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蕊跟他不熟悉。他们虽然做了一年多的同学,但刘伯杨一直沉默寡言,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瘦小的男孩和壮实的女孩在青春期的待遇几乎是差不多的,他被恶意地叫做“瘦猴”和“筷子”。
车上这周围的人都在盯着刘伯杨。周蕊看着他越来越压低的头,心里一软,好心开口道:“好,那咱俩一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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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周卡,你是不是有两个刘伯杨那么沉?”
陈峰阴魂不散地站在周蕊的面前,不怀好意地开口。
“周卡”是陈峰给她取的新外号,卡应该是卡车的意思。周蕊看了看身边比铁锹高不了多少的刘伯杨,瘦弱的像一阵风就能吹倒了。
“刘伯杨,你不怕她压死你啊?”
“你不会是喜欢周蕊吧?”
王璐扬子站在陈峰身边,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并为这个猜测笑成一团。他们好像觉得只有两个人分享这个消息不够有趣一样,又跑到周围其他人的树苗前,绘声绘色地讲述着什么,又不时用手指向周蕊和刘伯杨的方向。
周蕊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她不知道陈峰为什么会这么说。她和刘伯杨只是被迫报团取暖而已,为什么要被这样恶意地造谣?
可更荒谬的是,没人觉得这是错的。
她们像来自地狱的恶魔贩卖机,肆无忌惮地向人间兜售着恶意。
第19章 生长痛3
谣言应当是长了翅膀的。
周蕊和刘伯杨的座位离得非常远,但这并不妨碍同学们挤眉弄眼地看看她,然后再用手指指刘伯杨的方向。
他们的表情好像只是觉得有趣,但却让周蕊一次一次陷入了恼羞成怒的尴尬。
“别闹了,我俩不熟。”周蕊一次一次地解释,但是人们给她的反应呢?是“你看,她不好意思了!”“但是大家都这么说啊。”
这就是最难办的地方。他们好像完全没有恶意,这句话也好像真的无关痛痒。可周蕊却要因为这些而倍感压力,还不能大大方方地发作出来。
“你们能不能别说了!很烦啊!”
她很想这样大声怒吼,但事实是,她只敢在心里喊叫出声。相比于那些花边传言,她更害怕大家因此认为她是个无趣的、开不起玩笑的人,害怕大家因此更加冷待她。
周蕊甚至在想,是不是自己不做什么澄清,就能合群地融入到这场狂欢里呢?
像一场自虐那样。
她的内心震耳欲聋,却在别人耳朵里寂静无声。
周蕊也曾经偷偷回头去看过刘伯杨的反应。他在这个班级里做了一年半的透明人,现在突然获得了人们的关注,在羞赧和不知所措之外,好像多了些周蕊看不懂的东西。
随着日子慢慢过去,孜孜不倦地把周蕊和刘伯杨凑到一起的,也只有陈峰和王璐扬子了。大众的闹剧慢慢平息,让周蕊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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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底就是第一次月考,周蕊为这次考试整整复习了一个周末。她想要延续那种被肯定的快乐,好像能冲散她连日以来的郁结。
收到成绩单的时候,她稍微有些失望,但又暗藏了些得意。她这次排名第三。失望在于没能卫冕第一名,但得意又在于她好像阶段性地稳定在了班级前三名。
可还没等她高兴多久,突如其来的噩耗就砸中了周蕊。
她要跟刘伯杨成为同桌了。
景福中学是初高中合并一体的重点中学,教学质量好,升学率也高。为了让几个头部的同学能够有更好的学习条件,这里的班级排座位大多都流行一种方式:以考试名次排序,排名靠前的先选。
这样,基本能保证前十五名的学生抢到视角最好的前四排中间位置,他们听课和上课的互动都更加方便。
至于其余人的座位,在班主任的眼中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只要同桌之间不产生过量的化学反应,不吵闹到影响课堂秩序就好。
周蕊是这次的第三名,按理来说应该能坐在“黄金位置”。但是她个子太高了,坐在前面难免挡到后面的同学。思索再三,她还是决定坐在第五排中间。
这样自己再弯点腰,基本上就不会挡到后面想要看黑板的人了。
除了有几个人震惊于周蕊考了第三却坐在了后面之外,其余人的选座流程都很顺畅。直到刘伯杨进屋,径直走到周蕊的身边坐好。
“喔!”“哇!”周围都是小小的惊呼,在还没坐满人的屋子里回荡着。
周蕊正在解一道数学题,听到旁边椅子被拉开的声音刚想扯出一个笑脸,抬起头却一瞬间就愣在那里。
“你,你要跟我坐吗?”周蕊心里是不愿意的。风波好不容易平息,她不想再生出事端。可刘伯杨却点了点头:“是的,我想坐这。”
“好吧。”周蕊不知道说什么。她很难直接开口说“咱们俩坐在一起不好”或者是“你能换一个位置吗?”
因为她不知道,当刘伯杨反问她为什么的时候,她该如何回应。
直说的话,大概会被当成自作多情吧。
刘伯杨的成绩本来就靠后,在选座的队伍里也排在队尾。因此还没等周蕊纠结出一个结果,老师就已经走上了讲台:“好了,那我们先这么坐。如果我发现有不合适的会再做小的调整。”
盖棺定论,周蕊也没有挣扎的空间了。她和刘伯杨同学之间都说不出口的话,自然也很难对老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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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桌之间难免交流,周蕊和刘伯杨也慢慢地熟悉起来。虽然他们两个人“谈恋爱”的传闻随着调换座位重新传播起来,但周蕊还是对于有一个“唯一的朋友”这件事而感到快乐。
坦白讲,他们并不亲密,远达不到“要好”的程度。但是,他们在每一个“组队”的环节都互相是对方的第一选择,他们只有彼此,以至于让周蕊产生了“唯一”这样的幻觉。
她甚至在猜想,刘伯杨是否真的如传言所说,偷偷暗恋自己?
理性上,她会很快否定自己的想法。她觉得自己长得又高又壮,前一年夏天晒出来的黑皮肤还没有变回白色,也没有漂亮的裙子和发卡。但是她又会不由自主地暗暗找寻一些对方喜欢她的证据,比方说他特地选择和自己坐在一起,再比如更早的去北山的大巴车上的搭讪。
周蕊的上一个同桌是个女生,在六年级的时候就有了第一个“男朋友”,是个“爱情高手”。她前两天刚刚借给周蕊一些小说杂志,里面正是有这些桥段。
再比方说,刘伯杨会把他妈妈带给他的水果分给周蕊一些,但却从没给过其他人。
周蕊像是变成了那些少女爱情杂志的女主角,正经历着一场青涩的暗恋。
她是主角,也是读者。她是被暗恋者,但也是发现者。她这样想着,走在路上都觉得别人对于自己莫名多了些关注。
她越这样想,就越难让自己不去注意刘伯杨的行踪。她发现陈峰在隔壁班的小弟王东升经常会在午休时间来到他们班,然后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乱翻刘伯杨的东西,偶尔撕坏他的本子,或者顺走几根笔。
直到周蕊一周第三次见到王东升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你能不能别串班?来我班干嘛?”
像是没想到她会突然发难一样,王东升明显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从周蕊的座位上站起来——她或许确实比较有威压力,站在王东升身边看起来比他还能打。
王东升对她发怵,但是陈峰不怕。看到自己的“小弟”被唬住,陈峰当时的脸色不好看了。
“跟你有啥关系?你俩真处对象了?”他吼出来的声音很大,甚至屋外路过的学生也被吸引着目光往屋里看。
他还像不解气似的,走过来转着刘伯杨桌上的一根红笔,想不通一样地逼问刘伯杨:“她这个吨位,你不怕她一屁股坐死你啊?”
周蕊的脸“刷”地全红了。被羞辱是一样,但也像是被人戳中了一些隐秘的心思,慌乱地坐回座位上翻开书,嘴里嘀咕了一句:“有病。”
无暇去看别人的反应,这个时候她更怕自己的异样被人发现。
只可惜刘伯杨没说什么,依旧是那副怯懦的模样,对于周蕊的“打抱不平”也没什么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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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日子里,她越来越喜欢看一些爱情小说。
小说里的世界真好。无论是多么沉默寡言,贫穷普通的女生都会有一个阳光帅气的男生喜欢。他一般都是身材高大长相帅气的,可能家庭富裕,也可能擅长体育。他们互相保守着那个隐秘的、瑰丽的秘密,直到被世俗分开。
可是分开也没关系。他不会忘记她,他会在众多的诱惑和另一个优秀女生猛烈的攻势中守身如玉,经年地等待着几乎看不到重逢希望的女主角。
书里的爱情好珍贵啊。能救人于水火,能疗育于陈伤。
那好像变成了唯一能拯救女生的东西,让她们像个尊贵的王妃,拽着华美礼服的大裙摆翩翩地环绕在自己王的身边。
周蕊隐约觉得哪里不对。难道她们没有自己的使命和抱负吗?难道她们的人生要只系于这一个人吗?
但她找不到答案。她翻遍了那些杂志,对这个问题只字未提。
周蕊就在迷茫中汲取着,就在这一页又一页的爱情里,悄悄把自己带入进去,期待着,盼望着。
她会在睡前念着某篇小说男主角的名字,为自己和他编写专属的情节,可能是球赛,或者运动会,再或者一些她被欺负时候的英雄救美,打抱不平。
想象的美好和现实的残酷深深地隔离开,又如影随形。
因为她对王东升的呵斥,导致陈峰的“小团体”对她展开了更猛烈地报复。
四月份的时候天气已经有些热了,学生们白天总是会脱下外套露出单薄的上衣,连带着露出女生悄然变化的身体线条。
周蕊中午吃饭回来,随手把校服外套脱下来搁在了椅背上,只穿里面的一件衬衫。因为座椅的间距比较窄,周蕊的动作略有些艰难,挂衣服的动作幅度也大了。
“我靠!周周!你也太那啥了吧。”前桌女生刚好从后门进来,看到了转身挂衣服的周蕊。她快速冲过来按住周蕊,伸手向她身前因为扭转身体而愈发凸显的胸前弧度。
“干嘛啊!”周蕊吓了一跳,被人触摸的异样感觉也让她很快地瑟缩了一下身体,想要逃离对方的钳制。
“你躲什么啊,长这么大不就是给人摸的吗?”
周蕊觉得很不舒服,但是并不知道怎么形容。对方是个女生,很难算作什么骚扰,但却实实在在让她觉得冒犯。
况且,这是她的身体部位,什么时候成为“专门给别人摸”的呢?
她挣扎了好一会,对方才收手回到座位上。周围有各路视线传来,愈发让周蕊觉得不舒服。
她只能把已经挂好的外套穿上,身上的汗意不减反增。
陈峰的视线从侧面传来,让她愈发不舒服。
第20章 生长痛4
天气暖和之后,体育课完全变成室外授课了。
他们会在上课铃响后围着操场跑步,女生三圈,男生四圈。跑步结束,简单做一下收尾活动,就到了学生们最喜欢的自由活动时间。
他们一般会选择坐在双杠上闲聊,或者去学校里的便利店买点零食,围坐在一起玩游戏或者看小说。周蕊很喜欢这个环节,但是却不喜欢跑步。
不仅仅是跑步很累,更是因为跑步的时候,她的身体会因此而上下颠动,她发育良好的胸脯也跟着会晃动。
慢慢地她不敢挺直脊背,也不敢脱下外套。周围探究的目光和窃窃私语让她无所适从。
起初她是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她没有妈妈,也没有同龄的玩伴可以亲密到一起讨论这个问题。她去问过奶奶,但是奶奶的反应却让她更加疑惑。
她穿着背心去了奶奶的屋子,指着自己胸口问:“奶奶,晃来晃去有点疼,有什么办法吗?”
彼时奶奶正在做些针线活。她戴着老花镜抬起头,有些陌生一样地消化了周蕊说的话,然后放下手里的针线走过来一把把她的手打下去:“这种事不许跟别人说。”
她给周蕊找了两件更紧的背心,让她把自己的身体狠狠箍住。可这个办法根本没法解决问题,跑步时候出的汗几乎把背心粘在了她的身上,但身体还是晃。
没办法,她最后只能选择上网去查。她也是通过这个渠道才知道有专供给少女的内衣。选对内衣不仅能解决她的窘境,还能让身体发育的更加健康。
她带着自己攒了一段时间的饭钱去了市中心的商场,看到颜色娇嫩的内衣店,不乏一些带着女儿选内衣和睡衣的母亲。她看了一会,本来想走进去,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她从来没有受到过,可以和陌生人谈论身体隐私部位这样的教育。
她想回家找奶奶带自己来。正当她转身的时候,穿着合身制服的店员走出门来,笑意盈盈地来到周蕊面前:“小妹妹,进来看看吗?”
周蕊的身体几不可闻地抖了一下,她脸上讪笑起来,往后退了一步,连连摆手:“啊没有,我就是看看。”
“那进来看,不买没关系的。”店员朝她招了招手,声音甜美又温暖。
周蕊被她的声音蛊惑到,不好意思再拒绝这样盛情的邀请,只能跟着店员走进去。她有些不好意思去挂满内衣的墙边挑选,只能脸红着跟店员描述:“有没有那种,小背心?”
她的声音太小了,店员几乎要凑过来才能听清。她短暂地停顿了一下,然后了然道:“我知道了。你跟我来吧。”
她带着周蕊走到店铺最里面,拉上一道帘子隔绝了内外的空间。她看着周蕊马上放松下来,笑眯眯地问:“我帮你量一量维度,可以吗?”
周蕊看着她的笑脸,只觉得温柔可亲。于是她点点头,红着脸平举开两条手臂。店员量完后,去帘子外面找了一块柔软的布料进来,颜色是白色的,点缀着一些粉色的蕾丝小花。
店员把布料比量到周蕊的身上,两边抻到她衣服两侧的中线,维度正合适。她想让周蕊试一试,但是却被周蕊拒绝了。
“就这个吧,多少钱?”周蕊从口袋里拿出路上一直攥着的一把钱,指节有些用力。
“我们店员内购可以打七折,我这个月还有两个名额。你今天帮我开了张,我给你打个折。以后再有需要来找我就好了。”
她贴心地用不透明的袋子把内衣装好递给周蕊,并且贴心地送她出门,朝她摆了摆手:“下次再来。”
她像个天使,引导着她,包容着她的笨拙。周蕊感激于她的善意,朝她用力点了点头:“好!谢谢你!”
回去的一路上周蕊都是雀跃的。那位萍水相逢的店员,像一个亲切的姐姐,或者是一个年轻却和蔼的母亲。她动作轻柔,声音甜甜的,给周蕊量了身体,给她选择了漂亮的内衣,又教她如何穿、如何洗。
周蕊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从没见过的母亲。如果她在的话,应该也会带着自己去店里,拿各种颜色粉嫩的柔软布料在她身上比量,为她选择最合适、最漂亮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