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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她们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已经下午两点多了。三人没吃午饭,早已饿得眼冒金星,于是就近找了家面馆,一人要了一碗牛肉面,呼哧呼哧地吃了起来。
一时间,什么八卦、爆料的都被她们抛在了脑后。
吃完了面条,高夕颜与桑怡还想陪简新筠回家。不想后者摆了摆手,说道:“我没事了,你们回去吧。”
见对方露出犹豫的神色,她扬了扬唇角,又道:“我向你们保证,我真的没事了。再说大周末的,你们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该干吗就干吗去吧。”
桑怡不太放心,还想说些什么,就被高夕颜拉住了:“算了,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吧。”
她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换了谁都不能马上释怀。但简新筠的性格就是如此——每当她遇到困境,总是习惯在人前撑出一副大而化之的模样。还不如让她一个人待着,或许还能放声哭一场,把郁结都发泄出来。
高夕颜想着,又扯了扯桑怡的袖子,转移话题道:“大小姐,你是不是有司机?能不能送我一程呗?”
“……啊,什么?”桑怡被她转移了注意力,反应过来后说道,“哦,司机啊,那你等等,我让他把车开过来。”
小姑娘说着,开始打电话。简新筠递给高夕颜一个“理解万岁”的眼神,又冲桑怡说道:“Sandy,记得帮我把报警回执的照片发给赵晓宇啊。我先走了,拜拜!”
她把手揣进大衣口袋,抬脚就走,神色在转身的一瞬间沉了下来。
派出所距离她的小区不远,她选择步行回去。周六下午,路上都是行人,有出门约会的情侣,也有热热闹闹的一家三口,可每个人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无人在意这位将脸埋在围巾里的女子,正是一场舆论风波的主角。
午后的太阳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地面上,拉长了简新筠的影子。她眉头紧蹙,思绪也随着云层飘飘荡荡——
接下来,她要先和桑怡介绍的律师取得联系,然后起诉简冬阳诽谤;她还要做好区块链证据保全,将造谣她的八卦账号与“键盘侠”都告上法庭……
可这一切都是傅家主使的,她又要如何对抗傅家呢?
还有祁遇……他真的会去坐牢吗?
简新筠盘算着接下来要面对的桩桩件件,就这么满怀心事地走到了小区门口。
她刚想进小区,就听见有人喊她:“竹子。”
这声音把她吓了一跳,她倏地抬头,就见路边停了一辆许久不见的黑色奔驰。而祁遇还穿着直播间里的西服,单手夹烟地倚在车门上,神情疲惫地望向她。
见她一脸凝滞,他将烟蒂碾灭,迈开长腿,朝她走了过去。
第59章 备注名2.0
祁遇缓步走向简新筠,一瞬间,她感觉阳光斑驳,凝聚成了一束灼热的追光灯,随着他的足迹移动。而当他站在她面前,那束追光又变成了一小簇火苗,映在他眼里,融化了方才的疲惫与颓废,同时,倒映出她的身影——
简新筠注视着他的眼睛,看见了神思恍惚的自己。
“看什么呢?”一时间,祁遇找不到合适的开场白,只能半开玩笑地问道,“不认识了?”
然而,他这番插科打诨的模样刺激了简新筠,她皱起了眉头,退后一步,瞬间换上了淡漠和抗拒的表情。
几乎就在同时,祁遇眼中的火苗也熄灭了。
他一离开赵晓宇的直播间,便往简新筠这里赶。奈何路途较远,又遇上周六的大堵车,所以一路上开开停停,方才抵达。而当他被车流困住的时候,便不自觉地在想:她有没有听到他在直播中的告白;若是听到了,又会有什么反应?会不会怪他再次将她卷入了旋涡里?
他有太多问题想问,可当她显露出疏离之色时,所有的话都僵在了嘴边。
“那个……”祁遇欲言又止,向她迈进了半步,"我们坐下来谈,好吗?"
他的语气里有微不可闻的哀求,与直播间里的声色俱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简新筠听着,眼波微动,大腿两侧的手也攥成了拳头。
她明明是担心他的,但此刻,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这种心情太复杂了,想流泪,又想装作毫不在乎;想拥抱,又想把他一把推开。
她不知该如何表达这种情绪,只咬着下嘴唇,一转身,往小区里走去。
但下一秒,她的手就被祁遇攥住了。
她用力地想要抽回,可祁遇的手指就像一方牢笼,坚不可摧地困住了她,却又不可自控地颤抖着。这种颤抖传到简新筠心里,将那股被压抑的情绪翻出来,汇聚成一道暗流,在她的胸口来回冲撞着。
她瞪大眼睛,努力地不让眼泪落下,又假装去看周遭的人群。过了好半天,直到两人攥在一起的手心出了汗,她才稍稍平静了一些。
“你有什么话,”她说着,扯了扯围巾,“就在这里说吧?”
尽管她的反应都在祁遇的预料之中,可当他亲眼所见,又是另外一种况味了。
“……对不起。”他憋出了好半晌,才憋出这一句道歉,但话刚出口,他又觉得这样的道歉过于苍白,只能不知所措地补充道:“我知道,说‘对不起’没什么意义。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三番两次地被卷进是非里。”
他停顿几秒,见简新筠没有反应,于是更加急切地说道:“上次在婚纱店,你也见到了傅遥的疯样子了。其实比起傅岭,我更担心她会伤害你。所以,我拉黑你的联系方式,尽量和你保持距离,都是为了不把你牵扯进来,但我没想到……”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桑怡转述过的话,手上却越攥越紧。两人的掌心贴在一起,略一摩挲,简新筠便摸到了他的伤口。
是他在港城的婚纱店里,替她挡的那一下。如今,伤口已经结痂,变成了一道凹凸不平的疤痕。
疤痕粗粝,却让简新筠冷静下来。她抬眸看向祁遇,说道:“如果你要说的就是这些,那我都已经知道了。”
迎向对方怔愣的眼神,她继续道:“祁遇,我自己就是干这行的——自媒体时代,最不缺的就是‘新闻’‘爆料’和‘八卦’了。我的这点事,很快就会被新的热点覆盖。”
她吸了一口气,放软了语调,“再说我已经报警了,不管是博主、爆料人还是恶评,我会一个个告过去。所以,你不用因为这个担心我,更没必要因为这个道歉。”
“可是……”祁遇急于分辩,只是话未出口,简新筠就趁机将手抽了回去。他始料未及,伸手去抓,却扑了个空。
他想说的,不止是这些啊。
祁遇的手心与内心都空落落的,他强忍着这股酸涩,又听简新筠说道:“你应该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赶紧回去吧,别在这里浪费时间。”
说罢,她不再给他说话的机会,脚步一旋,朝小区里走去。
祁遇想跟上去,又觉得自己被钉住了,只剩满心的挫败——她不是伤心,不是生气,更不是开心与感动,而是表现出一股公事公办的疏离来。这种态度,最让祁遇头痛。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小区的保安走过来,问道:“先生,那是不是你的车?”
祁遇点了点头,对方又道:“这里是消防通道,不能一直停的。”接着,他指了指对面的一片空地,“那儿有露天停车场,您停那去吧。”
祁遇答应着,又望了眼简新筠离开的方向,见她走远了,连背影都变得模糊,他只好先回到车里,掉头,开进对面的停车场。
他刚把车子停稳,便掏出手机,将简新筠的微信、手机号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然后,他给她发了条消息:我在小区门口等你。
消息发送成功,祁遇松了口气——好在简新筠没有拉黑他的联系方式。
接着,他打开空调,时不时地看向马路对面。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的天色逐渐暗了下来。他没收到简新筠的回信,倒先接到了严峻的电话。
“兄弟,哪儿呢?”严峻的声音充满活力,“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啊,周谨明已经申请了 Moon Light 的竞拍权。”
“是么?”这的确是个好消息,祁遇缓和了面色,随即想起另一件事,“那两个视频处理得怎么样了?”
“我和平台的熟人打过招呼了,八卦账号发的两条视频都已经下架了。我还找了个监测公司,目前除了那个‘爆料人’说破了简新筠的名字,网上没有更多和她有关的信息了。”
“那就好。”祁遇说着,彻底地松了口气。他有感于严峻的周到与辛苦,又补了一句:“辛苦你了,兄弟。”
“客气啥。”严峻应着,话锋一转,“但是啊,我总觉得傅岭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这视频下架了,还能再拍。如果他铁了心要拿简新筠开刀,咱们挡得了初一,挡不了十五啊。”
“我知道。”祁遇取下眼镜,捏了捏自己的鼻梁,“我本来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但傅岭不能见好就收,我也不想和他客气了。”
“你的意思是……”
“把傅遥的视频发出去吧。既然傅岭想用我和竹子的‘八卦’,来转移大众对 Moon Light 收购案的注意力,那我们就放出新的‘八卦’,制造新的焦点。”
傅岭大概忘记了,这些所谓的‘八卦’,可不是只有他和简新筠是当事人。自打“豪门贵婿”的新闻进入公众视野以来,傅遥和傅家便一直都在舆论的风口浪尖上。
“行,就这么干。”严峻答得干脆,又心有戚戚焉地补了一句,“我一直觉得,傅遥的精神状态应该尽早接受治疗。希望这个视频发出去以后,他爹能明白,自己的面子哪有女儿的健康重要。”
“嗯。”祁遇附和道,“这事我来处理吧,你做得已经够多了。”
严峻一听就笑了:“哟,你变身‘恋爱脑’以后,对朋友也好多了。”
祁遇刚想回怼,又像有心灵感应般的看了眼对面——此刻已是傍晚时分,天空褪去白昼的颜色,只剩渐深的金黄。映着余晖,简新筠再次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他一下就坐直了,对严峻说了句“我还有别的事,回头再联络”,然后便挂了电话。
可当他推开车门走下去,就见简新筠脚步一拐,朝小区的后方走去。
她不是来找他的吗?
他心下一紧,连忙坐回车里,跟了上去。
简新筠似有心事,走得并不算快。当祁遇追着她的方向开过去的时候,就见她拐进了一条美食街。
美食街车道狭窄,又赶上周六的晚餐时间,不少车辆都在找停车位,造成了短暂的拥堵。祁遇与她隔着几辆车的距离,见她走进了一家日料馆。
他粗略一瞥,只觉得这馆子十分眼熟,再一细看,便都想起来了。
回忆就想一扎新鲜入杯的啤酒,泡沫蒸腾,哔啵作响,使周遭的空气都变得蓬松与迷醉。祁遇吐了口气,又听后方传来一道喇叭声。他收回视线,就见前面的车流已经通了。
后面的车催得紧,他只好先往前开,琢磨着在前面找个车位,把车停好以后,再回来找简新筠。
但他没想到的是,美食街的车位全都满了。他果断调头,开回之前的露天停车场,又发现不过短短二十分钟,这里也没有空位了。
一时间,他觉得这辆一百多万的奔驰 S,实在是碍事极了。
可他别无他法,只能转着方向盘,在附近找起了停车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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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厢的简新筠,一进日料馆,便点了一杯“倾诉虐恋”。
金色的液体包裹着冰块,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她被这熟悉的气味诱惑了,仰头喝了半杯。
酒液苦涩,放大了她的难过。她举着酒杯,恶狠狠地想道:混蛋祁遇,还说什么在小区门口等她?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但她一个人待在家里,实在是容易胡思乱想,索性找个热闹的地方,哪怕只是坐着,也能暂且屏蔽这些烦恼。
可这烦恼哪有那么好屏蔽?简新筠皱着眉头,满心不忿,一仰头,饮尽了剩下的半杯。
她招来服务员,要了第二杯。服务员对她还有印象,好心劝了句:“小姐,空腹喝酒容易醉哦。您要不要再点些吃的?”
简新筠两点多的时候才吃过一碗牛肉面,这会儿还不太饿。可听到服务员这么说,她以为是自己在饭点占了张桌子,若只是喝酒,对店家来说就太亏了。
于是,她拍了拍酒单,说道:“你们这上面的鸡尾酒,都上一杯吧。”
服务员一怔,觉得这个要求实在荒唐,但又不敢得罪客人,只能硬着头皮去下单。
没一会儿,酒单上的鸡尾酒便挨个端了上来。红的、蓝的、白的摆在一起,简新筠被迷了眼睛,开始一杯接一杯地品尝。
嗯,这杯百利甜太多了,不好喝。
这杯有桃子,不好喝。
这杯又酸又辣,不好喝。
……
她把自己当成一个品酒师,每喝一杯,便在心里写在评语。而当最后一杯见底,她的脑袋毫无意外地敲在了木桌上。
“这都大半年了,酒量还是没见长啊……”
服务员感慨着,走到简新筠的身边,熟练地抽走了她的手机,再用她的指纹解了锁。
她在简新筠的通讯录里快速翻找着,却没发现之前的那个联系人。
服务员皱了皱眉头,随即翻到一个新的备注名——和之前那个一样,又怪又长,还透着股不甘愿。
她轻点屏幕,拨通了这个号码。电话响了两声就接通,她看了眼不省人事的简新筠,问道:“你好,请问是‘就算我喝醉了也别打这个电话’吗?”
第60章 无中生友
当祁遇赶到日料店的时候,就见简新筠烂醉如泥地趴在桌上,面前摆了好几个空酒杯。
他数了数,一共九个。
怎么喝了这么多?
祁遇觉得头疼心也疼,只能先买了单,再蹲在她面前,哄道:“竹子,醒醒。”
简新筠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本还涣散的瞳孔有一瞬间的收紧,但又很快散开。她咕哝了一声,又把眼睛闭上了。
祁遇无奈地吐了口气,干脆将她背在背上,柔声道:“回家再睡。”
他肩宽背阔,还带着她熟悉的味道,体验自然比硬邦邦的桌面好多了。简新筠老老实实地趴上去,再像考拉遇到棕榈树一般的牢牢攀住。
服务员十分有眼力见地帮祁遇开门,在他迈出店门的时候,说了一句:“有话好好说,别总是闹别扭。”
那些无法回头的感情,只会删除或拉黑对方的联系方式,绝不会像这位女客人一样留着对方的手机号,还取了个醒目又不甘的备注名。
服务员想着,语气十分真诚,祁遇与她对视一眼,露出感激的笑容,背着简新筠离开了餐馆。
十几分钟前,他才把车子停到了一公里外的停车场里,紧接着就接到了服务员的电话。他一路小跑地赶过来,难免有点儿心慌气喘。可当他把简新筠背在背上,感受到她的体温与重量,那颗慌乱不安的心又静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