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珊珊有恃无恐,只等音音说要她道歉,她就哭着让她爹做主。到时候才让野丫头知道知道,这里是陆家,她是陆家的大小姐!谁让她不高兴,谁就别想好过!这是陆珊珊话都说不明白的年纪,就明白的道理。
院子里,音音小心打量了一眼陆老爷,犹豫着小声开了口。
第12章 “咱们音音最厉害,又知道大将军还知道大学士。”
“我想给哥哥要一间铺子。”她哥哥喜欢铺子。
“什么?”陆老爷和陆夫人同时脱口而出。
哭得眼睛红红的小姑娘犹豫着,怯生生开了口,被眼泪洗得格外澄澈的眼睛巴巴望着陆老爷,似乎不知自己说的合不合适,专等着陆老爷告诉自己。
陆老爷是没想到这个小姑娘提出这么个要求,不管怎么说,没带累他的宝贝闺女,算是小姑娘懂事,先让他松了眉头。
铺子?
铺子他有的是,将来都是他两个儿子的,给出去几间根本不算事。陆老爷去看自己大儿子,一看大儿子那个样子,就知道他也没想到小姑娘提了这么个要求。
倒是有些意思。
陆夫人震惊于这个小姑娘真是狮子大开口,一个小花灯她就想换一个铺子?她这么会想怎么不上天呢?她当年为了给娘家要个铺子,磨了老爷多久!这丫头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要一间铺子?真是笑死人了!
陆老爷看着音音,和蔼问道:“为什么给哥哥要铺子?”
就听小姑娘说:“不想让哥哥再穷了,在庄子上,哥哥都不舍得喝羊奶,只有一碗,哥哥让我喝。”
音音话落,陆夫人就笑不出来了,这是个六岁的小姑娘?这么会装可怜,这怕不是个妖精变的吧?她赶紧看陆老爷,果然陆老爷已经是满脸哀凄心疼之色。陆夫人只是不能摇晃陆老爷让他清醒清醒,她就不信再是不领月钱银子,就真能穷到喝不起羊乳!
谁不知道前头死了的那个,是带着好东西嫁过来的!那些好东西,她可是一件都没见着,还不是都让清晖院那边收拾走了.....喝不上羊乳,她呸他娘的!
陆老爷本来只打算随便给儿子个铺子敷衍着就算了了这桩事儿了,此时被音音一句话给说沉默了,尤其是这个大儿子在庄子上这三年,文举和珊珊可过的是要什么有什么的日子.....
他再次想到过逝的妻子,拿着夜明珠也不过照个亮的富贵,生在豪门,是真正的大家贵族金尊玉贵养出来的.....
陆老爷低着头,转着拇指上的扳指,好一会儿没说话。
罢了罢了,陆老爷一挥手,叫人来,拿来的是十字街另一间顶好的首饰铺子。
清晖院的下人都惊喜地看着他们的音音小姐,果然钟伯说的不错,这就是天上掉下来的福星啊!一下子落进他们少爷怀里了!
陆夫人院子里的人都震惊地说不出话了,陆夫人只觉得嗓子发紧,喘不上气,觉得自己头晕,头晕极了!
尤其是听到小女孩把契纸给陆子期,还装模作样学着大人样子对陆老爷打躬作揖,满嘴都是:“谢谢陆老爷,陆老爷真大气,陆老爷福如东海,鹏程万里!”这次音音可算是想起那个鹏字开头的吉祥话了,赶紧用上。
陆老爷哈哈笑了,他就喜欢这个鹏程万里。
他们陆家能不能鹏程万里还得看他两个儿子了,尤其是,陆老爷看了一眼垂着眸的大儿子。这个孩子的资质,连当年那个脾气倨傲的夫子都说,好的吓人。倔归倔,闹归闹,怎么都是陆家的子孙,别当真辜负了他这片心。
陆夫人不可置信看着陆老爷,这样聪明的老爷,看不出来这就是个心眼子多得吓死人的妖精变的,这还能不是个妖精?!她想见她大嫂,她大嫂要是在肯定能看明白.....
一场闹完,再回去的时候,陆家处处都已点了灯。
陆子期背着音音,后面跟着清晖院欢天喜地的下人。
下人们就听到公子正在教小姐。
“下次再遇到这种事,如果哥哥不在身边――”
下人竖着耳朵听公子怎么教。
“会打人吗?”陆子期问得认真。
钟大娘脚步一滞,差点绊着。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一个位于高处的亭子旁,陆子期抱着音音上了亭子,把她放在膝上问。钟大娘和串儿跟着进来,其他外面来的家丁已去了外院,只有钟伯带着钱多钟城几人在亭子外候着。
“会。”
亭子悬挂的风灯照亮了小女孩认真点头的样子,也照亮了少年俊朗的眉眼,陆子期接着问:“为什么不打?”就白让人给欺负了。
“能打吗?”音音抬头望着陆子期,“这是她家,我.....我住在别人家,哥哥我懂的。”他们说的好些话难听,但是音音听懂了,她现在就是一个住在别人家里的穷鬼,花的用的,都是陆家的。她怎么能跟别人家的大小姐计较呢。
音音低了头,她的小手抓着哥哥的袖子,抓得很紧。
陆子期一下子明白,这就是音音明明受了那么大委屈也不敢硬来的原因了,他早发现音音挺灵活的,真想跟那个陆珊珊打成一团,婆子丫头可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家音音就能把对面只会嗷嗷叫的小废物扑倒了。
“音音。”陆子期这声不同往日,格外的认真和严肃。
音音抬头看哥哥。
“听着。”
音音仔细听着。
“这是我家,就是你家。是咱们家。”说着陆子期把音音一把抱起来,让她从亭中看出去,外面各处灯火影影绰绰,能看到陆家的草木亭阁,看到一处处院落。
“看见了吗?”陆子期问。
音音点头,看见了,陆家很大,趁着灯光还怪好看的。
陆子期一字一句对音音道:“你看到的一切,”不管是亭子中的钟大娘和串儿,还是亭外的钟伯和下面两个少年,都清楚听到大公子对音音说:
“都是咱们的。”“咱们”两个字被陆子期说得格外肯定,充满了独占性。莫名的,就让亭中和亭外除了音音外的几人听得既心慌又心潮跳荡。
这时候陆子期再次问:“会打人吗?”短时间内实在没那么快能搜罗到合适的丫头婆子,直接从人牙子处买的人不放上两年看好了,也不敢贸然放在音音旁边给她使唤。
他现在白天多数时间都要到处跑,钟大娘还要盯着清晖院,就是有串儿也不可能一天到晚不错眼盯着,万一有个错开的时候,买进来的人要是腌H人轻易被别人拿捏买转,随便对孩子做点什么.....这么大的孩子有好些事还不能分辨,想来想去陆子期都觉得冒然添人不妥当。
所以陆子期要好好问问音音打人的本事,陆珊珊那样的看着嗷嗷叫,真狠狠打她一次,她以后也就消停了。跟她那个舅舅一样,再是穿上绫罗,本性里欺软怕硬的味儿,他看一眼就清清楚楚。
陆子期毕竟还是个人,孩子嘛,只能让孩子来打。他动手,不合适。
这次音音答得显然就轻松多了:“会,我小舅舅教我的。”
陆子期眼皮一跳,怎么又是这个小舅舅,这个小舅舅怎么什么都教小孩子.....这时候他倒是忘了自己本来也是正要好好教一教的。
“他教了些什么?”
音音立即道:“要快,趁大人没反应先把主帅扑倒。”
亭子内外的人:.....
“如果已经决定动手了,扑倒就要下狠手,一次打到对方服气。小舅舅说,有些机会可能只有一次,以后对方看到自己就会让周边大人加强防御的。”再快也没机会了,因为对方有备而来嘛。
“要是像今天一样,大人抓住了你呢?”
音音咧开嘴巴,小手指了指自己的小牙,还上下嘎吱狠狠咬了一下。整齐的小白牙带出了些森森的味道,其他人顿时明白了。
音音这才又接着道:“小舅舅说,一旦咬下去就不要松口。”小舅舅说她毕竟是大小姐,就是真给人咬下来一块肉也没事,后头的事儿不用她管,她只管咬。可是小舅舅也没想到,她先是找不着小舅舅了,现在也不是大小姐了。
音音不过略低了低头,就振作起来,歪头对哥哥道:“还有一个,小舅舅让我不要轻易用。”
说得其他人都好奇起来。
就听音音道:“小舅舅说,如果是欺负我的是小男孩,就――”说着抬了抬自己的小膝盖,又伸手要去指――
立即被陆子期按住手,额头青筋跳了跳:这个小舅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教给音音。
亭子外明白的钱多立即龇牙咧嘴,音音小姐的小舅舅也太狠了,那可是小孩子,他都敢教自家孩子下死手......
“你小舅舅――”陆子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见音音一脸骄傲:“是大将军!我小舅舅最厉害了!”
看得陆子期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了,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道:“哥哥就差多了,不厉害。”
果然就见音音一瞪溜圆的眼睛:“哥哥最厉害了!哥哥要比大学士还厉害!”最厉害的就是能脚踩大学士的人,这是音音根深蒂固的认识。
陆子期摸了摸孩子的头:“咱们音音最厉害,又知道大将军还知道大学士。”他的眸子沉了沉,把音音抱在了怀里。
这样的称呼,他们这里六岁的孩子可说不出来,最多说到知县大人。可见,音音真的很可能像钟伯说的,就是出身仕宦大家,平日耳濡目染,知道武官里大将军很厉害,文官里大学士了不得。
此时陆子期哪里能想到,音音的那句大将军根本不是孩子般的随口夸耀,而是她小舅舅就是本朝最出色的少年将军,年刚弱冠就封了骠骑将军。
而她的那句大学士,也不是听了一耳朵拿出来说,而是不止一次小舅舅咬着草根抱着她的时候,看到当朝最炽手可热的崇政殿大学士兼兵部尚书都是同一句低语:“老子早晚踩下去这个死老头子!”
陆子期背起音音,下了亭子,朝着他们清晖院去了。
春天到了,偶尔可以听见一两声虫鸣,剩下的就是一路叽叽喳喳说着话的音音。一会儿说虫子,一会儿说月亮。说到月亮,她显然想到了她的小月儿,可是她不说,她只是沉默,乖乖地趴在哥哥的背上,默默想着她的小月儿。
串儿问了一句:“音音小姐,怎么不说话了?”
“串儿姐姐,我只是困了。”
月光碎,孩子的声音很轻。
第13章 高热
月光下,音音沉默地趴在哥哥背上,整条路上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连不知哪里突然窜过什么带起的声音都显得清晰。
串儿侧耳,小声道:“许是猫。”自然不会是那边院子里大小姐养的猫,大小姐的猫可厉害,串儿见过一次,那猫一看过来吓得串儿就是一哆嗦,跟大小姐一样脾气大.....
旁边钟大娘推了串儿一下,串儿立即醒悟,忙改口:“可能是家雀儿黄鼠狼子也说不定.....”总之不能是猫,他们家小姐怕猫怕得厉害。
说完,串儿才发现音音好一会儿都没吭声了。
串儿问了一句:“音音小姐,怎么不说话了?”
音音趴在哥哥背上睁着大眼睛说:“串儿姐姐,我只是困了。”一听到身后钟大娘的脚步声靠近,她赶紧把眼睛闭上了。
钟大娘伸手摸音音额头:“今儿怎么这么早就困了.....折腾一天,孩子累了吧。”
陆子期始终沉默地听着,这时候才说:“音音,没事的。”
钟大娘以为少爷是安慰音音,跟那边大小姐这事儿都过去了,没事的。
音音搂着哥哥,嗯了一声,轻声道:“都会过去的。”
是孩子的声音,可说的偏偏都已不再是孩子话。
所有好的不好的事情都会过去的,音音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了。过不去也没法子呀,哭也没用,怎么都没用,就是太子哥哥呢,都有那些哭都哭不出来的难受,所以要放它们过去。
陆子期心一颤,经历过丧母之悲的孩子,终归跟别的孩子不一样了,他看着前路,低声道:“哥哥会一直陪着你。”你也要一直陪着哥哥。
身上小小的孩子,乖乖趴着,陆子期偏头问:“音音想要什么,哥哥给你寻来。”没了小花灯,他还可以送她别的。
“我想想.....我要慢慢想.....”音音想得很慢很慢,想的都是她的小月儿。
音音搂紧了哥哥,随着哥哥一直往前走,走过恍惚的光亮,走过黑暗,但音音在哥哥的背上,安全得很,她什么都不怕。她想象着黑漆漆的林木间,蹿过的也许就是大黑猫,那又怎么样,她也不怕的。
她拿小脸蛋依赖地蹭了蹭哥哥的脖颈。
这样乖巧浓密的依恋,能融化人心中一切戾气,能抚慰一切伤痕,陆子期的步子都慢了,他抬头,得见树梢上的明月。至少这一刻他站在陆家,那个让他喘不过气来的晌午不再如黑影附骨不去,想到母亲伏在枕上慢慢涣散的目光,他不再觉得口中都是血的腥涩。
他能呼吸到干净清冽的空气,就能活。
他背上的女娃真的觉得困了,慢慢合上了眼睛,半睁半闭间,好像置身于一只漂在月光中的船上,安稳地,安全地,再次合上眼。
钟大娘不明白,今儿公子怎么净挑远路走,音音都困了还不赶紧回去.....但她最多就是心里想一下,少爷从小就是极有主意的一个人,少爷要做什么,都有他的道理,有时候要过很久,他们这些人才能明白过来。
这条回去的路被陆子期拉长,长到让背上的女娃再也抵不住困意,一点点睡着了。
回到清晖院,陆子期轻轻把音音放在她的碧纱橱里,接过串儿拿过来的热帕子轻轻擦了擦她的小脸,然后是音音的小手小脚。大约感觉到是哥哥在,沉睡中的音音只是抓了抓哥哥的袖子,然后慢慢松开了,她睡沉了。
一切都会过去的,但今天想到她的小月儿,他的音音也许会格外难过。陆子期轻轻捏了捏孩子的小手,那么就睡过去吧,再醒来,日头就升起来了。
钟大娘叮嘱串儿警醒些:“今儿看着没什么事儿一样,但这孩子.....”钟大娘早已发现音音不仅懂事,还是个很会把事藏在心里的孩子。就好像今天之前,钟大娘只见音音天天笑呵呵的,什么都适应得快,什么都欢喜,没有心事一样。
哪知道孩子心里这么清楚自己是在别人家,即使是最喜欢的东西被人拿住了,都记得她是寄人篱下的客,对面的是能撵走她的主。
“只怕孩子睡不安稳.....”钟大娘越想越不放心,都想自己留下来了,串儿实在不是个机灵丫头呀.....
那边陆子期已经洗漱毕,这时候直接道:“有我呢,大娘回去歇吧。”
果然这天半夜音音还是起了高热,半夜钱多走角门请了大夫,可开出的汤药怎么都喂不进。老大夫见多了半夜高热的孩子,可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确定这药到底有没有用.....这孩子的药,下重了不敢,下轻了没用,再多的经验,给贵人家的孩子,他也只敢下不轻不重不功不过的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