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便挂了电话,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梁欣走到他身边,担忧道,“出什么事了?”
“……有人去证监会举报祁遇。”祁康平憋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说他涉嫌窃取商业机密,非法收购 Moon Light,要他停业接受调查。”
第48章 祸不单行(上)
假期后的第一个工作日,简新筠有个年框客户的新年启动会议。
她和相关同事早早抵达了客户公司,先是复盘了去年的数据表现,接着提报了今年的投放计划。
PPT 是由商务部合力完成的,同事主讲,简新筠补充。许是同事讲得太过平淡,又或许是早起带来的疲倦感,简新筠总是很难集中注意力。
“竹子……竹子……这个部分是你负责的,你解释一下吧。”
她正走着神,虽然有同事用手肘顶了顶她的小臂,她倏地回神,茫然地看了对方一眼。
同事指了指 PPT,小声提醒道:“去年的 GMV 和 ROI,你给客户解释一下。”
简新筠明白过来,清了清嗓子,开始阐释。她思路明确,条理清晰,很快就把问题解释明白了,但她方才短暂失神的模样还是被客户看到了,后者打趣道:“看来咱们竹子的元旦假期很精彩啊,这一时半会儿,还没从假期综合症里恢复过来。”
“您说笑了,我的假期一点儿都不精彩。”简新筠立刻换上职业假笑,假装玩笑道,“相反,我还失恋了。”
虽然是她主动提的。
众人倏地一怔,再看她的表情,认真中带着点矫饰,诚恳里又有点兴味,半真半假,耐人寻味,不知是谁先笑了一声,众人反应过来,都跟着笑了。
这一笑,气氛倒是转圜了,会议继续推进,简新筠偷偷地松了口气。
一上午就这样兵荒马乱、有惊无险地过去了,而简新筠也在回公司的路上深刻地反省了自己——都说情场失意、职场得意,她应该利用这个阶段好好搞事业才对,怎么还把失魂落魄的一面展示在客户面前?
她一边在心里训斥着自己,一边走进公司,结果刚到工位的时候,就见桑怡正往外走。
后者穿着外套,还在扯皮包的拉链,不料手忙脚乱间绊了自己一脚,勾到了皮包。
皮包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里头的东西撒了一地,她又低叫一声,连忙去捡。
简新筠从未见过桑怡如此慌乱的模样,一边蹲下帮忙,一边问她:“Sandy,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桑怡闻声抬头,就见简新筠神情关切地看着自己,心下一恸,哑声道:“竹子姐,祁遇哥住院了。”
祁遇住院了?这个回答真真出乎简新筠的意料。她一下就想起了跨年夜当晚,烟花消散,人潮褪去,而他摇摇晃晃离开的背影。
“他哪里不舒服?”那个背影刺痛了简新筠,她不自觉地追问道,“怎么会住院?”
“哎,其实眼下住院事小,他还有更大的麻烦……”桑怡叹了口气,又意识到场合有些不对,只能压低声音道,“总之,祁遇哥真是祸不单行。”
简新筠听着,莫名感到一阵心慌。她还想多问两句,就见桑怡拎着皮包站了起来:“我先去医院看看他。”
她说着,刚要走,又把脚步收了回来,试探道:“竹子姐,你也给他发个消息关心一下吧。我想他收到你的消息,会很开心的。”
小姑娘说着便离开了,只留给简新筠一个步履匆匆的背影。
*
医院里,祁遇醒了,正拿着电话,听秘书汇报办公室里的情况。
“祁总,”秘书说着,语气沮丧,“今天上午,证监会来了几个人,把您办公室的文件都拿走了,说是要做初步调查。还好我提前把您的笔记本电脑收起来了,才没被一起带走。”
“嗯,知道了。”祁遇还有点虚弱,佝偻着坐在床上,“辛苦你了。”
“都是我应该做的,您别客气。”秘书说着,本还想追问祁遇接下来的打算,但一想到他还是个病人,担忧的话一下就说不出口了。
感受到对方的犹豫,祁遇安慰道:“没事的,这段时间就当放假,你刚好也休息几天。”
“好的,祁总。”危难当头,反而需要老板来宽慰自己,秘书有些赧然,“您也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证监会说等您出院以后,再找您面谈,我看,您干脆就多住几天。”
祁遇一听就笑了,他想说“该来的躲不掉”,但又怕徒增秘书的心理负担,于是只道:“放心吧,我没事。今天先这样,之后再联系。”
秘书答应着,挂了电话。
病房里再次恢复了安静,祁遇看了看窗外的景色,又看了看头顶的输液瓶,突然卸了劲儿,瘫在了靠枕上。
该来的确实躲不掉。当初,他提出用这种方式阻止 Moon Light 上市,从而完成收购的计划时,傅岭与傅逍是完全知情并且支持的。而富岭成功收购 Moon Light,至今已有半年,这半年风平浪静,毫无波澜,说明傅家也是花了大力气在善后的。
可眼下,突然有人举报他非法收购 Moon Light,而证监会也受理了这项举报……只能说,傅家已然放弃了善后。
再回想他住院的这两日,压根就没人来探望——尤其是那些在他升职后,围绕在他身边一口一个“祁总”的人,一个都没出现。
由此可见,傅家不仅放弃了善后,还很可能放出了消息,要把他当作一颗弃子来处理。
蛛丝马迹勾勒出一个尚不完整但还算清晰的真相,祁遇明白过来,自嘲地笑了。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人敲响了,他闻声抬头,就见桑怡推开房门,探进来半个脑袋:“祁遇哥。”
他有些意外,反应过来后,连忙招呼:“Sandy,你来了。”接着指了指病床前的椅子,“进来坐。”
“我来得太急,只能在路边的花店里挑了束还行的。”桑怡抱着一束向日葵,走到他床边,“你别介意。”
“不介意,你能来看我,我就很开心了。”祁遇应着,不动声色地扫过那束向日葵,倏地想起了简新筠。
她最喜欢的花就是向日葵。
桑怡把花束放在床头,又扫了眼空荡荡的病房,问道:“就你自己?”
“嗯。我爸去打听情况了,我妈回家拿点儿日用品。”
“那你感觉怎么样?”桑怡摆好了花束,在椅子上坐下,“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没什么大碍。”祁遇说着,摇了摇头,“就是疲劳过度。”
桑怡点点头,便不再说话了,只端坐,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状态。
祁遇的状态真的很差——面无血色,胡子拉碴,往日深邃锋利的眉眼耷拉着,愁云惨淡里透着股颓唐,整个人看起来灰蒙蒙的。
她心下不忍,开口道:“祁遇哥,对不起。”
她也不等祁遇的反应,径直往下道,“就是前天,我爷爷问我对傅逍怎么看,我知道他是在试探我对傅逍的态度,好推进傅、桑两家的联姻,所以我就告诉他,我不喜欢傅逍,他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还有一个疯疯癫癫的妹妹,我不愿意嫁给他。”
桑怡说到这里便停了,祁遇叹息一声,接过话茬道:“然后,这话传就到了傅家。他们以为你是因为喜欢我,才不愿意嫁给傅逍的。”
桑怡闭了闭眼,无奈道:“很可能是这样。”
祁遇微一颔首,觉得一切都说通了——他追桑怡的传闻本来就传得到处都是,前不久,他还把联众的股份“赠送”给了桑怡,桑怡也接受了,这在外人看来,等同于桑怡接受了他的追求。
傅岭面上不说什么,但绝不愿意看他“攀上”桑家这根“高枝”,更不能接受傅逍“输给”他的事实。所以,傅家根本就不是放弃“善后”,而是非常主动地向证监会举报了他。
举报一旦成立,他重则坐牢,轻则被吊销从业资格,就此失去“精英阶层”的光环。但无论是哪种结果,桑家都不会接纳他与桑怡交往。
祁遇捏了捏鼻梁,又觉得中间有些蹊跷——收购 Moon Light,对富岭来说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如果他窃取商业机密、非法收购的行为被坐实,那么富岭也很可能失去 Moon Light。
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不是傅岭的风格。
祁遇定了定神,对桑怡说道:“找个安全的地方和合适的时间,再叫上严峻,咱们需要一起想想办法。”接着,露出宽慰的神情,“不谈你和傅逍的婚事,傅岭对付我,应当还有别的目的。他暂时不会置我于死地的,你不用太担心。”
桑怡听不太懂,但还是点了点头。她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抬头,忧心忡忡地问道:“这事……该不会连累竹子姐吧?”
第49章 祸不单行(下)
桑怡离开的几个小时里,简新筠一直有些坐立难安。
启动会结束后,PPT 还有些细节要改,可她盯着电脑屏幕愣是没有半点进展,还时不时地看一眼手机,不知道在等谁的消息。
就在她纠结要不要给桑怡发条微信的时候,桑怡却回来了。
只见她敞着大衣领子,羊绒围巾松垮垮地搭在颈上,刚把包放下,脚步一旋,又往外走。
“Sandy!”简新筠连忙叫住她,“你又要去哪儿?”
“我没吃午饭,好饿。”桑怡苦着一张脸,回道,“我去便利店买个三明治。”
“我和你一起去。”简新筠说着,拿着手机就站了起来,“我也没吃午饭。”
两人结伴去了便利店,桑怡买了三明治和热拿铁,简新筠要了一碗关东煮。她们就坐在落地窗前的长条桌前,决定吃完以后再回公司。
桑怡仿佛是饿极了,拆开三明治的包装就咬了一大口,接着泯了一口咖啡,鼓着腮帮子咀嚼着。
而简新筠端着关东煮,也不吃,只是时而盯着落地窗外的街景,时而扭头看她一眼。
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桑怡略带不解地看过来,就见对方把关东煮推到自己面前,说:“你吃吧。”
桑怡的目光在关东煮和简新筠之间徘徊了一下,片刻后才道:“竹子姐,你其实吃过午饭了,对吧?”
谎言被拆穿,简新筠有一瞬间的尴尬,但她又很快地强装镇静道:“办公室里太闷了,我就想出来透透气。”
说罢,她的目光闪了闪,躲开了桑怡探究的视线。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桑怡率先开口道:“祁遇哥的身体没什么大碍,就是精神有点差。”
简新筠心下一紧,本能地想解释自己并不关心祁遇,但还未开口,就听桑怡继续道:“ 但他被人举报了。举报说他操盘 Moon Light 收购案的时候,涉嫌窃取商业机密。所以,他眼下最大的困境不是身体问题,而是来自有关部门的调查……”
桑怡说着,刚想叹气,就听身侧传来啪的一声脆响——简新筠不小心把手机摔在了地上。
后者连忙去捡,但可能是起得太急,不小心被高脚凳绊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竹子姐!”桑怡低叫一声,紧忙去扶她,却在摸到她手腕的一刹那,发现她整个人在微微发抖,再看她的面色,明明化着全妆,点着口红,却还是青灰一片。
明明是彼此在乎的两个人,偏偏要走到今天这个田地。
桑怡想着,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嘴上在问:“你给祁遇哥发微信了吗?”
简新筠堪堪稳住身子,先是摇了摇头,随后又问:“你都知道了,对不对?”
她说着,有些赧然地看向桑怡,“那天,你请我去参加跨年 Party,说 Party 上除了赵晓宇,其他人我都不认识,但后来,我却在 Party 上遇见了祁遇;刚才,你赶着去医院探望他,还劝我给他发个消息,说他收到后会很开心……所以,你早就知道我和祁遇的关系了,对吧?”
“嗯。”桑怡应着,垂下了眼睛。
简新筠又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在他车里捡到了珍珠扣,没过几天,就知道了。”桑怡抬眸看她,一向明朗的脸上也蒙上一层灰色,“其实……我还知道他为了收购 Moon Light,做了对不起你的事。理性、客观地来说,他眼下的困境都是他自作自受。”
她说到这里便停了,拧着眉头,仿佛在思考什么,片刻后才道:“竹子姐,你知道他是 FULLin 的副总裁,但你知道 FULLin 的背后是谁吗?”
简新筠不懂话题为何会转向这个方向,下意识地摇摇头,就听桑怡说道:“是傅家。”
她抿了下嘴唇,似在压抑某种厌恶的情绪,“之前,我说祁遇哥和傅遥走得很近,其实都是开玩笑的。他的爷爷、爸爸,一直都是傅家的副手,到了他这一代,傅家自然也想把他培养成副手。可说好听了是‘副手’,是‘高级打工仔’,但说难听了,其实就是傅家的‘忠犬’。祁遇哥本想通过 Moon Light 的收购案来证明自己的价值,从而获得能够大展拳脚的事业空间。但他没想到的是,收购成功后,这个项目就成了傅逍的。”
“傅逍是傅家的大公子,也富岭的继承人。但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最擅长的就是吃喝嫖赌,连硕士的毕业论文都是祁遇哥替他写的。至于他的妹妹,也就是傅遥,是个失心疯,脾气糟糕到任何一个门当户对的家庭都不会接纳她进门。所以……他们的父亲早就属意祁遇哥做自己的上门女婿。而傅逍——”桑怡说着,指了指自己,“会和桑家联姻,成为我的未婚夫。”
桑怡端起咖啡杯啜了一口,发现嘴里更苦了,她不能忍受似的撇了撇嘴,继续道:“前天,我才和我爷爷表了态,说我不愿意嫁给傅逍。昨天,证监会就收到了针对祁遇哥的举报。说白了,他目前的困境和我也有关系……”
她说到这里便不再继续了,只端着杯子喝咖啡。而她话里话外的信息量颇大,简新筠听着,也陷入漫长的沉默。
她才发现,自己与祁遇认识一年有余,从最初的“齐遇”到后来的“祁遇”,她却从没有真正地了解过他。
她想起某个亲密的上午,他接了一个电话,便说自己要去“坐牢”;又想起某个争吵的夜晚,他对着傅遥的来电,那幅不堪其扰的模样。
“他要是真的被立案了……”过了好半晌,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会怎么样?”
“竹子姐,我知道当时祁遇哥是从你的电脑里拷贝走 Moon Light 的资料的。” 桑怡用咖啡杯轻轻叩了叩桌面,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他说了,这事还有转圜的余地——就算真的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他也会独自承担,绝不连累你。”
*
咖啡喝完了,桑怡便起身回公司了。简新筠还想一个人再待一会儿,于是独自留在了便利店。
下午两、三点的光景,窗外的天却灰蒙蒙的,仿佛一片阴云笼罩住了整个世界。而店里除了收银员,没有其他客人,音响里放着节奏轻快的英文歌,但简新筠听着,只觉得烦躁、吵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