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寒风袭来吹醒了争吵的两人,怒火被扑灭,阮白睫毛微颤似乎意识到什么,张张嘴头也不回地朝车边走去。
温言也反应过来,看着远去的背影不再犹豫,急忙追过去:“阮白!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有些事我想告诉你好久了,你走之后齐宴真的等你了好久,可惜你一直没回来,后来他也离开了,但每年都会回镇里一趟,就去你曾经住的那里,那个二楼,他都会待一天。”
温言说得很快,快到七年好像就是她嘴里的一瞬,急忙得把想说的话说出口,生怕晚一秒就等不到她听完了。
天太黑,她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听到在她上车前颤抖地和她说:“我知道了。”
跑车消失在黑夜的末尾,乌云盖住月光。
阮白趴在方向盘上许久,才从车上下来走进家里。
“哟?今天回来的这么早?”阮世昌放下报纸,抬头看了眼钟表,才八点半,这么早?
她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直直看向他身边坐着的程明亮,从小到大,她一直很信任他,就算阮世昌会骗她,程明亮也绝不会骗她。
“程伯。”她攥紧衣服,不自觉发抖,“那封信你有没有给他?”
程明亮剥橘子的手顿住,连阮世昌也怔了一下。
他抬头,不自然地笑道:“什么信?”
“你知道的。”
又是一阵沉默。
阮白几乎明白了是什么意思,一股莫大的讽刺和笑话涌上心头,怪不得,怪不得齐宴一开始那么讨厌她,怪不得他说她会一次又一次扔下她,怪不得温言对她那么冷漠。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是我不让他送的。”阮世昌把报纸放下,紧蹙着眉头,“我都是为了你好。”
她这辈子最讨厌这句话。
“所以,你为了我好,就要干涉我的隐私,改变我的心意,私自断绝我的关系,爸爸,你到底还有什么没告诉我。”她说着说着眼眶忍不住发烫,那明明是她最信任的人,为什么今天要告诉她,她最信任的人竟然对她做过这种事。
“你要因为一个男人指责爸爸吗!”阮世昌把手中的纸捏的作响。
她倔强地站在原地,“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吗,你根本就不明白!你为什么就不能尊重我一次!”
阮世昌坐在沙发上,扯松领带,气得拍桌子,“好!我尊重你!那你说说你非要那小子是为什么!”
阮白:“我,我亲了他,我要对他负责!”
阮世昌:“呵,要是这样说你要负责的男人没有□□也有五六了吧,况且你小时候还亲过程明亮,你要不要也对他负责?”
阮白红着脸看了眼懵在一旁的程明亮,跺跺脚:“我是真的喜欢他,小时候也喜欢,现在也喜欢,你怎么就不明白!”
“我不明白!我看他就像是个混球!一个山里跑出来的野狗!这种没父母教的男人能长成什么好东西!而且他现在职业你知道是什么吗,刑警!随时没命!他可以不要命,但凭什么带上你一起!我特么没打死他就不错了!”
阮白擦着眼泪,瞪了眼在一边沉默的程明亮,又瞪了一眼依旧高高在上的阮世昌。
“别说混球,他就算是个球我也喜欢定了!”
第57章 野狗衔骨(二)
◎你是你而爱你◎
他一直觉得自己的女儿虽不说是什么乖乖孩子, 但平日也只是嘴上闹闹,很少真的和他作对。
也不知道谁先擦泪打破了寂静,阮白情绪也稳定下来,平静道:“可能是我太任性了, 总是只想做自己想做的, 要自己想要的, 当初出国是我选的, 从医是我定的, 就连无国界也是我瞒着你报的, 从出生到现在你一直纵容我, 愿意为我做的事情兜底,是真的为我好在努力。”
撇撇嘴,她忍着眼泪把话说完:“但喜欢他这件事我不是任性, 也没有想气你, 更不是一时兴起,只有他, 我是在等了七年后才有了决定。”
没有人能预料,几个月的时光能够延续七年之久。
从家里出来, 她打电话给周白。
“喂,哪位?”
“周白, 齐宴在哪?”
“……”周白拿开手机看着那串陌生的号码愣了一瞬,等到那边不耐烦地再次问出声才反应过来。
“阮白?!啊不, 阮小姐!你等一下, 这个时间……哦,好像在丰长官家。”
“丰长官?”
“就是齐队的师父, 你要地址吗, 我给你发过去?”
等到周白把地址发过来后她想都没想就开车过去了。
丰南山, 那天从火场出来后似乎见过他一面,只有一眼记不太清具体的模样了,唯一的印象当时他应该正和程伯吵架。
车停在大院前,黑色的铁门宣告着主人的沉闷强势,不容外人随意打扰。
从车里下来,靠在车门上,看着大门有些不知道来这里的目的,在齐宴的微信界面打出字又删除,然后又打出又删除。
她甚至不知道来这里要说什么。
就在手机屏幕暗下去的同时,大门自动一声打开,穿着黑色保安服的男人礼貌地向她弯腰致意,侧开身:“阮小姐,里面请。”
阮白在原地停了一瞬,而后才把手机放进大衣口袋,跟着走进去。
偌大的极简装修屋子里飘荡着一股清淡的茶香,她刚进门还没走几步就被拦下,几个黑衣保镖站在她前方,看样子不想让她再前进。
这仗势……她微挑眉,不知道丰南山要搞什么名堂。
楼上听到动静的人打开门,阮白顺着看去,一身便装的高大中年男人从楼上走下,和印象里那天的人影有些出入,但模样至少对上了。
转眼,身后还跟着另一个熟悉的人。
“齐宴!”她惊喜喊道,不知道说什么不重要了,她只想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人,想看到他。
眉眼弯下,被人阻拦不能靠近,她就踮起脚朝他的方向挥挥手,在外面冻的鼻子耳朵通红,眼睛亮亮地盯着他。
一眼就能把人的心看化。
本来沉闷的人在听到清甜的叫声后猛地转头,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她,也顾不上在哪里,很快地下楼,绕开那些人走到她面前,许多天没见面没说话,再见时他的手都在抖,似有千言万语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最后只能笨拙地将双手盖在她耳朵上,压抑着情绪尽量放轻声音:“冷不冷?”
冷不冷……阮白本来是冷的,穿高跟鞋脚也冷,里面还是礼服,身上也冷,外面刮风,脸上也冷。
但就在看到他过来的那一刻,她特别想抱一抱他,盯着那双眼睛,她没有那么冷了。
所以昂着头笑道:“特别特别想你。”
他刚要开口说话,身后低沉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交流:“阮小姐来也没提前说,丰某招待不周。”
阮白歪头看了眼身后的丰南山,耳边的手也撤了下去,她眨眨眼:“您说笑了,我来这里本来也是打扰您在先。”
“哪来打不打扰,你是客,只是今天不凑巧,恐怕要让你看笑话了。”
话音刚落,阮白还没听出来他话里的端倪,身边的男人忽然低下头,在她察觉出不对之前,齐宴已经离开她身边往丰南山那边走。
“齐宴……”步伐被保镖拦下,一步都不能向前。
“别伤到她。”齐宴回头朝她扬扬眉,“你先回去吧,有事以后再说。”
她也想,可在她看到丰南山拿出戒棒的那一刻浑身一颤,瞪大眼睛看向他:“你要干什么!齐宴!他要做什么!”
回给她的只有严厉的浑厚声:“跪下!”
“不许!不准跪!”
她的声音在这里仿佛被屏蔽了一样,齐宴端正地跪在垫子上,面朝着那身军装。
丰南山的眼神冰冷,扫过门口女人的神色,手里的棒子毫不犹豫挥下去,带着劲风的力道隔得再远也能感觉到。
棒子底下的男人只是闷哼一声,整个人的身形都没歪一下。
“齐宴!!”阮白怎么也没想到丰南山是真打,被保镖架住隔壁不能向前,“丰南山!你疯了吗!你打他干什么!”
像是为了回应她,紧接着又是一下,丰南山道:“军中机密,谁允许你泄露的。”
“无人,我的错。”齐宴咬着牙应下。
又是一下:“不服气?”
“我的错。”
棒子打在肩上,十分脆的声响打在骨头上:“谁允许你把无辜的人带进任务中。”
“无人,我的错。”
阮白看得头皮都要炸了,她大声吼道:“他有错会有组织惩罚!你凭什么对他动私刑!你这是犯法!”
“我凭什么?”丰南山举起棒子,“齐宴,你告诉她我是谁?”
“师父。”齐宴闭上眼睛,本来就没什么感觉,声音有些哑。
“你算什么师父!就知道欺负他,有种冲我来!”
“你又算什么?你凭什么可以代替他?”
阮白看着地上跪的人和举起来的棍棒,慌忙道:“我和他是朋友!他喜欢我!”
“朋友?”丰南山嗤笑,闷声打下去。
齐宴平缓了喘气,低声:“没关系。”
眼见又要打下去,她立刻开口:“他是我男朋友!男朋友!”
“男朋友?不就是男性朋友吗,还是朋友。”丰南山故意这下挥得更大,下手看起来更可怕。
底下那个人还是在一阵沉默后:“和她没关系。”
“可以了!可以了!”这下她是真的着急了,这样打下去他刚从医院出来一会儿又得进医院,直接哭出声语无伦次地大吼,“你凭什么打他!看他没人管你就欺负他!你根本就算不上他的家人!你让开!离他远点!”
她使劲挣扎,把抓着她隔壁的人甩开,推开丰南山跪在齐宴对面。
“哭那么大声干什么?”看着跟花猫一样的女人他有些想笑,可鼻子却酸涩,移开目光,苦笑道,“你走吧,像之前一样,离开我。”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她抓着他的衣袖,努力解释,“那时候我没有想把你推开,那些话都是气话,我给你寄信了,只是没到你手里……”
齐宴身子一僵,迟缓地转过头:“你说什么?”
“我说……我说你是小气鬼……”她说话断断续续地,哭得不停抽气,可还是想把话一口气都说出来,“不就是一点有误会的破事吗,你怎么记我仇记这么久,你是小气鬼,你是混蛋……”
“齐宴……没人爱你我来爱你,你也会有只爱你的家人,不因为你的身份爱你,不因为你的父母爱你,不因为你的荣誉爱你,是因为是你而爱你。”
“我们,我们能不能……”
“能。”
她哭得伤心,话头被打断后要说的内容也都忘了干净,抬头睁大眼睛微微错愕地看着他,张开嘴:“……啊?”
下巴搭在她肩上,温热的气体在脖颈处呼出,她被抱紧,他耐心地说道:“能,可以,你说什么都可以。”
“阮白,你记清你说什么了吗,你说的话,我就算化成灰也不会忘。”
丰南山在背后把棒子扔在一旁,坐沙发上心情很好地倒了杯茶轻吹,语气也透着愉悦:“你俩差不多行了,地上凉,上来坐。”
阮白擦着眼泪,警惕地看了眼坐在旁边的丰南山,刻意坐在他对面,把齐宴拉到她这边。
丰南山:“……”还没成一家人就已经开始护食了。
“咳。”他轻咳了声,指着厨房,“齐宴,看看厨房的水煮好了吗?”
“好。”
阮白刚想拉他坐下,就先一步被阻止,他看着她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才往那个方向走过去。
待他走后,丰南山把茶杯放下,沉默了会儿开口道:“我很开心他终于有了一个真正牵挂的人。”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孩,以一种慈父的目光笑盈盈地说:“更开心这个牵挂的人心里也有他。”
“什么意思?”阮白觉得他话里有话,跟刚刚不通人情的模样完全不同。
丰南山垂下眼,想了想说:“这个孩子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不管从哪个方面,唯独有一点,他有放不下的东西,如果是好的,我也就不担心了,可他放不下的太过沉重,压着他走了二十几年。”
“我害怕,有一天他的牵挂没了,他的念头也跟着没了。”
阮白心一颤,她从来没想到过这个问题,咬咬唇:“他不是这么脆弱的人。”
“对,齐宴不脆弱,所以才能一直前进。”丰南山笑得有些涩,“可没了武器,他也是一个普通人。”
“我希望你能成为的牵挂,让他放下这些。”
阮白看着杯中的倒影,跟着茶叶沉浮降落,她轻声开口:“所以您希望我劝他放弃追查李秀远?”
“那个人会由我们来查,不该是他。”
她静静地喝下一杯茶,然后才抬头,眼中平静又淡然:“对不起,可能不能让你满意了,我是不会劝他的。”
丰南山一顿,缓缓抬头看向她。
“他想要的,不是苟活,即便有我,也不能是拥有我的憋屈活着。他不想,我也不想,他母亲的事,要查,李秀远,要抓,无辜的人,要带她们回家。”
“这就是我的原则。”
第58章 野狗衔骨(三)
◎“回家吃饭。”◎
不一样, 她确实不一样。
以前总想象不到会是什么样的人才能留住齐宴,直到刚刚那一刻,他突然顿悟。
那是和齐宴一样――偏执又疯狂的人。
像是结伴而行的影子,现实中却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丰南山盯着茶杯的水看了很久没有言语, 黑暗拐角处齐宴走出, 一如既往地倒水, 安静地坐在阮白身边。
热气氤氲, 丰南山忍不住哂笑, 无奈地摇摇头, 他以为找到她会让齐宴停下脚步, 没想到会是促进他的脚步。
算了,也许有些事就是非做不可。
有些事就是冥冥中注定要做的。
“SK刑警一对齐宴。”
“在长官。”
被点到的男人从沙发上站起,绷直身子接受任务。
丰南山起身, 走到后面的抽屉打开密码锁, 从里面拿出一份机密文件,走过来眼神复杂地看了他半晌, 叹了口气还是递给他:“既然这是你想要的,那就去做吧。”
黑色硬皮的文件袋上“机密文件”四个字铂金滚烫, 齐宴垂下眼,手指在开封处摩挲没有着急打开。
“里面是我们调查李秀远这些年所做的事, 之所以不让你一直调查是因为他远超你我能够牵制的力量,如果你非要去做, 我会帮你申请国际刑侦案S级支援。”
丰南山顿了一下, 扫了眼身旁的阮白,声音沉下来:“这次任务目标, 活着回来, 哪怕是为了能让你活下去的人, 也要活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