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么忙碌, 居然还能顾上问问题的老人。
她笑着一一解答, 对于火灾, 她既不夸大概率, 也不忽视其中的万一。
老人纠结这东西那么贵, 到底能不能派上用场, 她便说:“奶奶,平时在家里多注意用火安全比什么都强,宣传单您拿好, 常看看, 有帮助的。”
做完这一切,她开始收拾物料, 望着地上没被珍视的宣传单,她弯身, 一张张捡起,轻轻拂去上面的足印。
把东西都装进面包车的后备箱里, 她转身看了眼周凛冬。
周凛冬始终没动。
他有些不认识白小梨了。
并非她模样发生了什么改变,事实上, 白小梨的笑容和星星眼依然令他心动、心痛, 连偷偷瞧一眼,都要忍受剜心般的疼。
但白小梨不慢了, 仿佛抛下了自己小乌龟的壳, 成为了水中的鱼儿, 舒展、从容。
若说半年前的临别是因为愤怒,那现在呢?
白小梨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让她脱胎换骨……
周凛冬不敢想。
因为答案似乎指向了他,沉重得让他没勇气去思考。
白小梨走过来,微笑着说:“周队长,您不回去吗?”
她好像真的在和一位临时合作的消防队长交流回不回去的问题。
周凛冬看到自己头盔内起的那层薄雾,和白小梨愈加模糊的面容,他调整了下呼吸,沉声道:“回。”
“消防车呢?”
“没开。”
“噢……噢……”她说话的速度慢了下去,“需要我送您吗?我知道您的时间非常宝贵。”
周凛冬坐上那辆破破的面包车。
白小梨扣好安全带,拧动钥匙,平稳驶向消防队。
周凛冬偏过头,没有看她,白小梨也专注地盯着路,收音机播放着轻快的流行乐,两个人都没有开口。
她表现得非常自然,甚至随着音乐而轻点脑袋,反倒他局促紧张,双手始终紧抱着头盔,胸膛起伏间带起一阵阵的窒息感。
窗外街景缓慢倒退,慢得像是有人故意降低了迈数,周凛冬看着后方的车一辆接一辆超过他们,无声红了眼眶。
他垂眸,哑声问:“为什么干这个。”
白小梨嘿嘿笑了:“舅舅介绍的,工资比之前高。”
她在说谎,周凛冬立刻判定。
龙子云怕不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希望她和消防二字扯上关系的人,周凛冬还记得龙子云找到消防队时放的狠话,他说他一辈子都不会再让他伤害白小梨,他说他死也不会再让他见白小梨。
周凛冬强忍双眼的酸涩,继续问:“做多久了?”
“嗯……”白小梨慢悠悠答:“小半年了吧。”
也就是那次见面之后。
周凛冬陷入沉默,他干哑的嗓子已不允许他再讲话。
白小梨如老友般关心他:“身体好些了吗?”
周凛冬失神点头。
“那就好。”白小梨停车,目光轻轻落在他的火焰蓝制服上,“那就好。”
周凛冬下了车,这辆车毫不迟疑地开走了,他静静目送,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指导员。”周凛冬吸气,刚才一直压抑的情绪瞬间爆发出来,他红着眼低吼:“你明知道是她,为什么还要我去?!”
他见不得白小梨!
他恨自己,伤害过她。
周凛冬大步迈向宿舍楼,新来的消防士嬉皮笑脸问他:“小白姐漂不漂亮?我上次见她,哇,惊为天人!我俩还加了微信呢!”
“滚。”周凛冬冷眼瞪过去。
“哎呀……凛冬,你发那么大火干什么,人家小白就是漂亮嘛……”指导员打着太极,口吻里满是无辜,“小白干这行都好久了,我每月都派人过去的,这次恰好你有空而已……”
“每个月?”也就是说,前前后后半年多,他们消防队的人差不多都见过白小梨了?
每个人都和她加了微信?只有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
一群欠收拾的兔崽子,竟然什么都不跟他说。
谁不知道他枕头底下压着白小梨的照片?谁不知道?!
察觉到周凛冬状态不对,指导员谎称要开车了,匆匆挂断电话。
周凛冬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瞥到壮壮狗狗祟祟的表情,心里升起一股诡异的感觉。
难道?
“你。”他用一根手指着壮壮,“你是不是也见过白小梨?!”
壮壮弱弱点头,恐惧地向后退了两步。
它不仅见过小白姐姐,还吃过小白姐姐喂的零食罐头呢。
周凛冬头晕目眩,他真的没想到,连消防队的狗都见过小梨了……
唯独他没有。
一次也没有。
他还不如一条狗。
他去食堂吃饭,神思恍惚,杜旋风端着盘子过来,五官扭曲挤压,最终还是没忍住,噗的一声笑喷了。
周凛冬摔下筷子,杜旋风瞬间板起脸,装作无事发生。
周凛冬会让他们知道的,瞒着他是什么下场。
晚上七点半,他吹响银哨。
“今晚不用跑操。”
操场上亮起一片欢呼声。
哦耶!今天晚上终于能少跑五公里了!
周凛冬冷笑。
“但有白小梨微信的,加五公里!”
队员们大眼瞪小眼,谁也没动弹。
“快点!”
杜旋风第一个上了跑道,紧接着是石勇、凌峰……
所有人都跑了起来。
周凛冬冷森森盯着一脸无辜的壮壮。
壮壮拼命摇头。狗狗没有手机,狗狗不用跑!
周凛冬蹲下,恨得咬牙切齿:“被白小梨摸过狗头的,也得跑。”
壮壮嗷呜一声迈开四爪。
好,很好。
周凛冬气得说不出话。
一个个的,都配合指导员耍他是吧?
全都疯了。
亏他还以为白小梨人间蒸发了,原来她就在他身边,在每个人身边,怪不得那群人每次回来都阴阳怪气地夸女销售漂亮。
收队后,周凛冬和队员们去了浴室。
没人敢吭声,周队长肉眼可见的阴云密布,谁愿意上去触霉头。
他们单纯好奇,后头这俩人会怎样。
周队有多喜欢白小梨,所有人都有数,那是想到了骨子里,做梦也要喊上几句的程度。
那场森林火灾之后,大家眼看着周凛冬越来越刻板,疯了一样在健身房发泄,更不容许自己出一丝差错,人也越来越不会笑,每天熄了灯,就知道摸着那位的照片发呆,第二天起来总是第一个往危险的地方闯,不要命了似的。
怕他出事,所以找到了指导员,想让指导员做做周凛冬的思想工作。
人还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不成?
周凛冬真能。
他那种极端保守古板的男人,一动心就是一辈子,非常像草原上最痴心的猫科动物――云豹,云豹一旦找到了伴侣,无论是吃饭还是打猎,都不愿意再离开对方,雄豹还会对伴侣体现出接近人类的细腻和关爱,如果伴侣去世,那么雄豹也会因抑郁绝食而死。
周凛冬就是那种男人。
大家明显能感觉到,没了白小梨,周凛冬不爱惜自己的命了。
指导员对此表示:“等着瞧吧。”
杜旋风是第一个认出白小梨的,他当场表演了个瞳孔大地震,回来时想跟周凛冬说遇到白小梨了,可指导员按住了他。
“别说,”指导员老谋深算地扬了扬眉,“刺激刺激他,不然就算碰到了,他也永远越不过那个坎儿。”
事实确实如指导员所料,周凛冬一见白小梨就没了理智,疯狂嫉妒不说,还行为失常,但到了晚上,他却已恢复了冷静,仍抱着白小梨的照片不言不语。
而事件的另一当事人才刚刚结束一天的工作,吃上舅妈做的香香饭菜。
说来奇怪,以前龙子云无论怎么打骂、吓唬都没办法完全改掉她的臭毛病,如今居然好了许多。
还是比普通人慢,然而对于磨蹭了二十年的白小梨来说,这已等于坐火箭的速度了。
“今天成交了多少?”龙子云给她夹了一块红烧肉,“多吃点,每天跑四五场,也不怕把自己累死。”
白下梨掰着手指算了算:“三万多块吧。”
嘴角抽了抽,龙子云心里寻思,照这么下去,他外甥女马上就要当淡季销售冠军了。
当初白小梨说要去这公司,龙子云其实是死不同意的,他不想让白小梨吃苦,救助站虽然全年无休,但环境单纯,做销售就未必了,女孩子,容易吃亏。
可白小梨铁了心要去,他还能说什么,只能让她去试试。
以他对白小梨的了解,她用不了一个月就会被辞退。
结果不仅没被辞退,还成了这样。
龙子云乔装打扮跟着去过。
他看到了,白小梨的小摊,完全不是冲着销售去的,她每天跑那么多地方,嘶哑着嗓子一场场讲,只是为了给那些设施不够完善的地方带去消防知识的普及。
她是他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还能不清楚她在想啥。
她想帮周凛冬,成为他想要的那种人。
别的忙帮不上,她就剑走偏锋,从根源上减少火灾的发生,百姓们提高了预防意识,火灾少了,消防员出警的次数也就少了,周凛冬便也安全。
尽管这半年,白小梨从没提起过周凛冬的名字,一次没有。
龙子云盛出煮好的润喉梨汤,推到她面前,冷飕飕说:“喝。”
他人只瞧见白小梨的成绩,唯有他这个舅舅,会在意她的辛苦。
消防用品公司大多是靠企业订单盈利的,哪有出去一个小区一个小区跑散户的。
偏偏白小梨执拗,单挑容易发生火灾的社区宣传,那些社区大部分都是低端老小区,购买力不强,一开始同事都笑话她,认定她必然无功而返。
然而销售经验抵不过白小梨的执着和勤奋,她在短短半年内跑遍了云城及周边的大半土地,甚至会去偏远农村发摆摊演讲,发的宣传单都是自己亲手设计的,简单易懂,看一眼就能记住,且图片冲击力强。
谁家没个儿子孙子,见消防员累成那样,都会代入共情,引出恻隐之心。
白小梨将梨汤一饮而尽,用纸巾擦了擦嘴,沉默了一会,她忽然掉了几颗金豆豆,莫名其妙的。
“舅舅,我今天遇到周凛冬了。”
龙子云刷碗的手一哆嗦。
得,怕啥来啥。
白小梨却释然笑了:“他身体应该康复了,更壮实了,真好啊……”
她皱了皱鼻子,小声重复:“真好。”
作者有话说:
点题啦点题啦!大猫周凛冬追妻路漫漫哇!
第22章 我出不去
◎你是不是非要我承认◎
*
年关将近, 古朴的云城多了几分人气,许多商铺在门口贴上喜庆的春联、挂上小红灯笼,街上的百姓熙熙攘攘,为购买年货忙碌着。
送走最后一个回老家过年的消防员, 周凛冬吩咐后勤班好好布置食堂, 争取让留在队里的战士过个热闹的好年, 他则带队出去做消防巡查的收尾工作。
年代悄然更迭, 过年方式也随之发生变化, 年轻人不再愿意跟大人出去串亲戚, 更喜欢去商场等地和朋友聚会, 周凛冬结合时代特点,将最后一站定在了云城最大的商业中心。
早晨九点,他们依次检查了各个商铺的防火设施和消防通道, 等到商场开门时, 三辆消防车已经离开了,仿佛从没出现过。
回队里的路上, 天空中飘起了星星小雪,周凛冬摘下手套, 打开车窗,接住了一片冰莹剔透的雪花。
那片雪花很快就化了, 即便他没有合起掌心。
他望着残留的水痕出神,像极了某个他想牢牢攥住、却怎么也舍不得用力的人。
道路两边是商贩汇集成的地摊, 卖春联福字的、卖儿童玩具的, 零零总总,什么都有, 有小孩子拽着大人的裤腿撒娇, 说要那个这个, 大人宠溺地摸了摸孩子的头,扫码买下。
“真冷。”杜旋风吸了吸鼻涕,“队长,你今年又不回家啊?”
“嗯。”周凛冬淡淡收回手,没解释原因。
他不讲话,其他人却不会停止叽叽喳喳,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子凑在一堆,聊起女友的话题,笑着说自己这个月又挣了多少加班补贴,准备添多少彩礼。
杜旋风是单身,插不上话,只能翻着朋友圈,假装不在意。
带有新鲜烧伤的手指漫无目的地上下划拉,点到某张照片的时候突然顿住,杜旋风咧嘴笑了。
“小白姐太可爱了。”
周凛冬回头,瞥了眼旋风的手机。
白小梨不知道在哪碰到一只小土狗,抱着小狗发了张自拍,背景是一片矮小破败的平房,隐约能看到她身后一堆高高的柴火垛。
这绝对不是市区,云城近些年完成了城中村改造,小房子各个精致,没这么破的。
他下意识问:“这是哪?”
“不知道呀。”
周凛冬凝眉,伸出了手。
旋风一脸懵:“干啥?”
“给我看看。”周凛冬微信早被白小梨拉黑了。
旋风不情不愿地把手机给了周凛冬。
周凛冬点进白小梨的朋友圈,含糊笑了一声。
小丫头和以前不一样了。
从前她几乎不发朋友圈,现在却一天四五张照片,报点似的留下自己走过的路。
从老旧的居民区到偏远闭塞的农村,从白天的消防用品小摊到晚上灯光昏暗的广场,她永远穿着廉价的西装,手里攥着厚厚一沓宣传单,对摄像头笑得含蓄又羞赧。
这还是那个追自己跑三公里就会中暑晕倒的小姑娘吗?
周凛冬抿了抿唇,又回到了最新一张,用指背反反复复摩挲着她的小梨窝。
过了好久好久,车进入了车库,温暖的阳光一下失去了温度,冷白的室内灯铺了满身,他才恍然清醒,依依不舍地将手机还给了杜旋风。
他竟不知道她去过那么多地方,就在他怎么也找不着她的半年间。
坐在温暖的食堂,面对热乎乎的四菜一汤,有那么一瞬间,周凛冬想把白小梨的微信加回来。
可也只是想了想,并没有那么做。
有个消防员蹭了过来,羞答答地问周凛冬,过年能不能接自己的女友过来一起。
周凛冬愣了愣:“可以,但不能留下过夜。”
莫名联想到白小梨,他考虑了几秒后改口:“给你四小时假,不要走远,接到电话立马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