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还是有好消息的——在她回到 B 市的第三天，联众便公布了年底考核的结果，她拿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第一名”。
“竹子姐，”桑怡凑到她身边，一脸笑嘻嘻的，“拿了奖金，打算干啥去？”
简新筠正盯着邮件，若有所思道：“嗯……捐出去。”
若是从前，她大概率会汇一部分回家，再用剩下的买个名牌包。但今年，她不想这么做了。
而桑怡显然也没料到她的答案，一脸惊诧道：“捐出去？捐哪儿去？”
“我这次不是去参加了大喜的捐赠仪式吗？我发现福梁一中有好多女学生，连一件像样的羽绒服都没有。南方的冬天比较湿冷，她们也没有室内供暖，一天十几个小时坐着学习，手都冻紫了……”
简新筠语气诚恳，眼神晶亮，桑怡看着，总觉得她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小姑娘目光兴味，简新筠眯了眯眼睛，话锋一转道：“桑总，你也捐一点吧？”
“什么桑总，我这不还坐在你隔壁吗？”见她从善如流地换了称呼，桑怡连忙敲了敲自己的办公桌，“论资历，我还是一个刚入行的小商务。”
“这和资历有什么关系？”简新筠不以为然地应道，“古时候，皇帝登基都会大赦天下，你这刚‘登基’的联众大股东，不得做点儿公益表示一下？”
“什么大股东……我就是某人的‘背锅侠’。”桑怡小声嘀咕着，一脸的不以为然，“我看这样好了，只要祁遇哥愿意捐，我就捐。”她说着，又不动声色地打量简新筠的神情，“竹子姐，你觉得怎么样？”
听到“祁遇”二字，简新筠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她挪开了目光，讪讪道：“……我和祁总很久没联系了。况且以我和他的关系，不好提这样的要求吧？”
你和他的关系？你们俩不是可以在车里，把珍珠扣扯掉的关系吗？有什么不好提的？
桑怡腹诽着，也不戳穿，只掏出手机，十分干脆地说道：“我帮你和他说。”
她敲着手机屏幕，又问：“对了，竹子姐，你元旦假期怎么过？”
简新筠闻言一怔，不自觉地看向电脑下方的日期栏，这才反应过来，再过几天就要跨年了。
“就正常过吧。”她说着，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桑怡的手机，“难得不加班，好好睡一觉，再做个大扫除。”
“那你来参加我的跨年 party 呀。”桑怡说着，故意把手机放得远一点，“我在天街大厦包了一层楼，你一起来倒数嘛。”
每年跨年，世茂天街都会举办盛大的跨年庆典，除了大屏幕的倒数环节，还会有明星演出和烟花秀。那一天，会有数不清的年轻人盛装打扮，将偌大的天街广场填满。
简新筠只去过一次，就被人挤掉了一只鞋。那时，她便十分羡慕那些能在天街大厦里跨年的人——置身于拥挤人群之外，俯瞰这座城市的繁华与喧嚣。
可眼下，她终于有机会去一探究竟了，却有些犹豫了。
“整个联众，我就叫了你和赵晓宇，其他人你都不认识。”见她面带迟疑，桑怡凑上来，小声道，“据说今年的烟花秀是请世界级大师设计的，反正你也没事，就当来打发时间？”
其他人她都不认识？那就意味着……祁遇不在？
也对，桑怡都叫上赵晓宇了，怎么可能会叫祁遇？
简新筠琢磨着，又听桑怡说道：“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你可不要放我鸽子哦！”
小姑娘说着，拿着水杯就往茶水间走去。看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远，简新筠还是没能把拒绝的话说出口。
*
今年的元旦假期，放得是 31 号、1 号和 2 号。
31 号那天，简新筠睡到自然醒，起床后吃了简单的午餐，便开始大扫除。
她坐在脏衣篓前，把可以机洗的、必须手洗的以及不得不干洗的衣物分门别类，再把那些可以机洗的衣物堆进了洗衣机里。
洗衣机嗡嗡作响，她回到卧室开始拖地，却不小心撞上梳妆台旁的置物架，最上层的东西就这样七零八落地砸在了地面上。
她惊呼一声，连忙去捡，结果一眼瞥见了一个硬壳笔记本。
这个本子是祁遇送她的。当时，他还叫齐遇。
时间回到去年的这个时候，祁遇刚进唯信，跟着她一起负责某个竞标案。提案的时间恰好在元旦后，以至于跨年夜当晚，一群人待在公司加班。
而就在简新筠对着 PPT 眼冒金星的时候，旁边有人递来一个礼盒。
礼盒不大，上面系着丝带蝴蝶结。她一怔，抬头看向来人。
“送你的。”祁遇说着，把礼盒放在她的工位上，“新年快乐。”
她有些惶恐，连忙道：“可……我没准备礼物。”
“没关系，就当做这段时间，你当我‘Partner’，带我入门的谢礼。”
熬了这么天的夜，项目组的每个人都是灰头土脸的。但眼前的男人看起来面容清爽，眉目柔和，简新筠与他对视着，只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跌进那深邃似潭的桃花眼里。
她鬼使神差地拆开礼盒，映入眼帘的是 Moleskine 的硬皮笔记本，还是限量版的。
这个牌子不便宜。她翻看着笔记本，就听祁遇说道：“这年头，不少人都习惯电子办公了，但我看你还有写笔记的习惯，就想送你个本子。”
感慨于他的细心，简新筠道了声谢，又看了眼手机屏幕，发现距离跨年只剩五分钟了。
“你有什么新年愿望吗？”她问着，从笔筒里抽出一支水性笔。
“什么？”后者有些没听清，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我问你有什么新年愿望。”简新筠重复着，拆开本子的塑封，“虽然在公司跨年很惨，但不妨碍我们有点跨年的仪式感嘛——你有什么新年愿望？我们把它写下来。”
她说着，决定给祁遇打个样，于是翻开笔记本的第一页，喃喃自语道：“嗯……新的一年，我希望可以少加班。”
“噗。”祁遇似是被她这朴实的愿望逗乐了，一下子笑了出来。
简新筠剜了他一眼，决定不和他计较，只继续往下写：“第二个愿望，希望自己工作顺利，成功晋升客户总监……最后一个愿望，希望自己能找到合适的结婚对象……”
“该你了。”她写完了，把本子推到他面前。
“我没什么愿望。”他蹙眉看她，带着点儿无奈，“有愿望去实现就行了，为什么非得写下来？”
“你懂不懂什么叫仪式感？把愿望写下来，等到明年的这个时候再来看，会很有意义的。”
简新筠解释着，端出小老师的姿态。祁遇见势，很给面子地接过笔，在她的愿望下面写下了一行小字：新的一年，希望简老师的愿望都能实现。
“诶，”她有些意外，瞪直了眼睛看他，“你这样写，愿望就浪费了。”
“不算浪费。这样许愿的性价比比较高——只要你的愿望实现了，那我们的愿望就都实现了。”
祁遇把本子推回她面前， 略带宠溺地看着她。而世界于一瞬间陷入沉静，简新筠只觉得心里有根弦被拨动了，音波袅袅地散开去，更显得这份沉静是那样的百转千回，酸楚难耐。
而当那份沉静穿越时空，抵达一年后的今天，她才后知后觉地明白，那份沉静不过是个假象。
是他用来诱惑她、蒙蔽她的假象。
她目光幽深地盯住祁遇的笔迹，不禁在想：他当时写下这一行字的时候，就知道她的愿望不可能实现了吧？
简新筠嗤笑一声，撕下那一页，再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里。
但心中仍有不甘，这不甘里还夹杂着一些对自己的失望。她强压着这股失望，从置物架上找了支笔，翻开新的一页，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一句话。
*
同一时间，沙发上的祁遇打了个喷嚏。
“你是不是感冒了？”一个贵妇打扮的女人坐在他的身边，递过去一杯热茶，“你的脸色真的很难看。”
“我没事，妈妈。”祁遇接过杯子，神色柔和地看向母亲梁欣，“我就是出差比较多，没怎么睡好。”
“今晚在家吃饭，吃完了就留下来睡觉。”梁欣抚上他的脸，心疼道，“我买了新的按摩枕，你刚好试试。”
“不了。”祁遇摇了摇头，只道，“我答应了桑怡，今晚去参加她的跨年 Party。明天我再来陪你吃饭。”
“桑怡？”这话引起了祁康平的注意，他放下手里的手机，看向祁遇，“你是不是投资了一家叫联众的 MCN，现在又把股份都转给桑怡了？”
祁遇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只低头饮茶，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见他不吭声，祁康平又道：“FULLin 有规定，任何级别的投资经理都不能私自投资项目。你这么干，就没想过后果？”
“这事是傅叔叔告诉你的吗？”听到 FULLin 二字，祁遇终于开口，说出自己一早就准备好的话术，“桑怡对传媒行业感兴趣，一直想开自己的 MCN。我建议她与其从零开始，不如直接入股一家成熟的公司。她同意了，我就替她操了下盘。”
“真的只是替她操盘？你投资联众用的是自己的钱吧？你把股份转出去以后，有收桑怡的钱吗？”祁康平哼了一声，语气十分不满，“你这摆明了就是在追她，把股份当礼物在送！”
不是的。他只是不想让傅家人发现，自己投资联众的初衷。
当然，这个理由也不能和祁康平讲。
祁遇放下杯子，有些苦恼的看向梁欣。后者收到他求救的信号，连忙道：“儿子好不容易回家一次，你说这些干什么？”
“就是因为他好不容易回家一次，我才要说。”祁康平挺着了身子，语重心长道，“前两天，老傅告诉我，等过了元旦，傅、桑两家可能就要商量逍哥儿和桑怡联姻的事了。”
他说着，面色沉重地看向祁遇，“之前，老傅知道祁遇在追桑怡，还说什么让年轻人公平竞争，对祁遇投资 MCN 的事，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祁遇呢？折腾了这两个月，也就给桑怡送了点股权——这在傅家的资产面前算个屁？今天我要是不把这事儿说破了，他还真以为自己有胜算？”
祁康平正容亢色，祁遇却不打算多做解释——既然父母已经误会了，那就让他们这么误会下去，挺好。
他看了看手表，发现自己差不多也该出发了，于是站起来道：“爸爸，你对我有点信心——桑怡邀请我去参加她的 Party，但是没有邀请傅逍。这么看来，我还是有点胜算的吧？”
第46章 跨年（中）
祁遇抵达世茂天街的时候，交通已经开始拥堵了。他开着车子一点点往前进，好不容易进入天街大厦的地下车库。
他停好车子，坐着观光电梯直达顶层，看着那些本还拥堵着他的车辆、人群逐渐变成模糊的黑点。
电梯停了，他走出去，发现 Party 已经开始了。
接近两百平的大平层会所，挂满了各种各样的气球和装饰物，吧台上摆满食物，侍者端着酒水穿梭。舞池的落地窗正对天街广场，为了看清外面的夜景，室内灯光调得很暗，被低沉婉转的爵士乐切割成碎片，暧昧地悬浮于空气之中。
祁遇眯着眼睛找了一会儿，发现这场 Party，桑怡根本就没叫“圈内人”。放眼望去，几乎都是她请来烘托气氛的“外围男”。
室内暖气蒸腾，大家都穿得十分清凉，有几个男士甚至敞开上衣，精壮的腹肌半遮半掩，在舞池里肆意律动着。
祁遇被这种氛围逗乐了，在众人或好奇或审视的目光里向内走去，终于在一个昏暗的角落里找到了派对的主人。
那是个榻榻米设计的小高台，放了几个坐垫与抱枕。桑怡穿着一条墨绿色的丝绒短裙，头发绾成利落的发髻，露出纤细又性感的肩颈。
她一扫平日里的端庄矜贵，此刻正靠在一个帅哥怀里，忘我地激吻着。
祁遇挑了挑眉毛，像想明白什么似的嗤笑一声。
也好。他本来就想找个时间和桑怡道歉的，这下他不用太纠结摊牌的话术了。
眼看这对男女一时半会儿没有要分开的意思，祁遇只能轻咳几声来唤起对方的注意。
果不其然，桑怡听到声音后便睁眼看了过来。视线相交的一刹那，小姑娘的眼底闪过一丝微妙的精光。
青葱玉指顺着赵晓宇的后背摸上他的脖颈，桑怡仿佛在揉一只粘人的大狗狗，而后者接到她的信号，迷蒙地抬头，一眼瞥见了旁边的祁遇。
一瞬间，迷茫的眼神变得犀利，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敌意。但祁遇也不躲，只冲他摊了摊手，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
桑怡在赵晓宇耳边说了些什么，他这才点点头，一脸不高兴地走开了。
看着他逐渐走远，桑怡拍了拍身边的坐垫，招呼道：“祁遇哥，坐。”
祁遇从善如流地落座，抽出手绢递给她：“擦一擦吧，口红都花了。”
小姑娘低叫一声，连忙从手包里掏出粉饼盒，开始补妆。
“这算什么？”祁遇伸了伸长腿，不置可否地看她，“新年大礼？”
桑怡并未回答，而是先用手绢把口红擦干净了，才意味深长地问道：“祁遇哥，你会爱上 FWB 吗？”
祁遇被这三个字母扎了一下，略加思索后才缓声说道：“你都知道了？”
难怪这段时间，就算他不主动开口，桑怡也总会若无其事地提及简新筠。
“我知道什么？”而他的回答正中桑怡下怀，只见她放下粉饼盒，得逞一笑，“知道你和竹子姐是 FWB，还是知道你爱上她了？”
小姑娘的目光耐人寻味，祁遇看着，突然意识到那些被他小心隐藏的心事，其实早就昭然若揭了。
屋里真的太热了。他脱了西装外套，又把领带抽下来，沉吟片刻后才道：“我不会爱上 FWB。”
这个回答倒在桑怡的意料之外，她略带吃惊地看着祁遇，只见他拢着眉，一脸的没精打采：“我的个性，根本就不会有 FWB。”
是了。他个性里的目的性太强，每走一步，便想好了之后的一百步。例如追求桑怡这样的大小姐，可以帮他摆脱傅家的钳制。可找一个炮友呢？他自认为对肤浅的肉体欢愉并不痴迷，就算有需求，也不必靠这似是而非的关系来解决。
只是比起那些能够用白纸黑字列明的“利弊关系”，爱情这东西过于玄幻，超出了他习惯的思维方式。而他和简新筠的开局又太过糟糕，以至于他犹犹豫豫，看不明白，只能在对方提出炮友要求的时候，下意识地同意了这种关系。
毕竟这种关系，能将他们暂时地连接在一起。
祁遇沉默着，面色越发颓败。桑怡看着，也明白过来：他的个性，根本就不会有 FWB。而他会和简新筠成为 FWB，是因为在此之前就已经喜欢上了。
“祁遇哥，”小姑娘思索片刻，佯装苦恼地说道，“我得和你坦白一件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