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这些,她如约赶到了峭壁的山洞口附近,却没看到陈昊的身影,只看到山洞前有个坑,坑里有些诡异的□□声。
招娣走过去,周围黑咕隆咚,她什么都看不清。
村里时常有猎人挖陷阱,逮些不长眼的动物,只是声音这么响的,恐怕是些猛兽。唯恐坑里的东西出来伤人,她拿着刚从王老四家顺出来的,他年轻时候猎兽的长矛,摸着黑往地上的洞里插进去。
起初洞里还有嚎叫声,很快就微弱下去。等里头几乎没什么声音了招娣才收手,拖着带血的长矛往李二家走。
长矛前头的血迹很快就在地上磨没了,又因为是在土地上,因此一路上倒也没画出什么。就这么拖行到李二家门口,她听到里头凌乱的脚步声,混着几句粗口,好不热闹。
“大半夜的,还没睡呢?”招娣推门进去,却只见到李二一个人在院子里蹲着,一股臭气直扑面而来。
“你他妈来……唔唔……”二妹妹鬼魅一样出现在正蹲坑的李二身后,有些嫌弃地用裤带勒住了李二的脖子,强迫他为获取空气而长大嘴,招娣顺势掏出口袋里的破布塞进他嘴里,又用绳子将他捆了个结实。
李二就这样被迫仰倒在他的屎上,目眦欲裂地看着招娣。
招娣没什么反应,只跟着二妹妹进屋,看到趴在炕边吐得昏天暗地的李二妈,不顾她无力的挣扎如法炮制地捆住,并把她拖出来搁到李二身边。
“你们俩,看过我姐怎么死的。”招娣没什么表情,依旧是缓慢地举起了手里干涸了血迹的矛。
。
“你回来了?”董莺如约带着孩子回了老董家。董海和大妹妹正在她身边睡得熟。
“嗯,都完事儿了。”
“你自己怎么办?”董莺见她身上有溅上的血迹,没说什么,只伸手过去想要给她抹掉。
“脏。”招娣伸手挡住她,捏了一下她的手腕,又安抚地拍了拍。
“走吧,我带你们过去。”
无非是困难罢了,我带你们过去。
第16章 山村女童15(完)
招娣对于村子南边的天堑是很熟悉的,包括天堑上的索道。
她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就被王老四拖着扔到河里。那是她第一次被淹死。七窍都被水封满的感觉,酸涩,胀痛。她被截断了呼吸,长大了嘴,狰狞地死在河里。
后来她曾经指望贿赂看管索道的黄老头放他过去,但次次以失败告终。最终才知道,不是她准备不足,不是她粗心大意。恶意像一张网拦在了天堑之上,她过不去。
即便她已经快到了对岸,也还是要被拦腰拉回,那绳结像是忘川水下白骨森森的鬼手。
她死过好多次,几乎连自己也记不清。
她可能被诅咒了,死亡都不能让她解脱。她恨过,也怨过,也曾经认命过。可结果却是一次又一次不可承受的痛。
那些年的她,还不如三岁时候谋求生路的自己。
终于,招娣认清了,老天爷给她数不尽的性命,不是为了让她自取灭亡,或是沉沦放纵。那是机会,是一步一步解救这些女人的引路灯。
虽然她觉醒得晚,但终究不算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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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他推咱们过去?他会同意吗?”董莺有些担忧地看着招娣。她并不知道招娣童年与黄老头的那段过往。
“放心吧,交给我。”招娣依旧拖着那根长矛进了索道边的草屋里。她进去没多久,屋里就传来了重物落地的声音。董莺觉得奇怪,正欲上前查看,就看到招娣空着手出来了。
“他一会出来。你们先走,赶紧。”招娣朝董莺点了点头,面上很是笃定。
被她催促着,两个妹妹先上了索道,招娣回想着多年前黄老头教给她的“巧劲”,稳了稳心神,孤注一掷般地将两人推出去。
套索开始飞快地往对岸滑去,慢慢地离招娣远了,速度也慢了下来。
她紧张地攥紧了手上的绳子。这也是黄老头教给她的,能把卡在中间的人扯回岸边。
好在等了一阵子,套索顺利地带着两个妹妹到了对岸,她们下了套索,这边招娣手里的绳子很明显地晃了一下。她没有什么准备,几乎被甩到一边。
董莺赶忙拉住她,却被招娣回身握住了手:“我成功了!我成功了你看到了吗!”
董莺看她脸上的笑容几乎癫狂,眼泪糊了整张脸颊,有些担忧地望着招娣,伸手帮她擦了擦。招娣鼻子皱起来,莫名有些娇憨之态,有些依恋地在她的手心蹭了下,又很快躲开,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董莺,意思明显。
她想把董莺也尽快送过去。
董莺不知道为何,对招娣的反应感到奇怪心中也犯了嘀咕。她欲开口,但是想到现在不是说些酸话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尽快逃出去。
定了定心神,她抱着儿子上了套索,任招娣把绳子绑在她的脚上。
招娣牵着她过去,直到她几乎双脚腾空的时候,董莺注意到招娣快速地到口袋里掏出了什么,放到了包着孩子的小被里。她直觉不好,在大脑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伸手拉住了招娣的袖口。
仔细一看,董莺发现那是一沓钱,有毛票,也有几张大钞,胡乱地卷成了一卷,塞在小孩脖子旁边的空隙里。
她们说好了一起出去,又何必多此一举把钱塞给她呢?
“你要做什么?!”董莺的声音破碎地不成样子。她终于知道那种奇怪的感觉来自于哪里。
“再见。好好活下去。”招娣趁她还震惊的空档,猛地从她手中扯出了自己的袖口。
细微的裂帛声空蒙蒙地响起来,董莺的喊叫声随着她离岸边越来越远而逐渐有些缥缈,像是某种降世的神谕。
这神谕宣告着,她终于将她们,带向自由。
招娣站在岸边没有动,对面的三个人也没有走,她们好像做着什么动作,或许也有呐喊,但招娣看不清楚,也不可能听到了。
担心有人想不开通过索道再回来,招娣快速拉紧手上的绳子,把套索拉回了自己这岸。她走进茅草屋里,把黄老头还没凉的尸体拖出来搁到岸边,插在他喉咙上的矛和他的身体莫名其妙看起来像个倒翻的旗帜。
招娣看了黄老头死不瞑目的样子,笑了起来。经年的仇一举得报,她怎么会不开心呢?
她把黄老头的尸体一脚踹翻,正如她当年从套索上坠入水中一样,了无生机地沉进河里。插在他身体上的长矛直立在水面,奔腾的长河快速地将它带走了。
好像是招娣胜利的旗帜,前往自由的远方。
随着招娣将黄老头的尸体踢下水,对面的几个人动作更明显了,招娣恍惚间几乎能听到对岸的喊叫声。但她只是朝她们挥了挥手,脸上的笑容愈发扩大,即便对岸的人看不到。
招娣脱了身上沾血的衣裳,逐渐露出疤痕累累的身体。她在夜幕下裸露着,把衣裳鞋子一起扔进河里,目送着它们被冲走。
她只穿着薄薄的一层背心,站在深秋夜里猎猎的风中,却丝毫感受不到寒冷。她只觉得满腔义气都要冲出来,在她周围烧出一团火来。
她不能死,她要在这个村苟延残喘下去。倘若她死了,不知道又要从哪里重生过来,那她们来之不易的自由或许就再也没有了。
招娣再没多看一眼,转身就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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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的路,她们替她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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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娣赤着脚回到家之后,董海还在炕上睡着。
他不知道要怎么处置董海。他没做错什么,甚至理解不了他父亲做的错事。可招娣看着他,依旧会感受到那些荒唐的过往。思量再三,她还是决定像养个小孩一样养着董海。
老董多少给了她庇护,她就还给董海吧。
第二天晌午,招娣是被焦老婶的烟锅子磕醒的。
“您早。”招娣并没觉得意外,这个时候外面也该乱了。她起身抻了个懒腰,看着一旁缩成一团的董海,习惯性地伸出手去给他抹了把脸。
“李二和他娘没了。肚子给人豁开,肠子脏器流了一地。”
“不可惜,他们应得的,”
“你爹和你弟弟也没了。锅炉的灰压得太实,在屋里闷死了。”
“嗯,以后得多加小心。”
“陈昊那小子在西头崖前的陷阱里,不知道被什么扎得血肉模糊的,没个人样了。”
“往后这陷阱旁边也该留个记号。”
她们两人一问一答,平静地好像在说着明天有雨。招娣知道,焦老婶想明白了这事儿都是她做的。
她让董莺把炉灶里的火压实,火狠狠烧了一个晚上。她又把屋子的门窗都关了,煤烟就这样熏死了屋里的人;
她故意当着孙娇娇的面勾引陈昊,就是为了让孙娇娇知道,晚上别跟着陈昊,这才方便她动手;
她让二妹妹做了几乎全生的炖豆角,又把生豆浆直接倒进了盛出来有一阵子的温粥里,赌老天爷成不成全她,若是成全她,李二和他娘自然会上吐下泻,全身无力任她摆布。
每一个计划都有诸多漏洞。但是没关系,招娣有的是机会。
她可以无穷无尽地试探,无穷无尽地循环。
直到天光大亮。
“金童提壶亡引水,三船不渡上更天。” 焦老婶口中振振有词,点了点招娣的额头。
“啥意思?”
“你昨晚跟我搁一块住,这点东西没学会?”
招娣愣了一下,随后全身放松一样仰倒回炕上,嘿嘿地乐出声。
她知道,焦老婶这关她算是过去了。这几糟冤案,约摸着会被推到董莺和双胞胎妹妹身上,将她们说成是十恶不赦的恶毒婆娘,烧杀抢掠逃之夭夭。
放在从前,招娣可能还会担忧一下,为她们打抱不平。可是现在,她完全想清楚了,这些身后的虚名有什么重要呢,她们听不到,看不见。
她们正走在明亮宽敞的,芳香扑鼻的自由的路上,身后的蝼蚁也只能够诋毁。
这是这个村的人,往后最能接近她们的方式了。总要给他们污蔑的自由。
招娣坐在炕上,给自己和焦老婶分别倒了一杯高粱酒,抱着条腿乐得开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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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老婶终究是护下了招娣。但她也在这场风波过去之后,像一根烧到见底的蜡烛,快速地衰弱下去。招娣承了她的很多恩情,也就把她接过来老董家照顾,陪她走完最后一程。
临死前她拉着招娣的手,浑浊地几乎散开的眼瞳没有焦距,但仍然找寻着招娣的方向。
“你说什么?我听着呢。”
“你做成了……我没成……”她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招娣听不真切,只能勉强对出几个词来。
“下辈子……不做女。”她说出了最后一个字,就这样咽了气。
招娣愣住了。
她好像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打她长大一些之后,焦老婶对她总是有些不一样的。
招娣确实和这个村里的女人不一样。她想要自由,想要自救,想要逃离。也许焦老婶年轻的时候也像招娣这样,但却最终在漫长的岁月中磋磨了时光,看遍一个又一个愚昧的、屈辱的、麻木的灵魂。
招娣想,她大概在未来的几十年里也会成为另一个焦老婶,也许人们叫她王老婶,又或者是董老婶。
她不在乎。
不会有人知道她的生平,不会有人记得她几岁。人们只知道她长了双树皮一样的苍老的手和佝偻的脊背,抽着烟袋锅,成为这个村绵延的象征。
唯一不同的,也许是,这是招娣自愿的。
以她的“献祭”来换那几个女孩子的自由,多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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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籹站在九重天的轮回台上,久久不能回神。
照例来说,轮回的上神需要历尽司命官所盘的几世,功德圆满方能返回天界。司命官站在严籹身旁,有些惶恐:“微臣此前并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还请上神责罚。”
严籹并没有接话,只是在通灵镜上看着自己这一次轮回的经历在人间各处上演,有些不解地问:“这些,都是我每次重生后分支出来的世界吗?”
司命官上前看了一眼,沉默了半晌,这才叹了口气回道:“回上神,非也。”
“实乃那些惨剧,处处都在上演。”
第17章 生长痛1
“儿子,来,给你爸开门。”
周海洋又再一次喝得醉醺醺地回来,大力敲着平房后院的窗户。
窗户里面是周蕊的房间。
即使周蕊听了“儿子”这个称呼这么多年,也还是会偶尔觉得恍惚。
好像她重新变回了男人一样。
她是十多年前来到的这个世界,那时候她还是个站都站不起来的奶娃娃。
她不记得自己是谁,只知道自己应该是个成年男人。可她又确确实实在这个女孩的身体里醒过来。
找不到任何头绪,又没法改变什么人。她只能一边回忆着自己的身份,找寻做回自己的线索,一边平平淡淡地长大。
她寄生的这户人家只有三个人,她自己,她的父亲周海洋,和她奶奶。至于母亲,她从来没有见过。
小的时候她问奶奶,妈妈去哪了,奶奶说她是嫌家里穷,狠心扔下了自己的丈夫孩子就跟野男人跑了。
他们家里确实穷,但也远没有到揭不开锅的程度。周海洋刚到中年,有大把力气可以去赚钱,但他总爱喝大酒,以至于掏空了这个家单薄的家底,也掏空了他原本壮实的身体。
“诶,爸你回来了。”周蕊从桌前抬起头,应了一声就跑到大门口去给他开门了。
她在门口等了一会,才看见周海洋晃晃悠悠地绕回来,进门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上拎着一袋剩菜举起来,硬塞到周蕊手里:“去热热吃。”
周蕊拎着东西进了厨房。她有些嫌弃地看着腻乎乎的塑料袋,把口袋打了个结就搁到了灶台边上的铁盆里。
放完东西她刚准备洗手,就被跟来的周海洋一把捏住了胳膊。
“咋的,嫌你爸埋汰啊?那你花我赚的钱的时候怎么不嫌埋汰?”他神经质地嚷嚷起来,声音大的几乎让周蕊有些耳鸣。
“不是,爸,我不饿。留着明天早上再吃”
周蕊不敢在他喝多的时候逆着他,只能找个台阶下来。她小心地从周海洋的大手里摆脱钳制,勉强地笑了一下。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也大了,看不上你爸了。”
听他这话,周蕊从心底里升起一股厌烦来。自从她上了初中,周海洋就频繁地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仿佛她长大读书,自己做选择,变得明事理,都是错事。
“我没有,爸。你先睡觉吧?”她不想多说,只能劝周海洋休息。每次只有周海洋睡下了,如雷一样的鼾声从他屋子里响起,周蕊才算真的安生。
“行,你现在也大了,也不跟你爸说话了。行,我不敢吵你。”周海洋耷拉着眼皮,晃晃悠悠地转身往屋里走。他嘴里的话慢慢变得含糊不清,但周蕊就是清楚地知道他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