想将人让进屋,可看到男子手中长剑,有些迟疑,生怕给自己惹上祸端。
张重渡道:“在下同内人从西北肃城而来,要去上京投奔亲戚,迷了路,又遇到劫匪,淋了一夜的雨,还请大娘让我们休息一日再赶路。”
他如此说,是料定公孙峪寻他,会说他是上京人士,他干脆反其道而行之。
辛玥忙从包袱里拿出一锭银子递过去,妇人还未开口,一眼窝深陷精神萎靡的男子,一把将银子拿过去,“娘,还不快请他们进屋。”
妇人显得有些不自然,然后温和地对他们道:“这是我儿大柱。快进屋吧,你们先换衣服,我去给你们熬姜汤。”
辛玥刚要喊太傅,意识到不可,毫不犹豫喊道:“夫君,我们进去吧。”
第66章
张重渡心头一颤, 侧目看向辛玥,眼中满是欢喜激动,这声夫君, 真真喊到他心坎上了。
他紧紧握住辛玥的手, 喊了一声“娘子。”
这是个简陋的小院子,对着院门的是正堂,两边各有两间小房。西边两间,一间堂屋一间柴房, 东边两间, 一间堂屋, 一间厨房。
妇人将他们带到厨房旁边的堂屋前,“这间房为亲戚走动所备,你们可在这里暂住。”
张重渡和辛玥走进去, 妇人道:“少侠和小娘子先换衣服, 我去给你们熬姜汤。”
辛玥看着包袱, 很不好意思道:“装有衣物的包袱在躲避匪徒时丢了,大娘可否给我们两身衣服?”
妇人将两人打量一番,“这里只有我和我儿大柱的衣裳, 怕是不太合身。”
辛玥忙道:“无妨,能穿就好, 等我们衣服干了再换。”
妇人道:“少侠和小娘子稍等。”
见老妇人离开,辛玥连忙打开包袱,开始翻找药瓶。
张重渡看见金疮药瓶,拿起来递给辛玥,“臣最重的伤在后背, 一会还劳烦公主为臣换药。”
辛玥将药瓶放在桌上,再重新将包袱系好, 然后一把抱住张重渡,呜呜哭了起来,“我们终于逃出来了,你还在我身边,真好。”
张重渡拥住辛玥,“一切都过去了,从今往后,我们会过上平静安宁的日子。”
老妇人拿着衣服,推门瞧见两人拥抱,正预退出去,张重渡松开辛玥,说道:“大娘,有劳了。”
“你们小夫妻感情真好。”老妇人说着把衣服放在炕头,“你们先换,把换下来的衣服给我去河边洗。”
辛玥道:“不劳烦大娘,我自己去洗。”
老妇人看着辛玥,“瞧姑娘细皮嫩肉的,应是大户人家出身,没干过这些粗活。”
辛玥道:“我虽然没干过,但我可以学,一会我同大娘一起去河边。”
张重渡将辛玥拉到她身后,“我娘子的确没干过粗活,那就有劳大娘了。”说着要从包袱里拿银子。
他带辛玥走,可不是让她做这些粗活的,她的那双手,只能用来弹奏琵琶和作画。
老妇人按住了张重渡的小臂,“方才小娘子给的已经够多了。”
张重渡作揖,“今日得了大娘恩惠,日后定当报答。”
老妇人笑看着两人,感叹道:“真是一对壁人。”她再一仔细看张重渡,见他衣服隐隐有血渗出,问道,“少侠可是受伤了?”
张重渡道:“同劫匪打斗时受了些伤,无碍。”
老妇人道:“两位将这里当做自己家,多住几日都没关系。”
张重渡和辛玥同时道:“多谢大娘。”
老妇人离开,张重渡先拿起衣服递给辛玥,“公主先换,臣去窗边。”
辛玥轻轻点头。
张重渡站在窗边,背对着床榻听着窸窸窣窣换衣服的声音,脸越来越红,心跳也越来越快。
辛玥低着头换衣服,觉得很不好意思,尽量发出小的声响。
换好衣服,她从身后牵住了张重渡的手。
张重渡转身看向辛玥,女子一身麻布衣服,哪怕腰间的细带已经系到了最里,也还是宽大,越发显得女子娇小。
“公主真好看。”
辛玥摸了摸顺手盘起来的头发,那里毫无发饰,只剩一块蓝布包裹:“你就会哄我开心。”
她转身拿起屋里的铜盆,“我去打水给你清洗伤口。”
张重渡从她手里拿过铜盆,“我去吧,还需问大娘要一些干净的布条。”
辛玥正要阻拦说自己去,张重渡已经端着铜盆出了门。
不一会,张重渡端着干净水和布条进来,辛玥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将他按坐在凳子上,“你受着伤,我好手好脚的,这些事我也是举手之劳,你同我争什么。”
张重渡转身抓住辛玥的手,“臣觉得很抱歉,公主金枝玉叶,臣带公主走,是要给公主物质上的富庶和精神上的自由,不是让公主陪着我受苦的。”
辛玥笑道:“这怎么能是受苦,我不觉得苦,便不是苦。”她看着小小的堂屋和破旧的桌椅,“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哪怕是住在这样的小屋中,我也觉得心满意足。”
她拢了拢张重渡散乱的头发,“我先给太傅上药吧。”
说着便脱去了张重渡的上衣。
当满身伤痕映入辛玥眼中,她忍不住落泪了,伤口有深有浅,后背的伤最重,血肉模糊,周围渗着血和脓,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及筋骨,伤得深不深,有没有伤到肺。
辛玥十分担心,“还是让大娘请郎中吧。”
张重渡阻止道:“不可,公孙峪知道我受了重伤,若是找到这里,定会先找郎中询问。”
昨日张重渡还躺在床上,虚弱得无法下床,经过一路奔袭,还能这样同她说话,一半是药物吊着,还有一半是强撑着,不想让她担心。
辛玥为他上药包扎,心疼地抚摸着他每一道伤口,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张重渡的伤并无大碍。
可辛玥的祈祷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半夜张重渡发起高烧,辛玥顾不得许多,就算是公孙峪找来,也得先救命!
她喊醒老妇人,请来了小村上唯一的郎中。
郎中诊脉后道:“其余的伤都无碍,只是后背的伤口溃烂,邪风侵脉,凶险至极。”
瞬间,辛玥的泪大滴大滴落下来,“郎中,我求你了,你一定要救活他。”
郎中道:“姑娘莫急,老夫先开一剂药方,能不能熬过今夜,就看这位公子自己的造化了。”
辛玥忙将包袱拿过来,将药瓶一股脑倒在桌上,“郎中你看,这里可有能救他命的?”
十多瓶用上好陶瓷烧制的小药瓶摆在眼前,老郎中抬头看了一眼辛玥,再拿起药瓶一一查看,先看瓶上的字,再打开闻过,最后拿起一个药瓶,“这里的药丸应是用灵芝人参黑枸杞等名贵药材制成,可护五脏,补全身之气。”
他又拿起一瓶药道:“这是上好的金疮药,一日三次上药包扎,再配合老夫的汤药,这位公子应是能从鬼门关拉回来。”
放下手中药瓶,郎中道:“这位公子是不是武林中人?受这么重的伤,可是遇到了仇家追杀?”说完看向老妇人,“我劝你尽快让他们离开,以免招致杀身之祸。”
辛玥抓住老妇人的手,“大娘,先别赶我们走,等我夫君伤好一些,我们马上就离开。”
老妇人道:“老妇我丈夫早逝,儿子又是个赌鬼,一把年纪了还讨不到媳妇,就算是死了也没啥好留恋的,如今遇到你们这对生死不离的小夫妻,很是感动,就好人做到底,留在我这里养伤,也算是积功德了。”
辛玥热泪盈眶,“多谢大娘,大娘今日的恩德,我铭记于心,来日定当报答。”
老郎中摇摇头,写好一个药方,“谁随我去抓药?”
老妇人道:“小娘子你守着少侠,我去抓药。”
说完跟着老郎中出了门。
辛玥擦一把眼泪,倒出一粒用灵芝人参等制成的药丸,将张重渡扶起来,把药丸放入他口中,拿过一旁的半碗水,“太傅,把药咽下去。”
张重渡烧得迷迷糊糊,他听见辛玥的声音睁开眼睛,“公主……别管臣了,快,快往裕国去。”
辛玥的泪滴在碗中,“没有你,我又该去向何处?先把这药吃了吧。”
碗送至张重渡唇边,他喝下一口水将药丸咽下,转身握住辛玥的手,虚弱地道:“我这身伤,没有十天半月怕是好不了,若公孙峪找来就糟了,公主先去裕国等臣。”
辛玥哭着摇头,“路引和通关文牒只有一份,你让我走,其实根本没想过自己能活是不是?”
张重渡擦去辛玥的泪,“臣是怕公孙峪将我们的行踪告知陛下。臣不想陛下困住公主,不想公主委身于陛下,若真是那样,臣会生不如死。”
“可我不能扔下你不管,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会生不如死!”辛玥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个不停。
“公主,别哭。”张重渡眼眶湿润,为辛玥擦去泪,“都是臣不好……”
辛玥紧紧抱住张重渡,“我哪里也不去,太傅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太傅不能赶我走……”
张重渡心疼地拥抱辛玥,他知道以辛玥的性子是绝不会抛弃他独自走的,他闭上眼睛,泪滑过脸颊。
“小娘子,药来了,我先去煎药。”房门口传来老妇人的声音。
辛玥带着哭腔道:“有劳大娘了。”她擦一把泪,故作坚强道:“太傅赶快躺下,我们不能总是想不好的事情,说不定公孙峪根本找不到这里,他也不会告诉皇兄我们的行踪,凡事都要往好处想,眼下太傅要做的,就是好好养伤。”
她扶着张重渡躺下,摸着他滚烫的额头,摆动铜盆中的帕子,然后敷在他额头上,“等一会喝了药就好了。”
张重渡浑身发热,躺下不过片刻就昏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辛玥先将他扶起来,再轻声喊他。
他抬起沉重的眼皮,看见面前有一碗汤药,辛玥将自己圈在怀中,正要给他喂汤药。
辛玥这个姿势一定很累,张重渡端过药一饮而尽。
因喝得太急,他咳嗽了起来,这一咳嗽,伤口扯着疼,额头上渗出汗来,辛玥忙放下药碗,想为他顺背,又想到他背后的伤,有些手足无措。
张重渡顺过气,笑着看向辛玥,“臣无事,公主别担心。”
辛玥扶着他侧躺睡下,又为他后背垫上一床被子,“睡吧,睡一觉起来伤就好了。”
张重渡拍着身旁的位置,“公主也睡一会,可别累垮了身子。”
辛玥摇头,泪又落下来,“我不敢睡,我怕……”
她怕她这一睡,就再也等不到张重渡醒来。
再次摆动铜盆中的帕子,敷在张重渡额头,然后轻吻一下他的脸颊,笑着说道:“我想看着太傅睡。”
说完趴在床边,一双泪眼笑看张重渡,“太傅还不闭眼,再不闭上眼睛,我可要生气了。”
张重渡深深看了辛玥一眼,闭上了眼睛,心头的酸楚让他的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辛玥用手背擦去张重渡的泪,轻声哼着王嬷嬷哄她入睡时哼的摇篮曲。
在轻柔温和的曲调中,张重渡睡了过去,累了大半夜的辛玥,也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罗汉长廊的石阶上,她的面前站着空远方丈。
她望向四周,黄梁寺白蒙蒙一片,她只看得见眼前的空远。
“方丈,我怎么在这里?”
空远手挂佛珠,单掌而立,“阿弥陀佛,三公主别来无恙。”
辛玥想离开,却发现她的脚被固定住了,焦急喊道:“快让我离开,我要回去,太傅生死未卜,我要回去!”
空远一脸平静道:“三公主可还记得老衲说过的话?”
辛玥根本没心思理会空远,直接道:“不记得了。”
空远也不恼,平心静气道:“老衲说过三公主福泽深厚,逆境乃是积福,此后三公主还会遇到更困苦难解之事,走过黑暗即是黎明。”
辛玥慢慢回想起了那日遇见空远的情景,她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方丈可知道我做过的一个梦?那个梦应该是我前世所历之事,方丈可否告诉我,如今我已改变了自己的命运,那之后会如何?”
空远道:“老衲不知三公主做了什么梦,老衲只知三公主遇到的所有逆境都是走向那个位置的必经之路,若三公主坚持不下去,逃避了,就再也无法同心爱之人在一起。”他长长叹一口气,“今后三公主还会遇到更加困苦之事,到了那时,三公主千万不可放弃自己,只要三公主好好保重自己,就一定能得偿所愿。”
辛玥似乎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她刚要再问,空远道:“三公主该回去了,这次老衲说的话,三公主千万不要再忘了。”
空远转身离去,辛玥一着急,想要去追,原本被定住的脚突然能动了,可她只迈了一步,周围的一切瞬间坍塌,她猛然清醒了过来。
此时天已大亮,辛玥想起梦境,只呆楞了片刻,就回过神来,慌忙摸了一下张重渡的额头,松了一口气,总算是退烧了。
她起身打算去厨房做些清粥小菜,却由不得自己思索起梦中的事,她闭上眼睛,细细回忆空远最后说的话。
空远让她坚持不要逃避,否则就无法同张重渡在一起,还说她今后会遇到更困苦的事,让她好好保重自己。
可辛玥眼下只想好好照顾张重渡,让他的伤尽快好起来。
至于以后,只要他们彼此相爱,空远口中更困苦的事不论是何事,她都不怕。
“小娘子,少侠如何了?”
老妇人在门口问道。
辛玥打开门,“大娘,已经退烧了。”
老妇人道:“药我放在炉子上煎着,还请小娘子看着,我去买只鸡,给少侠熬鸡汤补补身子。”
辛玥道:“大娘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