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我不往——起一声羌笛【完结】
时间:2023-07-30 23:08:42

  她能看着亲兄弟为难吗?她只能自己拿出私房银子贴补兄弟,这铺子不能关呀,关了老爷还真以为是她娘家人不行呢。
  一边是清晖院搂银子,一边是陆夫人这边的银子流水一样花出去,也难怪陆夫人这半年都睡不好觉。
  听到嫂子有主意,陆夫人目光噌一下看向刘氏。
  “姑奶奶,硬碰咱们是碰不起,也犯不着。但,这位大少爷,有碰不得的地方。”
  “姑奶奶只要伸手,一拿捏一个准儿,我想着这陆家大宅,咱们这位大少爷早晚住不下去。”
第15章 “知道负心人什么意思吗?”
  拿捏陆子期?
  “饶他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刘氏低声道。
  “这父子之间,嫌隙多了,有时候呀――比生人还不如呢。”说到后头,刘氏整个凑到了陆夫人耳边,低近乎不可闻。父子成仇,古来也多着呢。前头三年,陆夫人能这么舒坦,不就是因为这儿子看不顺眼当爹的,时间久了,当爹的难道就不厌倦这样的儿子。
  一次两次三次闹不掰,次数多了时间久了,陆老爷能容多久呢。更何况,陆老爷还有个这么贴心懂事的小儿子,还有如玉的新夫人在枕侧。
  “今天团圆宴,咱们可都要团团圆圆高高兴兴的。”刘氏站直了身子,看着小姑子,“姑奶奶跟老爷越是蜜里调油亲亲和和,就有人呀越难受。”
  正是心气高的年纪,又是个脾气大的少爷,难受狠了,什么话说不出,什么事儿闹不出。当年他就敢直接防火烧拔步床,后来敢烧书房,谁知道如今还敢做什么?大过节的,就是掀个桌子,你说陆老爷心烦不心烦。
  他住在这里一天,就让他难受一天。“咱们倒看看,这么个心高气傲不服管的,能在这里住到什么时候。”
  这哪里是家,这里头都是戳他心肠的箭,捅他软肋的刀。日日年年,凭他不疯也得疯,更别说瞧着那就是个倔脾气的天然疯。
  刘氏在嫂子耳边叽叽咕咕,陆夫人面色越来越亮。
  “一次次的,久了,老爷的心自然就凉了。”男人的心一旦凉了,可狠着呢。
  “我戳一戳?”陆夫人也拿扇子掩着嘴巴,眼睛里带出了笑,显然心口不疼了。
  “玩一样。”刘氏也笑。一个少年人,再是能忍,也禁不住他就活在这个陆家。他就得喊这个气死他娘的女人为娘,他就得喊这个负心的男人是爹,他就得吃陆家的喝陆家的,还得看着他爹和他年轻的新娘和和美美。
  刘氏哎呦了一声,想想就憋屈呢。她算看出来了,这个大少爷不是个软茬,不趁着这两年让陆老爷彻底厌弃他,以后呀她这个小姑子还有大侄儿还真不是陆家大少爷的对手。
  她要是小姑子呀,她就有本事让这父子俩看到就瞪眼,见到就心烦,一句话说不完就吵就闹。可惜,刘氏遗憾地掸了掸自己簇新的亮缎子衣裳,她刘二花有这个智谋没她小姑子这身段这脸。
  得了指点的陆夫人果然春光满面,让老爷瞧着就舒心。随着宴会开始,果就见这边,新夫人又美又娇,一双儿女金童一般,一口一个爹爹喊得亲热,格外和美,真是明月高悬,照着这人间幸福一家人。
  陆老爷最近心情也好,犟脾气的大儿子也回来了,还做什么什么成。这边呢夫人又美又乖,听话得很,一双儿女更是贴心。年近不惑的有钱男人,要的就是这种和美顺意,事事随心。
  酒过三巡,陆老爷也是半醉了,平时再不会当着人跟新夫人亲昵,今日夫人悄悄把手伸过来,借着衣袖遮掩,老爷捏着这柔弱无骨腻滑小手,只觉心驰神荡。
  酒一多,难免就恣情了一些。就听陆夫人红着脸喊了一声“老爷”,一双眼睛瞅着陆老爷,嘴不觉就噘了起来。这娇俏美艳的模样,哪个男人不心动不难耐。
  但陆老爷毕竟是体面人,酒再多也记着是这是人前,喉结一动喝干了杯中酒,佯作无事,只想着这月也赏了,酒也喝了,再等一时三刻,这宴也该散了。
  其他人纵然看不清上首的陆老爷和身边的夫人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但就看陆夫人一张粉面半含羞恼的样子,猜也猜到了。
  正吃着蛋花小圆子的音音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感觉身边的哥哥脸越来越冷,整个人好像都在乎乎冒着冷气,她甚至怀疑自己听到了哥哥的咬牙声。
  音音放下汤匙,摸了摸哥哥的手,哥哥指尖都冷了。她吃得都有些觉得热了呢,哥哥怎么反而冷了。
  被音音热乎乎的小手一拉,陆子期回神,冲音音笑了笑。
  音音确定了,哥哥不高兴。
  她顺着哥哥的不高兴,就看到了上首陆老爷那儿。哦,是陆老爷让哥哥不高兴了。
  这时候陆老爷正满意地点头,小闺女出来念了首童谣,小儿子出来背了篇书。看着一双乖巧招人疼的儿女,陆老爷对身边的夫人道:“不错,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看着陆夫人那双漂亮迷人的眼睛,再次把手中酒一饮而尽。
  陆夫人握着酒杯,眼睛不离陆老爷,也喝干了。似乎酒意上头,陆夫人声音里都带出了三分委屈:“老爷,妾出身不好,没什么能耐,妾也不想别的,只想着一家人和和乐乐的,再不求其他了。”
  酒意伴着委屈求全美人面,陆老爷道了句:“我知道。”
  “大过节的不说那些,老爷知道我也不在乎这些。”陆夫人压下委屈,重新快活爽朗得担起节日宴会上主母的责任,其间低声对陆老爷道:“我懂老爷的不易,我不着急。”
  陆老爷带着酒意,从陆夫人看到一双儿女,最后看到桌案那边正垂头喂女娃吃饭的大儿子。他看不清大儿子的脸,隔着桌案喊了大儿子的名字。
  陆子期捏着汤匙的手用力到发白,慢慢放下,缓缓站起身冲陆老爷行了一礼。
  当着这么多人,陆家大少爷都不说给上首的陆夫人行一个礼。老爷身边娇弱的夫人一颤,确实呀,每当这时候作为主母,面上都是难堪的,这会儿陆夫人还是脆弱的。
  陆老爷看着儿子,纵然此时酒意上头,美色当前,那句“给你母亲请安”却是怎么都没说出来,只道:“你小时候最会背书,你弟弟背了,你也背一篇吧。”
  陆子期咬得牙都发颤:哪一个字都让他听得恶心。他小时候最早背的书是他娘教的!他娘只他一个,他可没有什么弟弟!让他在这里背书给这些不知道哪个污糟旮旯里扒拉出来的人听,恶心透了!
  少年一双极好的桃花眼眼尾狭长,看着陆老爷,满身血都凉了,让他那双眼慢慢冷下来,好像桃花覆了霜。
  慢慢地周围声音全都听不见了,他只能看到陆老爷那张薄情的脸,一派正经中有他过早就能看明白的欲望。还有他娘亲最后瘦骨支离的样子,瘦到扶都扶不起来,只是为了他,迟迟不咽下那口气。可那时候他爹在干什么,哦,在书房呢!
  陆老爷的酒在儿子越发寒凉的目光中慢慢醒了,就在老爷要顿下酒杯皱眉头的时候,听到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陆老爷,我会背书呀!陆老爷怎么不让我背呀?”
  陆子期听到音音的声音,感觉到音音再次握住自己的小手,他缓缓呼出一口气。他不是一个人了,他要活。
  音音拉着哥哥的手笑,月光下,粉雕玉琢的女娃笑起来没人不喜欢看,她笑道:“古有代父从军,今有音音替兄背书。”说着求道:“陆老爷最好了,您就准了吧。”
  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散了,陆夫人瞅了一眼嫂子,撇了撇嘴。
  陆老爷笑:“那就你背,背不好――做哥哥的,当罚。”
  “我会背词。”词显然比童谣更上一层。
  刘家那边好些人都撇了嘴,这是有备而来,还想压下陆家正牌小姐的风头。可惜,正牌就是正牌,野丫头就是野丫头,她就是背出花来,人家亲爹也是向着自己宝贝闺女。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光想着卖弄,认不清人情。
  “什么瓷啊瓦呀的,背得再好在老爷这里也就是一个乐子。”刘氏低声对婆婆道,刘老太太也点头,把清辉院说得多厉害一样,弄个小姑娘这是想跟他外孙女珊珊打擂台吧。她闺女这边一儿一女,前头留下的那个索性也弄个妹妹,嘁,这就是蠢了。别人家的压过自己家的,当爹的只会烦不会喜。
  音音才不管别人,她认认真真背她的。小姑娘果然背得好,一句是一句,吐字很清楚。
  “天上月,遥望一团银。”这还不是有备而来,还知道应景。
  “夜久更阑风更紧,”这词陆老爷倒真是没听过,有点意思,陆老爷执着酒杯听进去了。
  “为奴吹散月边云,”看到一个才六岁的俊娃娃说“奴”,陆老爷忍俊不禁。
  陆老爷唇边带出一丝笑,等着听下一句。
  天上月,月边云,又有八月夜晚微凉的风,一切都好像词里一样。
  就听音音念出最后一句:
  “照见负心人。”
  陆老爷唇边的笑消失了,他第一眼先去看大儿子:不是大儿子。陆老爷含笑问音音:“谁教你的?”
  “跟我奶嬷嬷学的”
  陆老爷又问:“明白负心人是什么意思吗?”
  小女孩摇头,睁着好看的眼睛瞧着陆老爷:“是不好吗?”月亮好像落在孩子的眼睛里,干净澄澈,她困惑,指望上首的大人告诉她答案。
  陆老爷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许久,他叹了口气:“别学这样的,你娘要是知道也不愿意你学这样的话。”
  “可我没有娘了。”小孩的话带着哭腔,配着天上月、晚间风,让陆老爷听得悲怆。
  “陆老爷,我以前都不知道,原来没有娘了会这样苦。”
  奶声奶气的一句话一下子让陆老爷面容都现了悲戚,他看着桌案那边一晚上都没有说一句话的大儿子,好像看到了当年没有娘的自己。没有娘,什么都要靠着自己谋算往上爬,是真的苦。
  他又想到了自己负了的妻,她笑起来,一侧有米粒大小的酒窝。
  “我选你,陆仲。”
  他曾想与她白头偕老的,只是――
  只是什么呢,陆老爷不知道,只是这人生呀,比他想的――长。
  酒意消了,陆老爷却觉得握不住手中杯了。他扶案站起来,旁边陆夫人忙要扶,却被陆老爷摆手制止:“今天是团圆夜,陪了你们,我也该去陪一陪我的发妻。”
  陆夫人脸一下子白了。
  刘家一大家子没人敢吱声。
  陆老爷摆了摆手:“都散了吧。”又想到什么对始终沉默的大儿子道:“你上次提的那条商线,给你吧,你也大了,是该多历练了。”
  这次陆夫人就不光是脸白了,她捂着胸口喘不上气了都,仓皇看向嫂子。
  刘氏脸都涨红了:那可是一条商线!年年都能带来白花花的堆山填海那么多的银子!小姑子上次不还笑着说,这个大少爷胃口太大,陆老爷不高兴了,绝不可能给的?怎么突然就给了?!
  清辉院这边陪着来的人心怦怦跳,尤其是远处黑地里站着的钟伯,他是知道少爷要过这条商线的,意料中被狠狠拒绝,陆老爷还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此时钟伯抬头,看着那边的人,尤其是人群中那个雪团一样可爱的娃娃,简直是喜从天降。
  钟伯本来不该来的,可他太怕这样日子少爷万一压不住,再出点什么事,局面就难了。越是这时候,越不能出事。
  “真是福星啊!”
  宴会散了,陆子期背着音音踏月往清辉院去。他们身后,从小厮丫头到上面掌事媳妇管家都畏惧地看向这个背着孩子离开的大少爷,才回来半年,如今已经握住了陆家一条商线。
  到底是大少爷呀!
  身后人声渐渐小了,无了。
  只能听到清辉院一行人的脚步声,陆子期看了钱多一眼,后面跟着的人就都慢下来了,慢慢连他们的脚步声都听不见了。
  陆子期问音音:“知道负心人什么意思吗?”
  “知道。”音音答。
  作者有话说:
  天上月,遥望一团银。
  夜久更阑风更紧,
  为奴吹散月边云,
  照见负心人。――敦煌曲子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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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反用其计。”
  “知道负心人什么意思吗?”
  “知道。”音音答。
  陆子期挑眉。
  “就是我爹。”音音轻声说。
  陆子期沉默了一会儿,“也是我爹。”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爹是负心人,真让人难过呀。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陆子期轻声问:“你娘也爱读书?”
  音音摇头:“我娘爱我爹,我爹爱会读书的狐狸精。”狐狸精就是奶嬷嬷的说法,不过孙嬷嬷不让她这么说,娘说在谢家她只能信孙嬷嬷,要听孙嬷嬷的话。可是她都没娘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陆子期紧了紧背上的孩子,没有说话。
  “哥哥,音音以后不当负心人,哥哥也别当。”被负心的人太难受了,他们不要害人。
  “好。”月光下少年应。
  “哥哥跟音音一样。”
  一样没有娘,一样有个负心的爹,一样不作――负心人。
  八月十五,月光如银,草木间夜虫的叫声此起彼伏。
  趴在哥哥背上的谢念音话慢慢少了,她的眼睛快要睁不开了。可音音一个白天没有见哥哥,还有好多话要说,挣扎着絮絮说着,然后,前一秒好像还将一直说下去的孩子,突然没了声,睡了。
  回到清辉院,安置好已经睡沉了的音音,陆子期来到院中,钟伯正等在那里。清辉院的夜晚很静,钱多和钟城分站两边,安静地听着整个清辉院的动静。
  钟伯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清晰:“大少爷今日就很好,稳住了。少爷该能看出来,那边的人起了坏心思,不然老爷一向稳重体面,怎会在人前如此――”
  陆子期微微垂目安静听着,只在听到那句“稳重体面”的时候发出了一声讽笑。
  已跟钟大娘交换过看法的钟伯继续道:“这也是后娘惯用伎俩了,无非是想着少爷按不住脾气,引着少爷跟老爷闹气,倘老爷真的厌烦了――”少爷可没有自己的娘在后院里给他争。
  “厌烦?”月光下陆子期抬起的脸上透着冷,轻轻重复这两个字,不让他厌烦,还得让他喜欢不成?
  钟伯赶忙劝道:“少爷可别想不开,保住自己才是最要紧的。”
  “今晚实没想到音音能念出那样的词,看样子,老爷也是悔的。”钟伯低声道。
  “呵。”这次陆子期的嘲讽是毫不掩饰的。
  钟伯从陆子期眼中看到了明明白白的厌和恨。他就知道,今晚要不是音音,大少爷是必然要发作的。钟伯甚至怀疑,掀桌子都是轻的,只怕大公子能干出拔剑杀人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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