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啊……”祁遇从办公椅上站起来,拎过自己的大衣外套,“暂时不去了。”
他说着,眸色匆匆地扫了眼办公桌,像在检查工作是否有所缺漏,随后又看了眼腕表,开始穿外套。
“您要外出吗?”秘书见势,立刻问道,“我记得您下午没有会议和应酬啊。”
“是没有。但我有点儿私事,得去处理一下。”祁遇冲秘书眨了眨眼睛,又喝了口咖啡,称赞道,“咖啡很好喝,谢谢你。”
秘书闻言又是一怔——他替祁遇泡了大半年的咖啡,还是第一次见他夸这咖啡好喝。
心里升起一股奇妙的预感,他紧忙跟上祁遇的脚步,急切道:“祁总,您到底去哪儿?”
祁遇迎向秘书担忧的眼神,泰然自若地说道:“别担心,我就是去趟证监会。”
第54章 反击(上)
周五下午,临近下班的时间点,整个联众的办公氛围都是懒洋洋的。
有男同事打了个哈欠,叫道:“不行,看来我这节后综合症是好不了了。”
“好不了?那周末加个班怎么样?只要把工作节奏提起来,什么毛病都治好了。”
不知何时,陈方达走到男同事的身后,冷不丁地来了一句。后者被他吓了一跳,连声道:“陈总,我开玩笑,开玩笑的。”
这个“玩笑”显然逗乐了陈方达。他笑眯眯的,也不接话,转而对简新筠说道:“新筠,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简新筠本在看热闹,突然间被点名,只能一头雾水地站起来,跟着陈方达走了。
两人走进陈方达的办公室,后者带上门,示意她随便坐。
简新筠选了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刚坐下,就听陈方达问道:“春节假期过得还好吧?”
“蛮好的。”简新筠以为他在寒暄,于是顺着他的话题回道,“港城的气候比较暖和,不像 B 市,太冷了。”
“暖和好啊。”陈方达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若有所思道,“我看你是和闺蜜去的。所以,你在 B 市,应该没有男朋友吧?”
简新筠听着,顿时觉得这“寒暄”有些过了。但她又想,或许是之前她与何夏平的绯闻传得沸沸扬扬,陈方达想借此拉动一季度的业绩,所以在这儿试探她。
“我没有男朋友,一直都单身。”她斟酌着,半开玩笑道,“陈总要给我介绍男朋友吗?”
“没有,没有。”陈方达连忙摆手,又露出欣喜的神色,“那你有没有想过——去南方发展?”
嗯?这话题的走向怎么和她想象的不一样?
简新筠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下意识地问道:“什么意思?”
“是这样的。”陈方达身体前倾,双手交握地放在办公桌上,“联众打算在 H 市开个分公司,你有没有兴趣过去?”
简新筠直勾勾地看着陈方达——她极少在对方脸上看到如此郑重的神情,心知他不是在开玩笑。
“H 市是网红经济的中心,联众发展到这个阶段,势必是要向 H 市靠拢的。”见她迟疑,陈方达自顾自的往下说,“分公司刚起步,最需要的就是你这样的人才。只要你去,就是商务总监,工资上涨 50%,我还会给你租房补贴。”
这个条件实在太诱人了。简新筠本该一口答应,但她刚想张口,脑中突然闪过一道声音:离开 B 市,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祁遇了?
但很快,又有另一道声音跳了出来:他马上就要结婚了。你留在 B 市,难道还想见到他?
的确。H 市与 B 市山海相隔,但只要想见,山海皆可平。可倘若不想见……两人就算在一个城市里,也未必能见到。
她思考着,眉头紧蹙。陈方达被她这副纠结的模样吓到了,连忙道:“不着急啊,你慢慢……”
但他“考虑”二字还没说出口,就听简新筠回道:“好,我去。”
她的回答与表情太不一致了。陈方达神情一滞,不确定地追问道:“你……你说什么?”
“我去。”简新筠重复着,眼神坚定了不少。
“太好了!”陈方达反应过来,眉开眼笑道,“那你准备准备,把手头的项目交接一下。Lisa 已经到 H 市了,差不多还有半个月吧,等她把办公室租赁,桌椅采买这些都安排好了,你就可以过去了。”
“好。”简新筠答应着,站起来,“陈总,那没其他事,我就先出去了。”
陈方达点点头,目送她走出了自己的办公室。
*
简新筠一走回工位,就想和高夕颜分享这个消息。但她没想到的是,自己刚点开微信,就见一个私交甚好的客户发来了消息。
对方问她:竹子,你们公司的那个赵晓宇,什么时候改做财经博主了?
她刚在想对方是不是发错了,第二条消息又来了:还是说,他改做八卦博主了?
“财经博主”和“八卦博主”的差别也太大了……简新筠看着这风马牛不相及的描述,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微妙的预感。
她没有回复,而是打开了抖音 APP,直接点进了赵晓宇的账号。
就在十分钟前,赵晓宇发布了一条新视频,标题是:豪门贵婿向证监会自首,举报准岳家的不正当收购。
简新筠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右眼皮倏地跳了一下。
只见赵晓宇把自己打扮成了新闻主播的模样,字正腔圆地说道:“本台收到最新消息。今天下午,FULLin 私募的副总裁主动前往证监会,坦言半年前,自己通过不正当手段获取了某餐饮集团的负面消息,并在对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透露给主流媒体,致使该餐饮集团上市失败。而根据对赌协议的内容,该集团一旦上市失败,FULLin 便有权零成本回购其在大陆的全部资产。”
赵晓宇说到这里,身后的大屏幕浮现出一张照片,正是这段时间,被各大营销号疯传的“傅氏赘婿”的剪影。
“据可靠消息称,这名自首的 FULLin 副总裁正是即将与富三代傅遥结婚的祁姓男子。FULLin 私募的背后正是富岭集团。该男子也向证监会表明,自己的所有行为均是受到富岭集团的指使。而富岭集团也曾多次使用相似的手段,恶意收购其他企业。”
赵晓宇一脸正色,语速渐快,“祁姓男子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深感愧疚,还在朋友圈发布了一篇长文,向收购事件中所有的受害人表达歉意。”
视频播到这里就停了,最后一帧画面正是“祁姓男子”的朋友圈截图。
截图上的名字被打了马赛克,但一看头像,就知道是祁遇的朋友圈。
长文的前半部分,简述了他是如何收购 Moon Light 的,内容与视频提及的差不太多;而长文的后半部分则是道歉,所言所感可比赵晓宇说的要详细多了——
“在收购 Moon Light 的过程中,我急功近利,剑走偏锋,不仅违反了投资行业的相关规定,更给许多人带来伤害。在此,我要向 Moon Light 的创始人周谨明先生道歉,因为我的卑劣行为,使他失去了苦心经营的餐饮集团;我更要向我在唯信任职时的 Partner 道歉,我辜负了她的信任,伤害了她的感情。我知道,这是我说多少句‘对不起’都无法弥补的。”
简新筠瞪大了眼睛,全身都在发抖。她盯着“对不起”三个看了许久,才逐渐缓过神来。
祁遇去证监会自首了?为什么啊?
根据桑怡的说法以及高夕颜的猜测,他不就是希望傅家撤回举报,才同意和傅遥结婚的吗?怎么一个多月过去了,他反而去自首了?
而他刚去自首,赵晓宇就发布了一手消息,还拿到了他的朋友圈截图?
这也太巧了吧!
太多细节缠在一起,简新筠只觉得脑子糊作一团。她下意识地去看视频的数据,发现不到半个小时,这条视频已经收获了一万多的点赞和一千多的评论了。
她退出视频,再去看抖音的搜索页面,只见“豪门贵婿自首”的词条赫然在目,点进词条后,又见不少博主转发了赵晓宇的内容。
而这其中的大部分博主,都是联众的签约网红。
简新筠一下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神色凛然地扫过整个办公区,发现有些同事正拿着手机交头接耳,同她一样,满脸的不可置信;而有些同事则神色坦然,面对其他同事递来的手机,也只是耸耸肩膀,一副不予置评的模样。
而陈方达的办公室大门紧闭,仿佛对赵晓宇的视频毫不在意。
她再扭头看向身边的工位,空荡荡的——今天,桑怡就没出现过。
一瞬间,简新筠终于明白,其实这一切早就安排好了。
*
那边厢的祁遇,一走出证监会的大门,就见天边红霞一片。
此刻已是日落时分,橘红色、鲜红色和酒红色的余晖交织在一起,薰染了整个天际,再蔓延到他心里,将这半年来的压抑、郁结通通燃烧殆尽。
他脚步轻快地走下楼梯,从未觉得如此轻松。
“你看他这副模样,”严峻站在车边,扭头对桑怡说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刚谈成一个上千万的项目呢。”
桑怡感叹道:“毁了傅家几个亿的收购案,可比他自己赚个一千多万要痛快多了。”
说话间,祁遇走到他们面前,问道:“你们怎么都来了?”
“野心家变恋爱脑——”严峻靠在车前盖上,揶揄道,“这么伟大的景观,我怎么能错过?”
按照他们的计划,本没有祁遇自首这一环。但他一从港城回来,就说要去证监会自首,坦白自己不正当收购 Moon Light 的行为,给自己和简新筠一个交代。
他这一自首,从业资格肯定是保不住了。这不是恋爱脑,还能是什么?
严峻一脸的不理解,祁遇也懒得理他,只对桑怡问道:“消息都放出去了吗?舆论应该炸锅了吧?”
“早就炸了,你自己看吧。”桑怡说着,把手机递给他,“单是赵晓宇的视频,点击率都已经过千万了。”
祁遇滑了滑手机屏幕,露出满意的神情,又听严峻说道:“别光顾着看视频啊。”他指了指证监会的大门,“里头怎么说?”
“先做初步调查,确认证据后再立案。 ”祁遇说着,将手机递给桑怡,“但我告诉他们,Moon Light 的项目负责人是傅逍,我的所作所为,富岭集团从头到尾都是知情的,所以初步调查还会涉及到傅家,时间估计会比较长。”
“那就好。傅岭大概没想到,他一直拿证监会举报的事威胁你,你倒好,一转身就去自首了,还把他和傅逍都兜了进去。”
桑怡说着,就差拍手叫好了——傅家出了这摊子事,一时半会儿,爷爷是不会再提她和傅逍的婚事了。
“多亏银行流程走得快。我刚告诉他们,这贷款我们还不起了,Moon Light 就进入法拍程序了。否则啊,都不知道祁遇还要忍受傅遥多久。”严峻说着,再次看向祁遇,“但是,我还得问你一句。你确定周谨明会来参加竞拍,把 Moon Light 拿回去吗?”
“不确定。但我不这么做,他肯定不会出面。”祁遇说着,露出坦诚又释然的神色 ,“他不出面也没关系。我这么做,也是向他道歉了。”
他这副做派,严峻很不习惯。他刚“啧”了一声,就听祁遇的手机响了。
后者拿起手机,就见屏幕上跳动着“傅岭”的名字。
“好戏才刚开始。”祁遇说着,冲严、桑二人扬了扬手机,“我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第55章 反击(中)
富岭集团的总部大厦位于 B 市西三环的,由钢铁与玻璃构成的巨大建筑矗立于寸土寸金的中心地带,远远看着,不仅是城市的地标性建筑,更是财富与繁荣的象征。
祁遇小时候,就被祁康平带着来过几次。他清晰地记着,某次大人们都去开会了,留在他和傅逍在傅岭的办公室里写作业。而傅逍把自己的习题本丢在他面前,一扭头就去玩高尔夫球杆,不料臂力不足,身形晃荡间,不小心砸碎了傅岭的古董花瓶。
花瓶落地的一瞬间,傅逍便将球杆甩开了。下一秒,秘书听到动静推门进来,傅逍立即将双手背在身后,看着祁遇说道:“都是他干的。”
当时的祁遇,正趴在茶几上替傅逍写作业。明眼人一看,便知他不可能在这短短的几秒钟内,先用球杆砸碎了古董,再跑回沙发区。可傅岭和祁康平一回到办公室,秘书便替傅逍作证,一同指认了祁遇的“罪行”。
而无论祁遇如何为自己辩解,傅岭如何表现出“宽容”,祁康平还是让他吃了好一顿排头。
所以,祁遇从小就对这里没什么好印象。
经年此去,他坐在曾经替傅逍写作业的地方,眼神平静地环视周遭,接着,再看向对面的男人——
傅岭靠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整个人看起来颇为闲适,但绷劲的下颌线还是出卖了他的情绪。
面前的咖啡冒着热气,祁遇端起杯子抿了一口,随即说道:“ 傅叔叔,您找我来有什么事?不妨有话直说——大周五的,没必要耗在这里。”
见他仍用尊称称呼自己,傅岭嗤笑道:“祁遇,我小看你了。”
“哦,对了。富岭的不少部门都得通宵加班了吧?”祁遇没有接腔,而是指了指窗外漆黑的天色 ,话锋一转道,“不过,他们都是领薪水的打工人,您别太为难他们了。”
“你不用在这里惺惺作态,假模假式。”傅岭说着,冷哼一声,“如果不是你闹出这种事,他们早就下班了。”
接着,他又像不解气似的补了一句,“祁遇,你爸爸也是富岭的员工。你把整个集团兜进去,到底是想干什么?”
“哦,这种事是哪种事?”祁遇反问着,露出疑惑的表情,但又很快转为恭敬,“傅叔叔,其实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之前,您会去证监会举报我,想必也是认为窃取商业信息、致使 Moon Light 上市失败的行为是很不对的。那既然不对,我今天去自首,就该是件‘知错就改善莫大焉’的好事,又怎么会是惺惺作态?”
“不是您小看我了,应该说,是您把我教得太好。”他眼眸微抬地看向对方,浮出一丝冷意,“但您既然要教我,就得以身作则,不是吗?毕竟 FULLin 收购 Moon Light 的全过程,您可是全部知情的,就更别提富岭集团是这场收购的最终受益人了。”
他这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做派,终于激怒了傅岭。后者涨红了一张脸,却碍于上位者的姿态不好发怒,只能阴沉沉地盯着他,半晌后,又忽而笑道:“我去举报你?你何来此言?祁遇,从小到大,我可是把你当成亲儿子看待的,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傅岭仍要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祁遇看着,只觉得厌恶又疲累。他深吸一口气,反问道:“傅叔叔,我一直有个问题想请教——那天,我在 Lameroise 遇见你,看到乔然坐在你们的包厢里,我很好奇,她都和你们说了什么?”
傅岭被他问得一愣,下意识地说道:“原来你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