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儿的泪落在了碧绿色衣袖上,让那绿更浓了,浓得好像也会哭,要淌下来。
她手中握着玉佩,好像握着她的命,她唯一可以抓住的命运。
轿子起了,往外头去了,青儿想,要是早先看上她的不是世子就好了,要是公主先看上她,公主一定会把她赎出来的,带在身边,那样就好了。
清音院中音音好长一段日子都懒得动弹,此时听到来人回信,却噌一下坐了起来!
她一边换外出衣裳,一边问:“这会儿,赵家小姐如何?”
“执意与蒋公子退婚。”
“那就退呀!”蒋廷宇吃他们赵家的喝他们赵家的,如今还住在他们赵家宅子里呢,怎么还退不了货!
“赵老爷不同意,说赵小姐就是太任性。”
音音胸口起伏。
“蒋公子也不同意。”
“走,咱们去瞧瞧他哪来这么大脸不同意!”
―― ―― ――
赵家厅堂上,赵老爷这些日子被赵红英这个闺女缠得头都大了,也不知道女儿怎么就跟中了邪一样非要解除婚约。他真是好的歹的,轻的重的,跟女儿一遍遍分说,是也劝了,也哄了,也吓唬了,可这个女儿就是油盐不进,快把他给气死了。
天热,厅上供着冰,可赵老爷还是气得呼呼冒汗。旁边姨娘一手端着去火茶,一手摇着团扇给老爷扇着,也是愁眉不展。
“实在没法子――”这位姨娘咬了咬牙:“找个庵子舍几两银子,让苍苍有个去处就是了!”
曾经临城有名的琵琶娘子后来成了赵老爷的五姨娘,进了赵家十几年,周身是保养得宜的温柔姣好,此时似是再也撑不住,话带出了泣声。
果然赵老爷直瞪眼:“孩子不过就是不懂事,也没做出什么事儿,说什么送去庵子里,给人听去还以为咱们赵家女儿怎么着了呢!”
五姨娘放下茶杯,再忍耐不住,突然就哭了,泣不成声道:“她不懂事,哪知道三公子还上了心了――,倒把大小姐气成这样,闹出这么大的乱子,如今我是一点法子都没有了,看到大小姐为了我们娘俩跟老爷闹成这样,我就该一条绳子把苍苍这个傻孩子给勒死,也省得老爷如此为难!可老爷,我舍不得呀!我舍不得!”
娇弱的五姨娘锤着胸口哭得不成样子,哭得赵老爷一颗心呀都没法了。他就是再疼赵红英这个女儿,可苍苍也是他女儿,打小就又乖又懂事。
同样是女儿,他大女儿要什么有什么,能嫁官家的公子,可他这个乖巧的七女儿,偏偏任性了这么一回,非要跟了蒋家三公子,这半个月来是天天在大女儿廊下跪了自己厅房廊下跪。
赵老爷开始是又气又怒,可看着这么一个娇弱的女儿半个月跪晕过去好几次,爬起来二话不说又来跪着,哀哀切切对自己这个当爹的说,“我知道自己不如姐姐,什么都不敢跟姐姐争,爹爹,我没求过什么,只求能跟在三公子身边,就当个端茶倒水的丫头都成。”
在临城商贾人家,通房妾室多,庶女也多,很多人家不是送出去做妾,就是让庶女给嫡女陪嫁,这样的事儿在赵老爷这里倒是平常,最初气过,赵老爷倒也觉得没什么。
可奈何,他大女儿怒了,如今七女儿铁了心要给三公子当丫头,三公子也心疼苍苍一片痴心动了念要收她,而她大女儿从最开始的喊打喊杀到如今就两个字“退婚”。
看着身边哭得悲切委屈的五姨娘,嘴里喃着“我们娘们福薄命贱,我还算有福气的,遇到了老爷,可我们苍苍竟福薄到,给咱们大小姐当个陪嫁丫头都不配的地步了,老爷,我这个当娘的,难受呀老爷”.....
听到这些话,赵老爷无法,他自觉对得起早逝发妻的嘱咐,可想想这些年来他对不住处处小心周到跟着自己的这母女俩呀。
如今一个女儿遇到一个不顺心,好好的官家少爷,说不要就不要;另一个女儿却生生跪了半个月,却连给人做妾的机会都得靠求的。
这分明都是他的女儿呀,大女儿是他的心头肉,七女儿也是从小他看着长大的,从那么丁点大,就知道给他这个当爹的捶肩膀端茶水,从小看到姐姐就跟避猫鼠一样大气不敢喘的。
赵老爷一下子苍老了,喃喃道:“到底是我把红英给宠坏了.....”
他看着眼前小心谨慎跟着他过了十几年的五姨娘,看着还在花厅廊下跪着的苍苍,咬了牙,下了决心,站起身吩咐道:
“叫大小姐过来,这婚决不能退!”
赵老爷又看了一眼门外廊下,再次咬牙,“七小姐跟着她过去,有我的话放在这里,一辈子都绝不会越过她!”
赵老爷狠心道:“去,叫她来,就说我说的!我倒要看看,她是不是拼着要把我这个当爹的气死,也得闹这个脾气!”
当年她闹脾气,非让五姨娘这个长辈给她弹半夜琵琶庆生,他就不该纵着她!看看,如今纵到这个地步,真是越发一点委屈都受不得了,就非要作,非要闹!放眼看看,哪个男人没有三房四房的,就是名声好的后院里没有妾,背地里也有可心的丫头书房里放着。
如今自己妹子都容不下,到时候三公子真要抬外头的妾,她还能活?就是为了大女儿以后的路顺当些,赵老爷也决定这次死活要下狠心,按下大女儿这个牛脾气,让她知道知道,人活世上,哪有可着自个儿心意想怎么着就怎么着的。
五姨娘还要劝:“老爷,不必为了我们娘们这等――草木之人,坏了老爷和大小姐的父女之情!”
五姨娘两人已是百般委屈,如今越委屈求全,赵老爷是越愧越悔,越发觉得自己养坏了女儿,他顿了杯子,正色道:“就是为了父女之情,才要非如此不可!她终归要知道,我的女儿,不止她一个!”更不要说蒋三公子,将来也绝不会只守着她一个。
随着赵老爷话落,门口跪着的苍苍哭了,跪了这些日子,哭起来越发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猫,她哭着说:“有爹爹这句话,女儿就知足了!我去求姐姐,让她不要怪三哥哥,我们之间真的清清白白,天地日月可证!只是我的一份痴心罢了,姐姐实在不用跟三哥哥置气――”
“你可闭嘴吧!”
第110章 嘉仪公主为姐妹临赵府出头
“你可闭嘴吧!”
来到厅前的赵红英看了一眼跪着的这个庶妹, 昂着下巴,冷冷道:“老老实实跪着,这儿哪有你说话的份。”说着绕过她, 进了厅堂。
赵老爷已又被气得肥大的身子呼呼直喘,五姨娘正给赵老爷揉着心口,哀哀道:“大小姐您就少说一句吧,天热老爷身子也不好, 真气出好歹――”说着就哭了。
赵红英冷眼看着,永远是这样,哭哭哭,不知道的还以为赵家天天发丧呢。
闹了半个月,看遍了各种嘴脸,她早已懒得多说话, 直接坐在了一旁椅上, 只冷眼看着这一切。
赵老爷的心都灰了,看着女儿近乎哀求:“孩子,就是看在爹爹的面上, 别闹了, 给你妹妹一条活路吧, 好不好,咱别闹了!”
赵红英点了点头, 说:“好, 我不闹了。爹爹疼我,我知道,我没别的要求, 我就是容不下这对母女, 我给她们活路, 爹爹把她们卖了,爹爹说什么我依什么!”
“你!”一连三声你,赵老爷悲怆道:“你没有人心了!我把你宠的连人心都没有了!”
赵老爷一下子弯了腰,咳得厉害,赵红英一慌,猛一站起来,直接眼前发黑,满堂人影乱晃,等她稳住身形的时候,五姨娘母女两人已经带着丫头婆子把赵老爷团团围住,又是拍又是喊又是哭,赵老爷的咳声停了,慢慢平静下来。
红英抓着椅背的手松开,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慢慢坐下了,她看着他爹的手温柔地抚过她那个庶妹,然后握住了五姨娘的手,三人俱都含泪。
委实感人。
赵红英就这样坐在那里看着,一动不动,她的眼睛干干的,也不知从哪天开始,始终再没有一滴泪。
闹了这些日子,就连下头的下人都看不过去,觉得大小姐忒过分。
“你不知道,我这个妹子真是给宠得无法无天了,闹得我快受不了了!哥,你就跟我过去看看吧,你的话,只怕她还能听进去些。”赵宏成这些日子也是实在没法了,要不然他也不敢为了家事,来烦他陆哥。
他陆哥越来越忙,如今不说话的时候,面容越发峻冷,大约是苦夏,越发清减的缘故。
陆子期笔下没停,只说了句:“蒋三自己做的蠢事,自己收拾,对红英,我无话可劝。”
“蒋三倒是没做什么,都是我那个傻七妹,结果闹成这样!”
闻言,陆子期不置可否,直接铺了新纸,换了支笔,蘸了墨。
赵宏成见状,嘟囔道:“哥不愿意管,真没法子了,如今闹到我爹都捂不住了,给音音都知道了,只怕这会儿公主都过去了,红英这下子有人撑腰,还不气焰更盛,这事儿更没法好好收场了.....哥,怎么你?”
就见陆子期已搁了笔,此时看赵宏成诧异,陆子期道:“不是你说的,去看看。”说着就转入后头,换衣准备出门。
赵宏成大喜过望,心道可算把陆哥说动了,他陆哥最烦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这些日子只有更不耐烦的,可如今都肯往赵家走一趟。赵宏成心说,我陆哥到底还是对我好。
暮色降临,热气下去了些,也还是热。
赵家突然就慌了起来,从大门到内宅传进去:“嘉怡公主来了!”
赵红英的贴身丫头玲珑直接带人来接,音音微微垂目,停在赵家的八角凉亭边,扇着帕子,听她把事情一点点说了。
“闹了这么久,她怎的都不同我说一声!”音音气道。
玲珑低声:“小姐说,您那边外头看着体面风光,其实也是一头官司,糟心得很。”
音音顿了顿,没好气道:“我再怎么着,也不至于被人窝囊到这个份上。带路,我还真是要看看,怎么弄到最后她反里外不是人了。”
说着一瞧旁边那些伸头探脑的赵家仆妇,哼了一声:“这里头,不少都是被你们那位能干的五姨娘拿下的人吧。”
玲珑鼻子一酸,心道音音小姐都能看明白的事儿,可是他们老爷却怎么都看不明白了。
花厅里头,早就为迎接公主到来做好了准备,换了冰,加了名贵香,摆好了鲜果点心,备了最好的茶。
赵老爷把音音迎进来,直瞪红英:“你这孩子!怎么还惊动公主了呢!”家丑不可外扬,红英真是气死他了。
音音笑:“赵伯伯这是不拿我当亲人了,亏我打小就天天往赵府跑,跑着跑着反跑成外人了。”
一句话就让紧张气氛松了松,把这些日子都愁眉不展的赵老爷爷说笑了,旁边五姨娘悄悄打量了一眼,攥了攥靠着自己的闺女的手,笑着站出来给公主请安,催着下头的丫头别躲懒,赶紧去搬那把顶舒服的黄花梨木椅子,“听说公主喜欢黄花梨木”,又催着去库房里取老爷不舍得拿出来的水晶凉垫。
嘴上跟着道:“让公主看笑话了,都是我们的不是。”
一番唱念做打,厅堂中居然没人觉得意外,下头丫头听吩咐就去了。
音音这才瞥了这位五姨娘一眼,理都不理她那些张罗,把赵老爷让着坐下后,径直来到赵红英身边,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五姨娘安排的华丽椅子就那么空荡荡放在那,让五姨娘脸一红,为难地瞧了赵老爷一眼,局促地退在老爷身后。
音音看不得这样做派,开门见山道:“我来,也没别的事儿,就是请赵伯伯看我面子上,把这婚给珠珠退了。”说着音音冲赵老爷笑:“也请赵伯伯看在我的份上,别气了,身子要紧。”
赵老爷愣了一愣,着急道:“音音你不明白情况,事儿不是――”
音音摇头:“我不用明白。赵伯伯,这个家里,珠珠没娘,就您最疼她。我跟您说句实话,这赵府我除了敬重您,也不过是为了珠珠,才三番两次不请自来。”
说到这里她坐正了身子,换了声气:“本宫也实在是疼珠珠这个妹子。我既疼她,我只知道让她难受的事儿,我就不能逼着她硬认下,我想赵伯伯也是这么想的。”
音音把众人目光都引到赵红英身上:“您瞧瞧,这才多少日子,珠珠瘦了多少。没有说里里外外恶心了人,还得按着人认下的理儿。这样不讲理的事儿,只有我这个当公主的做的,至于您身边这娘俩,她们凭什么?”
“我叫您一声伯伯,我也不怕跟您说实话,您这位姨娘,这个叫苍苍的庶女,心眼多的比夏天河边的蚊虫都多,我看着就烦,难为珠珠这些年怎么过下来的。”
五姨娘和苍苍一下子白透了脸,扑通扑通两声都跪了下来,五姨娘才要张口,音音身旁偃月直接呵斥:“公主面前,有你说话的份儿。”
赵老爷嘴唇颤动,没说话。
音音懒得看她们,还是对赵老爷道:“赵伯伯,您大约还觉得这娘俩受了天大委屈,这些年都不容易吧?”
赵老爷唇又动了动,没法回。
“她们到底是怎么让老爷觉得委屈了她们娘俩的?赵老爷,您是不是忘了您还有九个姨娘,外头还有十几个儿子女儿呢。这两位都觉得委屈大了,那您其他的姨娘女儿,是不是都没法活了?”
“您看看您这么多姨娘,怎么就这位五姨娘敢在我面前张嘴,我堂堂公主上门,有她一个偏房站出来待客的份?她怎么敢的?这是跟着您受尽委屈十多年的妾该有的样子,我瞧着,这下头人的反应,不说全部,至少也有一大半都被您这个娇弱委屈的姨娘拿下了吧?”
“至于您这个庶女,以前的事儿我不知道。单就这个事儿,轮得到她给蒋三公子做荷包绣鞋垫,三哥哥是她配叫的,她不懂事?她不懂事就能跳出来恶心人?别说蒋三公子曾应过珠珠只她一人,就没有,轮得到她往蒋三面前献媚,轮得到她跳出来为了自己姐夫要死要活的!”
赵老爷不得不解释一句:“最早她也是好心,知道她姐姐不会针线,哪知道后来――”
音音直接竖眉:“最早,好心?这要是安着好心来的,我这个公主不做了,我干脆做狗算了!”
一句话赵家满堂,除了被拉住的赵老爷,和被按住肩膀的赵红英,噗通跪了一片。
音音快气死了:“珠珠不会,绣娘不会?怎么没了她,将三公子还没鞋穿了?她动不动就说想有哥哥姐姐疼,她是没有血亲哥哥还是咋的?珠珠说了不喜欢她,她就孤零零可怜巴巴了,不能找其他的姐姐了?她前头那些庶出姐姐,都是死的,还是不配给她当姐姐!”
“都说珠珠是赵家掌上明珠,千娇万宠的嫡出千金,怎么的,这个嫡出明珠说了十几年,她烦这个庶出妹妹,都不能让这个庶出妹妹离她生活远一点?到了最后,还得被按着头跟人共侍一夫,谁家的掌上明珠能被人窝囊成这个样子!本宫真是开了眼了!”
音音看着赵老爷:“赵伯伯,您这个庶女,可真是厉害,我瞧着都怕呢!快把您的明珠逼疯了,您这头还心疼着这个小可怜庶出女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