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祁遇蹙着眉,揉了揉后脖颈。
“我入职联众以后,多亏了竹子姐带我。那我看她这段时间工作辛苦,感情也不太顺利,就想给她准备一个新年礼物。”桑怡说着,目光扫过酒池肉林般的舞池,“我今晚请了这么多男模,都是为竹子姐准备的。”
她语气平静,祁遇却倏地坐直了身体。下一秒,他便从榻榻米上站了起来。
他挺直了脖子,开始搜寻简新筠的身影。就在这时,DJ 将爵士乐换成了迪斯科,身材高大的男模们舞动得更加卖力,放眼望去,就像一排排严密的人墙,根本瞧不见半个女性的身影。
他心里着急,下了台阶就要往人群里去。只是没走两步,又被桑怡叫住了:“祁遇哥,这个会所你不是第一次来了吧?你应该知道这里除了大厅,还有不少包房哦。”
他败下阵来,无奈地看着她:“Sandy,你大可不必如此。”
“你都有喜欢的人了,还来追我——”桑怡拖长了音调,露出恶作剧的笑容,“我不得让你吃点苦头呀?”
*
同一时间,简新筠坐在某间包房的沙发上,根本不知道祁遇已经到了。
今晚,她就是想来看个烟花,甚至没怎么打扮。不料她刚到会所,还没和桑怡说上几句话,就被一群男模拉进了舞池边的卡座。
有人要和她跳贴面舞,还有人当着她的面就开始解扣子。她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一时间进退不得,只能被男模们簇拥着打转。
而她更不知道的是,桑怡今晚下了命令——谁要是能把简新筠哄开心了,就能拿到五位数的小费。
于是各路妖魔,接连上阵。热舞,陪酒,不经意但设计过的肢体接触……几圈下来,简新筠被灌了个半醉。
她假意要上厕所,脚步趔趄地挤出大门,往长廊的尽头走去。行进途中,她不断看向身后,确定无人跟上后,又推开了走廊一侧的某个小门。
原来这里除了全开放的大厅,这有这样的小包厢。简新筠松了口气,在沙发上坐下。
她的酒量一直不是太好,方才红的白的喝了许多,此刻混在一起,搅得她的五脏六腑痛作一团。好在茶几上摆了些巴黎水,她拧开一瓶,一连吞了好几口,这才抑制住了想吐的冲动。
但身上还是沉甸甸的,她似是不能承受这种重量,肩膀一歪,瘫在了沙发上。
沙发前就是落地窗。从窗户看出去,广场上的表演已经开始,城市的喧嚣在脚下燃烧,像一堆不断蹿升的柴火,试图把夜空照亮。
而这间小包厢,则像火堆上的一个透明容器,包裹住她的醉意,加热,再发酵……简新筠只觉得脑袋越发昏沉,眼神越发迷蒙,差一点就要睡着了。
可就在她即将合眼的一刹那,包房的门被人推开,有人在喊:“找到了!”
她还来不及反应,就见一群男人挤了进来,再次将她围住。
简新筠低叫一声,几乎就要哭出来了——难怪唐三藏进了盘丝洞要跑,这左拥右抱的艳福,她是半点儿都享受不了!
她强打着精神应对,奈何酒精上脑,力不从心。这时,有人挤开人群,步履艰难地踱到她面前,将她一把揽进了怀里。
“诶!”有人不满地嚷道,“你怎么插队?!”
来人置若罔闻,只托着简新筠的臀部,将她抬离了沙发。后者重心不稳,下意识地攀住他的脖子,将下巴搭在了他的肩上。
这一凑近,她便闻清了对方身上的香水味。凌冽的雪松气息冲破了混乱的酒味和浓郁的古龙水,于这一刻显得格外舒爽。
最重要的是,还很熟悉。
简新筠心下一紧,紧忙抬头,只见男人浓眉黑瞳,轮廓深邃,下颌线绷紧了,带出脸上的那个浅浅的酒窝。
奇了怪了,这人不仅闻起来像祁遇,就连看起来也像!
简新筠正在感慨,那个不满的男模已经靠了过来:“大家说好了,排队献殷勤,你怎么……”可惜他话还没说完,就开始哀嚎,“哎,哎,哎!你松手!”
祁遇一手揽着简新筠,一手钳住了男模的小臂。他向外拧着,拧不动了,再倏地脱手,将对方甩在地上。
他的外貌本就极具攻击性,这一番拉扯展现出的气势更是逼人,众人被他震慑着,不敢向前,又不甘心后退。
祁遇懒得和他们一一较量,只捧着简新筠的脸观察她,却见她面颊绯红,目光涣散,显然已经不识人了。
不识人了也好。不然将他认出来,又要赶他走。
“竹子,”他忍着心底的酸楚,沉声叫她,“选我为你服务,好不好?”
虽然不明白这人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外号的,但简新筠下意识地觉得他比那些男模都顺眼,于是点头道:“好,你给我服务。”
祁遇笑了,拂开她额边的碎发,又问:“那你要什么服务?”
“我要喝水。”简新筠嘟着嘴巴,一脸的不耐烦,“别再给我灌酒了!”
“好。”祁遇应着,拎过那瓶被她拧开的巴黎水,对着自己的唇灌了一大口。
接着,他扣住她的后脑吻下去,唇舌纠缠间,将水全部渡给了她。
清凉的液体滑过舌尖,淌过咽喉,再蔓过胸腔,为她解了渴,却又带来更加强烈的渴望。
简新筠几乎是出于本能地仰头,激烈地回吻于他。而当小巧的舌滑入口中,急切地探寻过每一个角落时,祁遇情不自禁地加重了拥抱的力度,与她缠绵、辗转、缱绻。
两人吻得旁若无人,仿佛自成一个世界。男模们围观了一会儿,只觉得对方难舍难分,而他们自讨没趣,只好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包房。
第47章 跨年(下)
世界再次恢复安静,一面落地窗隔开两个世界,外面是甚嚣尘上的人潮涌动,里面是静静依偎的孤男寡女。
简新筠侧躺在祁遇的大腿上,醉眸微醺地看着广场。他的手握着她的手,指腹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摩挲着,一下一下的,像调情,更像安抚。
突然,他的手机响了。
他本不想接,却在瞥见来电显示的一刻愣了一下,接着犹豫几秒,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嗯,是我。”他说着,稍微抬起简新筠的脑袋,接着起身,走到了门边。
他想推门出去,又担心简新筠会消失,于是不敢离开半步,只好压低了声音,“简冬阳出院了?那麻烦你们盯紧他……有必要的话,可以让他再进一次医院,他这种人吃软怕硬,得多吓几次……”
男人嗓音低沉,与窗外的音乐混在一起。简新筠听不清,只记得方才匆匆瞥了眼他的手机屏幕,看到来电手机的归属地是福梁。
夜已过半,广场上节目换了好几波,此刻是某个少女团体在唱跳。她听不清音乐,只觉得那模糊的鼓点与祁遇的低语交织在一起,一下下敲打着她被酒精泡软的神经。
祁遇打完电话回来,就见她在沙发上坐了起来。他略一吃惊,问道:“不舒服吗?”
看她没什么反应,他直接蹲在她面前,追问道:“要不要喝蜂蜜水?解酒的。”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简新筠头皮一紧,直愣愣地看着他。
她恢复了清明的神色,眼神警惕中还带着些许抗拒。祁遇心下一咯噔,不由得想:这么快就清醒了?
他还未做好要被她赶走的准备,那短暂的清明又倏地散去。简新筠垮着肩膀看他,眼底再次漾起朦胧的水光。🍇
“几点了?”她口齿不清地问着,还像小朋友一般戳了戳自己空荡荡的手腕。
看来还醉着。祁遇松了口气,又看了眼自己的腕表,答道:“还有十分钟就十二点了。”
接着,他坐回沙发上,把腕表褪下来,套在了简新筠的手腕上。
金属质地的表盘、表带贴上来,带着祁遇的体温,简新筠下意识地想把手抽回来,就被他一把握住了。
“你戴男表也很漂亮。”祁遇一边替她扣上表扣,一边说,“就当是新年礼物吧。”
“新年礼物”四个字像是另一个“关键词”,简新筠神情一凛,欲言又止片刻,最后只道:“你有什么新年愿望吗?”
祁遇闻言一愣,还未回答,就见她扯过自己的皮包,掏出一个硬壳笔记本,追问道:“你有什么新年愿望?我们把它写下来。”
这问话与本子都太过眼熟,以至于一瞬间里,祁遇还以为时间倒退了,退回一年前的唯信办公室。
他僵坐着不说话,简新筠干脆又从包里掏出一支笔,翻开了笔记本,在空白页上写下:“新年的第一个愿望,我希望自己可以少加班。”
她坐在他身侧,低头写字,额边的刘海垂下来,虚住的纤长的睫毛。这个模样,与去年留在办公室里加班的简新筠如出一辙,时间折叠,就连她的愿望都一模一样。
但祁遇却笑不出来。
他心中五味杂陈,看着她继续写道:“第二个愿望,希望自己工作顺利,成功晋升。”
假如这真是一段复刻,那简新筠的第三个愿望就该是“找到合适的结婚对象“。可她写完第二个,便停笔了。
她盯着本子看了一会儿,又抬头瞄向祁遇,酩酊之色褪去,眼底只剩一片清润。
人借酒意,酒催人醉。这个时候,谁在乔装微醺,谁在强装镇定,都已经不重要了。
她看过来的眼神过于直接,祁遇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开口道:“怎么不写了?应该还有个愿望,是找到合适的结婚对象吧?”
他话音刚落,简新筠便笑了。她用笔尖在纸上点了点,说道:“心里要是有个人忘不掉,那再许愿,也是找不到合适的结婚对象的。”
祁遇听着,以为她在说何夏平,但怔愣片刻后,又觉得她是在说他。
将他微妙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简新筠解释道:“我在说我自己。”接着,她目光灼热地看向祁遇,眼里似乎有一整个宇宙,“祁遇,我爱你。我把你放在心里,一直忘不掉。”
这告白来得太突然,如同广阔的荒原上空忽而闪过的雷电,而祁遇被击中了,一时间浑身僵直,口鼻都不能呼吸。
他想答“我也爱你”,却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半个字都吐不出来。在他沉默的须臾,她继续往下道:“虽然去年的愿望都没实现,但一年过去了,人总归是有进步的——我看清了很多事实,也接受了很多事实。例如,我接受了自己为人子女,可父母就是不爱我的事实;接受了爱而不得是人生的常态;更明白了我不用依赖世俗的评价,也可以活得很精彩,实在没必要为了证明什么,去做一些看似向上攀登,实则画地为牢的行为。”
她语调轻缓,祁遇却瞳孔震动——为什么会这样?她明明在对他告白,可听起来更像在告别。
“其实,今年我还是有三个愿望的。”
简新筠说着,又往后翻了一页,上面正是她在家大扫除时写下的那行小字——
新的一年,忘了祁遇。
她将本子递到祁遇面前,后者下意识地接过,只一眼,便觉得心脏像是被一把钝了的锉刀割开,顷刻间血肉模糊成一片。
喉头有股苦涩在蔓延,他受不了,想把这种苦吐掉,但刚到嘴边,又被他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就在这时,简新筠脱下那块腕表,放回他怀里,说道:“你如果要送我新年礼物,不如和去年一样,把你的新年愿望送给我吧。”
说着,把笔也递给了他,“你就写——新的一年,希望简新筠的愿望都能实现。”
祁遇不接,只死死盯着简新筠,而她也不躲,忍着心下的一阵痛楚,强撑着回望他。
此时,广场的表演已经停了,大屏幕上亮起数字,折腾了一晚上的红男绿女扯着嗓子一起倒数,声音雷动,直上云霄。
“十、九、八、……”
包房里的两人对峙着,只觉得这不是跨年倒数,更像是彼此关系的倒计时。
祁遇心下不甘,抖动着嘴唇,挤出一句话:“我们……一定要这样吗?”
简新筠绷紧了面部肌肉,仿佛这样就能阻止眼泪滑落,沉默几秒后,又扬了扬嘴角,苦笑道:“这就是我想要的。”
“……三、二、一!”
倒计时结束,空中爆出一蓬蓬饱满的烟花,如同在漆黑的画布泼上了浓墨重彩,再星星点点地落入地面。而她的脸笼在着忽明忽灭的光线里,清冷的五官染上旖旎的颜色,唯独那双眼睛,黑白分明,清醒纯粹。
祁遇与她对视一会儿,终于承受不住这种目光。他低下头,飞速地写下她要的那句话,但握笔的手太抖,以至于最后一笔划破了纸页,笔尖飞出去,带出一道歪歪扭扭的伤口。
*
之后的两天假期,祁遇扎扎实实地病了一场。
跨年夜击溃了他用意志力搭起的最后防线,长期的睡眠不足与过度劳累瞬间爆发,他好不容易撑着最后一口气回到家,便径直倒在沙发上,昏睡过去。
若不是梁欣打了好几通电话都无人接听,急得跑到住所来找他,根本就不会有人发现祁遇在沙发上躺了两天一夜,滴水未进。
作母亲的看到孩子这样,哪儿有不着急的。奈何祁遇高大,她根本扛不动,只能先打了 120,再联系祁康平。
好在急救车来得很快,把祁遇拉进了最近的医院,祁康平随后赶到,看着医护人员将他推进了急救室。
折腾了大半天,检查终于结束了。祁遇被推回单人病房,又吊上了营养液。医生拿着一叠化验单和检查报告,对祁康平解释道:“现在看,就是疲劳过度,还有点脱水,所以体力不支昏过去了。先观察一两天,之后要还是觉得不舒服,就再做进一步的检查。”
祁康平点了点头,送医生到病房门口,又听后者补充道:“你们给他请个长假,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别那么拼命。”
医生说完便走了。祁康平回到病房,就见梁欣坐在祁遇的床边流泪,嘴里责怪道:“都怨你,非要让儿子进 FULLin。老傅表面上是器重你们父子,实则就是把你们当牲口在用。你把自己搭进去就算了,还要把儿子搭进去。”
床上的祁遇双目紧闭,面色惨白,整个人毫无生气。祁康平看着,也有些后悔,不自觉地找补道:“我之前想的是,他反正去哪儿都是打工,富岭好歹知根知底,老傅给的待遇也高……”
“祁遇这么优秀,你为什么总觉得他是给人打工的命?他刚从英国回来的时候,说要和严峻一起去做独立投资人,你为什么不同意?!”
梁欣越说越气,祁康平被她吼得眉头紧锁,无奈道:“好了好了,儿子还病着。你小点儿声,别吵到他。”
他话音刚落,手机又响了,屏幕上跳动着“傅岭”的名字。
祁康平神情一凛,多年来养成的职业习惯让他不敢怠慢,即刻接起电话:“喂,老傅。”
那头不知说了什么,他的面色立刻就变了,先是慌张地瞥了祁遇一眼,随即回道:“怎么可能?证监会那边会不会搞错了?”
他的语气引起梁欣的注意,后者顿觉眼皮一跳,站了起来,又听祁康平继续道:“可祁遇现在病着,连床都下不了……只能先这样了,等他好一点了,我再和你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