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套动作下来,一日之计在于晨的时光已过了近两刻钟。
她挽了挽衣袖,这才拿起书卷开始朗声读起来,阿绿听着她读书,眉目间难掩的笑意,木漾却是一脸茫然:“读书还需要挽袖子吗?”
这时间真是能耗一点是一点。
褚朝朝这一读书上了瘾,颇有停不下来的趋势,阿绿过来喊她用早膳时,她才勉强停了下来,洗过手后就去了正堂。
因着晨起这般勤奋读书,人比往日里更精神,与其说是精神,其实是小得意,用膳时偷偷看了谢Z好几眼,见他也不问她都读了什么,想了想,她主动开口:“殿下听到我读书了吗?若是声音不够洪亮,明日我便再大声些。”
谢Z唇角勾出一抹笑,给她往面前的玉牒子里夹了块素菇,回着她:“听到了,声音若再洪亮,便要哑了。”
褚朝朝低低的‘哦’了声。
好似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
谢Z注意到了,补充道:“很认真。”
褚朝朝其实还为着昨晚被他斥责的心里呕着气,明明字都写的可以了,还批评她让她再去写。听到他的这句话,心里也就舒坦多了。
还得寸进尺的提了个小要求:“殿下日后能不能别对我要求这么高?”
拔苗助长,会把苗拔死的。
话刚落,见谢Z冷了脸,褚朝朝急忙又道:“一点一点来,我读书底子差,一口吃不成个胖子。”她又没说不学。
谢Z又给她夹了菜:“吃饭。”
褚朝朝是个会观人脸色的小姑娘,见人家神色温和了,又道:“殿下,我白日里可不可以回木荷院里待着?”
她不想白日里也待在这里。
太不自在。
谢Z自是将她看得明白,小姑娘很会得寸进尺,看人脸色说话,他神色严肃了,她能吓得发抖,他对她温和了,她又有说不完的要求。
他回她:“看你表现,看本王心情。”
褚朝朝:……
当她没说。
用完了早膳,木漾进来禀道:“主子,刑部侍郎石崇求见,还带了那个人。”
谢Z手中杯盏轻移,抬了抬手,示意将人带进来。
不等他开口,褚朝朝已起身:“殿下您忙,我去帮着阿春给您煎药。”
她那点小心思都写在脸上,谢Z颔首:“去吧,别烫着了。”
待褚朝朝离开,刑部侍郎石崇来到正堂求见,直接跪在了谢Z面前,嗓音粗重道:“殿下,属下将人找回来了。”
石崇说话时,身子都是颤颤的,身上的深色衣衫早已被血液凝固,神色疲惫的如同死而复生的死人。
谢Z垂眸摆弄着杯盏,示意石崇继续说下去。
“吴林说徐太傅拿他八十岁老母的命相挟,他不得已只能认罪,后来刑部大牢走了水,他趁乱逃了出去。”
谢Z眸光微转,看了眼装在麻袋里的人,随后目光落在石崇身上,冷冷道:“石大人是自己说,还是本王替你说。”
石崇闻言整个人如被判了进炼狱般,止不住的磕头:“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属下一时鬼迷心窍,殿下饶命――”
石崇如只鹦鹉般不停的重复着,谢Z皱眉,许是听得烦了,抬手让人把他带出去,吩咐道:“地上的,别弄死了。”他又看了眼石崇,嗓音冷厉:“喂狗。”
木漾木微应了声。
二人将石崇带走的时候,石崇几乎是用尽了力气大喊:“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属下再也不敢了,殿下――”
他的喊声撕扯而绝望,透着深深的恐惧,飘荡在整座敬云院,也落在褚朝朝耳朵里,让她听着心里就不好受。
他这个人,好似也没那么好说话。
她魂游天际了好一会,手中拿着个木勺来回摇摆,阿春打开盖子看了眼药,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嘱咐道:“小娘子,我去库房一趟,再过一刻钟若我还未回,你就将药端去给殿下喝。”
褚朝朝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她又发了会怔,感觉时间差不多了,阿春还未回来,就拿起手中的木勺将汤蛊里苦涩的药汁给舀进玉碗中,舀着舀着,褚朝朝突然一惊。
这汤蛊里怎么有条这么大的蜈蚣!
她最怕这些个虫子了,长那么多只脚,怪渗人的。
也不知这么大一条蜈蚣是什么时候爬进药蛊里的,它也不怕烫,自己没了命,也毁了这一汤蛊的药。
褚朝朝很是无奈的小小声叹气,想了想,不能耽搁Z王殿下用药,不如,她将这条蜈蚣挑出来给扔了?
这样,只要她不说,就没有人知道这汤蛊里进过蜈蚣,还不耽误Z王殿下用药,她再三思忖,克服住自己内心对蜈蚣的恐惧,躲得远远的将蜈蚣用筷子给挑了出来。
身上一膈应,也不知甩到哪里去了。
恰巧这时阿春回来,看到她在扔东西,急忙上前往汤蛊里看了眼,不解的问她:“小娘子适才扔了什么?”
褚朝朝四下看了眼,低声道:“汤蛊里爬进了只虫子,我给挑出来扔了。”
阿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适才她回来的路上还在想,小娘子可别将汤蛊里的蜈蚣给扔了才好,还真是给扔了,阿春瞬时急得不行,一副大祸临头的模样:“褚姨娘,闯大祸了。”
“嗯?”褚朝朝有些懵,看着阿春。
“殿下身上的毒需以蜈蚣做辅药,须得碾碎让殿下入腹才是。”
褚朝朝:“可,可前两日的药里也没有啊?”她见之前的药里没有,这才以为是爬进去的蜈蚣呢。
阿春一会急得出了汗,嘴里嘟囔着这可如何是好。
“前两日汤蛊里没有,那是殿下还未到用这味药材的时候,昨日夜里孙大夫再三嘱咐,定不可出了差错。”
阿春的一通话让褚朝朝瞬时变成了小哑巴,极为愧疚,愧疚的不说话了,沉默了会,她才道:“我去跟殿下请罪,阿春,你告诉我,这,这一条蜈蚣值多少银子?”
看她能不能用银子抵灾,赔给他。
不远处,谢Z负手而立站在一棵古槐树下,神色温和,正饶有兴致的看着褚朝朝。
她想赔给他?
第11章
适才石崇大喊着‘救命’离开,他担心会吓到她,本是想来看看她,却是看到了这一幕。
小姑娘倒是个敢担当的。
阿春看着她叹息了声:“小娘子,你就是把自己发卖了也不够赔的,还是我去找殿下请罪,你在这待着吧。”阿春说着就要端起药碗离开,小娘子家甚至连官身都不是,只她爹是个教书先生,哪里有银子?
褚朝朝上前拦住她,又问:“这么贵?”她好歹也值些银子的,阿娘说若在战乱年代,她这个模样的,可值钱了。
阿春回她:“这蜈蚣统共也就三只,是孙大夫用药膳养了五年才成,不是银子能衡量的。”
褚朝朝丧气的叹了声。
这时,谢Z神色温和,向着褚朝朝走去,嗓音噙着笑意:“你还真想把自己给发卖了?”
阿春见谢Z走来,急忙端着药碗跪在了地上,是她没有看好药,也没跟小娘子说清楚,才会让小娘子误以为是没用的虫子。
褚朝朝见阿春跪下了,她也要跪,被谢Z抓住了手腕,他眸光深邃的看着她,嗓音倒是温和:“若是发卖给本王,倒是可以抵了。”
褚朝朝:……
“殿,殿下是想让我做什么?”
谢Z抬手示意阿春起来,宽大的手掌依旧握着褚朝朝的手腕,扯住她的手向着敬云院走去:“先欠着本王。”
他说完,听到身旁传来小小的叹气声。
直到走进屋内,褚朝朝才又问他:“没了蜈蚣殿下的毒是不是就解不了了?”
谢Z侧首看她,想起这小姑娘来Z王府的目的,说道:“孙大夫医术高超,本王不会死的。”
褚朝朝没听出他的意有所指,点了点头。
垂眸的瞬间,她轻呀了声,躲在谢Z身后,谢Z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地板上石崇留下的血迹阿绿还未来得及清理。
显然她看到血迹,想到了别的,有些吓着了。
谢Z垂眸看着她,轻声解释着:“他们是罪有应得,不必怕本王。”
谢Z已能很好的把握住对她说话的语气,不会生硬也不会冷厉,不至于把褚朝朝吓的又发抖。
褚朝朝闻言老实的点了点头。
这时,木漾走进来,禀道:“殿下,顾公子求见。”
谢Z微微蹙眉,今日倒是很忙,他本还想着将褚朝朝带进书房考查一番她的学问,看来只得作罢,到夜间再考查了。
谢Z去了竹园见顾凉。
竹园离得敬云院不远,转过一条回廊就是,未中毒前他常一个人在竹园里饮酒,那里清静,除了顾凉也就只他一人去过。
顾凉是大盛朝唯一异姓王顾凛的长子,与谢Z向来性情相投,让木微木漾曾一度以为他家主子与顾凉是断袖。
顾凉坐在亭下,抿了口茶,大肆夸赞一番:“Z王殿下这里的茶着实是香醇,好些日子未来讨一杯了。”
谢Z未理会他的话。
顾凉又开始说笑:“朝朝来到王府也有几日了,殿下身边突然多了个女子可还适应?”顾凉说到女子时,故意压重了语气,意有所指。
虽然他知道谢Z根本不舍得碰那小姑娘的。
谢Z听到他提起褚朝朝,倒是勾出一抹笑,顾凉肉眼可见他是极为适应,提醒着他:“Z王殿下的冷脸对着我们也就算了,可别整日里对朝朝那样。”
吓跑了可如何是好。
他可还记得,在灵山寺那日,小姑娘磕磕巴巴的跟空明大师说出‘陆臣’二字时嗓音里含着的娇羞。
顾凉话落,却是第一次见到谢Z眉目间有些犯愁,想来他是说对了,朝朝怕他。
“殿下哄着些,时日久了,她也就不怕了。”
他其实想说,不如直接圆了房,一个床上滚出来的夫妻关系自会亲近些,这感情日后培养起来也容易不是。
可他没敢说。
二人说了一会话,顾凉谈起正事:“适才我见木微带着石崇离开了王府,殿下当真要为了八年前的旧案一直与陛下作对?”
谢Z是景帝与皇后唯一的嫡子,以大盛朝立嫡不立长的规矩,他早该被立为太子了,只是,谢Z一心揪着八年前的旧案不放,想要为张家翻案。
而当今陛下,非常反对这件事。
是以,立储之事一直被拖着。
谢Z看了他一眼:“本王为忠臣翻案,何来作对?”
顾凉也是知道他是铁了心要做这件事,说来也是多嘴一问,朝朝都进了Z王府,他更是不会就此罢手。
顾凉与谢Z在这里谈事,褚朝朝在屋内待了会,觉得无趣也出了敬云院,隔着老远她就看到一片牡丹花中有一团毛绒绒的东西在动。
看那模样,似是只小白狗。
她极为兴奋的小跑过去,可那小狗看出了她的来意,也跟着跑,褚朝朝只抓到了狗尾巴,顺下来一撮毛,却是让小白狗给跑了。
还眼睁睁看着小白狗朝着竹园的方向跑去。
她知道,谢Z正在那里见客,不能过去。便朝前走了几步,直到谢Z和那位公子的身影落在她眼中,褚朝朝心中一紧,怔了一会。
她看着坐在谢Z一旁的公子的背影,好熟悉啊。
像陆臣哥哥。
褚朝朝心中一时有些激动,她只知道陆哥哥的名字,还有他对她说,若日后想要找他就去墨韵书院。
其余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及笄后,就想攒银子来上京城内去墨韵书院找他,可阿娘不让,前几日她让阿春帮忙,阿春也不帮。
若坐在那里的公子真的是陆臣哥哥,就太好了。
褚朝朝想要上前去确认,可又不敢。
再三想了想,决定偷偷藏在这里,等下他们出来后,她可以偷偷看上一眼。
于是,褚朝朝就学起了小狗,钻进了一片绣球花中,只待等下他们从这里经过,她可以去瞄上一眼。
此时,谢Z与顾凉在亭下用了茶,谈完了正事,起身向着这边的长廊走来,顾凉眉目含笑问道:“云霁,咱们有些时候未对弈了,改日待你身子好了,定要厮杀几局。”
谢Z:“奉陪。”他话落,注意到了一旁绣球花里的身影,微侧首看了眼,不知这小姑娘又要做什么。
于是,褚朝朝除了听到从长廊经过的二人说话外,想看的一点都未看到,她藏身的绣球花在左侧,而谢Z正好走在左侧。
他身量高,比他一旁的男子要高上一些,正正好好把人家给挡住了,愣是让褚朝朝一点顾凉的脸都未看到。
她看出来了,谢Z是故意的。
他与那位公子本来是错着些位置的,可是后来却步子齐整,两个人一起抬一起落,褚朝朝在心中暗骂了他好一会,才从绣球花里钻出来。
刚走上回廊,眼前的光就被一道高大的身影给遮挡了,她抬眸去看,正是她在心里骂着的人,谢Z问她:“躲在那里做什么?”
还敢偷看别的男子。
第12章
褚朝朝低声回着他:“找小狗。”
谢Z蹙眉,顾凉确实带着他的狗来了Z王府,可这小姑娘分明是在扯谎,他本欲再问她,想了想,还是算了。
“走吧,身上都弄脏了,回去洗洗。”他说着,给她理了理因钻进绣球花中扯乱的青丝,虽是心中不悦,动作却极为温柔。
回到敬云院净手后,褚朝朝有些心神不宁,小姑娘向来心里藏不住事,问谢Z:“殿下,适才那位公子姓甚名谁?”
谢Z垂眸看她,嗓音淡淡道:“郡王府的长公子顾凉。”他说完,目光一寸不错的盯着褚朝朝,分明在她眼眸中看到了失落。
她在失落什么?
褚朝朝轻轻‘哦’了声,情绪不高道:“殿下,我有些累了,想去歇会。”
褚朝朝向来不会这副模样,小姑娘虽是胆小却极少情绪如此低沉,谢Z突然想起那日在灵山寺的密室中听到她说‘陆臣’的名字,心中没来由的烦躁,压制住情绪后才回她:“去吧,今晚本王考查你的功课。”
“嗯?”褚朝朝从失落中回过神,不带掩饰的看着他:“我才刚学了一日,殿下怎就考查功课了?”
谢Z:“看你的底子如何,好因材施教。”
褚朝朝的烦恼又多了一件,让她很是头疼,憋着情绪对他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屋内。
此时,顾凉抱着他的小白狗出了Z王府,直到坐进马车内他才轻叹了声,当初他以‘陆臣’的身份去见过朝朝,却没想朝朝喜欢上了他。
这事让他很是头大,一旦被殿下知道了,他怕是得脱层皮。
――
天擦黑时,褚朝朝才睡醒过来,她因着太烦,多睡了会,连午膳都未用,直接睡醒就用了晚膳,烦心事也都被她给睡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