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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晖院里好像过去这小十年一样,处处都是安宁笑语,一夜过去,第二日书院,赵宏成跟知州家三公子蒋宇成诧异地对视了一眼,后者一努嘴,赵宏成贼兮兮凑到陆子期身旁,小声道:“哥,你老看徐元淳干嘛?”
每次他辛辛苦苦把搜集到的徐元淳相关情报送上,他陆哥都是兴致缺缺的样子,有时候还直接拿书拍他一下,让他只专注自身就是了.....今儿这是?他陆哥终于意识到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了?
这次他陆哥果然没推开他,好像还真的有话要问他,赵宏成赶紧凑得更近,让陆哥随便问。
搞学业他不可能拿头名了,但搞情报,他自认临城无人能出他右。他早把徐元淳查了个底掉,只怕徐元淳自己不知道的,他赵宏成都知道,例如徐元淳那个婶子正千方百计想把自己娘家外甥女牵给徐元淳做媳妇.....
摩拳擦掌认为自己做好了应对一切问题准备的赵宏成,就听陆子期淡定问了一个他怎么都没想到的问题:
“他与吾,孰美?”
赵宏成半开着嘴巴,呆呆看着陆子期,后者却好像浑然不觉自己问了多么奇怪的问题,只淡淡瞧了他一眼,就跟往常一样翻起了手中书册。
闹哄哄的书院里,赵宏成怀疑自己听错了,要么就是他没领会他陆哥的深意,肯定是他没领会这个问题的精髓!就好像陆哥带他做的那几桩大生意,他陆哥的话当时他听不懂,事后结果出来他才悟的。
他陆哥的话能直接听吗?不能,得掰开揉碎了分析。有时候他以为他在第三层理解了他陆哥的用意,事后再一琢磨,当时他陆哥分明已经站在了第五层。
对对对就是这样,所以这五个字,他得上升到一个更高的层次去揣摩他陆哥的用意:必然不是浅薄地问谁好看,可能是.....
赵宏成又瞧了陆子期一眼,显然他陆哥并不指望他的答案了,他陆哥已经开始温书了。赵宏成为自己没能揣摩到陆子期深邃意图默默红了红脸,回身凝眉思索。
直到前头的蒋宇成回身嘘了他一声,百思不得其解的赵宏成指了指徐元淳方向,神色郑重探头问:“他与吾,孰美?”
蒋宇成:.....
赵宏成还着急了。
蒋宇成:“你想得美。”跟徐元淳比美,怎么想的.....人徐元淳可是能跟临城公子陆子期齐名的临城双美,到底是谁给了赵宏成信心让他居然妄想跟徐元淳比姿容。但怎么说这也是红英的哥哥,蒋宇成还是补了一句:“你衣服,比他的美。”准确点说,是贵。
赵宏成:.....
这日散学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到他们书院最受关注的两位学子狭路相逢,一边是笑得温和的临城公子陆子期,一边是面色清冷的冷面书生徐元淳。
同窗几年,从未有过交集的两个人,居然不知怎的碰在了一起,又不知怎的,陆子期的书本还被碰落在地。
徐元淳看了面前陆子期一眼,抿唇没有说话。
陆子期致歉,说是自己莽撞了,俯身把书册收到手里,吹了吹封面灰尘,这才含笑道:“同窗这些年,虽久仰却一直不敢贸然攀谈,今日正有小聚,徐公子不妨同来?”
徐元淳漆黑的眼睛看着眼前人一张笑面,后者含笑,目光始终落在他的脸上。徐元淳默了默,才拱手道:“改日吧。”说着施礼转身离开,却不觉攥紧了自己洗得发白的书袋,里面有块质地极好的砚。
“哥,你还看他做什么?”徐元淳不识抬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人都走了,为啥他陆哥还看。
陆子期这才把手中书册交给身后的书童,笑了一声:“徐元淳确实美姿容。”
赵宏成:美?.....美姿容.....他觉得他越来越跟不上他陆哥的心思了.....
直到这日晚间,几人在酒楼小聚,在席的几位都是同窗好友,几杯薄酒后,难免说话就没那么讲究了,席间孙家公子孙同勋调侃蒋宇成,起了人生两大喜事:金榜题名和洞房花烛。
赵宏成一听,终于悟了。整整一日他想不明白的事儿他终于明白了,他两眼发光看向旁边的陆子期。
陆子期始终带着温和笑容,听得多开口少,不知在听席间几人闲谈,还是在听隔着屏风的乐人的琴声。
赵宏成信心满满凑了过去,在缓缓琴声中,附耳道:
“哥,我知道你为何关注徐元淳那厮了!”再不会错,必然是这个原因。
陆子期瞧了他一眼:“不过多看两眼。”
赵宏成嘿嘿一笑:“论理说人才品貌,这个徐元淳,除了人轴了些,也算上佳,只是――哥,不是我酸,我觉得他那家境,实在太差了一些,虽说英雄不问出处,可到底――”
赵宏成忍不住劝:“真选了他,他那个脾气,别跟梁鸿一样非让人家富贵小姐跟着吃苦显自己高义,音音哪里吃得了那些苦――”想到音音被逼着不能穿华丽衣衫,赵宏成直接皱了粗眉。
他们几人都是一起长大的,他妹子是他爹的掌上明珠,很是娇惯,音音虽无父母,却被陆哥娇养只有更过的。
当时陆府请了女先生,专门教导女四书、贤媛传,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的,音音的女四书抄写功课都是陆子期帮着做的,就娇生惯养到这个地步。当时他陆哥就说了,这些东西约束别人可以,约束他家妹子不行。他陆哥也说了,他陆哥努力都是为了让音音妹妹能随心活着。
“真嫁给徐元淳,就怕不能随心所欲了!不说别的,就说徐元淳那装模作样的硬脾气.....”那个徐元淳一看就是个刻板的,还不知要把音音管束成什么样子呢,滔滔说着各种不妥之处的赵宏成,突然意识到,他陆哥始终没搭腔,他激灵一清醒。
就听陆子期冷声问:“你哪个耳朵听到――”
酒意多少有些上头的赵宏成木呆呆回:“我看哥的意思――”
“我多看两眼,跟我妹妹有什么关系!”
“音音也及笄了,我妹妹都订亲了,我想着咱们临城真要说谁还能勉勉强强配得上――”
赵宏成说着说着声就更弱了,少有情绪的陆子期近乎切齿,问:“你觉得那个徐元淳配得上我陆子期的妹妹?”
赵宏成马上摇头。
陆子期起身道扰,说自己要透透气,先出了厢房。赵宏成忙也道扰,不敢说别的,也说自己想透透气,跟了出去。
到了外边,才看到安静的三楼栏杆处,陆子期正凭栏向外看去。从这个酒楼看过去,能看到他们赵家的杏园:远远的,一片浓浓淡淡的红和弯弯绕绕的河道。
陆子期没回头,只淡声道:“我绝不会让音音低嫁。”
赵宏成还余下的三分酒意一下子彻底醒了,他太知道这句话的含义,陆子期的母亲――陆夫人就是低嫁。
“是我糊涂了。”赵宏成道:“这样看的话,只怕就要拖一拖了,待他日哥金榜题名,咱们去金陵给音音妹子挑更好的。”
听到“金陵”两个字,陆子期睫毛一颤,他远望的目光顿了顿,才慢慢道:“不着急,慢慢挑,总能挑到好的。”
嘴上这样说着,带着往日云淡风轻的笃定,他的手却不觉握紧了冰凉的栏杆,又慢慢松开。
身边的赵宏成还在絮絮叨叨念叨:“临城家世背景好的那些,不都一个个被哥否了,就是我未来的妹夫,当时都给你一句话否了,哪里还能再找好的去.....金陵,不知金陵皇都,到底是个什么样子,都说那里贵人遍地,也不知那些贵人到底怎么个贵法.....还别说,就咱们音音,要我说王妃都做的――哥,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赵宏成不觉摸了摸自己的脸。
陆子期缓缓呼出一口气,这才慢声道:“我觉得你话多,改改。”
赵宏成闭了闭嘴,结果没一会儿,又忍不住:“我也是为了音音好,她这个年纪――”
这次陆子期直接打断:“她还小,不急。”
赵宏成撅了噘嘴,不再说了,心里委屈,他说的也没错呀,音音十六岁,也不能说小了,他妹妹都定下了,他爹都说了定下还得放个两年,尤其是高嫁的女儿更得多放两年准备嫁妆,才显得娘家人看重,不然给婆家看轻。
陆子期没再理会赵宏成,他只是曲指轻敲栏杆,望着远方,面色淡淡,难辨情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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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再次提到徐元淳的名字
陆子期与赵宏成两人在外不过一时, 厢房内同窗好友就已有人来唤。
酒楼席散,钱多带人接上了公子,靠近时闻到淡淡酒香。钱多微诧, 看公子样子,面色愈白愈显冷静清明,果然是多喝了几杯。
钱多不禁再次打量出来的几人,确都是公子几位同窗好友, 并无生意场中人,往日同他们小聚,公子最多不过象征性两三杯,连酒气都不会染上身。
钱多见状,就做主吩咐把马牵回去,坐马车回去。陆子期看到马车也没说什么, 告别了几位同窗, 上了车。
坐在前行的马车上,听着外头熙熙攘攘的人声,陆子期愈发安静。
陆府大门两边的灯笼早已点亮, 此时已是暮色沉沉。
陆子期带人到了清晖院, 此时清晖院里也都上灯, 远远看着清晖院的灯光都透着不同的暖。
清晖院这几年重修过一次,多出了一个跨院, 给音音住, 中间以一花嶂月洞门相连。跨院出入就走这月洞门,出了月洞门就是清晖院主院,依然是从清晖院院门出入。
陆子期沐浴更衣后, 天已彻底黑了, 看时辰也并不早了。陆子期照常在书房把书看了, 又把外头信件回复,再起身不觉来到月洞门前,此时天已晚了。
往日这个时辰,陆子期很少会去月洞门那边跨院,都是音音过来,不管是看书还是练字,总要待到不得不睡的时候才带着丫头回去。
今日,却没来。
此时长身玉立的青年静静看着月洞门,两旁挑着灯笼的丫头都安静侍立,一阵风过,吹动了烛火,也吹动了月洞门上垂下的紫藤,轻轻摇晃,春夜中花气袭人。
陆子期终于开了口:“去问问,小姐睡下了吗。”
同预料的一样,本来安静的小院很快有了光亮,显然是下人点起了一盏盏灯,很快里头出来了挑灯来迎的丫头。
进入跨院,陆子期看到小院墙角的芭蕉都敛了大片叶子,他问橘墨:“小姐这时候还没歇下?”
“刚刚要歇的。”
“今天跟赵家小姐打马球了?”青年的声音在初夏的晚上如水凉。
橘墨应是。
一行人已到了小院花厅,陆子期一抬头就顿了步子:音音显然早已换了寝衣,这时候不过在外面罩了件家常穿的软绸褪红色长衫,散下来的发也懒得再挽,乌鸦鸦披在身后。烛光下,她正拿起圆桌上茶壶亲自倒水,不大的小脸上透着懒洋洋的困倦。
也许是从妹妹及笄后,陆子期鲜少再见到音音这样随意散发的样子,此时一见只觉得好像回到了旧日时光,哪里有这么些规矩,她总是像小尾巴一样腻在自己身边。
只一晃,小姑娘就长大了,及笄了.....想到白日赵宏成无心的话,陆子期负在身后的手不觉握紧了。如果有那一日,两人真的就像这天下兄妹一样,只有逢年过节见上一面,道一声平安,然后等下一个年节?
陆子期停在那里,目光还是看向花厅,眼眸却更显黑沉。
还是音音一抬头,欢欢喜喜喊了哥哥,陆子期握起的手快速松开,笑着应声上前。
音音推过手边新茶,声音里带着刚醒的懒意,劝道:“哥哥先润润喉。”
“怎么今日没过去?”陆子期端起茶盏。
“哥哥不是喝了好些酒,想着哥哥今日大约想早些歇息就没过去。”
这时候外头的丫头把醒酒汤也送了进来,显见是一听见人来就去拿的。音音懒懒托腮,抱怨了两句:“早就吩咐厨房煮好了,才知道哥哥根本没喝呢。”
音音把醒酒汤往前推了推:“好不好喝的,哥哥多少喝上些吧,免得明日头疼。”
陆子期接过,慢慢啜着,好像喝得不是酸溜溜总有怪味的醒酒汤。音音眨了眨眼,哥哥总是这样,不管是怪味醒酒汤还是要人命的苦药,总是慢腾腾喝着,好像碗里不过是普通白水一样。
不像她,再是难受,吃药也得人哄,非要挨到最后一刻,才跟喝毒药一样一口闷了。
见陆子期放下醒酒汤,音音到底没忍住凑近闻了闻,难道是钟大娘真的改出了好方子,煮出了管用又好喝的醒酒汤?结果一靠近,音音直接皱了鼻子,果然这方子不管怎么改都有那股酸溜溜的怪味。
陆子期笑,漱了口,又拿起旁边茶盏,浅浅啜了一口,慢慢放下,理了理自己腰间音音给打的系玉佩的红绳结扣,思量着接下来要说的话。
音音抬起手背遮住口小小打了一个呵欠,问道:“哥哥这样晚过来到底为着什么事儿,就说呗。”
陆子期抬手顺了顺音音的长发,看她显然是马球踢累了,一个呵欠好似带出了泪,眼里蒙了一层湿润润的水汽,黑亮又朦胧,乖乖巧巧望着自己。
陆子期端起茶盏又喝了半口,这才试探道:“自古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女孩子总是要出嫁的。”顿了顿,他说:“音音,你大了。”
说完,陆子期的手依然轻轻握着茶盏,眼睛却看音音反应,毕竟这是他作为一个兄长第一次跟妹妹提起婚嫁这样大事。
谢念音微微一愣,又打了个呵欠,哦了一声。
哦?
陆子期轻轻摩挲着杯子,视线依然盯着她:“你心中可有什么想法?”
音音拿帕子揉了揉眼睛,下午那场马球累得她整个人都快散架了,回到家还是写完了今天要练的十篇字,写到最后差点直接睡过去,当时就眼一花,那一篇蝇头小楷都变成了一个个小点点,又是清凉油抹两额,又是重新洗脸,就这样还写坏了一篇,好容易才把自己当天的功课做完。
这会儿音音整个人都是强弩之末,末得不能再末,听到哥哥问她心中可有什么想法,她觉得自己脑子都转不动了,狐疑地看了哥哥一眼:
“这样的事儿,我该有什么想法吗?哥哥瞧着谁好就是谁呗。”
陆子期目光一顿,摩挲着茶盏的手一滞,才觉得如水舒适的夜一下子让人觉得有些憋闷,他顿了顿,抬手弹了一下音音手背:“你倒是听清哥哥的话了吗?”
音音揉了揉手背:“听清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女孩子总是要出嫁的。”
陆子期含笑看着妹妹,微微咬了咬牙:“我问你的想法。”
“我没有想法。”说着音音讨好一笑:“哥哥看上的人还能有错。”等有错的时候再说呗。
往日陆子期最爱妹妹这乖巧软糯的笑容,此时却觉得微微心塞,他半开玩笑道:“别的姑娘提到这些,都是舍不得离开家,你倒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