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他的恩师一个清白。
褚朝朝刚去Z王府时,曾听闻过关于谢Z的事,其中有一件便是他出生那日雷鸣四起,都言天降神童。
其实,早些年, 陛下极为热衷占卜之术,他的嫡皇子出生那日, 便让钦天监占卜了一卦。
当时的钦天监监证言说:此子命格过强, 虽乃天降仁者。
只, 命格过强。
有损陛下。
此言一出, 陛下默了许久, 都言虎毒不食子, 那时, 他与皇后恩爱,自是不会因钦天监的一句话就杀了他的孩子。
可, 陛下却是要将他送出上京城。
养在南疆定远王的膝下。
当时,是张重林在陛下身旁劝说, 还弹劾了钦天监与后宫妃子私下勾结,为了能将嫡皇子留在上京以稳社稷,不止被陛下罚了板子,还降了职。
张重林位居三公,门生众多。
此事引起朝中文官的不满,陛下逐渐也消了这些心思,直到后来钦天监与后宫妃子勾结之事被查出。
张重林官复原职,并且做了谢Z的老师。
只是,后来皇后独宠后宫,林家逐渐势大,并且林国公在朝中结党营私,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张重林都看在眼中,若任由林家继续下去,日后就算谢Z坐上帝位,掌实权的也会是他的舅舅。
张重林为人清廉正直。
有他在谢Z身边教习他治国为民之道,林国公起初并不在意,可随着谢Z逐渐长大。
他发现,谢Z并不与他这个舅舅亲近。
只是,空有客气。
就动了要杀张重林的心思。
一纸‘论政书’将张重林推上众矢之的。
本是写给陛下勤政爱民的策略,却被朝堂之上林国公一党指责曲解。
更是让各地百姓也将‘论政书’恶意传谣,又有皇后在陛下那里吹着枕边风,林家党羽隔三差五上奏言说此事。
并在折子里写了各地百姓因‘论政书’而对陛下产生的不满。
而最后让陛下革去张重林的职务,并将其全家人流放苦寒之地是因着另一件事。
当时与张重林为至交好友的定安候府老侯爷,他算计了张重林,在张重林醉酒后,在他的书房发现了一纸对陛下不满的言论,更加将那纸‘论政书’定了罪。
当时身为定安候府夫人的容蓝,手中有可以证明定安候诬陷张重林的证据,却并未站出来。
以至于,这么些年,她一直活在自责中。
谢Z当时跪在理政殿前为张家求情,整整两日一夜,陛下并未见他。
直至昏倒在地。
待他醒来后,不过十几岁的少年,将此事分析的透彻。
也确信,张家人不会活着到达流放之地。
他命当时任却云军首领的祁凛,也就是祈铭的爹,带却云军护送张家人离开,到达泉州时,甩开跟着他们的人,带他们隐姓埋名寻一安稳之地生活。
陛下若是发现,一切后果由他承担。
就算安排好了一切,他依旧放心不下,夜间偷偷出了宫,果真,张家人才出城门三十里就遇到了埋伏。
林家派来杀他们的尽是死士,而且人数众多,显然是要将张家人杀绝,就算是曾带兵作战的祁凛也勉强周旋,根本不可能在这些人眼皮子底下将人带走。
褚朝朝曾做过的那个梦,是真的。
谢Z曾在雨夜背着她上了荒山,他们身后火把如龙,那些凶狠的人一直在身后追赶着他们,背着她的大哥哥一直在跑,一直在跑。
他的身上受了伤,还用身体为她挡住了从山中落下的滚石,后来,她只看到了融进雨水中的血,什么都不记得了。
当时,他们走投无路。
他蹲下身看着她,如平日里去府中找她时一样,轻轻抚了抚她鬓角的碎发,还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问她:“朝朝听话吗。”
她当时看着他身上的血,很怕,对着他点头。
他温和道:“等下我用藤蔓将你放到山下,你不要怕,也不哭,找个地方藏起来,好不好?”
她当时就呜呜的哭了起来:“那你呢。”
“我会去找你。”
她特别乖的点头,被谢Z用藤蔓一点一点放下去时,还喊了他一声哥哥,憋红了小脸,也没有再哭出来。
那山崖并不高,谢Z将她放下去后,挥剑将周边的树砍倒,挡住了那处峡谷的位置。
夜色昏黑,他拦在寻上山的死士面前,与他们血战了太久,太久。
直到他看到山下寻来的侍卫,撑着最后一口气让他们去山下找人后,再也支撑不住,昏倒在了雨水中。
谢Z身上的伤太重,在榻上躺了十日才醒过来,毕竟是为人母,皇后大骂了林国公一顿,怎可不分人就如此下死手。
她也在陛下面前为谢Z拦着,张家犯得是大不敬之罪,是陛下亲口革的职,也是陛下让他们流放苦寒之地,他这般做,是在与他的父皇作对。
谢Z醒来后,就见了祁凛。
祁凛当时只说,林国公派去的死士太多,当时也是夜间,太过混乱,分了好几路逃开,他也不知最后张家人都去了哪。
是否还活着。
其实,当时祁凛说了谎。
后来又有一路蒙面人相助,张家人都救了回来。
只是,当时在山崖下的小姑娘,因着夜间山底太黑,不慎摔倒碰在了石块上,醒来后再不记得从前的事了。
张家本还有一位次子,也是在那场逃亡后,身体受了罪,不过两年就离世了。
谢Z这些年,一直有派人在找。
他不信他们都死了,却也没料到他们就住在上京城外不远处的春水镇上。
张重林有意让祁凛帮他瞒着,也只想带着家人过简单的生活。
前些日子,谢Z来见张重林,说的便是为他洗脱罪名之事,关于当年之事他手中已握有林家与定安候府勾结,并且买通百姓恶意造谣的罪证。
当时在朝中附和构陷之人的口供他也早已准备好。
并且,这些年,林家聚拢起来的势力已被他连根拔起,如今的林家,不过是个空架子,脱了嫡皇子舅舅这个身份,没有人会站在他那一边。
近几年,但凡心思敏捷之人,早已看出,Z王殿下与他的舅舅并不相合,只不过是皇后在中间尽力拉拢罢了。
如今,朝中尽是他的人。
他要对付的只有他的父皇。
当年是他父皇下的令,一国之君被奸人蒙蔽,让忠臣蒙冤。
陛下显然不愿再重提旧事。
因着谢Z这些年一直想为张家翻案,陛下不止一次警告过他,并且,一直用立储之事压着他。
可没用。
他下定了心要为张家翻案。
陛下也一直因此事与他有隔阂。
褚朝朝从Z王府离开那一日,谢Z就入了宫,将林家这些年所做之事的罪证皆交给了他的父皇。
对于整治林家。
陛下一直与谢Z是站在一边的。
他愿意亲手去将他的舅舅斩草除根,陛下很满意,可他,竟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让他还当年的张重林一个清白。
关于这件事,他不止一次提醒过谢Z,让他收了这个念头,可他执着,陛下在朝堂上无法直接回了他,只敷衍了事。
可谢Z却是在理政殿门前长跪不起,就如当年张家被治罪那日一样,陛下一怒之下将他留在了宫中,明面上说是留他在宫中住上几日。
实则,是圈禁。
陛下命宫中禁军去查了此事,却是丝毫痕迹都查不到,他的儿子早就做好了万全之策,就连他纳进府中冲喜的那个妾室也被他给送走了。
陛下去见了谢Z,倒是问他:“朕本以为你对你的恩师情深义重,原本,不过是为了个女子。”
谢Z虽是被囚禁,神色间却并未有任何困窘之色,从容的回他父皇:“儿臣并未有儿女私情,张太傅为人忠诚,被奸人所害,险些失了性命,父皇应还忠臣一个清白。”
“若父皇愿意,文官们定会称颂父皇仁心,宽厚仁善。”他话落,陛下一脚踹在他身上,拿起书案上的砚台扬手就砸在了他额头,瞬间血水顺着额头流入眼角,顺着脸颊而落。
当年,陛下并未给过张重林辩诉的机会,直接给他定了罪。
他知道谢Z是何意。
怒道:“你在指责你的父皇吗?是在说你父皇不愿承认自己的过错,而不是一个宽厚仁善的帝王吗?”
“儿臣不敢。”
谢Z被圈禁在宫中的时候,林国公的党羽孤注一掷,命死士潜入宫中行刺。
谢Z受了伤。
他虽是被圈禁在宫中,朝堂之上,大半官员以‘行刺’一事为引让陛下将Z王殿下放出,陛下这时才明白过来,谢Z,再也不是八年前,那个只有十几岁的皇子了。
那时,他无法保住他想保护的人。
而现在,他有了这个能力。
就算是身为他的父皇,也不得不去对他屈服。
陛下当着文武百官,还了张重林清白。
谢Z一早下朝后,就带着两份圣旨来了春水镇。
一封是对张重林官复原职的诏书,一封是赐婚张重林的孙女与Z王殿下的赐婚诏书。
祖孙二人格外默契。
张重林的诏书他没接,赐婚诏书褚朝朝也没接。
Z王殿下下了早朝后飞奔赶过来,一封诏书都没有送出去。
张重林侧首看着他:“殿下宅心仁厚,一直挂念着老夫,只我年纪大了,只想在这一处山水之地安稳过完余生。”
京城尔虞我诈之地他再不会踏足。
“老师与我有恩,还老师清白是本王该做的。”
谢Z并未多说关于官复原职之事,他在来之前也已预料到张重林不会接下这个诏书,于他来说,所谓官复原职的诏书,是对当年之事真相的袒露。
谢Z在张重林一侧与他闲话。
听到轻盈的脚步声,他回身去看。
眸光有一瞬的愣怔,直直的看着褚朝朝,可他的目光却未得到回应,褚朝朝似乎是看不见他,径直走到她祖父跟前,从荷包里拿出块李子干递给她祖父:“我刚买的,祖父尝尝。”
张重林眉目温和的看着她,既宠爱又斥责:“朝朝,不可无理,还不见过Z王殿下。”褚朝朝揪着眉头默了一会,才抬眸看了谢Z一眼,语气倒是乖:“见过殿下。”
谢Z颔首,看到褚朝朝小脸绷着,他眉头微微皱起:“朝朝,带本王四处走走。”他的眸光深邃,没从褚朝朝身上离开过,一直盯着她看。
褚朝朝摇了摇头:“殿下还是自个走走吧,我有些累了,要在这儿陪我祖父。”她说完,就转过了身,又往她祖父口中塞了块果干。
张重林侧首看她,清了清嗓子:“朝朝,祖父口渴了,去回家把祖父的水壶拿过来。”褚朝朝不傻,听得出来他祖父是什么意思。
从她自个的布袋里取出一只精致的小水壶递给她祖父:“喝吧。”她平日里可宝贝她的水壶了,摸都不让摸,今儿竟是让她祖父直接喝。
张重林无奈笑了下。
只好也不再说,待又钓上来一条肥美的鱼儿后,张重林缓缓起身,乐声道:“回家,今儿给殿下烧鱼吃。”
褚朝朝俯身将落在水里的竹篓给拿起来,揪着小眉头,很是不满。
一点都不想管人家饭。
她提着竹篓亦步亦趋跟在他祖父身边,生怕被某人给扛跑了似的,Z王殿下跟在身后,无奈低笑,月余未见。
却是不愿理他。
想来,他交给褚峰的东西被她看到了。
而且,这小姑娘回到家的这些日子,别说提笔练字了,怕是连书都未曾翻开过。
但凡他给她准备的书能动一动。
他确实不该觉得她这些日子已不似从前那般不爱读书了。
没有人督促着,当真是一个字都不愿看。
谢Z在被陛下圈禁在宫中的日子里,陛下身边的李公公曾问过他,可有什么需要从Z王府给他带过来的物件。
谢Z只让人送来了一本书。
不过是本普通的书卷,李公公到Z王府时,阿春阿绿听闻她们家殿下让人来府中取一本书,都有些惊讶。
就连李公公将书拿去给谢Z前,交给陛下看过,也未发现端倪。
谢Z常独坐窗台,看着院中的古槐树被风吹动,飘落片片,目光悠远,指腹间落着的位置却是每页书卷的边角。
那里有两个并不娟秀却极为可爱的字:朝朝。
是褚朝朝那次等了他一日,等不到人气愤愤的就在他书案上的一本书上写满了她的名字,谢Z当晚就看到了。
也将这本书卷让人好生收了起来。
这会,却成了解相思的物件。
任何事就算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也不能确保万无一失,一旦出了任何事,她作为Z王府的人都不会幸免。
所以,他为了这一日,早就写好了‘放妾书’。
也怕她会伤心,没有将此直接交给她,只与她说让她回家待上一段时日,没想到,褚峰还是让她给发现了。
直到三人走至褚家院门前,褚峰正巧从镇上提了酒肉回来,见他妹妹绷着个小脸,这也是他早就猜到的。
他走上前,将褚朝朝手中提着的竹篓给接过来,口中说着:“去镇上玩好,等饭菜做好了再回来。”
“我不――”去字还未说出口,谢Z已上前扯住了她的手,见小姑娘劲挺大,还想要跑,直接将人给抱了起来。
“谢Z――”褚朝朝又直呼了他的名讳:“你不放我下来,我可就喊人了。”
谢Z抱着她往院外走,嗓音清润:“喊吧。”
“Z王殿下跑人家里偷人,还这么明目张胆的。”谢Z垂眸看着她:“你说的‘偷人’,要本王如何理解?”
褚朝朝瞪他:“就是去人家里偷东西的意思。”
谢Z看着她低笑:“朝朝,给我个解释的机会,别跑了。”褚朝朝嗓音嗡嗡的摇头拒绝,跟几十只蚊子一同发出的声音般:“殿下不必解释,我不想听。”
有什么可解释的。
她又不是不知道。
就是不想理他。
其实,那日褚朝朝在她哥哥屋里闹了一场后,夜间,褚峰在书案前坐着,见她那屋的烛火还亮着,知道小丫头心里没准会多想。
他也睡不下,思忖再三,还是去扣响了褚朝朝的屋门。
与她讲了些他们家中的事,虽未细说,却也是告诉她,不是谢Z不来找她,而是他在做一件事,一件他谋划了多年也依然不确定的事。
而且,自那日谢Z入宫,就再也没有出来过,谁也不知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在她哥哥未来找她前,她的小脑袋里可矛盾了。
她记得醉酒后,谢Z跟她说让她在春水镇等着他来求娶她,可他不但给了放妾书,又不来找她,难免会让她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