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多?不过是要个妾?
音音不可置信这是哥哥说的话,漂亮的眼睛都睁大了,内中好似燃了火,气得脸都涨红了:
“哥哥怎么也这么想?说好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就是一双人,怎么凭白多了旁人!怎么过分了,他脏了,脏了就是脏了,男子也许觉得不要紧,可我们嫌弃得很呢!”
怒气烧得她的眼睛亮极了。
陆子期看着,过了会,轻轻哦了一声,问她
“那沈家公子呢?”
正要叉腰跟哥哥好好讲道理的谢念音一愣。
就见陆子期看着她,慢慢道:“音音觉得脏,那沈家公子――青礼侯世子沈伯言呢,他不脏?”
眼前人的目光让音音几无可避,这是她最不想跟哥哥说起的话题。无可回避,可至少,不要让她在能看清哥哥的时候,说这个话题。
她嗫嚅,唇微微颤。
红艳艳的唇,水汪汪的眼睛,先前才起的声势一下子熄了,此刻竟显无助。
陆子期不知那夜山风中音音说那些话是何种神情,可此刻他看得清楚,原来她也不是无动于衷。这让他始终微微疼着的心仿佛得以喘息,让他左手腕部蜿蜒不愈的伤口,都安静了。
他问:“音音不是一直说,男子也要忠贞,不然也脏得很。”
陆子期轻声:“我一直记得,怎么音音自己,倒忘了?”
音音后退,靠上了围栏,她说:“这不一样。”做人不可以贪心,她图他家世,图青礼伯助力,既有所图,怎可贪心。
“哥哥明白的,这不一样。”音音不看陆子期,只轻轻呢喃,“哥哥该明白的。”
她点头肯定自己,这才敢抬头望向前方人:“哥哥,旁人不知,你当明白我的心。”
“你的心?”
陆子期轻轻笑了一声,看着她:“音音,那我的心呢。”
音音唇动却没说话,她的手绞得更紧。
陆子期目光里漫上一些音音读不懂的东西,他说:“你早已知道――我的心意,是不是?”
音音整个人都僵住,整个身体抵着背后栏杆,睫羽轻颤:“青云志,我知道,哥哥的青云志。”
陆子期又笑了,低了低头,再抬眸的时候目光里有了音音不愿正视的东西,他依然恭恭敬敬保持着一位翰林见到公主该有的距离,至少在廊外其他人看来,很是温雅恭敬。
没有人能听到此时温雅公子又轻又温和的话声,除了音音。
他说:“那年赵家小姐的寿宴,音音可还记得?”
听到话题转开,音音得以喘息,忙点头。
就听陆子期温和一笑,盯着她,慢慢道:“那天晚上,马车里,音音的唇擦过了我的,音音大约不记得了?”
蓝雪花动,背对众人的公主攥着衣带的手指发白,却慢慢红了脸。面对众人的公子却始终面色温和,在旁人看来,就是陆探花在温和而耐心地跟一位骄傲的公主,讲一个再平常不过的道理
话音娓娓,陆子期看着音音仿佛涂了胭脂的脸:“那晚你也可以不记得,可那日桃花园假山中――”
“够了!”音音打断。
公主突然的打断让亭外下人俱都一凛,俱心道公主生气了,陆公子再耐心也没用,公主早已打定主意,看样子是不会听的!
亭外人就见陆公子依然耐心地看着公主,轻轻摇了摇头,面色愈发温和,看呢,明知无望,陆公子也并没有轻易放弃,还在努力劝说公主呢。不少人都想,这桩婚约肯定是没指望了,可陆公子的一片苦心,蒋三公子还是得好好上门谢去的。
亭中,陆子期温声道:“这就听不得了?音音大约不知道我的梦里,出现的从没有什么青云志,从不清白,也不会只停在――”
他的目光停在她的唇上。
轰――
音音的脸红透了。
陆子期反而正色,道:“音音,你可以选。但,别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让我也陪着你演哥哥妹妹的戏。”
“哥哥可从会对妹妹――”
“你还说!”音音再次狠狠打断。
音音胸口起伏,气呼呼喘着气,双目灼灼:“明明可以好好的,明明可以很好的!哥哥非要不讲理,非要任性!”
说着音音眼圈就红了,眼睛里亮亮的,含了泪,欲坠。
只要陆子期再敢多说一个让她害怕的字,她就敢立即掉眼泪。
陆子期看着她,果然再不往下说了,那些缠绕与煎熬他的,他一个字都不再往下说了。他们之间重归最安全的距离。
有风过亭,风中添了夜晚的气息,有了丝丝凉气。
音音认真道:“看,这样多好。”
陆子期看着她不语,好一会儿,才慢慢道:
“你呀,混蛋起来真是不讲理,自私起来比谁都自私。”
音音咬唇。
话已至此,陆子期恭敬一礼,这就是要告退了。
就在音音放松了戒备,说不清是轻松,还是不舍和失落,愣愣看着陆子期比谁都行云流水般好看的行礼时,听到他按规矩开了口,既不叫亲昵的音音,也不称呼暧昧的“你”,口称公主。
音音在发愣的同时心头也还是松了松。
陆子期道:“公主,臣告退,请勿要忘记一事。”
音音看他。
陆子期却垂眸并没有看她。
第113章 “是不是看不出端倪?”问的是他身上的伤,“血腥味,有没有?”
晚风凉亭中
陆子期已行礼要告退。
最后道:“公主, 臣告退,请勿要忘记一事。”
音音看他。
陆子期却拱手垂眸,用例行公事的冷淡声音道:
“臣心悦公主。”
言罢, 退开,转身出了亭子。
待音音回神,抬头看去,青衣公子已入了花厅。亭中只剩下她呆愣愣站着, 一颗心突突跳着,而那垂落的蓝雪花在晚风中簌簌动着。
很快就都知道,就是陆家公子也说不动主意已定的公主,这场婚约,到底是退了。
夜色降临,夏日的天空缀满星子。
赵红英房中, 音音和红英两人对坐, 好一会儿,俱都没有说话。
两人都好似经历一场动荡,此时都要收拢那异常疲惫, 也异常空落落的心。
红英努力把思绪回到一件件事情上, 想到当时她也提心的事儿, 问:“她要是真敢,你真要担这逼死弱女子的名声呀, 你傻?”
“我没你傻!”音音回神, 见红英能想事儿愿意说话,她也高兴了些,话也多了:“杀鸡我都不敢, 怎么可能当真看着人割脖子。有渊虹在, 她死不了。她要真敢, 我倒真服气了。可当真悍不畏死的人,不会使这些琐碎的手段。”
她望着烛火,轻声道:“到底还是平庸的恶多一些,哪里有这么多大勇大是大非的人。有时候,活着,真没劲。”
经历这一场大变故,赵红英再看人与世事,都敏锐许多,她看了音音一眼:这个恋着太多东西的家伙,得什么事儿能让让她突然说出这样丧气的话。
红英试探问道:“你跟――,崇礼哥哥――”
就见音音一滞,赵红英心中一震,不再多问,反把其他话拿出来说。
音音心中感激,也故作无事,慢慢同红英就着旧日闲话说到今日。
“你以后,怎么想?”音音问她。
赵红英笑了笑:“总还有好的吧。”她这样说的时候,笑中带了泪,“就是没有,也没什么要紧了。”
“是啊,有什么要紧呢。”音音喃喃道,人活着,要紧的事儿多着呢。
“真是可惜呀,没让你看到一生一世一双人。”红英抬头,看向音音,想起旧年寿宴夜里,她们说过的话,终于还是落了空。
“是啊,果然,没有例外呢。”
红英喃喃:“我总以为谁都会伤害我,他一定不会。”
“是,可有什么法子呢。”音音想,很多事都可以努力,可一个人要动心,要变心,另一个人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果然还是她是对的吧,至少图些什么,至少所图之物,拿到手中,是别人收不回的。不像感情,虚无缥缈,说变就变了。
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她反正没见过。
音音看着窗外星子,眨呀眨,放在膝头的手轻轻攥了起来。
赵红英看她,换做平日,再憋不住任何话的人,如今也知道有些事,没到时候,就不问了吧。她挪到音音身边,靠着她,同她一起看窗外漫天星子。
她说:“还记得我寿宴那晚吗?”
音音一哆嗦,这一日第二次听到这话,她可太记得了。
赵红英瞥她一眼,靠在她肩头,继续看天上的星。
“真想再跟你和孙姐姐,像那晚一样,痛饮一场?”
“只是痛饮?”音音也偏头靠着红英,问。
赵红英笑了一声,带着哭腔道:“也痛哭一场吧。”
音音也笑,嗯了一声,“真想陪你痛哭一场呢。”
这次赵红英只是轻轻嗯了一声。那时她觉得音音有哥哥宠着,过得是最快活的日子,她当日居然问音音有什么好愁的。如今音音贵为公主,后头有镇北大将军有太子殿下,依然还有疼她的陆崇礼,可赵红英已不再会问她有何可痛了。
世人皆苦,人皆有痛。
那些少年问出的傻问题,经了苦痛,就再也不会问了。
红英只是轻轻搂着音音肩膀,喃喃道:“都会好起来的。”
“都会好起来的。”音音也喃喃回她,“我们这样努力,也肯担这代价,怎么都会好起来的。”
可在音音按部就班努力向前的时候,在这个冬天,一切却猝不及防转了向,让她的棋盘霎时间乱了。
―― ―― ――
谢国公府清音院廊下,音音抬头看天。
才过午后,天色已暗沉下来,灰蒙蒙的云压下来,愈发湿冷。院中丫头们已换上了绿底棉衣,外面是一色新做的桃红褙子,带出了一派鲜亮,冲淡了自入冬来一直阴沉湿冷的天气。
橘墨拿出披风给音音披上,站在小姐身边,也同小姐一起看高墙外暗沉的天,她搓了搓手,不确定道:“会下雪吧?”上了年纪的婆子们都说,这场雪下下来就好了。
可橘墨却不确定,这种天气搁在他们临城,必然是憋着一场大雪呢,放在金陵就不好说了,明明冷得紧,有时候下下来还是雨,于是更加湿冷难耐。
音音从斗篷中伸出手,把热乎乎的手炉递给了橘墨,回了她句:“不知道呀。”
这天,莫测得很,到底如何,谁知道呢。
前头有了动静,主仆两人抬头,见是帮着在外头办事的小厮被小丫头领进来。这一年来,音音都在让人悄悄查三夫人,围着三夫人,顺着每一条关系一直查下去,她总要弄清楚三夫人这个夫人如何当得这般有底气,尤其是,光有底气手腕还不够,还得有银子。
所以,这银子,到底从哪里来。
自从回来,查了快一年,如今终于有了眉目。眼下查到了三夫人奶兄头上,眼看很多真相就要浮出水面。
音音仔细听着来人回话,突然皱了皱眉:
“确定是锦衣卫?”
小厮一低头,肯定道:“确是锦衣卫。我们先也纳闷,后来才弄准是锦衣卫的人。”
音音咬了唇,锦衣卫怎么会查到三夫人头上?如今朝堂可不安稳,锦衣卫多少大事等着,别说三夫人和谢家三房,就是如今的谢家,在此时朝局,可也不值得锦衣卫上心。总不会是为了高首辅,可高首辅那边千头万绪,可以做文章的地方可不少,只是没人敢而已,怎么也不至于从三夫人这根线拎起?
音音思忖,又听小厮道:“好像.....好像徐御史也在查。”
“徐御史,徐元淳?”音音更诧异了,他一个御史,怎么也查到三夫人头上去了。
斗篷下,音音抠弄着手指想着这整件事,随口道:“最新的邸报出来了?”
“还没。”小厮话才落,就又有人进来,带来了东宫太子那边的信笺。
音音不觉心口一跳,总觉得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要发生,可真是不得了的事儿,太子哥哥也绝不会给自己递信笺,就该是小舅舅那边来消息了。
这么想着,音音却并没有安心,一拿到信,立即抖开,一扫之下,音音脸色当即变了。
她不敢置信一样离近了又看,看得无比仔细,握着信笺的手都抖了,她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再次看过去,清清楚楚,绝不会错:
新任镇抚使,后头跟着陆子期三个字。
音音几乎觉得是重名重姓,锦衣卫鱼龙混杂,只要敢拼命,入了上头人的眼,一夜出头虽稀罕,也是有过的。可一再看过去,后头籍贯履历,再不会错。
“怎会?怎会!”音音起身进了屋,把最近几次抄来的邸报摊开,抖着手翻看,“没有,没有.....”
没有任何预兆,更没有任何先例,直接把一个正七品的翰林编修任为从四品锦衣卫镇抚使。
荒唐至极。
一旁橘墨听明白了小姐的话,还完全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可她看小姐样子,也跟着慌了,手足无措道:“小姐,这不是好事吗?”升官了,还升这么多,这难道不是好事。
好事?
音音觉得喉咙间几乎有血腥气上涌,被她狠狠咽下。
她松开了邸报,虚脱一样坐下来,额际有细密的汗渗出,两只手攥紧,指甲再次戳入掌心,她的声音无力极了:
“原来夏末他去北直隶,根本不是什么修缮旧典,而是――”
“礼亲王。”吐出这三个字,音音只觉全身力气都好似被抽光。
年下震惊朝野的礼亲王谋逆案,让盘踞北直隶的一代亲王轰然倒塌,目下俱已圈禁。从礼亲王府抄出的财物一车车往金陵运,极大充实了国库,要不然这次陛下要修通天塔天王殿也不会如此顺利。
只不知道,到底是抄了亲王有了钱陛下才生了修通天塔天王殿的念头,还是――陛下生了修通天塔天王殿的念头,才有了后头的抄家,乃至谋逆。
只一条,陛下是通过锦衣卫,而非三司,就已让整件事再说不清。
音音面色白得厉害。
“小姐,小姐!”橘墨从未见过小姐如此模样,整个人都慌了。
“没事,我没事。我只是想不通――橘墨,我真的想不通。”音音抓着橘墨,失焦的眸子好一会儿才重新看清眼前的人。
“小姐,到底怎么了?您跟我说说呀!”橘墨是真的不懂。
音音已扶着她站起身:“给我更衣,我要去――陆府!”
“我要问他!”
她要亲口问一问,陆子期到底知不知道这一转,他就彻底把自己一身清名,甚至把将来登阁拜相的路都堵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