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话就不说话吧,反正她探消息也不一定要动嘴巴。
沈云西倒了杯茶水,递给关阿玉,关阿玉忙忙接住。
杯子在两人手中交接,异能想主人之所想,应主人之所应,关阿玉的半生还真就给她传过来了。
末世里完全派不上用场的鸡肋异能,换了一个世界却能大显神通,沈云西是越用越顺手了,她双目微转,不动声色地往另一侧瞄了瞄。
这个关阿玉的身份出乎意料,相当的不简单。
她居然是名医的孕育摇篮――红药宫的宫主。
宫主什么的,听起来有点中二,但事实上这个红药宫是驰名当世的仁医组织,和江湖上其他的喜欢打来打去争来争去的门派不同,他们乐善好施,救死扶伤,天下间所有红字开头的药堂都是红药宫名下的,不但定期举行义诊活动,每当有疫病天灾,他们也都冲在最前头。
就连前面提到过的河州红仁堂万自卿也是红药宫出来的弟子,照辈分来说,算是关玉珂的师兄。
是的,关阿玉本名关玉珂。
关玉珂在医道上天赋绝佳,是个真正的天才,她八岁就能给人下针,十岁就能出诊单面疑难杂症,到了十五岁就几乎没有什么病症能难到她了,她觉得无趣又开始钻研毒术,医毒双修,谁也不知道她脑子怎么长的,天才的头脑或许真就和普通人不一样,她的一年相当于别人的十年,学东西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毋庸置疑的能力直接让老宫主破例,越过一众师兄师姐将红药宫交到了最小的关玉珂手上。
老宫主去后,关玉珂上位,没多久,无是无非的天才厌倦了枯燥乏味的日子,决心闯荡江湖,给自己来点儿刺激的。
然而出门的第一天,就因为一时好奇想不开,非要在路边看热闹,围观旁人打架,被从天而降的石头砸中了脑袋,自此失忆,啥都不记得了。
她浑浑沌沌的,只隐约对关和玉有印象,于是自称关阿玉。
然后前尘尽忘的关阿玉遇上了北上回京的齐立椋。
齐立椋人长得秀气,沿途治病救人光环加身,关阿玉即便失忆了,但潜意识里对医者有着特别的好感,于是越看这人越对味儿。
而关阿玉在医术上某些出其不意的见解,也让齐立椋心喜得直拍大腿,这才是懂得他,能相知相伴的伴侣啊。
两人如此这般看对了眼儿,某天月色太迷人,私定了终身。
河州到梁京这一路上,他们走走停停,关阿玉过了一段挺幸福恩爱的日子。
直到齐立椋带着她回到了齐府中。
齐家虽是太子的母族,可论底蕴官阶在梁京只能算是中下,家里头的顶梁柱齐老爷子作为太医,说是管着太医院,可顶天了也就是个四品院使,底下的两个儿子齐大爷齐二爷年过不惑,也曾在宫里当过御医,后头被看不过眼的太子给硬捞出来了。
和二皇子背后位高权重的殷氏一族相比,他这母族太不够看了,太子决心让母族给立起来,于是想方设法给他两个舅舅塞到了六部里,欲叫他二人正儿八经地往前朝走,为他助力。
无奈齐老大和齐老二就不是做官的料,在六部实在专业不对口,一点建树都做不出来,他二人这几年在七品的工部主事上就没挪过窝。
家里头爷们儿不太行,那就只能往外头找强有力的姻亲了。齐家人对即将回府的齐立椋满满的期待,他们家立椋长得不错,名声也响亮,绝对能娶一位高门儿媳,于是当看到关阿玉的时候,齐家人齐齐傻眼了。
他们家的宝贝疙瘩未来希望,竟在外头娶了个无权无势的村姑!这样的女人顶个屁用!立椋糊涂啊!
齐家人痛心疾首,对关阿玉鄙夷不屑,处处都看不顺眼。自此齐家就上演起了折腾关阿玉的“好戏。”
端茶倒水都犯不着说了,跪祠堂挨打骂是日常,还有更离谱的,那齐大夫人说自己爱吃豆腐,特意叫人在家里设了个石磨,让关阿玉天天拉磨,豆子一筐一筐的磨,亲手给她做豆腐吃。
关阿玉起先不肯,向齐立椋告状,齐大夫人立马扭曲作直,反口哭诉儿媳妇不孝顺,齐家上上下下众口一词,俱都帮忙搭腔。
大家都这么说,那肯定就是关阿玉不对了,齐立椋两边哄了两句,也就不再管后宅里的这些事了。
齐立椋一回来,家里头就一团和气,齐立椋一走,关阿玉就过得连下人都不如。即便夜里单独面对齐立椋,也有口难言。
时间久了,关阿玉性子就变了,做什么都畏畏缩缩的。
..
沈云西看完全程,深刻体会到了没有根基依靠的苦楚。秦兰月也看不顺眼原主,但秦兰月就不敢像齐大夫人待关阿玉那样,明目张胆地折磨她,她但凡敢支个手,明王府就敢打上门来生撕了她。
如果关阿玉还是从前的关玉珂,齐家人也一样不敢动她一根手指头。
要知道这关玉珂可不只是红药宫的宫主,她还是域外离国的小公主!
离国地处大梁的西北方,不算富强,一直都是大梁的属国,常年进贡的那种,但再小再不强大,它到底也是一个国啊!
沈云西有些等不及了,她想马上就回去写信,给离国和红药宫都去一封信。
沈云西真的很好奇,红药宫和离国的人要知道他们的宫主公主在齐家当受气包小媳妇,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会不会一气之下跑来掐死齐家满门?
齐家若是出事,太子元域会不会气死过去?
而且,沈云西撑着头又想,如果关阿玉能找回自己的记忆,说不定还能给卫邵治一治呢。
卫邵说他身上的毒来自域外,关玉珂就是域外人又还是神医,应该能治吧?
沈云西撑在小几上,心思转来转去,一双清澈的眼眸直直地落在关阿玉的脸上。
关阿玉被看得发羞,“苏夫人?”
沈云西眼睫一眨,徐徐说:“关夫人也是会医术的吧,我看夫人你方才对卫芩的那一手,很有些门道呢,料想夫人未失忆前应和尊夫一样,也是位大夫。说起来,关夫人和我机缘巧合见过的一位神医生得很像。”
关阿玉捂脸笑:“那也太巧了,难怪苏夫人刚才说对我一见如故呢。不过,你应是认错了,我哪有神医那样的本事。”
沈云西唔了声,不认同地说:“我却觉得不一定。我只盼夫人你真是那位神医,夫人若找回记忆,说不定略施技艺就能救我那夫君一命呢。”
他们下马车时,关阿玉远远见过卫邵一眼,她眼力极好,看得出来那位卫三公子确有病症在身。关阿玉只当面前这位苏夫人说的话,是忧心丈夫,病急乱投医的玩笑之语,便道:“借夫人吉言,我若真有那般能耐,届时一定给您搭把手的。”
沈云西又给关阿玉添了一杯茶水,以此致谢。
“关夫人还没看过我写的话本子吧,回头我叫人给你送几本过来,你看着打发时间也好。对了,我又打算写一本新的,等铺上市了,也跟你送去,到时候可一定赏眼一观。”
关阿玉对这言语亲切的苏夫人很有好感,才接过茶水,又听她要送书给她,立时喜得眉开眼笑连连应答,打回京里,她就没收过别人的礼物,这也是头一回呢!
半趴着的卫芩听见话本子,顿时来劲儿了,她三嫂的话本子那不叫话本子,那叫梁京大八卦。
“三嫂你这回又准备写什么?”卫芩意兴盎然地挺直了腰,支着两只耳朵。她吕姐可是吩咐了,绝不能放过第一手消息。
沈云西沉思良久,粉白的面颊上做出严肃的神色:“一个‘三年之期已到,恭迎宫主/公主回归,不再隐忍’的故事。”
卫芩:“……哈?”什么玩意儿。听起来好怪。
第37章
◎又狠又毒◎
沈云西忽视了卫芩求知的眼神, 再不肯多提一个字了,她才不要剧透,告诉卫芩就等于告诉吕施, 告诉吕施这位姐妹团团长就差不多等于昭告全梁京了,让她们提前知道了,那她的话本子肯定就要卖不动了,多不划算。
她守口如瓶, 卫芩不甘心地哼了哼,因吐了一路,消耗巨大,她哼完两声,又趴回桌几上养神去了。
关阿玉在齐家过的是“与世隔绝”的日子,齐大夫人轻易不准她出门去, 家里人除了找茬, 也甚少和她说话,她对外界一无所知。
沈云西说送她话本子,她单纯高兴于可以收到礼物, 对话本子的内容反而不太在意, 但见卫芩这般反应, 想着应该是挺有趣的,对里面的故事也不免期待起来。
是而到了临江街齐府门前, 下了马车, 她都还在想这件事。当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别的东西上了,她身体的行为动作就由本能接管,不自觉地抬头挺胸, 走路都带风。
齐府门房见到这样的关阿玉时, 愣了一下, 再看她打刻有安国公府标志的马车下来,门房脸色几经变换,还以为她是找到倚仗了,所以神气起来了,忙的一溜烟儿钻进屋里向几位夫人太太传信儿去了。
把关阿玉送到了齐家,沈云西这边向右转过一条街回往国公府。
国公府的规制占地极广,府门前的长街异常宽坦开阔,且这边也不是闹市人多的地方,按理说应该畅通无阻,但专心构思话本子的沈云西明显地感觉到,原本平稳的马车在进入这条街道后行进得益发慢了。
且越往里,外面越闹闹哄哄的,与闹市无二。
这可不对,有问题。
沈云西挑起帘子,展目一瞅,不由睁圆了眼,哎好多人。
这条向来安寂的长街上不知为何围了众多百姓,人挤着人,挨肩并足地堵在前头伸头张脑,一双双眼睛尽都兴奋地盯在一个地方,而那地方不是别处,正是安国公府。
沈云西遮眉挡光,只见他们家门前的空地上坐了一地的老老少少,隔得远人也多,她看不太清那群人的容相面貌,但他们挥抬着两只手时不时仰天伏地的样子,和国公府侍卫欲赶又赶不了的为难,一下子就让沈云西想起了碰瓷儿的。
卫芩挤到沈云西身边,和她一起凑在窗边,她惊声道:“怎么的,咱们府上今天是在请全城人看大戏吗,门口的那是戏班子吗?”
沈云西意味不明地唔嗯了一声。
戏班子?
大差不差了,可不就是来讨债唱戏的吗。
虽还未走近,沈云西也大致猜得出那伙子人是哪路人马了。
敢豁出脸皮,弄出这等场面的,除了秦家三叔公他们,还能有谁?
果然,正如她所想,随着侍卫护着马车往里行进,最前头秦家三叔公那张老脸跃入眼帘。
她还以为秦家三叔公他们在鱼儿胡同被皇帝的侍卫收拾一通后,要忍气吞声地休兵罢战了,岂料歇了一段时间又上劲儿了,还摆了这么大的排场。
人群里不知有谁喊了一声:“国公府有人回来了!”
许是欲看好戏,不待侍卫们驱逐,围观百姓们就很贴心往两侧散开,片刻间即让出了一条路来,让马车顺利地驶到了石狮子旁。
沈云西一下马车,就听秦三叔公撕心裂肺地叫喊道:“仗势欺人啊,没有天理啦。堂堂国公府助纣为虐,护着当家夫人和她娘抢占我们家资啊,老天爷,可怜我们老秦家的立业哦,世世代代几辈子人好不容易积下点财富,却尽喂了淫|妇奸种啊!”
“我们吃糠咽菜住破屋,她们吃香喝辣睡金屋,可叫我们怎么活!”
“活不下去啦,活不下去啦,反正我们都活不下去了,饭都没得吃了,就死在这儿算逑咯。唉哟,老天哦。”
秦家三叔公这一吼,大门前其他坐在地上的人就跟配背景乐一样,咿咿呀呀哭坟上吊的哭叫。
沈云西就、就想笑。可一看脸色铁青的二夫人等人,她紧闭住唇,非常努力地板住脸,压下翘起的唇角,生生给忍住了。
她站在卫邵身侧,拽了拽卫邵的袖子,说道:“我们快走吧。”再不走她要忍不住了,这秦家三叔公太会拿腔调了,怪搞笑的。
卫邵看出她在憋气,憋得脸都红扑扑的,心下也觉好笑,自是应好,两人率先入了府内。
他们要走,秦家三叔公也不拦,他们很知道分寸,就坐在地上哭。一地全是些老弱妇孺,又当着众多百姓的面,国公府的侍卫根本不敢动手,侍卫头领到卫大爷身旁低语了几句,盼他拿主意。
卫大爷心想我能拿什么主意,继母的事他能管?一摆手也跟在沈云西他们后面步伐匆匆地往里去了。
围观的百姓们指指点点。
有听得不明不白的,就问是怎么回事。
有知道始末的大娘一边看戏,一边乐呵呵地跟他分享:“就是上回侍郎老爷和亲妹通奸的事儿,这老爷子是那个妹妹夫家的人,国公府里的夫人是那妹妹的女儿,老爷子说这女儿是那妹妹和侍郎老爷生的,不是他们家的种,要她们把拿走的家产尽数还回来。说是他们家的东西不能便宜外人。”
另一个大爷说:“合情合理,自家的东西凭啥给外人。”
“从公府夫人手里讨东西,我看难。”
“她还想强占不成!”
国公府外热火朝天,国公府内沉寂一片,下人们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正撞在主家尤其是秦夫人的气头上。
沈云西和卫邵进了府门,到了合玉居门口,沈云西请他里头坐,卫邵却没进去,笑说还有些事要忙,目送她回屋了才背过身,口中闷咳几声,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
尽心尽力当背景板的季五年吓了一跳:“公子……”
卫邵拧眉,在树边站立喘息了会儿才回了云上院去。
云上院一如往常的冷清,卫邵到书房吃了回药,十指交合闭目靠在椅子上。
他神态淡淡,气息也弱得很,说出来的话也透着一股死人般的凉气:“让季六到夫人身边去,日常护卫。”
季五年愣了愣,半晌才应了是。
..
沈云西一进屋就脱了外衫,人径自半卧在榻上。
坐久了马车,人松快下来就想躺着。等小厨房送了饭食来,她才懒洋洋地坐起身。
用饭时,福花送了封信过来,“小姐,秦家三叔公给你写的信,送到明王府去了,今天才转过来。”
秦家三叔公还给她写信了?沈云西忆起自己另一个“秦家子弟”的身份,打开信封,看了信,她才晓得秦家三叔公这段时日干什么去了。
当时在沈姑母那里吃了挂落,因证据不足,不能确定秦兰月到底是谁的孩子,官府也不能强制沈姑母他们交出家产,秦家三叔公想要强硬逼迫,却深感自己这边人单力薄,压不下沈姑母母女这地头蛇。
万一把人惹急了,被怎么干掉的都不知道。
他们就四五个人,又没得照应。为了自身的安全,秦家三叔公暂且消停了。
打不过,那就摇人!
有个词儿不是叫“法不责众”吗。
秦家三叔公连夜传了消息回洛北,让族里头的老弱妇孺赶紧地全上京来。这些族人比不得上回三叔公他们来得快,紧赶慢赶,在路上也用了近一月,前两天才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