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遇说得占理,但傅遥心里清楚,这男人就是为了避开她,才故意不开车的。
喝酒了又怎么样?还不是可以叫代驾?
她想着,脸色又不好看了。祁遇习以为常,继续道:“你家里肯定有司机吧?让他送你吧。”
“今天司机休假了。”傅遥掏出了手机,拖长了音调,“既然你不送我……那我只好给祁伯伯打电话了,他肯定愿意为我跑一趟的。”
她说着,一脸得意地看着祁遇。后者先是一愣,随即垂下眼眸,自嘲地扬了扬嘴角。
不仅是他,在这位傅大小姐的眼里,他们全家都是她的杂役。
下午两、三点,正是冬日暖阳最好的时候。此刻,琥珀色的光线斜照在祁遇的脸上,加深了他棱角分明的轮廓,却照不亮他的神情。
待他再抬眼,和煦已经从他的眉宇间消失了,深邃的双眸里透出寒意。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傅遥,后者痴迷于他的容貌,又被他的气场震慑,不自知地往后退了半步。
此时,傅逍正好走出宅门。他一把扶住傅遥踉跄的身形,问道:“这是怎么了?”
“哥哥。”傅遥转头看向他,语气有些迟疑,“你开车了吗?送我一程。”
“行。”傅逍不明所以,但还是应承下来,“但你先等等,我得叫个代驾。”
傅遥正要答应,又听祁遇说道:“那你们慢慢等,我先走了。”
她闻声看过去,只见他冲自己和傅逍挥了挥手,早就恢复了他惯有的温和谦逊。
*
祁遇顺着四合院的红墙往外走,随手扯下一截枯柳枝,将其掰成一截又一截,随意地撇在路边。
越接近胡同口的地段,身边的环境与人声也就越嘈杂。一辆电瓶车从他身边经过,喊着:“诶,让一让。”
祁遇听着,下意识地往角落里一站,与此同时,他大衣口袋里的手机振了几下。
他拍了拍手心里的脏灰,掏出手机,发现是祁康平发来的微信语音。
祁遇一条条地点着,内容无非是问他饭吃得怎么样,傅岭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交代之类的。直到最后一条,祁康平的语气越发语重心长起来:“你傅叔叔很看重 Moon Light,你要多上点心,帮逍哥儿运营好这个项目。”
祁遇揉了揉鼻梁,不得不认清一个事实:即便是他的父亲,都认为 Moon Light 这个项目该是傅逍的。
可这事从头到尾,明明都是由他操盘。就连这其中最肮脏、最上不了台面的环节,都是他亲力亲为的。
否则,富岭又怎么可能以空手套白狼的方式收购 Moon Light?
他的爷爷,是傅逍爷爷的警卫员;他的爸爸,是傅逍爸爸的秘书。那他呢?到了他这一代,还要继续给傅家打工吗?
即便他靠努力读书上了名校,靠认真工作至年薪千万,甚至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地伤害了亲近的人,可只要他附身于傅家一天,这胜利的果实就永远不可能属于他。
祁遇心潮翻涌,随便回复了祁康平几句,又点开了桑怡的微信,问她下周哪天有空,要不要一起吃饭。
桑怡回得也快,只说:下周的情况还不知道,得看竹子姐给我的工作安排。
看着“竹子姐”三个字,祁遇有半刻晃神,又鬼使神差地点开了自己和简新筠的对话框。其实,他也不知道要和对方说些什么,只是觉得,若是没有这顿饭局,此刻的自己应当是与她待在一起的。
修长的指尖动了动,他又点进了简新筠的朋友圈,见她半小时前才发了条九宫格。
照片是她昨日参加相亲会时拍的,不见几个男人,倒是把五星级酒店的奢华拍了个遍。最后一张是她的自拍照,只见她将 3J 大的车厘子捏在嘴边,红唇上扬,鲜艳欲滴,几乎与车厘子同色。
祁遇盯着这张自拍照看了半晌,最后长按图片,将其保存到了自己的手机相册。接着,他又上下滑动了一下手机屏幕,发现简新筠的朋友圈里晒的几乎都是她的“精致生活”。
要么是高端餐厅的打卡,要么是奢侈品的购物袋,再不济也是单价不低的网红甜品。
可这其中,却没有一件是祁遇送她的礼物。
上至钻石手链,下至名牌丝巾,就连他买的 4J 车厘子,都不曾拥有一张照片。
第10章 好处
祁遇走后没多久,简新筠也起床了。她吃过午饭,发了朋友圈,然后开始看电视。
看过无数遍的《甄嬛传》一集又一集地播着,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窗外的天已经黑了。
祁遇今天还回来么?
简新筠想着,拿起手机准备给他发个微信,但犹豫片刻后还是把手机放下了。她去厨房做了一人份的晚餐,按部就班地吃饭、洗澡、收拾屋子,忙完这一切,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
她秉持着“早睡早起身体好”的原则,快速地进了被窝。
按理说,祁遇不在,简新筠本该睡个好觉才对,可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快一个小时了,都没睡着。
太阳穴突突在跳,扯着头顶的几根神经生疼。她打开床头灯,想从床头柜的抽屉里翻出止疼药,结果一拉开抽屉,就见里面躺着祁遇的深蓝色领带。
她突然就找到了联系祁遇的正当理由,于是摸过枕头旁边的手机,给领带拍了张照片。
可就在她想给祁遇发条微信,提醒他下次记得把领带带走的时候,手机便嗡的振了一下。
简新筠定睛一看,是“大喜”APP 发来的通知。
她下意识地点进去,手机屏幕直接跳转至相亲会的活动专区,有人给她发了条“打招呼”的消息。
昨天被祁遇的脚伤一闹,简新筠早就把相亲会的结果抛在脑后了,没想到还真有人通过这个 APP 联系她。
她好奇地打开对话框,看清了对方的留言:你好,请问是简春燕吗?
“简春燕”三个字就像根棍棒,当头打在简新筠的天灵盖上,她一下就坐直了。接着,她飞快看了眼对话框的最上方,发现对方叫“何夏平”。
她又开始回忆昨日相亲会的种种,试图找到任何和“何夏平”有关的蛛丝马迹。可她尚无头绪,对方又发来了第二条信息:你应该就是福梁一中的简春燕吧?我是和你同届的何夏平。
这下好了。简新筠的回忆唤醒工程,得从昨天的相亲会拉回她的高中时代了。
她点开对方的头像,再放大,试图从他的容貌上寻获一些线索。
这是张再寻常不过的半身职业照,照片里的男人穿着米色的格子衬衫和灰色休闲裤,双手抱胸地看着镜头,小平头搭配单眼皮,看着不起眼,倒也算整洁、精神。
只是她对这张脸,委实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又想起昨日相亲会的报名要求,不由得生出疑惑:他们福梁一中什么时候出了这种条件的校友了?
简新筠深陷困惑之中,一直没有回复。何夏平以为她已经睡了,于是发来最后一条消息:抱歉这么晚打扰你。这是我的微信,你方便的时候加一下?咱俩也算老乡加老同学了,有空一起聊天。
*
当简新筠在因为几条 APP 留言而抓耳挠腮的时候,那边厢的祁遇也没睡好。
也许他的酒量是真的不好,四合院里的那几两白酒烧得他心肝脾胃都疼。他就这么睁着眼睛,看着卧室的天花板,大脑里仿佛装了台走马灯,开始片段式地播放一些情节。
祁遇想起了自己从小在傅家受到的待遇,想起了在英国苦读的日日夜夜,想起了他提议以“对赌协议”的方式对 Moon Light 进行敌意收购时,傅岭赞许的眼神。
傅岭还对他说:“祁遇,这项目要是做成了,你就是第一大功臣。Moon Light 后续的经营和管理都交给你,它一定会成为你投资履历上极具代表性的一笔。”
画面一转,来到他在唯信的最后一天。在一间会议室里,简新筠冲他质问道:“这些照片和视频,是不是你曝光给媒体的?!”
她说着,将手机砸在他身上,手机梆的一声滚到地上,屏幕上显示着一则新闻报道,标题为《高端餐厅 Moon Light 闹出后厨黑幕,厨师用扫把洗锅》。
“这本来只是一家探店自媒体,为了勒索 Moon Light 捏造出来的黑料。客户把这些内容发给我,是为了咨询公关应对的意见,我都还来不及和公关组的同事沟通,这些照片怎么就在主流媒体上发酵成这样了?”
简新筠说完,身体和声音都在发抖。而他只能故作镇定,面无表情地回道:“这些资料我都没有,又怎么会把它们散播出去?”
“齐遇,你知道我的电脑密码。”简新筠看着他,目光灼人却哀伤,“全公司,只有你知道我的电脑密码。”
“既然都是捏造的黑料,那 Moon Light 完全可以开个记者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他躲开她的目光,试图转移话题,“这件事没那么严重。”
“没那么严重?”简新筠被他气笑了,“这几个月,Moon Light 餐饮都在为了 A 股上市做最后的冲刺。现在因为这些负面报道,他们的上市计划全部叫停!如果 Moon Light 不能如期上市,他们就会……”
她迟疑着,他已经起身,径直拉开了会议室的大门。
“Moon Light 和一家私募基金签了对赌协议。”她出声叫住他,“如果上市失败,他们将失去所有的股份和经营权——齐遇,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回忆走到这里,脑中的画面停在了简新筠的背影上。那纤细的身影佝偻着,单手撑在桌沿上,仿佛下一秒就会体力不支地倒下去。
而窗外晨光熹微,祁遇闭了闭干涩的眼睛,顶着一个快要裂开的脑袋,起床收拾,再开车去上班。
*
FULLin 基金是一家独立运营的私募股权投资基金,成立时间不长,在业内十分低调,多数人并不知道它的背后站着傅岭。
祁遇几个月前才升职,是整个 FULLin 最年轻的副总裁。可正因为这个“最年轻”的头衔,他对待工作必须更加上心。除了外出开会和应酬,他总会早早地进公司,然后忙到天黑透时再离开。
外界都传金融业里满是人精,但他明白,他们这行只是聪明人太多了。每天的会一个接一个,充斥着各种数据、分析和行业洞察,中间又夹杂着攀比和较量,若是没有敏锐、清晰的头脑,一不小心就会吃亏。
祁遇一夜无眠,强打着精神忙了大半个上午,总觉得自己的右眼皮在隐隐抽搐。而这种抽搐,一直维持到傅逍出现才停了下来。
傅逍是富岭的接班人,外人都以为,他每天出入于不同的子公司,为集团业务忙碌着,可只有祁遇这个“发小”最清楚,他实则是在不同的公司里偷懒。
可 FULLin 不是一个适合偷懒的地方,所以傅逍不常出现。但他只要一出现,就绝对是来麻烦祁遇的。
果不其然,他一见祁遇进了办公室,就把一叠厚厚的项目策划书丢在桌上,满脸不耐烦地问道:“祁遇,为什么 Moon Light 的开业策划书会送到我这里?”
Moon Light 上市失败,股份与经营权全数转至 FULLin。而 FULLin 接手 Moon Light 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停业整顿,并对整个餐厅的风格、经营策略进行调整,最终定于明年春天重新开业。
这开业在即,项目的管理团队自然要准备一份详实可行的开业策划书。
祁遇想着,笑了笑:“傅叔叔不是说了嘛,Moon Light 这个项目由你主导,那策划书肯定送到你那儿啊。”
他说着,走到会客区的沙发上坐下——傅遥坐了他的办公椅,他只好坐在这儿了。
祁遇闲适地靠在沙发上,还伸了个懒腰。傅逍不由得打量了他几眼,只见他一副“总算把烫手山芋丢出去”的模样,没有半点的不开心。
“我爸就是顺嘴一说,在外人那里给我做做面子。”傅逍放松了语气,朝祁遇走过去,“我们都清楚,这个项目你才是功臣,也最清楚里头的细节。所以,这份开业策划应该交给你才对。”
他将那份策划书递到祁遇面前,继续说道:“管它是继续走高端餐饮的路线,还是要做平价美食,你来拿主意吧,告诉我结果就好。”
策划书就在眼前,祁遇却没有接过。他保持着懒散的坐姿,微微抬头地看着傅逍。
他面露犹豫,心中却在想:我来做工作、拿主意,然后向你汇报结果,你就能用这个结果直接去邀功,是吗?
接着,他的耳边又鬼使神差地冒出简新筠的声音。
齐遇,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就在傅逍以为祁遇要用沉默来拒绝的时候,后者终于出声了。只见他一边揉着后脖颈,一边为难地说道:“这个项目还有很多的环节是要决策人签字的,如果你非要让我拿主意……”
他还没把话说完,傅逍便抢白道:“我明白,我会和团队交代清楚,把决策权授权给你。”
“……好吧。”祁遇沉吟着,还是接过了策划书,“但有一些关键细节,我还是得和你商量。”
祁遇方才的犹豫,让傅逍觉得,他此刻的妥协实属难得。于是,他连声应道:“商量什么?不用商量!咱俩从小一起长大,你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你能这么说,就是对我最大的肯定了。”祁遇说着,终于露出笑容,“放心吧,我会好好研究这份策划书的。”
傅逍闻言,心中不免有些得意——祁遇再优秀又怎么样,还不是要给他打工?
“行了,那这事就这么定了。”他说着,拍了拍祁遇的肩膀,“我还约了人,就先走了。”
祁遇送他走到办公室门口,又见他回头道:“对了,你真的在追桑怡吗?”
祁遇闻言一顿,随即笑道:“我之前不是解释过了吗?大家都是朋友。”
“我就说嘛。”傅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道,“我记得,你喜欢的那个……叫简什么来着……”
傅逍还未说完,就被祁遇打断了:“我和她只是玩玩而已,又不是真的爱。”
傅逍有些讶异地看向祁遇,只见对方绷紧了下颌线,眼神严肃的像是两柄钩子,下一秒就要扎进自己的血肉。
但他又很快放缓了神色,半开玩笑地说道:“不是我说你啊,你个大老爷们,怎么和傅遥她们一样八卦?”
“好兄弟之间,问一嘴怎么了?”傅逍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状,“行行行,我以后不问了。”
他笑嘻嘻的,又说了句“别送了”,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办公室。
看着傅逍的背影消失在长廊的拐角,祁遇的目光终于一点点的冷下去。他关上办公室的门,随手将那份策划书丢在办公桌上,然后点开了自己的手机屏幕。
祁遇心里很清楚:虽然傅逍经常骂傅遥对自己不礼貌,但在他的内心深处,也并未将自己看作真正的朋友。
他之于傅逍,就像祁康平之于傅岭,大家表面上称兄道弟,其实对方只是把他们当作好用的“工具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