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我不往——起一声羌笛【完结】
时间:2023-07-30 23:08:42

  回到家中,第一件事总是卸去钗环,今日身上家常穿的依然是那件退红色软绸衫。看不到一件首饰的乌黑的发松松挽着,许是因为她方才忙碌的缘故,几缕碎发落下,落在她白皙的脖颈间。
  “哥哥?”音音见陆子期没说话,微微歪头唤他。
  陆子期直接接过她手中茶仰面喝了,这才把自己面前装了温水的茶盏塞进她手里:“晚上就不要喝茶了,走了困又睡不好。”
  “人家最多是以茶代酒,我这都是以水代酒了.....”音音瞅着自己杯中温水,为着她身体才好,本来就没备酒,这下子可好,直接变成没滋没味的白水了.....
  陆子期看她略微遗憾的样子,起身到门口叫了小童,没一会儿小童送上来了陆子期要的东西。
  他直接放在音音手边。
  是热乎乎的牛乳,大约是小时候喝多了,音音大了后再不肯喝了。
  音音看了看手边热牛乳,又看了看哥哥。
  “嫌水淡薄,你就以牛乳代酒吧。”
  前两天为了大夫让她喝牛乳,她非要让人把大夫叫过来,要好好讨论讨论关于养身子这件事。
  此时,就听陆子期道:“不是怕诚意不够,这么一大碗怎么都够了。”
  音音看着碗:“这么大呀.....”快赶上她的头了。
  陆子期嗯了一声:“你身上不是流着英雄的血,英雄还嫌碗大的。”
  “话不能这么说――”音音觉得心意到了,以水代替好像也行,这话还没说出来,就听陆子期幽幽道:“哥哥能不能榜上有名,就看你的诚意了。”
  音音:.....
  这还说什么呢,好像生怕自己喝慢了,真会影响到哥哥举业,她直接端起碗来就咕咚咕咚。
  陆子期瞧着,突然就笑了。他伸手就要接过已经喝了一大半的牛乳,这么大一碗本来也只是想趁机哄着她喝一些就是了,哪知道――,明明是最不信这些的人,此时却这么当真。
  音音却不肯松手,反伸手拍了陆子期手背一下。一向习惯慢腾腾吃饭喝水的人,一下子喝得太快,这一顿就轻轻打了一个嗝儿。
  陆子期一手按住她的手腕,伸出另一只手直接夺过大碗,把剩下的喝光了,翻手倾了倾,让对方看到确实没了。
  音音这才如释重负,安心地揉着突然灌进去大半碗牛乳的肚子。
  这一大碗牛乳喝的,倒跟抢命一样。
  漱口的时候,陆子期没忍住又笑了。
  音音含着花瓣浸出来的漱口水,转身吐到丫头拿进来的青花唾盂里,这才回头道:“知道哥哥想让我听大夫的话,可下次再不要拿这样大事来激将了。”
  作为一个送考的妹妹,她可算知道那些宁可信其有又是查黄历又是算避讳的人家是怎么回事了,从三天前她就开始把清晖院的点心换成如意饼定胜糕,还专门跟赵红英去买了蟾宫折桂纹的靶镜,马到功成的梳妆盒子.....
  陆子期却只是轻轻笑着嗤了一声:“这算什么大事。”
  “这不算大事,那还有什么大事?”
  “当然是――”
  事关终身,才是大事。
  陆子期看着音音,音音也望着他。
  他抬手轻轻敲了对面人白皙额头一下,音音挨了一下才往回躲开,嚷道:“说不出就敲人.....”
  陆子期又笑了一声,这才起身:“牛乳喝了,好好睡一觉吧。”
  橘墨忙把音音的莲青色薄斗篷拿过来,给小姐披上,外头钱多已经让两个婆子点起了灯笼。
  “这样好的月亮,把灯笼熄了吧。”音音望着天上的月吩咐。
  灯笼灭了,越发见得月光如水,整个院子好像落了一层霜。陆子期走在谢念音身边,两人都看这天上月,院中霜。
  到了月洞门边,陆子期停了步子,看着音音被丫头婆子簇拥着停在了月洞门那边。
  他看着她回去。
  突然,音音站住,回头:“哥哥,道路且长,努力加餐饭!”
  明日一大早,陆子期一行人就要动身去省城了,两人已说好,第二日音音就不送了,只在临城等哥哥回来。
  陆子期重复着这句叮嘱,“努力加餐饭”,突然隔着月洞门问她:“知道出处吗?”
  月光下他看到音音皱了皱鼻子:“哥哥忒小看了人,古诗十九首我可背得滚瓜烂熟。”
  陆子期微微笑了,淡声道:“知道就好。”说着朝她摆了摆手,“去吧,安心等我回来。”
  “那时,有话跟你说。”
  话很淡,可说话人的目光,却很深。
  可少女在月光中,公子在树影下,无人见,他眼中藏不住的深意。
第61章 只听到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刘氏突然幽幽道:“果然是有喜事。”
  “去吧, 安心等我回来。”
  “那时,有话跟你说。”
  音音得了哥哥的话,心满意足回身, 带着一行人往院子深处去了。
  橘墨把姑娘送进去,出来倒水的时候,听到廊下一个婆子压低声音猜测:“少爷的意思莫不是看好了哪家公子――”要不然什么话非得回来说,论理说小姐及笄一年有余了, 早该说定人家,说准了再放上两年又能备嫁妆,又能让小姐多学学掌家理事儿。
  橘墨咳了一声,廊下阴影中的婆子顿时闭嘴,笑着打招呼问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月洞门外,陆子期带着钱多转身朝上房去。长久的贴身跟从, 让钱多知道这会儿是他可以多话的时候。
  钱多笑嘻嘻问:“公子高兴呢。”
  陆子期瞥了他一眼, 没接话,问他白日吩咐的几件事安排的怎样,听钱多说完, 陆子期点了点, 赞了句:“长进了。”
  自己长进没长进, 钱多说不好,但这会儿公子果然是高兴呢。
  公子已迈进房中, 突然转身, 问钱多:
  “知道‘努力加餐饭’什么意思吗?”
  钱多忙回:“小的再不读书,也能听明白,这是姑娘让公子好好吃饭爱惜身子呢。”
  “果然长进了。”陆子期这才进了房。
  钱多挠头, 有些摸不着头脑:公子什么意思?他可不会认为公子是跟他说闲话, 他们家公子――除了跟他们姑娘, 一向不爱说闲话的,就是在外面办事,说的每句闲话也都是不得不说的正话。
  屋内宽袍只余白色中衣的陆子期,想到了那句一本正经的“努力加餐饭”,再次笑了笑。
  思君令人老,努力加餐饭。这本就是――,可惜,她怎么这么笨呢。
  说者无意,可听者早已动心。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早已准备好的陆子期就带人出了陆府的门,在外头跟书院几个约定同行的人汇合,向着省城出发了。
  此时主院那边正人来人往,陆老爷听到人说大公子率先出发了,也是没法儿。小儿子这边护送的人准备得是周全足备的,大儿子这个脾气,这么些年陆老爷早已习惯了。脾气再不好,老大也是给陆家争脸的人,是给陆家祖上争光的。
  能争脸改变家族命运的人,听不听话的,都是小事儿。
  陆夫人院中,十七岁的陆文举正沉默站着,前面坐着的陆夫人滔滔不绝嘱咐来嘱咐去:
  “儿啊,你这一去,可要给你娘和妹妹争脸呀,你再不争气,这陆家快没有咱们娘三立足之地了!”
  “我的儿,娘这些年的心血都花在你身上了,走到这一步,你万万不可松劲儿!”说着又对旁边跟着的长随道:“离了家,到了外头,你们要是敢勾着少爷到那花红柳绿的地方,仔细你们的皮!”
  旁边人都跟陆文举一样默不作声,先前还有人劝着二少爷毕竟还小,就是这一次不中,以后有的是机会,结果一连犯了两个忌讳,直接让陆夫人给拖下去打板子去了。
  陆夫人最听不得这个“二少爷”,更听不得这个“不中”。
  “前头的那个,光想着做生意挣钱了――”说到“生意”“挣钱”陆夫人都有种喘不上来气的感觉,眼看着陆家的生意都被前头留下的儿子占了,那钱更是挣得让人数不清摸不透,这些年就见那个野丫头被金尊玉贵养着了。
  去年那场及笄礼,让好不容易沉稳下来的陆夫人还是没按捺住跟陆老爷好一场大闹,一个冒牌大小姐的及笄礼愣是把她女儿的及笄比得跟农村摆席似的,这不是当着整个临城打她这个正牌夫人的脸!
  结果愣是被陆老爷一句话堵回来:“他一个钱没跟我要,每年还往陆家交钱。文举能的话,也可以这么给他妹妹办,我没意见。”
  听听,这是人话吗!
  她儿子又不像前头留下的儿子,整个人都钻钱眼里去了,浑身上下都是心眼天天就是算计陆家!她儿子安安分分一直好好读书,她更是为了让儿子好好读书恨不能天天盯着,他们娘俩老老实实,实实在在,怎么跟那些心眼多会算计的比!
  可算熬到了见证她和她儿子这么多年辛苦的时候,陆夫人坐在那里攥着帕子发狠:只要她儿子中了,陆子期也不过是个给陆家干活的狗!
  陆老爷过来,想再多跟二儿子说句话,他还没张嘴,满心怨气的陆夫人好不容易逮着陆老爷,立即道:“老爷您倒是看看,这就是临城人人称道的仁义陆家大公子,连自己手足都不顾,说走自己就带人走了?.....老爷,我和举儿这些年不容易呀,我是天天叮嘱要他给陆家争气,给老爷争气.....不能学那些眼皮子钱的,就想着钱,咱们得看长远,得――”
  又是这些话.....陆老爷脸抽了抽,总算看在今天是二儿子赶考的日子,按捺着把陆夫人这席话给听下去了。
  陆夫人是真委屈呀,她嫁进了陆家,上上下下操心,还顶着那些污名,忍着旁人嚼舌根子,可她落着什么了?这都多少年了,她娘家还卖豆腐呢!.....前头留下的那个真是狼崽子呀,是真狠,不管她偷偷给她娘家多少本钱,不管干什么,都能让她兄弟赔到干不下去。
  她娘家没落好,她为了陆老爷顶了多少骂名,多少人说她是狐狸精,可――她看着一旁花枝招展的几个姨娘,尤其是那个牵着儿子的,她是真恨――
  好歹这些年了,心高气傲的陆夫人到底学会了忍气吞声顾大局。
  一片乱乱糟糟,终于把陆家二少爷也送出了门。
  至此,临城所有人都关注着省城即将开始的秋闱,都翘首等着,谁家公子,桂榜题名。
  陆家两个儿子都去了省城,大公子一走,清晖院常常闭门,安静下来。陆家就显着主院这边了,每天乌烟瘴气,没有事儿的日子也能借着一碗汤一份菜闹出事来,互相挑事儿,除了得了儿子的周姨娘,剩下几个,谁也不是省油的灯。
  陆夫人送走了儿子,可算腾出手,要给院子里这几个姨娘好好立一立规矩。
  “一个个的也都不新鲜了,还当是当年刚抬进来的时候,老爷愿意多看两眼呢!”正伸出手让丫头给染指甲的陆夫人对旁边嫂子道。
  如今的刘氏,早已没有当年的样子,不到十年已老得厉害了,看着跟陆夫人倒不像姑嫂,倒跟差了辈一样。
  来一趟陆家倒跟不情愿似的,听到陆夫人的话半天也只嗯了声,再不见当年机灵。
  陆夫人嫌弃地看了嫂子一眼,心里不满极了,半劝半训道:“嫂子,不是我说你,男人哪有不贪花好色的?当年你还劝我,怎么如今你自己倒这样了。”这也是今日陆夫人叫刘氏进来的原因,她嫂子在家又因为哥哥讨的小妾大闹呢,打鸡骂狗的,闹得她娘恨得咬牙。
  陆夫人是真真不明白,她自己花容月貌的陆老爷都还讨了妾,她嫂子这样普通长相她哥哥讨个小的怎么了?也值当天天丧着个脸?要不是她娘念叨,她都不乐意叫这个嫂子再进来。
  如今陆夫人到底不是当年,在深宅大院里浸润了这么多年,当大太太的心机总还是有了几分的。她吹了吹凤仙花染出来的红指甲,淡淡的,不是那么红,正适合这个季节。
  对底下那些妾呀,她这个做正房的就得按捺住,等着老爷最初的新鲜劲儿过去,她呀想收拾谁就收拾谁。
  这会儿给那几个妾立规矩都可以放一放,她不急着收拾院子里这几个糟心玩意,她得趁着清晖院无人,好好敲打敲打那个外来的野丫头。没人敲打,那丫头真敢把她女儿踩下去了,如今提到陆家小姐,有些官太太第一个想到的居然不是她闺女,这还了得!
  做人,得知道自己的本分。
  忘了本,天都罚她。要不然,怎么好好的赏花宴,那么多大家子的小姐都没事,就她出事了呢!该,没有这个命非要事事压着她闺女这个真正的千金一头,这不就天罚了。想到这里,陆夫人吹着指甲,忍不住笑出了声。
  只是一看嫂子看过来的那个哭丧脸,让她的笑滞了滞,差点忘了身边还有个大活人.....陆夫人只好解释着说了句:“今儿一早起来就听到喜鹊叫,必是有喜事的。”
  这话才落,就见一个婆子慌慌张张跑了来,正是陆夫人如今正得用的婆子。
  婆子张了张嘴,半天挤出话:“夫人,老爷那边吩收拾出一个小院,说是.....说是.....”
  先还意态神闲的陆夫人一听又是收拾小院,头皮一麻,一下子站起来:“说什么,你个老东西是嘴里给人塞了橛子,连话都不会回了!”
  婆子话一下子流利了:“老爷在城外救下了一位姑娘,说是正是夫人的远房亲戚,要带来住着。只那姑娘胆小,又爱清静,不惯跟人合住,故老爷已吩咐人把湖边那个小院子给收拾出来了。”
  一席话说完满堂皆寂,陆夫人已浑身抖。
  只听到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刘氏突然幽幽道:“果然是有喜事。”
第62章 她就说了她家小姐真的跟旁人不一样
  陆家临湖的小院, 多了一个姑娘,据说还是陆夫人那边的亲戚。
  从这一天起,陆家再次闹腾起来。
  忽忽一个多月就过去了。
  清晖院里, 音音踩着地上的落叶,从这头踩到那头,专捡有落叶的地方走,她回头对橘墨道:“我这算不算练踩桩了, 你哥哥练得是梅花桩,我这是落叶桩。”
  橘墨跟在后面不知该不该点头。
  说完你哥哥音音又说我哥哥,“我哥哥走的时候叶子还绿着呢,这会儿都黄了。”说到这里,音音也不练习踩落叶桩了,仰头看着清晖院上方那一片金黄灿烂的树叶, 风一吹, 就有叶子禁不住,慢悠悠飘落下来。
  她伸出手想要接住,又一阵风来, 那叶子飘荡着落在院墙外。
  橘墨总觉得小姐有了心事, 可从小, 小姐想的很多事她都不明白,如今小姐在想什么她也不明白。
  出了落水这样大一件倒霉事儿, 外头人人都觉得他们小姐完了, 门当户对的正经人家别想了.....
  她们小心翼翼不给小姐听到,可小姐真听到了反不以为然,当时他们要把那嚼舌的婆子捆起来打, 小姐只说了一句:“也不算胡说, 打她做什么。”
  那天她们想安慰小姐, 最后反是小姐安慰她们:“我哥哥有本事,别说掉河里,我就是在荷花池里洗澡,也多的是排着队想娶我的。”“下次再听到这样的,翻个白眼就行了,你们越气那些人说的越来劲,你们不气了,他们就该没意思找别的来劲儿的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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