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钟伯恐惧地打了一个寒战,不管是杀谁,就是杀了那个妖妖艳艳的女人,大公子这辈子也都完了!为了那样一个货,赔上自己一辈子才是糊涂呢。
陆子期只轻轻瞥了钟伯一眼:要不是音音,他父亲的半年祭都过完了。
少年人这一瞥中的阴暗,让钟伯再次一颤,让他再次想到韩家二公子,当年就是这样的眼神,转头把韩老爷的宠妾一剑捅了个对穿。
陆子期看老成的钟伯吓成这样,轻轻一笑,好像刚刚都是钟伯的错觉,眼前就是一个十三岁的挺拔少年,聪明是难得的聪明,但到底还带着少年气。
少年含笑道:“钟伯想哪去了,我现在也是有孩子要养的,就再是气盛,给人当了哥哥都要稳重的。”
两句话就说得云开月现,让钟伯跟着笑了。
陆子期捻着手中桂花,慢悠悠道:“我倒是觉得,那边这条计策,虽老套,但确实好使。”
钟伯眼睛一亮:“少爷的意思是?”
陆子期把手中桂花一抛,看它落入尘泥,抬起靴子轻轻一碾,先还悠悠挂在枝头的桂花终是萎落成泥。
陆子期笑:“他们这是看准了我的可拿捏处。但是钟伯,这世上人,你见过无可拿捏的吗?”
是人就有可拿捏处,这些可笑至极的人怎么只看到他的,看不到自己的呢。
“反用其计。”钟伯赞许地看着大少爷。
少年的笑风轻云淡:“计是好计,但他们用得急了,就显得下作。我不急,咱们啊,慢慢来。”
一阵夜风吹过,钟伯再次打了个寒噤,少爷那悠悠的“慢慢来”三个字好像一条绳索,已经落在了他要慢慢勒死的人身上。
陆子期好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一样:“先头,我确实想错了。”他不能因为看不起那个卖豆腐的女人,就容她好好活着呀,一心只想着送他爹去见他娘。怎么就没想到,也许他娘根本不想再见他爹呢,也许她娘就想看着他爹跟这个女人一起烂在这个人间呢,烂得透透的。
烂到那些风流岁月都臭成一团,在那一团腥臭中反目,成仇。
陆子期轻轻掸了掸他沾了桂花香气的衣袖,吩咐道:“钟伯,明天找人把这桂树砍了吧。我见音音在桂花树旁,打过好几次喷嚏了。”
钟伯领了命,陆子期朝着正房去了。还没进屋就已把身上外袍脱了下来,递给跟上来的钱多:“扔了吧,熏得很。”
钱多应了,抱着少爷今日才上身的衣服凑到鼻前闻了闻,哪里熏了,只有淡淡的桂花香气,这不是怪好闻的。
但少爷说熏,就是熏。
刚刚接手一条商线,总要狠狠忙上一阵子,陆子期带着他的人脚不停步一点点摸透了这条线路上用着的每个人,涉及到的每个关系。
线路是走货的,可归根到底都是人的事儿。
转眼又到了年末,钟伯坐在庆福祥铺子后头正跟掌柜的盘账,抬头看到穿着青缎大袄的孙子过来,眉目清秀的少年人压着步子走得很是稳健。这个年纪的孩子长得快,不仅个子窜得快,跟着大少爷见了世面,也迅速成熟着。
对账结束,掌柜的收起账本就先往前头去了。钟城一看这屋子里没了外人,先还稳重的样子一变,三步并两步就窜到了屋里,往爷爷身边一靠,把手往暖烘烘的火盆上一伸,舒服得吐了口气。
“外面可太他――冷了。”跟钱多说惯了的那句“他娘的”立即被钟城吞了回去,悄咪咪瞧了爷爷一眼。
钟伯只当没听见,孩子大了,天地也大了,长成什么样已经不是他一个老头子管能管住的,只要不错了大辙,他就由他跟着大少爷闯去。
“大少爷惦记的那件白貂裘,可好好送到你奶那了?可叮嘱她仔细着些,提醒着音音仔细穿。”这件白貂裘可不是普通的貂裘,整件只用白貂脖下那一丛软毛,暖和不说,比一般貂裘轻软多了。
想到什么,钟伯笑了。大少爷之所以费这个心思,还是因为这个冬天音音好几次都不肯穿大毛斗篷,后来才问出来,音音觉得都是被这些厚衣服压的,她才长得比赵家小姐慢。
钟伯想到音音那日睁着溜圆乌黑的眼睛跟大少爷比划:“钟伯有一次就说了,雪压着麦子,麦子冬天就不长了。哥哥你想,我可比那麦子柔弱,这些厚厚的大衣服可不比那些雪沉多了,我为什么只涨了那么一次,进了秋天就没涨,就是压着了。”说着还自己很肯定的点头。
提到这茬,钟城也嘿嘿笑了。关键音音坚定地相信,自从她两天没穿厚厚的斗篷,整个人都抽条了,吃着点心还担忧道:“我就怕我长得太高了。”
钟城收回了暖和过来的手,道:“爷爷放心吧,昨儿早上小姐就穿上了,高兴地满园子跑呢。”
“满园子跑?”他们的音音就跟一只关不住的鸟一样,不过随即钟伯就又笑了:“陆夫人院子那边能安生?”
“那我可不知道。”说是不知道,想也想得到,说到这里他瞅着外面一乐,“知道的人来了。”
外头过来的正是钱多,一进屋就嘿嘿嘿笑个不停。
钟伯先问着他:“你不是跟着少爷,怎么跑这来了?”
钱多跟钟伯一样,往地上一蹲,烤着火道:“这会儿少爷陪着小姐在外头挑过年戴的花儿首饰啥的,用不上我了,大娘和串儿都跟着呢。”
“你嘿嘿啥?”钟城明知故问。
钱多又嘿嘿了两声,“咱们陆夫人正为了小姐的貂儿跟老爷闹呢,这都不知道第几回了,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气得老爷甩袖走了,那边就哐哐哐摔茶杯,摔顺了手,把老爷最爱的那套掐丝珐琅的杯子也摔了一个,这会儿那边的人正到处配杯子呢。”
说到后来钱多拍着腿哈哈哈笑,他们上哪儿配去?如今临城周边几个城镇,但凡西边来的货都是走他们少爷手里这条商线来的,他们还想配个一模一样的,配他们娘去吧!
毕竟是上面主子的热闹,钟伯谨慎惯了的人,闭目听着不做反应。他们少爷早把西边淘到的顶好的一套和田玉,送到老爷手里。毕竟说是商路给了少爷,上面的人大多还都是老爷的人。
少爷看着那套品相绝佳的羊脂玉只说了三个字:“可惜了。”但就像早先少爷说过的,不能急,要慢慢来。
陆子期此时正带着音音慢悠悠挑年货,先从女娃娃喜欢的漂亮首饰开始。他们铺子里的首饰音音都看了不知多少遍了,这次陆子期带着音音去了另一家,是专做首饰的老字号,传承有百年之久了。
掌柜的一看是陆家大少爷,殷勤得不行,赶紧把他们让进了最好的一间厢房,笑得脸上褶子都多了。如今临城,谁不知陆家大少爷在这个捡来的妹妹身上最舍得花钱。掌柜的直接让他们店里最好的伙计,专门陪着这个小姑娘,慢慢挑。
哪知道陆夫人居然也带着女儿来了,掌柜的一看心里哎呦了一声,这怎么还撞上了!没说别的,先堆笑把人迎上去。
没有最好的厢房了,他们第二好的其实也不差什么。明显带着气来的陆夫人昂着头入了厢房,看着厢房门一关,对自己身边的嫂子道:“你说得对!我在家里生气就是顺了那边的意,他们想看我笑话,没门!不就是花钱,他们会花,我难道不会?我以前就是心太实,好啊,咱们比着花!”
说着一指刘氏身后跟着的三个女儿:“你们今天都挑,姑姑今天一人送你们一套!”
三个女孩顿时喜笑颜开,一口一个姑姑的喊着。刘氏喝着这上等好茶,心道自己这次真没白费半天的口舌,她口里还说:“可不许挑很贵的呀,别姑姑说给,你们就没数了!”
“挑贵的,只要看上,多贵姑姑今天都送了!”陆夫人冷笑:“一个野丫头都穿金戴银的,怎么我堂堂陆家当家夫人的侄女还不如外头捡来的野货!”
这边正热热闹闹挑首饰,哪知陆夫人突然听到最好的那间厢房居然是陆子期带着谢念音在里面,她的脸登时红了!
就听啪的一声,陆夫人把首饰往案上一拍,看得旁边陪着的小二心里一哆嗦。
第17章 “我笑你的后娘好可笑呀。”
陆夫人柳眉倒竖,一张娇艳美人面直接涨红,近一年来简直没有一日痛快过,日日心塞在这一刻达到顶点。
刘氏赶紧摆手让外人出去,先拿好话安抚小姑子,心中暗暗叫苦,小姑子这陆夫人当得越久,这脾气越发大了。当年嫁的第一个汉子,婆婆厉害的指着她鼻子骂,也没见她这么大的气性呀。
刘氏好说歹说,陆夫人胸脯还是剧烈起伏着,她憋屈呀!
“你是不知道这一年来我过得什么日子!我昨儿到张夫人家喝茶,人家笑话到我脸上了,说陆家果然愈发阔了,那么好的貂儿一个孤女说穿就穿了,问着我,我们娘俩怎的反而不穿,又轻又暖的是不喜欢吗!我堂堂正正一个人,落得让那些丑八怪老虔婆看我笑话!嫂子你知道我,我这样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嫁入陆家,这一年忍了多少气,别人不知道你可是知道啊!”
说到这里陆夫人拭泪,“我不过多说几句,老爷竟觉得我是容不下人.....嫂子你知道,我是那容不下人的,别说一个孤女,就是前头那个死人――,我容不下谁啦!”
“姑奶奶消消气,咱先把首饰挑了,东西到自己手里才是真不是?”刘氏也着急呀,女儿都巴巴等着,别气着气着给气黄了。
陆夫人粉面一寒,一拍桌案,“今儿我还非要坐在这第一等厢房里好好挑,我倒是要看看,自古有没有这个理儿,这当儿子的不给当娘的让地方的!”
最会说话的刘氏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什么了,关键是人家不乐意给你当儿子啊,你要发作也捡一桩要命的事儿发作,这算什么?前阵子陆家大少爷把刘家的生意都挤兑垮了,怎么不见你厉害呀!
此时刘氏真想掰开大姑姐的脑子,把自己的脑子塞进去.....这样一张脸怎么就没长到她刘二花身上呢!
陆夫人是大美人,发怒都是美的,店里好些伺候的都看愣了,心中都道怪不得一个小寡妇也能爬上陆老爷的床,爬到陆夫人的位上。
陆夫人就大开着厢房门,端坐在上首,纤纤食指随手点了一个上来送点心的:“去传我的话,今儿我就要那间厢房!”
这个送点心的孩子头皮一麻,腿都软了,他只是个学徒呀!可这时候也只能点头哈腰应着,店里的宗旨是一切以客人满意为最大,既贵客吩咐了,他就得去做。在陆夫人冷冽的目光下,这个年轻的学徒朝着楼上去了。
推开楼上厢房门的时候,听到他们店里最能干的哥哥正对着一个点翠蝴蝶坠子道:“小姐喜欢这个?可小姐还小呢,这个戴着太沉了些。”百年老店,能稳稳当当到今天,它们的宗旨不是尽量卖出东西,而是尽量卖出适合客人的东西。
陆子期看音音伸出小手戳弄蝴蝶羽翼,看到翅膀一颤她就是一笑,直接道:“留了。”转而对音音道:“等音音大了再戴。”
清秀的伙计抿唇一笑:“只怕姑娘大了,就喜欢别样的了。”
陆子期也伸出指尖碰了碰蝴蝶翅膀,“这会儿喜欢就行。”
听得见多识广的伙计都暗暗咋舌,这对坠子可不便宜,为了一个小娃娃一时兴头的喜欢就买下来,临城也就只有这位大公子了。
他小心把这对坠子放入旁边木匣,里面已经有贵客选中的两件首饰,这时才看向进来后就缩在一边等着的小学徒,这伙计一下子就猜到楼下怎么回事了,他递了个眼色,在小姑娘喜滋滋盯着自己木匣瞧的时候,小学徒打着颤儿埋着头把话说了。
陆家大公子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推过去另一个盒子:“看看这里面有没有喜欢的。”
看客人样子,这是根本不理会,上来的小学徒面色煞白,这下子,别管两边客人最后怎么了局,他肯定都完了。
这孩子年纪不大,又不是那等嘴甜的,好不容易才能进这样老店当学徒,他是真怕今儿就是他被撵的日子。想想家里的母亲和寡嫂,小学徒站在那儿全身发凉,牙都开始打颤。
厢房安静,只有小姑娘拎起翠玉坠子碰撞的声音。
正拎着翠玉水滴坠轻晃的音音咦了一声,四处看了看,最后乌溜溜的眼睛看向了墙角打颤的小学徒,一开口就是软软糯糯的童音:“你是不是冷呀?”
可外面虽冷,这房里暖和得很呢。音音马上明白了,眼睛都睁大了:“你怕下面的人吵你是不是?”
十多岁的小学徒没想到这个富贵的小姑娘会跟自己说话,一紧张更说不出话来,哆嗦得更厉害了。
还是负责这个厢房的伙计赶忙道:“贵人别怪罪,这孩子就是胆小。”说着呵斥道:“还不赶紧下去,还等什么。”
虽然他很明白这孩子怕什么,但没办法,客人最大。至于这孩子,回头再看看能不能跟掌柜的讨情吧,只是难了,本就不是多灵巧的孩子,又倒霉碰上了这样的事儿,两边只要闹起来,掌柜必要拿他作筏子的。
小学徒还记着店里的规矩,离开前得对着客人笑一个,可惜他的脸已经不受他的控制,这个笑跟哭一样。
厢房伙计轻轻皱了皱眉,却听到桌案前的小姑娘喊了声:“不许走!”
伙计心一提,小学徒也觉得是自己没笑好,让贵人家的孩子有脾气了,转过身来,对着上首小姑娘,笑得更卖力了,也更难看了。
一旁的陆子期一言不发,只瞧着自家孩子,随便她。
音音看自己一句话让这个小哥哥都快哆嗦散架了,不由回头看向了自己的哥哥,小声道:“我也不凶呀。”
陆子期这才轻轻一笑,还是没说话,只看他家音音到底要干什么。
就听音音这次把声音放得更轻了,轻声细语的,好像生怕惊着眼前这个灰衣小伙计,“你别怕呀,你留下来不走,就没人能吵你了。”
厢房伙计松了口气,这才知道眼前这个小姑娘果是个脾气好的。他见的贵人太多了,什么样的都有,有些看着可可爱爱,你都不知道哪句话没说好,说翻脸就翻脸。
“小姐是好心,可也不成的。”伙计感激,但小学徒不下去回话,回头更要遭殃。
音音神秘地摇头,小身子往前一凑,跟分享小秘密一样低声道:“成的,一会儿你店里的小哥哥都在我这里了。”
厢房伙计和学徒还摸不着头脑,陆子期哧一声笑了,这是闹了一年,音音把那位陆夫人都摸清了。
可惜,就是这么一个连脑子都没长的人愣是就能――,不怪他看不起他爹,但凡他爹选个稍微有脑子些的,他都不会这么瞧不上他爹。这不就跟猪狗一样,□□嘛,就是选毛最亮的。
陆子期往后一靠,噙着点嘲讽的笑,安静等着。
小学徒也是提心吊胆立在墙角等着。
果然还没一会儿,又一个小学徒上来了,还是传陆夫人的话。
音音得意地对墙角的小学徒道:“看!快别怕了,你有伴了!”
厢房伙计和刚进来的小学徒:.....
然后他们就看着厢房里小姑娘也不看首饰了,就眨着漂亮的眼睛,托着腮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