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遇不明所以,就着她的手机屏幕看了一眼,明白她指的是什么后,语气干脆地回道:“嗯,我干的。”
他拉开椅子,坐在简新筠的对面,“大概是八、九点的时候,你睡得正熟。我给几个熟悉的自媒体发了封邮件,附件就是这个视频。”
他神情平静,就像在说天气。简新筠欲言又止:“你这么做……”
“傅遥人在纽约,以社交网络的传播速度,这个消息很快就会传到她的耳朵里。”祁遇说着,给简新筠夹了一片煎蛋,“其实春节前,她的病情已经很严重了。一旦受到刺激,她就会像在港城婚纱店里那样闹出事端,但纽约不是港城,更不是内地。到时候,傅岭就得花大力气去给她善后,不会再把注意力放在你的身上了。”
“傅遥的这个病……”简新筠用筷子挑着面条,满心疑虑地问道,“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接受治疗?”
虽然她对精神疾病不太了解,但也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傅遥若是能早一点接受治疗,或许不会病到这个程度。
“你不了解傅岭,也就是傅遥的爸爸。他年轻时得祖荫庇佑,又赶上时代的东风,所以赚了个盆满钵满,却养成了刚愎自用、心比天高的性格。”祁遇说着,叹了口气,“傅遥刚出生没多久,就被他抱着在圈子里炫耀过,大家都知道傅家有个如花似玉的公主,那傅遥这辈子都得是个‘公主’,不能是个精神病。”
简新筠听着,点了下头——这么看来,傅岭还是个隐形控制狂。
她又想起桑怡说过的那些话,于是看向祁遇:“桑怡说过,你从小就和傅家兄妹一起长大。所以,傅岭把你定位成‘驸马’,你这辈子就得是他的‘驸马’了?”
祁遇刚想应和,他的手机就响了。他看了眼来显,对简新筠做了个稍等的手势。
“妈?”他没有起身,而是当着简新筠的面,接起了这个电话。
听到他的称呼,简新筠不自觉地把背挺直了。但她很快意识到自己没必要这样正襟危坐,于是松了肩膀,露出一抹自嘲的浅笑。
“嗯,傅遥的视频是我放出去的……”祁遇没注意到她的表情,自顾自的和梁欣对话,“我不是和傅叔叔做对,事情的前因后果您也清楚,我如果不是被他逼急了,不会走到这一步。”
他说到这里便停了,神情严肃地沉默着。过了一会儿,他的眉眼蒙上一层烦躁,口气不善地问道:“那爸爸怎么说?”
梁欣不知说了什么,祁遇的眉头倏地就松开了。他有些不可置信地追问道:“他真这么说?”半分钟后,他又露出全然放松的表情,“妈,我知道了,你帮我谢谢爸爸。”
这还是简新筠第一次在祁遇的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就像一个穿戴战服、步行千里的士兵,在战争结束的一刹那,卸下盔甲,露出他最释然、最轻松的一面。
感受到简新筠的目光,祁遇看了过来,同时,对着电话说道:“对,我和她在一起。”
知道他和母亲提到了自己,简新筠呼吸一滞,再次恢复了正襟危坐的姿势,接着,她听祁遇继续说道:“嗯,我尽力,争取早点带她回去,和您见面。”
他说完这些就挂了电话,简新筠立刻低下头,佯装吃面。
“我妈叫我代她向你问好。”
“……哦。”简新筠不知该作何反应,随口应了一声。
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祁遇只觉得道阻且长。他揉了揉后脖颈,再次开口道:“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爸也在富岭集团工作。”
简新筠摇了摇头,回道:“你没说过,但桑怡说过。”
“嗯,我本来还担心这次会把他气出心脏病来,但我妈告诉我,这一次,他站在我这边。”祁遇说着,扬了扬唇角,“从小到大,我和傅家发生过几次冲突,这还是我爸第一次站在我这边。”
简新筠听着,眼底闪过一丝吃惊,但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说起这个,她自己就有切身的体会:不是所有的父母,都会无条件地支持自己的孩子。
见她沉默着,祁遇往下说道:“不仅是我爸,几十年前,我爷爷还是傅遥爷爷的警卫员。大概是因为这个关系,我爸养成了一种思维模式,认为我也该为傅家工作。或者说,他一直认为,与其去其他地方上班,不如给傅家打工。所以,我一毕业就进了富岭。”
祁遇说着,露出苦笑, “但在进富岭之前,我已经和傅家兄妹相处了二十多年。说好听点,我们是‘一起长大’,是‘情同手足’,可事实上,他们从没把我当成真正的‘朋友’。就像你说的,傅岭把我定位成‘驸马’,那我就只能是‘驸马’,傅逍把我定位成‘太子伴读’,我就只能是‘太子伴读’。时间久了,不仅是傅家,就连那些围着傅家打转的‘外人’,都以为我是一身软骨头,只想挨着傅家这棵大树乘凉罢了。”
他双手交握着放在餐桌上,形成极其庄重的坐姿, “所以,我有一段时间‘不信命’。我要念最好的学校,考最好的成绩,做最好的项目,甚至是娶背景最好的女人,我就不信自己的能力和价值,越不过傅氏兄妹的出身。而我抱着这样的念头冲刺了好多年,以至于冲得太猛,走了弯路。然后,我在这条弯路上遇见了你。”
“我太自私了,因为我的自私,让你受到了巨大的伤害,但我却在伤害你之后,才发现自己早就爱上你了。这是老天爷对我自私的惩罚,但我自私惯了,如果可以,我想最后再自私一次——能不能让我,留在你的身边?”
他说着,握住了简新筠的手。他的掌心里似有烙铁,她被灼伤了,却无力将手抽回,只能抬眸看他,瞳孔震动。
分开以后,祁遇对她说过几次“对不起”,甚至在万人观看的直播间里对她告白。但这还是他第一次,以如此真诚、坦荡的姿态向她剖白自己的内心。
他卸下盔甲,对她袒露出最柔软、脆弱、无奈的一面。 这种表达比任何一种形式的道歉和告白,都来得更有冲击力和破坏力。
第62章 来得及,爱得起(大结局)
“所以,你怎么回答他的?”
周末一过去,简新筠便全心投入至项目交接的工作中,联众的同事都十分配合她,无人提及她与祁遇的舆论风波。
周五,她请了一天假,前往证监会配合调查。这会儿,她正坐在证监会大厅的椅子上,拿着手机发微信。
高夕颜正在出外勤,不方便打字,只能在微信群里连发几条语音轰炸:“祁遇说要留在你身边,你到底是怎么回答的?”
简新筠敲字答道:我说我考虑一下。
桑怡忍不住追问:竹子姐,这都周五了,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简新筠还没回复,高夕颜的语音又跳了出来:“我觉得不着急啊,祁遇让竹子吃了那么多苦,她完全可以多考虑几天!”
接着,还快人快语地补了一条:“再狠狠地拒绝他!”
桑怡发来一个“满头是汗”的表情包。
简新筠被她俩这一来一回的对话给逗乐了,连忙回道:我已经答应老陈调派去 H 市了。不说别的,我不愿意谈异地恋。
桑怡又说:竹子姐,你调去 H 市的决定,都是祁遇哥拜托陈总的。他本来是想让你远离这里的是是非非,但没想到你还没走,这是非就爆发了……其实,只要你愿意,你完全可以留在 B 市。
小姑娘替祁遇解释了一大堆,隔着屏幕,简新筠都能脑补她火急火燎敲键盘的样子。
她将桑怡的话来回看了几遍,敲着屏幕回道:我觉得分公司的机会蛮好的,我决定好了,不会随便更改。
她打完这行字,还没按下发送键,手机就响了。
简新筠瞥了眼来电显示,眉头倏地蹙在一起。但她知道该来的躲不掉,于是深吸一口气后,接起了电话。
她“喂”了一声后便不再说话了,听筒那头传来简母的声音:“燕子,是妈妈。”
她将“妈妈”二字咬得很轻,简新筠听着,忍住一声冷笑,只问:“有事吗?我在忙,有事就长话短说。”
“那个,”简母被她的冷漠扎到了,支吾了好半天才道,“刚才有个人,说是你的代理律师。他给阳阳打了个电话,说你要向法院起诉阳阳,告他诽谤,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这个案子我已经全权委托给律师了,有问题你们可以直接和他沟通。”
简新筠说着就要挂电话,又被对方急切的语气留住了:“燕子,你和阳阳是亲姐弟,一家人没必要弄成这样啊!”
“一家人?”简新筠反问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向八卦博主爆料的时候,有想过我们是亲姐弟吗?他说我乱搞男女关系、不给赡养费的时候,有想过我们是亲姐弟吗?!”
她怒不可遏,音调越走越高,“现在到了要负法律责任的时候,他想起我是他姐姐了?他脸皮这么厚,到底是像谁吗?像你吗?!”
“他还是个孩子,不懂事,你让让他怎么了?”简母本来是要做“和事佬”的,这会儿见简新筠连自己都骂,顿时急了,“你们做姐姐的,本来就该让让他……”
“够了!”简新筠忍无可忍地大喝一声,打断了对方的陈词滥调,“简冬阳已经二十七岁了,谁二十七了还是个孩子啊?!他是个孩子,你就该把他关在家里,别让他出门!他是个孩子,你们就不该琢磨着从我这里弄钱,给他娶老婆?!”
委屈与不甘在体中迸发,她一张脸涨得通红,“其实有些事,有些人,我早就看开了。但我就一件事想不明白——爸爸、奶奶和简冬阳不待见我也就算了,但你身为亲妈,怎么也这么偏心呢?不都说母爱伟大,母爱无疆吗?我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十月怀胎生我的时候不痛吗?为什么从小到大,你从来都不站在我这边?!”
简母被她一连串的反问弄懵了,僵在那头半天没有言语,过了好半天才道:“妈妈……妈妈怎么不关心你了?我打这个电话,不仅是为了阳阳,也是为了你好。有天我们不在了,还不是你们姐弟几个相互扶持?阳阳毕竟是个男孩儿,以后你有什么困难,至少有个弟弟给你撑腰……”
简母滔滔不绝,简新筠已经无心再听了——人一旦接受了自己并不被爱的事实,就会对那些流于表面的伪装感到恶心。
“你有时间在这儿长篇大论,还不如抓紧时间给简冬阳找个好律师。”她捏了捏鼻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诽谤罪一旦成立,是会坐牢的,不坐牢也会拘役。法律可不管他还是不是个孩子,你们做好准备吧。”
她说着,径直挂断了电话,还顺带拉黑了简母的手机号。接着,她在原地静默片刻,将所有家人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
做完这一切,简新筠几乎是出于惯性一般的抹了下眼角,却发现自己并未流泪。反而是她的内心,好似被一片云朵托着,飘飘然的轻松极了。
原来不压抑自己的感受,不自欺欺人,不勉强自己向世俗妥协的感觉这么好。
简新筠吸了下鼻子,收好手机,一抬头,就见祁遇站在几米开外看着她。
他怎么会在这儿?又站了多久了?
迎着她惊诧的目光,祁遇走了过来。简新筠一下就想起了高夕颜在微信群里的问话,有些无所适从地说了句:“好巧。”
“不算巧。”祁遇说着,指了指身后,“证监会找你来,是为了了解 Moon Light 资料外泄的情况吧?我也是。”
简新筠点了点头,回道:“他们都已经问完了”
“那你回公司吗?”祁遇说着,率先迈开步子,“我送你。”
一道阳光自证监会的大门里照进来,他的背影隐没在逆光里,就像镀了一层金边。简新筠看着,一时间思绪翻腾。
上周末的混乱结束后,世界很快归于平静,只剩下一些问题需要善后。祁遇与她各忙各的,像极了过去的相处模式,但隐隐之中,又有些不一样。
这几天,他会按时发来早安、晚安的问候;时不时地问她在干吗、吃了没;偶尔还会发来一、两张天空的照片。他并不追问自己能否留在她身边的答案,却在细致末梢里增强着自己的存在感。
但简新筠必须承认——虽然她对祁遇的殷勤表现出爱答不理的态度,但内心其实是快乐的。
就像此刻,她与他在这里偶遇,她是快乐的。
“祁遇。”简新筠出声叫他,男人回过头来,又听她道:“你现在……是在追我吗?”
“……”他闻言一怔,又于瞬间笑了出来,“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
是啊,正如他在直播时说的那样,他向行业和公众坦诚自己的错误,就是为了能重新走回她的身边。
哪怕代价是放弃他从前最在乎的事业。
千万只蝴蝶在简新筠的心中飞过,卷起无声的风暴。她走到祁遇面前,问道:“你接下来有空吗?”
“我现在是个无业游民,最多的就是时间了。”
“那我们……”简新筠说着,决定再对自己坦诚一次,“去约会吧。”
*
金色港湾是 B 市的最大的综合型商业区之一,还不到下班的时间点,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游客,有人来吃饭、购物,也有人沿着河边散步,迎着初春的暖风拍照。
祁遇把车子停好,和简新筠从侧门进去,甫一入眼的便是一家网红冰淇淋店。简新筠瞥了眼招牌,说道:“我想吃个冰淇淋,抹茶味的。”末了,又补了一句,“之前一直想吃,都没机会。”
“行,那你去那儿等我吧。”
店门前排着长长的队伍,祁遇让她在座位区等着,自己去排队。简新筠找个张带阳伞的桌子,刚坐下,就见祁遇脱了毛呢的西装外套,在挽衬衫的袖管。他整个人很闲适,带着股不自知的优雅气度,乍一看,颇有些在唯信时的影子。
其实,卸掉了“都市精英”的外壳,他也是惹人瞩目的。
许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祁遇朝她看了过来,莞尔一笑,好像在说:“你慢慢等吧。”
简新筠拿出手机挥了挥,好像在回:“没关系,我玩会儿手机。”
她点开消消乐,开始用无脑小游戏打发时间,玩了好几关,祁遇才走过来,将抹茶味的甜筒递到她面前。
她没有接过,而是就着他的手舔了一口。祁遇微一怔愣,反应过来后,干脆坐在她身边,当她的冰淇淋架子。
简新筠仿佛是故意的,一口一口吃得很慢,冰淇淋融化了,汁水洇湿了蛋筒上的纸巾,再淌到祁遇的手心里,但他没有动,只是一手托腮,一手举着冰淇淋,满脸耐心地看着她。
反而是简新筠不好意思了,从包里翻了张湿巾递给他,然后就要去接这个甜筒。
“太黏了。”祁遇轻轻一扬,躲过了她的动作,“我替你拿着吧。”
身侧传来一阵戏谑的笑声。原来是隔壁桌的几个女学生,一直在偷偷观察他们,听到祁遇这么说,都忍不住笑了。简新筠有些赧然,三口并作两口地吃完剩下的冰淇淋,拽着他就走了。
两人所以逛了一阵,最后决定去打电玩。祁遇买了两百个游戏币,却发现学习、工作上样样精通的“竹子姐”,竟然是个游戏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