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默默清了清嗓子,才回,“今日是三嫂的生辰,我和谢绾一起去曲府送贺礼。”
谢衍长眉一挑,同曲筝和离后,谢绾一直叫她“三嫂”,不愿改口,没想到这小子也不改。
谢衍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他手中的瓷坛,“你也准备了礼物?之前在府中倒没见你们有什么交集。”
谢玉正色道,“我是男子,平时在府中自然要和各位嫂嫂避嫌,三嫂来的这小半年,我亲眼看着府里从原来的乱成一糟变得越来越好,且三嫂处事公允,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每次她给家人准备礼物,从没忘记过四房,就冲这一点,我也应该在她生辰的时候略表谢意。”
谢衍噎住,从舌根蔓延出来的苦涩在心中缓缓散开,仿佛所有人都看到了她的好,而只有他拥有的时候不懂珍惜。
位高权重的辅国公此刻在站在比他年轻的弟弟面前,完全没了威势,脸上还带着几无可查的歉意。
这府里原本可以有一个备受推崇的当家主母,是他弄丢了。
正当两人相对而立,默默无言的时候,谢绾穿戴整齐出来,先惊呼,“三哥哥,你怎么在府里?”
谢衍从思绪中回过来,看了谢绾一眼,淡淡道,“我今日休沐。”
“休沐?”谢绾疑惑了一下,她还以为辅国公和陛下一样,上值下值不受任何控制呢。
“那正好。”谢绾一把拉着他的胳膊,“和我们一起去见三嫂,人多了热闹。”
谢衍没什么为难的就答应了。
曲府,绣杏一听门房的人说,谢家二姑娘在外求见,立刻让放行,而后迫不及待的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曲筝,“姑娘,二小姐来了。”
谢绾这个时候怎么会来?,曲筝出屋迎接。
谢绾远远的看到曲筝,忙加快了步子,把两个大男人甩在后面。
“三嫂,生辰吉乐!”刚站定她就忍不住将祝福送出来,笑嫣嫣的,“祝您朱颜长似,头上花枝,岁岁年年。”
曲筝一把抱着她,感动,“谢谢你,伯英。”
谢绾看着没有一点喜色的曲府,理解了曲筝见到她为何如此激动。
虽然嫁过人,说到底还是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孤身在外,生辰日冷冷凄凄,怎会不盼人来。
谢绾心疼的拍拍曲筝的肩膀,想让她高兴,“猜猜还有谁来了?”
曲筝茫然抬头,先看到了谢玉,脸上露笑,“仲景你也来了?”
曲筝以前在镇国公府叫他四弟,如今和离,改唤他的字。
谢玉腼腆的应了一声,身子一错,谢衍出现在众人面前。
曲筝面色僵了僵,却还是礼貌的道了声,“公爷您来了。”
谢衍佯装没看到她眼中的疏离,轻轻握拳,嗓音低沉、醇厚,“旦逢芳辰,祝年年无事,岁岁常健。”
曲筝怔愣一瞬,而后施施然福身,“谢公爷。”
邀众人在厅内落座,绣杏和织桃忙端茶,上菓盘,谢绾挨个打量一番,见没有喜菓,叹了一口气,问,“如果我们没有来,三嫂是不是不打算过生辰了?”
曲筝讪讪,“府里人少,清清静静的度过这一日也挺好。”
谢衍眸子暗了暗,起身,叫来文情,“去清芬楼定一桌生辰宴,让人尽快送过来。”
谢绾本以为来送个贺礼就走,见谢衍此举是要留下来给曲筝庆贺生辰的意思,嘴角悄无声息的上扬。
绣杏也理解了谢衍的用意,喜不自禁,拉着织桃道,“跟我去库房找些红物摆上。”
不大会功夫,曲府里里外外都有了喜色。
谢绾这才郑重其事的将早已准备好的礼物递给曲筝,曲筝舒然一笑,眉眼弯弯,打开才看到是一副璎珞,银质项圈,缠着花枝,下面用金线缀着各色珠子,一看就是费了心思收集到各色花样,自己编上去的。
曲筝非常喜欢,眼圈红了红,“还剩月余就要考试了,你还浪费时间做这些。”
谢绾轻松道,“三嫂放心,我身边有最好的军师,花去的这点时间,他多点拨我两下就行了。”
说完目光炯炯的看向谢衍。
谢衍见曲筝真的高兴,睇了谢绾一眼,淡声道,“今晚来书斋找我。”
“谢谢三哥哥。”谢绾眼角眉梢都是得意的笑。
曲筝将璎珞从盒子里拿出来,递给谢绾,“帮我戴上。”
等曲筝戴好璎珞,谢玉才走上前,慢慢将手里的青花瓷坛放在她面前的桌上,“这是我给三嫂的生辰礼物。”
曲筝以为他的礼物就是坛子,碰了碰上面的如意结,笑着赞道,“好精致的坛子。”
谢玉脸色一红,指了指上面的盖子,示意她,“可以打开。”
曲筝掀开盖子,谢绾和她同时伸脑袋进去看,只见里面只有清澄澄一坛子水。
谢绾疑惑,“这是什么?”
曲筝却已经猜出来,声音里带着惊喜,“这是酿酒用的梅花雪水对不对?”
谢玉点头,还带点不好意思,“今年梅花开的晚,只收集了这一坛。”
曲筝抚摸着坛子,眼睛里闪着细碎的光,“梅花初绽,能收集到这一坛已经很难得了。”
她有一点兴奋,招手叫织桃,“把这坛梅雪水放进地窖,瓮一夜,明日一早开坛,酿梅雪酒。”
织桃嗳了一声,小心翼翼捧着坛子走了出去。
曲筝转身,笑眼看着谢玉,又谢了他一谢,“我近日总说采梅花雪水酿酒,总是忙别的事而错过,没成想你会送来一坛,等酒酿好了,你一定要来府中喝一杯。”
谢玉搓搓手,耳尖发热,猛一点头,道,“好。”
谢衍这才想起,他和她第一次见面,就是太后的踏雪寻梅宴,她当是爱极了梅花,才会因为他随手一赠的梅枝,萌生了以身相许的念头。
心里默默喟叹一声,才发现曾经的自己确实对她不够上心。
忘记她爱梅,更想不到采集梅蕊上的雪送她酿酒。
谢绾见她和谢玉都送完了,谢衍还在怔愣,忍不住提醒他,“三哥哥,你要送什么给三嫂呀?”
她本以为谢衍没有准备礼物,可是方才文情离开前,悄悄将一个硕大的锦盒放到了他的脚下,所以其实他早就准备好了。
谢衍闻言,从脚边提起锦盒,放在桌上,当着曲筝的面打开,里面是一整套翡翠头面。
谢绾虽然对珠宝不感兴趣,可也见过母亲视为珍宝的一个翡翠佛,水头大小跟这个都差远了。
可想这一套头面应该价格不菲。
她夸张的惊叹,“三哥哥,你这诚意也太足了吧。”
谢玉面上亦有一丝淡淡的尴尬,幸好他送的青花瓷坛被拿下去了,否则和这套翡翠摆在一起,多少有些寒酸。
谢衍看见谢绾的反应,心想自己买对了。
她从没给女子买过东西,也不知曲筝的喜好,只是走进了京城最大的玉行顺昌记,这套头面是老板娘亲自帮他挑的。
老板娘拍着胸脯保证,这天下没有女子看到这套翡翠不激动的。
他眼睛一错不错的看着曲筝,期待她的反应,会是像对待谢绾的璎珞那样立刻戴起来?还是像对待谢玉的雪水一样,妥善的藏起来?
曲筝看了一眼那翠色.欲滴的头面,起身福礼,“谢公爷厚礼。”
而后对绣杏道,“拿去库房。”
其实曲筝知道这套翡翠头面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实话说作为朋友间的馈赠,有点奢侈了,但谢衍今时不比往日,身为辅国公,又是大长公主遗孤,出手惊人自是有的。
但也不必为这套头面赋予太多的附加值,不过就是等同他身份的一见礼物罢了。
她若拒绝,倒嫌矫情,不若先收下,放入库房,待到有机会,回赠他一个同等价值的东西即可。
谢绾没想到曲筝反应竟如此平平,果然是炊金馔玉养出来的富贵花,眼界和普通女子天上地下之别。
谢衍听曲筝轻飘飘一句“放入库房”,一颗心凉了半截,曲府是七进的院子,据说后面三进都是库房,可想里面堆了多少东西,她既没说妥善保管,也没说放在哪里,一旦入库,就如石沉大海,日后必然是想都想不起来了。
又见曲筝给谢玉倒了一杯菊花酒,两人顺带着就开始聊起酿酒的方法,谢衍心里久难平衡,他细细花了一个时辰才选好的生辰礼物,怎么就比不上那一小破坛雪水。
他这股意难平一直延伸到晚间回到望北书斋。
谢绾过来请教考试的事,见他眉宇乌沉的坐在书案后,就问他怎么了?
谢衍漆黑的眸子在谢绾身上定了定,想她也是女子或许知道曲筝的想法,于是问,“今日那副头面是不是不讨女子喜欢?”
谢绾心里一惊,其实她今天也怀疑三嫂是不是不喜三哥哥送的东西,没想到三哥哥心细如发,自己也感觉出来了,还在这里生了半天的闷气?
虽然有点不道德,她心里很想笑,没想到清贵自持、冷漠无情的三哥哥,也有身心被折磨的一天。
嘲笑归嘲笑,她还是耐心的帮着分析,“三嫂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再贵重的珠宝在她眼中都不稀罕,送礼她可能更看重用心程度。”
见谢衍一副不理解的样子,她打比方,“我送三嫂的那串璎珞,合起来还没你那上面的一个珠子贵,可上面的挂件都是我跑了几家店铺收集的,最后按照寓意亲手编上去的,三嫂自然喜欢。”
“再说谢玉的那坛梅花雪水,那就更高明了,既费了心,又有雅趣,最重要的是契合三嫂的心思,她善酿酒,又爱梅花,这不就送到她心坎上了么?”
谢衍寂黑的眸子终于掀起一丝波光,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敲击桌面。
半晌,他看了一眼窗外枝头未消的冰雪,嘴角牵了牵。
既然如此,他就补送她一份“用心”的生辰礼。
翌日,谢衍先去了皇宫,顺安帝刚服过一颗仙丹,体内气血两旺,当着他的面,就把丽妃按在怀里,蹭开她的衣襟,把脸靠在他白花花的胸脯上,急躁的对谢衍道,“无关紧要的事你自行决定,大事明日再说,爱卿退下吧。”
谢衍把原本要说的话收回,道了一声,“遵命。”而后离开。
脚还未跨出大殿,就听到女子压抑的泣音。
谢衍冷冷一笑,深眸如暗夜无边,这样的君王,也配父亲母亲为他领兵打仗?
他为父母不值。
谢衍在偏殿政事处理了一半,陆御史求见,进来后,道,“大人让下官查的人有消息了,他就是一个偏僻乡里来的秀才,以抄书为生,进京科考落第后,反而咸鱼翻身,在京很快置了院子,这次购买曲家航线,也是个人行为。”
谢衍眉头紧锁,略一思忖后问,“在他平时接触的人中,可有什么发现?”
陆御史向他走近了些,小声道,“据下官打探,他科考落地后曾短暂在萧府做过门客。”
谢衍面色凝肃,如此一切都说得通了。
这次御史台围剿,查办了那么多官员,萧家不过是断了手脚,筋骨仍在,就是因为很多脏事都是他的门客所为。
萧家核心的人倒保护的很好。
陆御史见谢衍脸色越来越难看,小声问,“需不需要把人抓起来,严刑拷问?”
谢衍摇头,吩咐,“派人暗中跟着即可。”
现在还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
晚间,谢衍回到望北书斋,一进门就看到三个半人高的坛子摆在院中。
“文童。”他压抑住怒气,问,“不是让你把这些都送到曲府么,怎么到现在还没送去?”
文童哭丧着脸,“公爷冤枉,您一走,我就送过去了,这是被少夫人退回来的。”
“退回来?”谢衍眸子动了动,“为何?”
文童道,“少夫人说谢谢公爷,但这梅花雪水不能酿酒,里面有土腥气。”
谢衍手指不甚灵活的蜷了蜷,叹了一口气,同样是镇国公府梅园的雪水,谢玉的她奉为至宝,却说自己的有土腥味?
沉沉的呼了一口气,他冷声道,“叫谢玉过来。”
他倒是很想看看,这次问题又出在什么地方。
文童一溜烟去了,出了院门才敢难受,公爷一大早就去梅园采雪,手指都冻僵了,好不容易得了三坛子雪水,哪知少夫人根本不领情,他心疼公爷。
谢玉很快就来到望北书斋,他闻了闻坛子里的水,回谢衍,“确实有土腥味。”
谢衍蹙眉,问他,“你那日送的为何没有土腥味?”
谢玉解释,“这梅花雪水一定是雪刚停,就去采,否则时间久雪里落了灰尘,就有土腥味,而且不是每场雪都能采,一定要提前观天象,只有前一日是晴天,第二日下的雪才能用,不然也有土腥味。”
谢衍听完一愣,他今晨采的是三日前没来得及融化的雪,肯定有土腥味。
怪不得曲筝珍重谢玉送的雪水,原来这里面有这么多的心思。
相比起来,他买翡翠的行为确实敷衍。
他不由的重新打量谢玉,深邃的目光在他身刮了一遍,半晌才慢悠悠道,“你对她...是否过于用心?”
谢玉自然知道谢衍口中的她制谁,他心里如有擂鼓,面上却依然八风不动,“我昨日就和三哥说过,这府里只有三嫂把我们四房当人看,母亲常在旁边耳提面命,要找机会感谢三嫂,我想不用心都不可能。”
原来有四婶的嘱咐,他就说一个男子怎么可能这么心细。
又见谢玉一脸正色,谢衍瞬间觉得自己刚才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有点阴暗。
他指了指书架的方向,“听说你今年也要参加科考,那排都是考试能用得上的书,你都拿去看吧。”
谢玉拱手道谢。
等他抱着一大摞书从望北书斋出来,回头又望了一眼,心里对三哥哥隐隐愧疚。
他其实没有自己说的那么正大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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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他还在乎◎翌日,用完早膳,织桃将在地窖瓮了一夜的梅雪水抱出来,曲筝准备酿酒。
绣杏在一旁打下手,她看了一眼曲筝,思量几许,小心翼翼的问,“公爷是不是想同姑娘...重修旧好?”
送套翡翠头面尚可以理解,后来那三坛子梅雪水就不一样了。
虽然那些水不能酿酒,被姑娘退回去了,可至少表明公爷开始在乎她家姑娘的喜好了。
绣杏一直跟在曲筝身边,几乎能感同身受公爷当初的凉薄,但随着时间推移,公爷身上慢慢有了那么点温度,只是很少,还不够融化小姐的心。
而和离后,这点温度有越来越炽热的趋势。
虽然绣杏对公爷也有很多怨念,可她私心还是希望小姐和他重新走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