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一个人孤零零的生活在京城,多个人照顾总是好的,而纵观整个京城,就可靠性来说,没人能越过公爷。
谁知下一刻,曲筝一盆凉水劈头将她这个念头浇熄。
“你去通知门房,以后谢家人来,也要持曲府的拜帖。”
见他语气坚定,绣杏张了张嘴,没敢开口。
也就是说包括公爷在内的谢家人,以后就不能随便出入曲府了,必须像旁人一样,提前两天交换拜帖。
如此一来,如果小姐不给拜帖,公爷一辈子都别想再踏进曲府的门。
小姐是真的不待见公爷,绣杏吐吐舌头,再也不敢想两人和好的事了。
曲筝知道这个命令一下,势必会伤害谢绾她们的感情,但是她没有办法。
她和谢衍明明白白的和离了,她已经不是谢家人,就应该和谢家保持距离,免得她和谢衍之间无端多出很多不必要的交集。
昨日的生辰礼以及那三坛子梅雪水就是例子。
这两件事,哪一件都不是他的个性能做出来的事,估计谢绾在其中起了不小的作用,否则别说礼物,他可能连她生辰几日都不知道。
如果不总想着撮合她和谢衍的话,她还是很喜欢谢绾的,等谢绾考上女官,进了公主府,她们会有更多的机会见面,暂时就先冷却她一段时间吧。
而谢玉倒是让她没想到,以前在府里话都没说过两句,和离后竟有心给她准备生辰礼。
四夫人不简单,在乱七八糟的镇国公府养出来的儿子,竟有一副玲珑心思。
只是可惜,沈老太太没有识人的能力,也没有容人的度量,因为四房非亲生,一直不待见这个儿媳妇。
酿完酒已是日上三竿,曲筝用完午膳,在贵妃椅上眯了会就驱车出了府。
今日沈泽在衙门已满五日,她和三叔公一起去接他。
曲府的马车停在应天府对面,三叔公让曲筝进旁边茶楼坐着,沈泽出来的时候再叫她。
曲筝上了二楼包间,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慢悠悠的喝茶。
应天府府衙的阁楼上,谢衍正在和肖大人议事,不经意抬头,看到对面茶楼上一个恬静的身影。
她侧窗而坐,乌发遮住了大半边脸。
肖大人滔滔不绝,陈情半天,见谢衍没有任何回应,悄悄抬眼,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一个女子。
身姿婀娜,气质端重。
他心里一惊,谢大人可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如今竟是对着一个侧影出神?
他干咽了一下嗓子,提心吊胆的试探,“要不要下官去打听打听...”谢衍被肖大人的声音拉回,没回他的话,而是突然问,“沈泽现在哪里?”
肖大人愣住,一时还转不过来弯,这不是正欣赏窗下美人么,怎么突然提到沈泽了,顿了顿才慌忙回话,“沈泽五日期满,这会子应该放人了。”
谢衍冷哼了一声,就说她怎么会有闲情逸致,原来是专门来接沈泽。
曲筝喝完两盏茶,三叔公派人上来叫她下来,说沈泽就要出来了。
曲筝走下茶楼,站在街边,须臾沈泽清隽的身影就出现在应天府的大门外。
看来曲家打点的银子起了作用,他在里面确实没受苦,精神气质都不错。
曲筝唇角一弯,挥动手中的帕子,向沈泽示意。
沈泽漫无目的眼睛突然定焦,冲曲筝的方向略一点头,跨过街道阔步走来。
曲筝也向前走,脚刚抬出半步,猛然又缩了回来。
一辆奢华的两马架马车从她面前驶过,而后慢慢停在距她不远处。
绣杏怒目,但见那马车豪华也只敢小声腹诽,“是谁这么不开眼,马车挨着人过?”
话音刚落,就见文情从车辕上跳下来。
绣杏这才想起,在京城只有辅国公才有资格一车两马。
文情走到曲筝面前,作揖道,“少夫...曲娘子,公爷请您去马车上说话。”
曲筝看了一眼幔帘深掩的马车,微微皱眉,辅国公果然好派头,声音却还是和气,“我现在有事在身,你家公爷若有重要的话,请他下车说。”
文情垂头,压低声音道,“是关于曲家航线买家的消息,其中有隐情,不方便当街说。”
沈泽一出衙门就看到曲筝,胸中一暖,忙向着她走来,走到半路就看到谢衍的马车在她不远处停下,面色变沉,再看到文情走过来,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不自觉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阿筝。”见她跟着文情朝马车走去,他焦急的喊出声,可惜街上车水马龙,他的声音被淹没。
眼睁睁看着曲筝上了辅国公专享的马车。
等到他终于穿过街道,那马车已麟麟开车,只剩几道浮尘。
三叔公从曲家的马车旁走过来,拍着沈泽的肩膀道,“阿筝有事,离开前嘱咐我送你回曲府,快上车吧。”
沈泽盯着马车离去的方向,清俊的面孔笼着一层阴云。
*
曲筝也算见过市面,但谢衍的马车,是她见过最大的。
里面简直像个小房子一样,窄炕、火炉、壁灯、桌椅应有尽有。
虽然放了很多东西,里面却不显拥挤,曲筝坐进来后,和谢衍隔着好大的距离,并没有想象中.共处一车的促狭。
“公爷说的隐情指什么?”曲筝不想在他的马车里耽搁太多时间,开门见山。
谢衍不轻不重的看了她一眼,递过来一张纸卷。
曲筝伸手,指尖距离那张纸还有距离,她起身,想朝里挪挪。
不想马车一颠,她身体失去重心,整个人朝后栽去。
一条长臂及时伸过来,箍住她的腰,支撑着她缓缓坐到窄炕上。
“小心。”谢衍声音惊慌又不失柔软。
男人的手臂长而结实,肌肉因用力鼓成了硬块,曲筝软软的细腰被硌的生疼。
坐稳后她将身子默默往外侧了侧,想挣脱他的禁锢。
谢衍这才卸了力,手臂缓缓从她身后撤开,收回。
只是胳膊僵住了似的,放在炕桌上,一动不动,接触她身体的部位还在微微发痒。
刚才被他箍住的腰,软若无物,仿佛要化在他的臂弯。
两人都没有说话,光线昏昧的车厢仿佛是一个遗世独立的角落,马车带着他们不知会去往何处。
谢衍心中突然萌生一个念头,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也挺好。
“公爷恕罪,方才路中央突然出现了一个大石块,车轮正好碾上去,您和曲娘子在里面没事吧?”文情替车夫求情。
一句话将谢衍拉回现实。
他眸光一闪,沉声道,“没事。”
而后才想起正事,把手里捏着的那张纸递给曲筝。
车外的声音越来越少,马车离开喧闹的街市,在一处僻静的巷子停下来。
曲筝展开纸张,上面是买曲家航线那人的信息,他叫章回,前半生的履历平平无奇,甚至可以算得上寒酸,后来进京科考,失败后...曲筝目光定在“萧家门客”几个字上。
她缓缓掀起睫毛,水眸带着疑惑,“公爷所说的隐情是指萧家?”
谢衍目光直直看着她,点点头,“若非萧家在后撑腰,他掺和不到这件事情里面来。”
曲筝被巨大的失落包裹住,她若想取得皇帝的信任,回江南,就不能和萧家有一丝瓜葛,可萧家却如影随形,不知不觉就渗透到她的生活中。
这件事,她不知道萧家在里面具体扮演什么角色,忍不住轻轻的问,“他们买曲家航线的目的是什么?”
“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谢衍尖锐的目光在望向曲筝时软和下来,“助曲家撤回江南。”
萧家自然是不希望曲家的生意渗透到京城,京城毕竟是顺安帝的地盘,曲家若在京城做大了,萧家怕掌控不住。
所以彼时当曲老爷打算卖航线时,萧家第一时间接盘,如今曲筝想买回来,他们自然不会轻易松手。
曲筝凝神半晌,脑子嗡嗡的响,一时还想不到好的解决办法,于是对谢衍道,“谢公爷告知我这个消息,现在请送我回府好么?”
她极力想控住心里的烦乱,显得云淡风轻,可是她的伪装却被谢衍一眼看穿。
她突然知道这个消息,脑袋一定又懵又乱,需要一个人商量,所以她现在急着回府,是想回去找沈泽么?
谢衍心里轻轻的喟然一叹,酸甜苦辣各种滋味涌进胸腔,那股难受劲说不出来。
他就坐在她的身边,随时准备给她提供帮助,而她对他完全封闭,一个字都不愿多说,心里却想着去找另一个男人。
她明明知道,能跟萧家抗衡的只有他,却不肯向他求助。
可是他竟然也没有拂袖而去的念头,主动提出,“或许我可以帮你。”
他主动低头,不过因为他还是在乎。
第40章
◎秉公?◎曲筝摇头,“谢谢公爷好意,但是不必了。”
她知道谢衍能力很强,这一世甚至更强,她眼下的麻烦,他一句话就能解决,可是她却一点也不想要他的帮助。
诚然,曲家面临的危机,以及所处的尴尬地位,让她不可能完全回避开谢衍这个辅国公,以后她或许不得不寻求他的帮助,但她希望,届时他们是平等的、互惠的关系,而不是像今天这样,她不需付出任何交换,就能受益。
她不想欠着他。
不管他主动提出帮她是出于和离后的补偿心理,还是随口一提。
她都不需要。
当初提出留在京城,她就做好了准备,此后的路全得靠自己。
她不再是未出嫁前曲府无所事事的大小姐,更不是上一世镇国公府后宅画地为牢、一心等待丈夫的妻子。
她要把生活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这样她的心才是自由的。
如此,也不枉她重活一回。
谢衍其实多少能预感到她回拒绝,只是此刻看着她笃定的眼神,才发现,和离不到一个月,她不仅气色有变化,精气神也不一样了,就好像整个人从灰暗走到了光明。
所以嫁给他那段时间,是她的灰暗时刻?
谢衍觉得这姑娘手上仿佛有一把钝刀子,慢慢磋磨着他的心脏。
他早就该转身而去的,却不知道怎么迈脚。
*
曲筝回到曲府的时候,沈泽正在茶室一个人静静的喝茶,背影看起来带着淡淡的落寂。
曲筝轻轻的走进来,坐在他的桌面,一脸歉意道,“表哥对不起。”
沈泽眸色沉沉的看了她一眼,默默饮了一口茶水,才缓缓道,“你还知道同我说对不起。”
听他这么说曲筝更愧疚,叹了一口气,“这五日让你受苦了,若不是为了给我解闷,你也不会放孔明灯。”
沈泽眼睛瞪大,蹙眉,“原来你是为这个道歉?”
曲筝愣了一下,疑问,“不为这个道歉,为什么?难道我还有别的地方做错了?”
沈泽缓缓舒了一口气,淡声,“我被关衙门这事,你不必道歉,我在里面没有受苦,反倒是好好休息了五日。”
只要能让她心情好哪怕一点,别说五日,就是五月他也没有怨言,他介意的是她上了谢衍的马车。
“谢衍找你何事?”沈泽终是没忍住,自己问了出来。
曲筝喝了一口茶水润口,正要同他说此事,于是把买家章回和萧家的关系细细讲了一遍。
沈泽恍然大悟,“难怪我们出了那么好的条件他都无动于衷。”
曲筝拿不定主意,“表哥觉得我们要不要放弃这条航线?”
沈泽凝神,略一思忖后道,“萧家在江南就有很大的影响力,京城更胜一筹,前朝有萧国舅,后宫一个太后一个皇后,曲家绝不能同他们硬碰硬。”
曲筝知道沈泽的顾忌,但她因为有上一世的记忆,却有不同的看法。
萧家盘踞江南多年,财力雄厚,再加上前朝后宫都有人,曲家肯定不是他的对手,但这天下还是顺安帝的天下,上一世五年后,顺安帝虽然已经昏庸到不理朝政,但因着有谢衍这个辅国公在,萧家一直也没能翻身。
曲家财富太惹眼,国家动荡必然第一个被打劫,国泰民安才能相安无事。
如今萧家掺和进曲家的航线,已经显示出了狼子野心,曲家在顺安帝和萧家那点微妙的平衡也被打破,曲家必须要选边站。
抛开个人感情,曲筝对谢衍的能力深信不疑,即便后来顺安帝昏庸无能,但只要有谢衍在,萧家永远没机会登上皇位。
所以她目前应该帮曲家站在皇帝这边,和萧家保持距离。
她略去上一世的信息,将自己的想法说给沈泽,“萧家不想让曲家在京做生意,只想把曲家困在江南,便于控制,所以才买走我们的航线,如今能不能拿回这条航线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要和萧家划清界限。”
沈泽沉默,他自小生活在江南,对金陵萧家有天然的敬畏之心,但他任何时候都会支持曲筝的决定,看她胸有成竹的样子,便问“你打算怎么做?”
曲筝心中已有想法。
*
勤政殿,顺安帝正和谢衍议事,应天府府尹肖大人在殿外求见。
趋步进来后,肖大人看到顺安帝愣了一下,原本到嗓子的话又生生咽了下去。
顺安帝已经连着好几日没来勤政殿了,平时都是谢衍在此代他批阅奏折。
没想到今日陛下来了,看起来精神还不错。
顺安帝瞄了肖大人一下,眼缝眯起,漫声道,“肖爱卿是有什么话不好当着朕的面说么?”
肖大人噗通一声跪下,忙急呼,“微臣不敢。”掀起眼皮看了一看谢衍,才颤声道,“微臣这里有一件事需要禀告陛下,曲娘子正在应天府告状。”
顺安帝看了一眼谢衍,蹙眉,“她一个女子怎么天天告状,刚告了谢大人,现在又告谁?”
肖大人回道,“她这次告状算民间纠纷,起因是曲家有条航道,原本已经卖给一个叫章回的人了,现在她不想卖了,找买家撤回交易,买家不同意,这就打起官司来了。”
顺安帝听完,严肃道,“这事曲娘子不占理,买定离手,怎么还能反悔?”
谢衍眉头轻拧,乍一听也看不懂她这个行为,照理来说,她不是糊涂的人,这明摆着会输的官司,她为何要告?
她那日斩钉截铁拒绝了他的帮助,应该不是想走他这个人情。
就算她想用钱打通关节,这种颠倒黑白的案子,是烫手的山芋,根本无人敢接。
那她的目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在脑中还没转一圈,他心中就立刻有了答案,她这是想在皇帝面前撇清和萧家关系。
倘若有一天顺安帝发现是萧家在背后买了曲家的航线,可以联想的东西就多了。
但如果有这个案底,就能直接证明曲家根本不知道萧家背后的这些小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