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怡然觉得这荒唐极了。且不说在她的梦中,女生根本就没有说出任何过激的话,也没有对男生进行羞辱。她甚至还在事后屡次表达了抱歉,又对表白墙上的投稿做了补救。
即便女生真的言辞激烈地拒绝了男生的表白,没有给他留任何余地,这难道就可以变成男生残忍杀害她的理由和合理的诱因吗?
这样看似对女生好的言论,反倒是披了一层光鲜的外衣,包裹住为罪犯开脱的本意。偏偏还有人受此迷惑,连声附和。
为什么出了这种事,女生作为完全的受害者,还要这么积极的反思自己?
受害者必须反思,让自己做得更完美,但加害者只需要对别人有任何一点不满意,就可以肆无忌惮宣泄。这种毫无道理、无理取闹的言论,居然还会有人会赞同。
退出回复区再往下看,果不其然看到了更加典中典的言论:“这女的是不是收了男的东西呀?”
她人坐在工位上,精神几乎要被气得飞出去。
对受害者多加臆测,给女性受害人泼脏水,放大她在道德上的潜在的、细微的瑕疵,这就是和加害者共情的典型言论。
将这些降智评论一一点击举报,张怡然关掉了资料,在稿件中写下了典型的歪曲事实、避重就轻类的标题研究,并以此为出发点,推演了在社会案件中,当受害者为女性时,新闻报导者和民众的思想路径。
这只是一个初步的结论,在后面越来越多的案件调研中,她会逐步验证并充实它 。
第47章 [VIP] 完美受害3
“师傅, 您把车停到蓝色港湾小区东门,在大门口停就可以。”
张怡然所在的编辑部福利是不错的, 只要当天晚上加班到9:30之后, 不仅有一餐的餐补,还有一次免费打车的机会。
和其他人一样,一旦她加班到晚上九点左右, 就会再额外做点什么, 凑够晚上九点半的时间,蹭一个免费打车。
这样做什么都好, 既能快点回家,又能省一趟地铁的钱。
但是她妈妈不喜欢她这样做。原因也很简单,在她家乡的小城市, 晚上九点半的时候,街上已经没什么行人了, 整个城市好像都已经进入了沉睡状态。
妈妈天然会把大城市和小城市的晚上想象成一样的, 如出一辙的冷清和寂静。试想, 如果路上没有什么人的话,那一个女孩子孤零零地打车就显得很让人担心了。
张怡然和妈妈解释过很多次了, 晚上九点半对于他所在的省会城市来说并不算晚, 甚至有相当一部分人还在热火朝天的加班中。但是几十年的观念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的,拗不过她,张怡然只能在每晚加班之后打车的时候, 给千里之外的妈妈打个电话, 报个平安。
今天也不例外,她在上车之前和妈妈短暂地通了个电话, 直到被出租车司机的电话打断。等她上了车,报了下车地址后就闭目养神起来。
车上的温度正合适, 车里也没有开窗。热融融的空气带着点好闻的车载香薰的味道包裹住累了一天的张怡然,让她几乎昏昏欲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被什么惊醒一样睁开眼,发现面前的建筑有些陌生。
这是很奇怪的。她在这座城市已经上了七年的学,又工作了四年,而且这四年中,她的工作单位和住址都没有更换过,可以说她对这条路是非常熟悉的。
心中隐隐觉得不安起来,她问起前面的司机师傅说:“师傅怎么拐到这儿了呀?”
她不敢直接问这是哪里。如果被对方看出,她并不熟悉这块地方,就更有可能出现危险。
“啊,这么走近。你不知道吗?”
“不是吧,这么多年我都是走高架桥,从电视台那边拐下来,再开个10分钟就到了。那才是最近的。”
张怡然的语气显然是对这附近很熟悉。司机没再说什么,拐了个方向,有些敷衍地说就快到了。
忐忑之间,她觉得车子里的空气温度莫名其妙变高了,就连原本好闻的香薰味都变得有些刺鼻。车辆还在向未知的方向出发,眼前依旧是从没见过的楼和桥。
心里一抖,她终于确认了自己现下的处境。
在这个瞬间,张怡然无比庆幸自己的母亲是一个极度关注她人身安全的人。那个已经六十多岁的老太太,为了保护自己独自在外打拼事业的女儿,特地去网上学了各种独居女性出行住宿的安全知识技巧。
当时的她虽然觉得麻烦,但是又不好让母亲的好意掉在地上,于是她花了几乎半天的时间在手机里设置了各种报警方式和快捷键。
眼下,她甚至不需要按亮手机屏幕,只需要用手指轻轻地在屏幕上点三下,再划一个小小的对勾,手机就自动把它早已经编辑好的求救信息发给了母亲。
几乎是在她发出求救信号的一瞬间,母亲的电话就打来了。
“妈妈,我在车上呢。师傅,大概还有多久才能到啊?”
她接起电话径直扣在耳边,没等母亲开口就先问了出来。
司机很快就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眼睛眯着,表情颇有些耐人寻味的意味。可张怡然此刻却无暇他顾。
“ 十五分钟吧。”司机看了眼完全没有用来导航的手机,随口报了个时间。
“妈妈,还有十五分钟就到了。你们还在小区东门门口接我就行。”
事实上,她的父亲和母亲在十多年前就已经离婚了。她这么说无非是想给自己壮壮胆,也给司机营造出一副家在本地,犯罪成本高的假象
电话对面的母亲没有多说什么,想来也是知道了她的处境,只是答应着:“好的,我已经过来了。”
冷汗从额角溢出来,贴在脸上的手机屏幕已经有了粘连感。她听着对面母亲远离听筒的报警声,无比庆幸老家的房子还有座机。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司机突然加速,并调整车头几乎拐了个270°的弯,往另一个方向折过去。张怡然没有防备,身体朝一边倒去。
比她的身体更加不受控的,是她的心。
心跳声近乎震耳欲聋,她觉得司机也听到了,正透过后视镜睨着眼看她。她很想把这想象成是普通的看路,但是窗外飞驰而过的陌生景物很容易就打破她的幻想。
手指虚搭在控制车窗的按钮上,她在祈祷出现一个红灯。脑子好像越来越不清醒了,她强撑着,不敢表现出自己精神不振的样子。
突然,眼前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建筑。
是她平时下高架桥路口的电视台。
张怡然有些不敢确认,她不知道是不是别的地方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建筑,恍惚的思绪磨灭了她的判断力。她不敢放松,手伸到腿上的包里,握住唯一一根尖锐的签字笔,为依旧没能解除的危险,做她能做的最大的准备。
和母亲的电话也没有挂断。对面的母亲突然放大了声音,她的话以车内两个人都能听到的音量传播出来:“你这辆车是什么颜色?车牌号是什么?”
“是辆白色的,车牌号我没有记住,你等我问问哦。
”
还没等她抬头问出口,中年司机已经冷冷地回答:“不用问了,马上给你送到。”
她和母亲都愣住了。司机的举动太奇怪了,她实在想不明白这是要做什么。可她不敢多说话,已经看到路边熟悉的建筑,知道已经回到了正路上,张怡然生怕说错了什么引起司机的不满,再掉头把她带走。
母亲声音带了点抖,但还坚持着在那边问:“现在到路口的那个是你吗?我看有辆白车在等红灯。”
“不是,妈妈,我还没到呢。”
“哦哦,那我再等一会儿,你到了跟我说啊,我们就在这接你呢。”
就这样一来一回之间,蓝色港湾小区六个字的牌匾赫然出现在张毅然的眼睛里。
柳暗花明。
劫后余生的喜悦充斥在张怡然的脑中。她面上的表情几乎有些扭曲,引来了司机的频频侧目。
阴冷的视线终于帮她找回了一些理智,她想起电话里说的,视线朝小区门口扫视过去。
求求了,一定要有人啊。
等她终于找到了一对老夫妇的时候,几乎眼泪要流出来。她摇下一点车窗,故作惊喜地朝他们挥了挥手。也不管他们有没有看见,兀自叫起人来:
“爸爸!妈妈!”
车还没有停稳,在听到车门锁解开的声音后,张怡然猛地推开车门,抓起自己的背包就往外跑。
还没推上车门,车里司机低沉的声音传出来:“你救了自己一命。”
像是猛然被掐住了喉咙,张怡然呼吸一窒,腿上发软,就着身体前倾的力道几乎要直接跪到地上。
顾不得附近是不是有正在行进的车辆,她闷着头就往小区大门里冲,好像身后有鬼在追。
直到走出了大概几十米路,她才敢稍微停下来,微微转头去看送自己回来的那辆出租车。
车还没走,就停在小区门口附近的车道上。张怡然更害怕了,好像这个人早已经从车里出来,下一秒就会从某个角落出现在自己的身边,下重新把自己抓住,再塞回车里。
此刻,她恨不得再长出几双眼睛,替自己盯着周围的情况。
她不能回家。到家门之前的那段漫长又空无一人的楼道,就是整个小区最危险的地方。
可是站在半夜有些空旷的小区里,她实在觉得腹背受敌。没办法,她只能一头钻进了旁边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里,走到货架的最深处。蹲下去把自己整个藏起来。
“欢迎光临”
不带感情的机械女音从门口的方向响起,紧接着是往里面走的脚步声。
一下,一下。
张怡然觉得自己的腿在颤抖,带着身体也像筛糠一样。她想起来,但是身体却不听使唤。可是又不能再蹲在这里,无疑是坐以待毙。
伸手按住旁边的货架,她终于找到一个可以支撑她的着力点。可货架上的东西太满,她不小心把一排袋装饼干扫到地上,哗啦啦的一片,此起彼伏。
她的心也像掉在地上的包装袋一样,狠狠沉了一下,发出了几乎碎裂的声响。
颤抖着手按下报警电话,在拨出去之前的一瞬间,头顶有一个声音响起:
“你还好吗?需要帮忙吗?”
。
直到店员过来收拾好了货架,张怡然也还是没能从脱力中缓过来。
就在刚才,明明只是进来了一个和她一样的夜归女孩,她却如临大敌地几乎拨出去报警电话,又在对方和她打招呼的时候尖叫出生,引来了原本正在打瞌睡的店员。
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她总不能一整夜都窝在便利店里担惊受怕。
“姐,你能来接我一下吗?我这好像有坏人。”
她给妈妈又一次报了平安后,打电话给了自己大学时候关系最好的学姐,请求她来接自己过去收留一晚。
学姐是本地人,自己有车,家里的房子也大,正是她能求助的最好的人选。倘若要找别人,大半夜还要麻烦别人打车来,再收留她回到不大的出租屋,到底是别人的累赘。
她的语气太过紧张,声音打着转地发抖。学姐没有多问什么,满口答应下来,又安抚性地哄着她,让她再等一小会儿。
挂了电话,张怡然终于觉得自己有了些力气,能够站起来直起身体,不至于窝窝囊囊地藏在货架里不敢动了。她在一旁的关东煮摊位挑选了一点丸子,又让店员加了些热乎乎的汤,捧着杯坐在一旁,慢慢地吃,恢复一下自己损耗的元气。
等她慢吞吞地吃完,学姐也过来了,车里还坐着她的丈夫,一个身高接近两米的北方大汉。
车速很快,几乎是一瞬间飘到了窗外,红色的车在夜里都带了些残影。她看到夫妻二人走出车门,朝自己过来的画面,眼眶泛热,几乎要流出眼泪来。
学姐看到坐在屋里的张怡然,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抱住她,细声细气地问:“发生了什么呀?怎么吓成这样?不怕不怕。”
张怡然紧紧抱着这来之不易的温暖,靠在她身上缓了一会儿,才有能力把刚才经历的惊悚一刻讲述出来。
待全部说完,学姐愤恨地骂了一句,又把她重新搀扶起来,将她带到车上,快速离开了这个另她无比恐惧的地方。
“今天先回家,明天咱们再去报警吧,我陪你去。你现在也没出什么危险,估计报了警也查不出什么。”
学姐开着车扭头跟坐在后座的张怡然说着,又被她的丈夫捏着下巴把头转回去,语气无奈地叫她看路。
看了两人生活气息满满的互动,张怡然吊起来的心终于慢慢平复了回去。她第一次这么强烈地感受到存活的意味,鼻腔里都是鲜活的气息。
这是死里逃生。
。
学姐家住在市中心,距离编辑部的位置和张怡然租的房子到那距离差不多。等到了地方,学姐领她上了楼,贴心地一直用手牵着她没有放开。
像远方的母亲能带给她安全感。
“你先在这里安心住着吧,不着急回去。说不定有人盯上了你,你再回去也不安全。”
张怡然心里很是感激,回扣住学姐的手愈发用力。虽然她已经在这座城市生活了超过十年,但是在这种时候总是觉得没有安全感、没有归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