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的日子那么长,别把她一个人落在外面。
音音像小时候一样哭得一点都不讲究,稀里哗啦,哭得鼻涕都要出来了,吸溜了一下继续哭。也不拿帕子,直接用手抹眼泪,真是怎么难看她就要怎么哭......那谁真难受了还顾得上好看呀,再说这里也没有别人。
陆子期一把捏住了她正抹泪的手腕,慢慢扯下去,从抽屉中抽出一张帕子,慢慢给她擦泪,愣是重新擦出一个眼眶泛红的极美的姑娘。
长长的湿润的睫毛,含泪的汪汪的眼睛,整个人都好像经了雨却更红艳的枝头花。
陆子期把帕子折了折:“多大点事儿,怎么还又啃上指甲了?”
音音抽噎着不讲理:“我说祠堂,你偏偏说指甲,祠堂和指甲是一回事儿吗?是吗是吗?”要是以前,哥哥听到还不立即答应她,就是再难哥哥也会答应她的。如今,如今哥哥都避而不谈转移话题了.....
先是绿菊花,后是转移话题,音音只觉得悲从中来,泪珠子再次涌出来,顺着她瓷白的面颊纷纷而落。
陆子期哄,给她擦泪。谢念音自己抢过帕子,胡乱抹干净眼泪,谢念音只觉得今日就不宜出行,百事不顺,连擦个鼻涕都擦得鼻尖疼。
少女鼻尖红红的,抬眼望过来,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偏偏口气强硬,好像赌气一样:
“我就要进族谱,我就要当真的陆家大小姐,我就要!”
她的眼睛里好像燃着一把火,望着陆子期,可她的心跳得却如同一个软弱的孩子,都在说,答应吧,只要答应,我才不要呢,可答应呀。
陆子期却慢慢道:“这个,不行。”
五雷轰顶,把音音都轰傻了,哥哥都不千方百计想法子应她了。
陆子期凝视着她,慢慢道:“音音,试试,要别的?”他凝了凝,声音一下子低了,可谢念音听到了,他说:“也不是只有这一个法子.....上族谱.....”
轰着音音的雷一下子散了,又恢复了天明,果然哥哥还是最疼她的,她想要的,明知不可能哥哥还是会给她想法子,音音浑身的刺儿一下子没了,人一下子就乖了。
“法子,其他的?”音音抽噎了一下,乌溜溜水水润润的眼睛望着陆子期。
陆子期只看了一下就别开了视线,落在她旁边的雕花窗棂上,上头的帘子随着马车轻轻晃,他低声道:“总有法子的,音音这样聪明,可以多想一想。”
音音多想了想,然后啊了一声,露出震惊脸,声音差点压不住,要破裂:“哥哥你――?”
陆子期看向了窗边人,少女的眼睛一下子瞪大,纤长白皙的手指捂住嘴巴,好像想到了多不可思议的事儿。
陆子期的心不受控制地怦怦跳着,跳得好像要从他胸口出来,他望着眼前人,几乎是梦呓般低声:“音音――,想到了?”
震惊的音音靠近,近到陆子期能感觉到她身上温热香甜的气息。
凑近的音音压低了声音,压不住震惊:“哥哥是说让我嫁给陆文举?”
倒是一举两得,不仅入了族谱,还能彻底毁灭陆夫人呢,顺带着绝对能把陆珊珊气得死去活来!
音音捂嘴看着陆子期,瞪圆眼睛:坏,太坏了!
陆子期几乎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确定自己没听错后,他才觉得微微发热的耳根一下子凉了。陆子期凝视着音音滴溜溜乱转的眼睛,深深呼出一口气,然后抬手――狠狠弹了她脑门一下。
满意地看到音音捂住了脑门,疼得一咧嘴。
“胡说八道什么!你的终身,也是能胡说的!”是从未有过的严厉,陆子期烦躁地扯了扯领口,又狠狠呼出一口气,忍不住再次狠狠瞪了谢念音一眼。
“是你让我想的.....”音音委屈。
“我让你――”陆子期真是要给气死了,他抬手,音音立即整个捂住额头,气得他狠狠放下了手。
“哥哥,心平气和要心平气和,不然你这些年的养气工夫就白养了!”音音捂着额头提醒。
陆子期:.....
陆子期气笑了,他笑得格外温柔,宠溺道:“来,音音乖,放下手。”
音音见状,放心地放下了手。
哪知陆子期抬手就又弹了她脑门一下,一点都不带留情的。
谢念音:.....
陆子期再次呼出一口闷气,看着音音温和笑道:“好,这次可以放下了。”
音音:.....
她不过就随口一句话哥哥就气成这样,要说气,她才生气呢,借着这个委屈劲儿,谢念音撇了撇嘴:“哥哥说过,什么好东西都给我的。”
是无限的委屈,理直气壮瞪圆眼睛。
陆子期再次被气笑了,他笑着问:“哥哥什么好东西没给你?”
也就是天上的月亮,他眼下够不到罢了。
陆子期看音音看得认真,他是真的在问她。她想要什么,他不给她!他只怕,只怕她――不要。
音音抠了抠身下的锦褥坐垫,陆子期朝她的手看了一眼,快把上面的丝线抠絮了,委委屈屈的。
陆子期叹了口气:“哥哥什么都想给你,音音不知道吗?”
音音委屈:“那今天我想戴那朵绿色的,哥哥怎么给别人了呢?”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陆子期一愣,凝她的目光愈发深了,声音却淡:“你又不喜欢菊花。”
“可我今天喜欢了!”
“音音喜欢绿菊?”
音音点头,她觉得她今天一天的不痛快就是为了绿菊,那么绿的菊花,翠绿翠绿的,谁不喜欢!就是有了意中人,就不能搞两朵,多她一朵不行吗.....
知道这样不对,可谢念音就是委屈,她不看陆子期,专注地扣锦褥上的绣花,竖着耳朵,等哥哥的解释。
陆子期定定看着她,突然笑了。
抬手抽开前面的抽屉匣子,变戏法一样从中拈出一朵绿菊,看着音音,低声道:“这可是你要的。”
说着,伸手轻轻给她簪到了发上。
陆子期看着她发上的绿菊,目光深了又深。
可音音只顾着惊喜,果然就是有了旁人,哥哥也不会像赵家哥哥一样。当年赵家哥哥为了外头的姑娘,先头给珠珠买的珠花,辛娘一句话,就到了人家手上。
这些都是音音看在眼里的,那还不是媳妇呢,都把妹妹忘得干干净净了。
音音伸手摸着头上碧绿翠菊,心道她哥哥不一样的。
陆子期看着绿菊在音音白皙的指尖颤了颤,好像人的心尖控不住轻颤,他转而看向她的眼睛:“音音――”
音音问:“什么?”
陆子期落在车壁上的手几乎就要落在音音的身上,然后轻轻一笼,梦就成真。
他的手动了动,最后却只是握起,收回。
抬眼瞧音音湿润却干净的眼睛,山间鹿一样,全然都是依赖和信任。
半日,他看着音音慢慢道:“西厢的蓝雪花还开着,明日西厢,陪哥哥下一盘棋,如果哥哥赢了,许哥哥一件事儿。”
每一个字都说的重之又重。
音音诧问:“什么事儿?哥哥说就是!”
陆子期再次呼气,轻问:“音音,好不好,明日西厢?”一向温和清朗的声音,这一刻近乎无力地哀求。
哥哥的话,音音无有不应,更别说只是一盘棋,一件事。
陆子期笑了笑,再次给音音看过撞到的地方,这才坐回位上,往后靠去,轻轻呼吸,闭了眼:明日,就明日。
无人见处,临城公子的手攥紧,又慢慢松开。他已想过无数可能,布局属于他们的未来,不让她着一丝风雨,只等――,她点头。
时间好像这辆马车,哒哒朝前走,朝着明日。
朝着陆府,西厢。
那里还有这个秋天最后的蓝雪花,开得难收难管,音音会喜欢。
马车哒哒朝着陆府驶去,与此此时,一件大事迅速在整个临城,确切点说是整个大历朝传开:
大历朝镇北将军率军大败北蛮,收回六州,退敌千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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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北地大捷,临城风云要变
一时间, 处处在说的都是北地大捷。
到了陆府,经过陆家花园的时候,陆夫人陆珊珊等人居然都在, 两个向来不关心临城以外事情的人,此时说的也是北地大捷。
陆夫人突然拔高了声音:“常大人的外甥就在镇北将军麾下效力,可是亲眼见过镇北将军的人!回头,论功行赏, 恐怕常家又要更上层楼了!我这个姑娘可真是命好!”要不是她果断,早早咬牙筹谋,定下这桩亲事,这封赏一过,常家攀上了贵人,有了门路, 就该往金陵钻营了, 怎么可能看上一个临城商家,再是有举人有钱都白搭!
旁边刘氏等人是真的没想到,镇北将军这样赫赫人物, 如今竟然跟他们也是能扯上关系的, 惊得嘴巴都合不拢:“咱们大小姐好日子, 这位大将军可是会来?”
一句话让陆夫人噎了噎,接触多了官太太, 越发看不上嫂子这没见识的样子, 自己当年怎么还会觉得这位嫂子有智谋。
“那样了不得的大将军,怎么会来咱们临城!”
又找回场子道:“这样人物普通人见一面都难,听到都是天大的福气, 嫂子到底是不懂。”
“懂懂懂, 大人物我懂, 真的是戴着银面?”
一说到才从常夫人那里得到的独家消息,陆夫人兴奋了,底气更足,声音响亮,被十年不如意磋磨得晦暗的脸都放了光:“大战胜利,在三军面前摘了,好俊的人物,果然是天降的大将军!”
陆家的花园,不过是大历朝各处的缩影,如今各处说的都是这位两年前突然杀出来的镇北大将军。
音音在陆夫人面前并不表露出任何兴趣,可一离了花园,见再无外人,就忍不住兴奋道:“哥哥,咱们终于败了北蛮了!收回失地,退敌千里,咱们大历有人做到了!”
那些被刻意封锁的记忆再次启开,是把她抗在肩头的小舅舅,小舅舅说终有一日他会收回六州。
秋高天蓝,谢念音好像从辽阔无边蓝天中,再次看到了小舅舅的脸。那场大战,死了多少人呀,明明失误在西路军,可在大败面前,西路军的迟援,首辅大人砍了副将的头就过去了,所有大败的耻辱都压在殷家军上,压在当时二十六岁的小舅舅身上。
对于一个少年英雄来说,失败就是原罪,唯一体面的收尾,就是壮烈的死。可小舅舅不要这样的体面,他选择活,世人叫苟活。北地苦寒,危机重重,音音甚至不知道小舅舅是否还活在这片蓝天下,也许他早已化作北地边境枯骨一具,也许,他还在某处活着。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蓝天下音音在心中轻道:小舅舅,六州,收回了。
音音久久无言,可眼中却有泪光闪现。
“关于――”陆子期顿了顿,慢慢问:“家里,音音还记得什么?”
她记得。
小舅舅说,姓谢有什么好,说得好听国公之后,其实血性早无,只剩下一院子的道貌岸然,还托名爱慕心悦,不过是男盗女娼,蝼蚁之流尔。
小舅舅说,“音音,你的身上流着我们殷家的血,你是英雄的后代,只有你瞧不起他们的,没有他们瞧不起你的。”
小舅舅说:“父?什么叫父,你认他是父他才是父,你认他为猪狗,他就是猪狗。”
小舅舅说:“我活一日,就护你母女一日,但有一日我不测,音音记住,活着!什么人伦规矩,都是掩人耳目的狗屁,你只看向――活,好好活!万物可抛,谢家父祖门楣皆可弃!小舅舅只要你,于天道无愧,好好活!”
秋日突起的风中,音音裹紧了披风,抬头才发现哥哥站在自己身前,一直为她挡了大部分寒风。
旧日事情,比天边流云还远,音音轻声回:“记不清了。”
家里?那里也许从来不是家里。
她伸手为哥哥拢披风,仰脸道:“哥哥,我只想要哥哥给我的家。”
陆子期笑了,蓝天流云下,笑得好看极了。
“谢念音,明日西厢,别忘了。”
说完就让人带着音音去换衣裳,自己先去了书房,吩咐人往知州大人处,抄一份邸报来。镇北大将军,其实对陆子期来说,跟金陵一样,都是离他很远的地方。
陆子期看着窗外沉思:天地广阔,不必临城,更要远离金陵。春闱过后,谋求任职一方,他总有法子,给音音她想要的一切。
从未有一刻,如同此时,未来对陆子期来说这样可期,这样令人沉醉。只是想到,窗前俊美青年,就已眉眼温柔,眸中有了笑。
只待,明日,西厢。
另一边,音音一直到自己小跨院还有些愣,仔细回想这一路哥哥的表现,一个字:怪。
尤其最后,居然连名带姓叫自己,却不是发火,分明是快活,果然怪怪的。仔细琢磨后,音音找到的唯一变量,就是哥哥大约宴毕看到了三小姐发上的绿色小菊了。
橘墨见小姐停在一株花木面前,叶子都掉光了,也没什么好看的呀,她探头问小姐:“姑娘在想什么?”
谢念音闷闷道:“啾啾。”
“啊?”橘墨糊涂了。
谢念音想到了哥哥所说的明日之约,一看就是不好启齿的事儿,跟她都不好启齿的要求?思来想去,能让哥哥如此作难,只怕就是――
谢念音慢慢道:“我只怕咱们快要搬家了。”真要跟三小姐定下,他们这边首先一件当紧的事儿就是妥善安排她。
“啊?”橘墨更糊涂了。
“橘墨,今儿早上你是不是还听到喜鹊叫了?”
橘墨赶紧点头:“抬头见喜。”
音音无力地拍了拍橘墨的肩膀:“真准。”
橘墨问:“小姐呀,咱们有什么喜啊?”
就听她的小姐慢吞吞道:“许是乔迁之喜吧。”
橘墨:.....
音音道:“想这个,不痛快。咱们还是想一想北地吧,想一想收回的六州。”这样,始终不痛快的心,就痛快了。
―― ―― ――
这日还没过完,临城里又出了新的大事,所有人见面都是这句:“听说了吗?”
“真的是金陵的贵人来咱们临城?”被问的人赶紧兴奋地表明自己不光听说了,还多少知道点内幕呢。
其他人也不甘示弱,谁还没点关系打听事儿了,“真正的贵人,说是知州老爷都要亲自去接的!知州府里,早几日就采办帐帘布置起来了!”
旁边人嘶了一声:“这得多贵呀!住知州老爷府中,知州老爷还得这样大张旗鼓地收拾?”在他们眼里,知州老爷就够贵够大了,那可是他们临城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