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还是老了,身体大不如前,老祖耳背,老太多走两步路就喘气厉害。”
时光垂眸,心情复杂。
“荩”时间欲言又止半响,才吞吞吐吐道,“姑婆的病缓和了,但切了个……”
小姑娘敏感,没说完,可时光知道,乳腺癌,肯定要切。时光若无其事吃着碗里的酱油牛干巴炒饭,没接话。
那头斟酌着,又说:“三月间,她回家看老人,我听见她在他们房间哭了一整宿。”
“是吗?”这边心如止水。
“是的,”时间说,“她知道治病的钱是你给的,但她没脸给你打电话。也忏悔那些年,迫于婆家压力,没顾得上你。后来何众把你带走,她还以为你过得很好,毕竟,何众有钱。却不知……你是那样的千般不易万般不易。”
听罢,时光没所谓一笑:“那又怎样,我还不是长大了,有工作,有房有车。”
可那得吃多少常人无法想象的苦啊……尽管你一直云淡风轻。想到这里,时间低声道:“去年在川西我说的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对不起。”
时光瞥她一眼:“犯不着跟你这个问题少女计较。”
“……现在,现在不是了。”时间挠着脑袋,尴尬笑笑,“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
“确定?”她表示怀疑,“跟江泊淮也没联系?”
姑娘抬眸,想说什么,却忽然黑脸,示意她看身后。
时光回头,看清后,眼底寒光骤起。
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为之,何众一家三口竟也在这家店吃饭,而且与她仅隔着一张桌子。
素来心高气傲以豪门自居的他们竟也会来这种闹市区用餐?
时光眯了眯眼,不躲不闪看着早就盯上自己的何众。
继去年何烨葬礼后,一年多不见,他老了许多,穿着打扮也远不如以前气派。像一只……丧家之犬。
这边没动,倒是何众先起身过来打招呼。
“光光,这是你表哥的女儿吗?都长这么大了?”他一脸笑嘻嘻,不带半点昔日威严。
时光没说话,时间接话,故意问:“你是?”
何众说:“你可能不记得我了,我去接你姑姑的时候你还小,我是时光的爸爸。”
时间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是姑爷爷。”
何众额角一抽,面露尴尬,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别说我不记得你,我们时家没有一个人记得你。”时间冷笑,冲他后面扬扬下巴,问,“他们是谁?”
何种脸色一沉,没说话。
一直听着的侯研起身走过来,说:“我们是谁就不劳你个小孩儿费心了,大人们的事,晚辈还是少过问。”
“哦?”时光终于放下杯子掀起眼帘,“不知,你算什么长辈?我外公好像没你这个女儿。”
“你……”
她继续说:“难道你想改姓时?别了吧,脏了我时家列祖列宗的名声。”
“时光,”侯研气急,“我侯家在这京城也是有头有脸的名门望族,你算什么东西,你们时家又算什么东西……”
何众拉她一把,“你给我少说两句。”
“好一个有头有脸的名门望族,”时光漫不经心道,“这么有本事,不去喝下午茶,来这种繁杂吵闹的地方吃什么饭?”
“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在叶慎独面前献媚,我们会沦落至此?你个狐狸精,有本事靠你自己,靠男人算什么本事!”
“侯研!”何众怒吼,“你是不是忘了我们今天是来做什么的。”
侯研喘着粗气,声音虽然没了,气焰却没消。
“靠男人……你倒是提醒我了。”椅子上的时光笑着,眼底没有半分温度,“你们不是已经被他赶出去了么,怎么还又回来了呢?我打电话问问。”
眼见时光开始拨号,何众忙道:“别,光光,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就看在初高中是我出钱给你读书的份儿上,得饶人处且让人,让叶慎独网开一面,不要赶尽杀绝,放我们一马。”
面对风光半生的何众恬着老脸来苦苦哀求,她无动于衷:“你要这么说的话,我便跟你好好算算。”
时光翻出手机,调出账本,递过去:“初高中那六年,你施舍给我的每一笔费用我都有记载,看看是不是这个数,三十四万多不到三十五万。”
何众一一看过,惊讶地望着她,说不出话。
“何众,”时光的声音很平静,毫无波澜,“别在这儿跟我煽情,恶心。你当初接我回来,不过是为了给何烨匹配骨髓罢了,但你知不知道,何众根本就不是你的儿子。”
何众愕然,侯研震惊。
何优跳起来说:“你胡说八道什么!”
她没搭理,接着道:“是不是你儿子,你心里清楚,不过那是你们之间的烂事,我没闲心去管。”
“时光……我……”
时光冷静地打断:“你没把我当女儿,实不相瞒,我也从没把你当过父亲。虽然你认识时芬那个笨女人在先,但你后来跟侯研领了证,那便是法定夫妻。”
“我是这么算的,去年她恶意将我的手踩得血淋淋的,我至今还保留着追究她法律责任的权利。当然,你也可以经济赔偿,我不是不能接受私了。”
侯研愣住。
时光调出另一份账单递过去,接着条理清晰道:“经济补偿的话,我的医药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陪护费等加起来,差不多也是三十多万。接受的话,咱们两清。不接受的话,你们等法院的传票。放心,证据我都留得有。”
她看向侯妍:“像这种故意伤害罪怎么叛,你不是大家闺秀名门望族吗?应该懂点法吧?”
侯研面色铁青,木讷得说不出话。
“所以,”时光慢悠悠抬眸,冷意从眼角冒出,凉声道,“我最后问你一遍,你是想公了,还是私了?我数到五,不回答我就当你公了。”
“一,二……”
侯研一动不动,紧咬着下唇。眼前这个女孩儿早也不是当年自己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的人。她将睚眦必报体现得淋淋精致,冷静得让人不寒而栗。
“三,四……”
“私了。”侯研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我选私了。”
“好说。”
时光看向何众,一词一顿,语气像冰渣,“私了的话,你我清账。从此时此刻起,我他妈不欠你什么!”
何众怔住。
她继续说:“现在,我回答关于你破产公司倒闭沦为丧家犬的原因。八个字,德不配位,咎由自取。”
“时光,我知道那些年你受委屈了,爸爸道歉,我让侯研和忧忧都给你道歉……”
“砰”一声巨响,时光将碗砸在地上,顿时四分五裂,吓得众人猛地一惊。
“何众,我最不稀罕的,就是道歉。你予我而言,不过是凝血成人那点功劳,但赎不能奉还,既已成人,我便是我,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我不想再看到你们这些无关紧要的人,滚开。”
她的声音是那样平缓,却如深海暗涌,看似无声无息,实则力道滔天。
叶慎独很早就来了,见她自己能处理就没过去。直到看见她砸碗这一幕,他才咬了咬烟嘴,目色变得晦暗不明。
她身上那股子果断决绝的劲儿,不带半点拖泥带水。对于那些曾经深深伤害过她的人,她绝不原谅。
他站在餐厅一侧,看着那家人灰头土脸地离开,看着她淡漠地坐下,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继续吃饭。
他忽然想起与她在康定的第一夜,她说“萍水相逢,点到即止”,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就走时,也是这样的决绝。
他用了大半年时间才让她有点人间烟火味儿,会种花,会闲聊,偶尔还会撒娇。
原以为她的烈性有所减缓,没想到,换了地方,她依旧狂野。
倘若有一日……叶慎独忽然觉得嘴中的烟有点儿发苦,怎么抽都不对味儿,他猛吸了两口,捻灭在垃圾桶上,抬步走过去。
作者有话说:
五千多字。
第54章 没关系,我让着你,输了也算你赢
服务员提着扫帚来扫碗渣, 时光问碗多少钱,她赔。
那服务员却说:“这位先生已经付过了,您不用再重复支付。”
她口中的“这位先生”已经来到眼前, 并自顾自坐在时光旁边,正跟对面的时间打招呼:“你好,欢迎来北京玩儿。”
时间愣了愣,笑道:“你好!”
接机之前时光就跟叶慎独说过行程, 他当时在忙,便让她先过来。所以他现在出现,她一点不惊讶。
拿了副新碗筷放在他面前,时光冲时间抬抬下巴,简单介绍道:“在色达的时候你见过,喊独哥就行。”
“独哥好!”时间规矩地喊道。
听女孩儿喊自己“独哥”, 叶慎独皱眉, 倪时光一眼,沉声道:“是不是差着辈分?”
“好像也是。”时光若有所思,“那喊什么, 独叔?”
叶慎独:“……”
时间想笑又不敢笑, 也没问怎么那会儿明明分开了现在又在一起了, 只说:“要不,就喊叶先生?”
“也行。”时光点点头, 低头吃饭。
“考得怎么样?”叶慎独主动问。
时间说:“就那样吧, 跟平时模考差不多。”
时光接话道:“之前我发给你那些学校和专业,就是他帮忙整理的。有时间我带你提前去看看。”
“好。”时间礼貌道,“谢谢叶先生帮忙。”
发现她变化不小, 叶慎独看时光一眼。
这厢会意, 凑近说:“说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 也不知道真假,您慧眼识珠,给看看?”
“喂,要不要这样,当着我的面说我坏话。”时间一脸认真地声明道,“我是真的从良了。”
时光:“是是是,你从良了。”
叶慎独淡淡一笑,忽然看向时光:“你呢?真从良还是假从良?”
她认真想了想,说:“看遇见什么事吧。”
男人挑挑眉,没继续说。
这顿饭的后半段还算和谐,都心照不宣地没提方才那段不痛快的插曲。
吃完饭,时光开车送时间去酒店,叶慎独的车则跟在他们身后。
车上,时间几番踌躇,终是问:“荩你们……”
知道她早晚会问,时光淡声道:“就是你想的那样。”
“那……”
“我不是时芬。”她说,“你也别做时芬,我们都不要做她。”
“好。”时间重重点头。
酒店是叶慎独的秘书定的,五星级,富丽奢华应有尽有,可把时间吓一跳。
姑娘第一次来大都市,多少有些局促,但毕竟是高考过的人,胆子比当年的时光大得多。
之前时间想去找姓江的,因为不会开车,出门还得带个司机,那件事被时光打趣了很久,所以她回去后就抽空学了个驾照。
临走前,时光把自己的车钥匙给她,嘱咐道:“我还有点事,你开我车自己先转转,有事给我打电话。”
时间接过钥匙,说:“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重没重新做人不清楚,倒是真的懂事多了,连普通话都变标准了。
时光脸上挂着笑,在酒店大门口与叶慎独幽深的眼撞个正着。
“笑什么?”他打开副驾的门,示意她进去。
她坐上车,等他也坐进来,才说:“感慨,看见她就像看见曾经的自己。”
他把车开出去,说:“遇见你是她的幸运。”
时光想也没想,扭头反问:“不知,遇见我是不是叶先生的幸运?”
叶慎独对上她的眼,言辞诚恳:“能遇见时小姐,自然幸运。”
她莞尔一笑,看向窗外。
六月的风里携着热气,吹在脸上没有凉意,车身人身往后退,繁华的街景转瞬即逝。不知,男人的话,能做几分信。
“不回去吗?”见前方不是回去的路,她开口问。
他说:“暂时不回,临时有个场子要应付。”
“所以,这是要带我去?”时光问
“嗯,”叶慎独目视前方,说,“玩儿的比较多,你应该会喜欢。”
.
到了她才知道,那是个私人酒会,露天场地奢华而宽敞,玩儿的确实很多,不过她比较感兴趣的是骑马和赛车。
只是没想到,时光才刚一进门,便就看见了熟人,叶言清。
叶言清见她挽着叶慎独的手臂出现,瞳孔定住。
时光若无其事地错开视线,问身旁的男人:“这是你们的家族聚会?”
“不是。”叶慎独领着她穿过人群,说:“只是一个长者举办的聚会,来的人比较杂,除了他,叶矜和远之也在,我带你去找叶矜。”
“你呢?”
“我有点事,处理完来接你。”
穿过草坪,时光老远就看见了马背上的叶矜。
她今日身着一袭酒红色骑马装,在人群堆里又飒又酷,格外醒目。
叶矜看见他们,先是打量了一阵,好半响才跳下马,笑说:“舍得带出来了?”
叶慎独答非所问:“人交给你,我一会儿找你要。”
“啧,”她看向时光,“怕我吃了她,还是怕别人欺负她?”
他说:“这里没人欺负得起她。”
时光:“……”
叶矜说:“要是我欺负她呢?”
叶慎独说:“你对得起这身骑马装?”
因为这恰好是时光给她量身设计的那套。
“得,”叶矜无话可说,“去吧,少了根头发丝儿都是我护驾不周,行吗?”
“最好是。”叶慎独看一眼时光,转身离开。
不远处有五个人在迎接他,西装革履,看上去年龄都在他之上。
叶慎独走过去,冲那几人点点头,率先进入室内。
时光站在原地,视线没有第一时间移开。
那边,叶慎独在临进门时悠悠然侧头,看见的是女人不躲不闪的眼。
“还是小叶总会找女人,一个比一个漂亮。”有人顺着他的视线看见时光,玩笑道。
叶慎独不动声色收回目光,一语不发地进了包间。
待所有人入座,服务员从外面关上了门。
六个人的包间,一度静止,无人说话。
片刻,叶慎独慢条斯理点上支烟,缓缓道:“都是跟了我很多年的熟人,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十月份的股东大会,你们怎么看?”
没人说话,他直接点名:“宋阳,从你开始。”
宋阳看看另外几人,深呼吸道:“就目前形势来看,集团由您接任的胜算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