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这热闹程度,应当还在中环,只是与简新筠要去的购物中心不同,街道两侧的店面都较为秀珍,藏在浓郁青翠的绿树之中。还有些店家在门口挂上灯笼,贴着春联,红绿交替间,更有春节的气息。
简新筠被这热闹繁华的景象鼓舞了,颓唐许久的情绪振奋起来,终于有了点儿过年的感受。
既来之则安之,她干脆在这条街上逛了进来。待她漫无目的地走过中古店、饰品店和唱片行,行至路的另一头时,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
她环视四周,想买瓶水喝,结果一抬头,就见路边有家门面很小的餐馆。
餐馆的招牌不大,写着“月亮妈”三个字,再看招牌的右下角,标注着“亚洲创意菜”。
简新筠微一怔愣,倏地想起粤语里有种说法,会把“月亮”叫做“月光”或者“月亮妈”。
而她之所以知道这个,还是之前负责 Moon Light 项目时,祁遇告诉她的。
心中有些猜测,她拨开门帘走了进去。服务员先用粤语打了声招呼,见她一副游客模样,又换了普通话:“小姐,几位?”
她伸出一根食指:“一位。”
“坐这里,可以吗?”服务员说着,将她带到窗边仅剩的一张双人桌。
简新筠点头落座,对方又很快递上菜单:“要点菜了叫我。”随即就离开了。
她点了点头,翻开菜单,发现这家餐馆只卖套餐,而套餐的名字全是成语。
有些名字颇为喜庆,例如主菜是花胶猪肚鸡的“如胶似漆”,还有头盘是乳鸽与烤鸭双拼的“比翼双飞”;也有些名字十分伤感,就像“有缘无分”,是柠香脆皮鱼与广式冻柠茶的组合。
这些创意菜名显然都与感情有关,简新筠看着,不仅想起了那杯让她断片的“倾诉虐恋”。
此刻正值饭点,店里陆续来了几波客人。服务员忙起来,走到她的桌边催促道:“选好了吗?”
简新筠其实还未想好,只下意识地一指:“就这个吧。”
服务员瞥了一眼菜单,冲后厨的方向喊了一声“破镜难圆”,接着就抽走了菜单。
等上菜的间隙,简新筠终于有时间打量这间小餐馆——店铺的面积不大,除了一个迎宾台,就摆了两张四人桌和三张双人桌。好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桌子都是实木的,搭配着华丽的红色绒布椅子,铺着同材质的深色桌布,摆着瓶插鲜花和瓷器餐具。
迎宾台旁有条仅供一人通过的楼梯,偶尔有服务员上下,像是内部员工的休息室。
她的视线转了一圈,复又回到桌前,这次,她看清了餐具边缘上的小字。
是“Moon Light”。
再简单不过的英文单词,被写出了苍劲有力的风骨,极具个人特色。
如果说“月亮妈”是个巧合,那这手写体的“Moon Light”就绝不是巧合。简新筠有些激动地坐直了身体,这时,服务员过来上菜,她一把抓住对方的小臂,急切道:“你们的老板是不是叫周谨明?”
周谨明是“月亮妈高级餐饮集团”的创始人,也是 Moon Light 连锁餐厅的前老板。
服务员听着一愣,又听她道:“他在吗?我能见见他吗?”
“小姐,”服务员终于反应过来,下意识地看了眼楼上,“这菜你还没吃,就要投诉啊?”
“不是投诉。”简新筠摇了摇头,语无伦次地解释道,“我……我和周先生有点渊源,我一直想和他道歉,能不能麻烦你……”
可惜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隔壁桌要求点餐的声音打断了。服务员有些不耐烦地应了一声,把套餐一一摆放在简新筠的面前。
“我们老板不在。”服务员说着,又用下巴点了点桌边的亚克力立牌,“那里有食客反馈卡,你有什么话就写在上面吧——我们老板最重视食客反馈了,他一定会看的。”
说罢,她把餐盘夹在腋下,转身就去帮隔壁桌点菜了。
简新筠有些无奈,但看着对方忙碌的身影,又不好纠缠,只好抽过那张反馈卡,平铺在桌面上。
她斟酌了好半天,才从包里掏出原子笔,写下一段留言。
*
四十分钟后,简新筠离开了“月亮妈”。
她走出大门,仍有些不甘心地盯着招牌看了一会儿,这才转身离开。
如果服务员所言属实,那周谨明应该能从反馈卡上接收到她的歉意吧……
简新筠想着,再次打开手机导航,往之前要去的购物中心走去。
手机里还存着同事交代的代购单子,她打算趁高夕颜在酒店加班的空档,完成这一事项。
内地的手机号就算开通了国际漫游,信号还是不太不流畅。导航的提醒断断续续,简新筠走了好一会儿,才抵达购物中心的附近。
根据提示,下个路口就是商场入口了。她追着绿灯跑过马路,又被路口的一扇橱窗吸引。
这是家婚纱买手店,橱窗里展示着几件婚纱,有裙摆宽阔的宫廷款,也有紧致婀娜的鱼尾裙款,但最引人瞩目的是一件深 V 的蓬蓬裙款式。
婚纱的上身是简单的吊带设计,裙身却由层层叠叠的蕾丝组成,如同一朵盛放的白玫瑰。仔细看,“白玫瑰”的花瓣上缀满了钻石,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隐隐发光。
简约不失隆重,性感不失华丽。再看婚纱旁边的铭牌,写着“白日繁星”四字。
简新筠拿着手机,想给高夕颜拍个小视频,可她才点开录像的按钮,就见一个店员模样的人走过来,取下了这件婚纱。
她不由自主地跟着婚纱移动,最后,拉开了婚纱店的大门。
店里门可罗雀,她刚往招待区走了几步,就被店员拦住了。
“小姐,不好意思哦,今天有人包场了。”店员说着,冲大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店里卖的都是名牌婚纱,能包场的人想必大有来头。简新筠一边配合地点头,一边好奇地朝招待区打量,几乎就在同时,那头传来一道女声:“我特意来港城选婚纱,你们就给我准备这些货色?!”
女人的声音又尖又细,盛世凌人里夹着极大的怒火,简新筠身边的店员立刻变了脸色,留给她一句“小姐,请你尽快离开”后,便往招待区跑。
“傅小姐,‘白日繁星’是英国设计师 Chapman 的作品,还是她亲手缝制的。”没一会儿,便有店员解释道,“全亚洲就这一件。”
店员的普通话十分蹩脚,但简新筠还是听清了“傅小姐”“白日繁星”这几个关键词,刚迈出的脚步顿时就停住了。
不会这么巧吧?
她迟疑着,再次往招待区走去,透过一排婚纱的间隙,她看到真皮沙发上坐着一名女子,目光阴狠得扫过围成一圈的店员。
而那件让简新筠惊为天人的“白日繁星”,被女子踩在脚下。
她一下就认出了这名女子,正是最近常在营销号上出现的傅遥。
傅遥身后还站着两名保镖模样的男人,却不见祁遇的身影。简新筠不自觉地用目光搜寻着,又见傅遥伸出了手,说道:“剪刀。”
傅大小姐剪坏好几件名牌婚纱的行为,早在圈子里传开了。此刻她咬牙切齿地要把剪刀,可想而知要做什么。
店长不敢得罪傅遥,又担心“白日繁星”被她剪烂,只能应着头皮上前:“傅小姐,你再给我们一点儿时间……”
啪的一声,下一秒,一记耳光重重地甩在了店长的脸上。
“什么玩意儿?”傅遥恶狠狠地骂道,“我使唤不动你了?”
店长被她打得猝不及防,踉跄倒地,紧接着,空气里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
只见傅遥把自己面前的骨瓷杯摔在地上,杯子应声而碎,褐色的咖啡泼溅在“白日繁星”的裙摆上,留下点点污迹。然后,她捡起地上的碎片,对着婚纱的裙摆便是一划。
碎片粗粝,虽然不能划破婚纱,却依旧划花了它的表面,拉出长长的丝线。
她划了一下又一下,泄愤似的。全亚洲只此一件的高定婚纱,就此面目全非。
看到自己喜欢的婚纱被人糟蹋成这样,简新筠下意识地低叫一声,差点拿不住一直被她举着的手机。
“谁?”她的声音引起了傅遥的注意,后者瞪了店长一眼,“说好了今天包场,我是没付钱吗?!”
她呵斥着,对着店长的肩膀又是一脚,接着,便往简新筠的方向走来。后者连忙转身,还没迈开步子,又被傅遥的保镖拦住了。
她进退不得,被傅遥一把扯住头发。
傅遥盯着她看了一阵,觉得她有点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只能拽着她的头发,低吼道:“死狗仔,你是不是偷拍我?!”
“我不是……”
简新筠吃痛,只能瞪大了眼睛看着对方。傅遥被她瞪得恼火,面目狰狞地嚷道:“看什么看?!”
愤怒的血液在体内奔腾,放大了所有感官,侵吞了她的理智。
傅遥举着那块骨瓷碎片,对着简新筠的脸就要扎下去。
“遥遥!”
电光火石间,有人大喝一声,没一会儿,便有温热的液体落在简新筠的脸上。
她眨了眨眼,发现脸上并无痛感,于是摸了摸自己的脸。
脸上没有伤口,但指尖上却有血迹。简新筠反应了几秒,又猛然抬头——不知何时,祁遇站在了她的面前,一手握住了傅遥的手腕,一手攥住了那块碎片。
“遥遥,”他忍着疼痛,避开了简新筠的目光,“这是在港城,你收敛一点!”
第52章 拔刀相助
“祁遇?你不是去陪客户吃饭了吗?”
看着突然出现的祁遇,傅遥有一秒的怔愣,但她又很快反应过来,声嘶力竭地喊道:“你刚刚是不是吼我?你凭什么吼我?你有什么资格吼我?!要不是你说港城的婚纱更多,我才不会大过年的在这里受气!”
她咆哮着,抬手就要扇祁遇耳光,后者则早有预料似的后仰闪开,堪堪躲过了她的攻击。
傅遥气不过,又一把拉住他的小臂,就这么隔着衬衫咬了下去。
她应该是发了狠,疼得祁遇连后背都绷直了,下意识地发出了“嘶——”的抽气声。
但他并未挣脱,只是任由傅遥咬着,神情冰冷地低头看她。
直到衬衫上溢出了淡淡血印,傅遥才松了口。她满目猩红地瞪着祁遇,低喝道:“祁遇,你记着——你没资格对我大呼小叫!”
祁遇无所谓地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声轻飘飘,像根从天而降的羽毛,落进了简新筠的心里。
她被祁遇挡在身后,始终没看清他的表情。但越过他的肩膀,她看清了他的下颌线,绷紧了,甚至带出了脖颈上的一道道青筋。
她知道,这是他极力忍耐的表现。
心底微微抽痛,她又去看祁遇的右手。此刻,他已经松开了傅遥,双手垂放于大腿两侧,而右手向内扣着,隐约可见一道血肉模糊的伤口。
他似是感受到了简新筠的目光,很快地将手揣进了西裤口袋,转而对傅遥说道:“我是没资格对你大呼小叫,但是港城的警察有。”接着,向对方逼近一步,“港城距离 B 市这么远,八卦狗仔又多,真出了问题,你以为傅叔叔还能替你善后?”
“傅叔叔”三个字就像某种紧箍咒,傅遥一听就老实了,本还嚣张的眸色弱下去,即刻被一股惊恐不安所覆盖。
捕捉到傅遥的表情变化,祁遇再次伸出受伤的手,摊在她的面前:“回到 B 市以后,傅叔叔问我为什么受伤,我要怎么和他说?”
伤口的面积不大,但割得很深,此刻还在淌血。鲜红的血迹刺激了傅遥,她倏地瞳孔放大,一下抓住了祁遇的手腕,吞吞吐吐地说道:“祁遇……你受伤了……”
她眉头紧锁,一副根本不记得自己就是罪魁祸首的模样。而祁遇也仿佛习惯了一般,只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对,我受伤了。你乖一点,别闹了。”
说着,他又用没受伤的左手扶住她的肩膀,就怕她再度失控,“港城没有你要的婚纱,又有什么关系?我们还可以去纽约,去巴黎。一件衣服而已,不值得你发这么大的脾气。”
他放软了语气,连神色都变得温柔。傅遥被安抚了,有些委屈地靠在了他的臂弯里。
“既然这里没有你喜欢的款式,那就先回酒店休息吧。”祁遇松了口气,继续道,“你昨晚没睡好,刚好回去补个觉。”
“好。”傅遥答应着,乖顺得判若两人。
祁遇架着傅遥站直了身体,又对保镖说道:“把车开过来,送小姐回酒店。”
而两位保镖都听见了,却没有人行动。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片刻后,还是傅遥指了指店门,命令道:“把车开过来。”
她的话音刚落,保镖之一便朝门外走去。
祁遇瞥了他的背影一眼,又深吸一口气,对傅遥说道:“你先回去,我来善后。”
说罢,他牵住傅遥的手腕就往外走,全程没看简新筠一眼。
而简新筠也只是兀自呆站着,看着他与傅遥从自己面前走过。
擦肩而过的那一刻,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桑怡会说傅遥是一个“失心疯”。
这不仅仅是一种字面上的形容,更是一种事实上的描述。毕竟傅遥方才那一连串的反应,真的像极了一个精神病患者。
店门打开又关上,简新筠看了看指尖的血迹,迈开步子,也朝那个方向走去。
“等一下。”就在她准备离开的时候,傅遥的另一个保镖跟了上来,“你刚才是不是偷拍了我们的大小姐?”
简新筠的脑子还有点发懵,只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还没说话,又听祁遇的声音传来:“这边我来吧。”
他不知何时回来了,径直走到简新筠的身边,对保镖说道:“你去看看店长那边的情况,能用钱解决的就用钱解决。还有店里的监控,记得要删干净。”
他交代着,保镖却置若罔闻,只冲简新筠伸出一只手:“小姐,你的手机给我看下。”
你有什么权利看我的手机?简新筠刚想反驳,就见祁遇笑了。他双手叉腰地看向保镖,一脸的耐人寻味:“你们可以不听我的指挥,但我绝对有能力让傅遥换掉你们,要试试看吗?”
他的语气听起来就像一个被人无视但又愤愤不平的“豪门姑爷”,而保镖明白他对傅遥的影响力,只迟疑了几秒,便微一颔首,向招待区走去。
见他与店长开始对话,祁遇这才拍了拍的简新筠的肩膀,示意她跟自己出来。
傅遥的车子已经开走了,店外行人匆匆,没人注意到这家婚纱店里发生过什么。而阳光晒在身上,简新筠突然就有了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她没想到,自己和祁遇竟会在港城相遇。
她抬眸看他,觉得他瘦了不少,从前那股意气风发的“精英范儿”也不见了,整个人蔫儿吧唧的,像颗被霜打了的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