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新筠下意识地就想问:那弟弟自己掏多少?
结果她还未开口,电话那头就换人了,只听一道更加年迈的女声说道:“燕子,这钱你可得抓紧汇啊,翻修的工程很急——等到了腊月就没人干活了,如果不能在过年前把房子修好,让你未来弟媳看笑话可就不好了。再说咱家这么多年,就出了你这么个大学生。你现在在大城市工作,这工资肯定不低,给家里拿个四万块钱,不都是小意思吗?”
女声絮絮叨叨的,透着不容置喙的强势,简新筠绷紧了下颌线,正要接话,听筒那头又争执了起来。
“妈,诶,妈。您把手机给我,让我和燕子说。”
“抢什么抢?我这个做奶奶的,还不能和孙女说两句了?”
奶奶的话音刚落,听筒那边又是一阵嘈杂,过了几秒,简母的声音再次传来:“燕子,别听你奶奶乱说。你要是有困难……”
“妈。”简新筠忍无可忍,终于出声打断她,“四万块我一会儿就汇到你卡上。但我得提前和你们说清楚,这事我最多就出四万块,再多就没有了。”
简母听着,一下犯了难:“春燕,你这是……这是什么意思?”
在简家长辈的眼里,简新筠,曾用名简春燕,是家里唯一的大学生,又在大城市工作,是三个孩子里收入最高的。
“翻新老宅”不过是个理由。他们要这笔钱,是为了给小儿子用其他用的。六万块肯定不够,但简母又觉得,自己如果一张口就要个大十万,两个女儿大概不会给,所以才想了个迂回政策,打算分两次要。
可简新筠刚才突然说只出四万块,这怎么能行?
简母犹豫着,正要开口,便听简新筠说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反正钱就这么多,要怎么花,你们自己安排,如果不够,你们可以找简冬阳要。”
简冬阳就是简新筠的弟弟,排行老三,是要继承简家“皇位”的人。
“冬阳参加工作才多久,他能有几个钱?”简母打了个哈哈,转移话题道,“哎呀,他就是个不争气的东西,和你不能比,咱们不说他了。燕子,家这边的橙子快下来了,妈记得你爱吃,回头给你寄一箱哈。”
若是换做从前,简新筠绝对会为母亲的这番话感到动容,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心里很清楚,自己这位表面慈爱的母亲和重男轻女的奶奶其实没有任何区别,不过是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罢了。
她此刻这么说,无非是认准了简新筠心软。简新筠自己也明白,自己出这四万块大抵是不够。这橙子一寄到,母亲的第二通电话就会一起来。等她吃上家乡的爱心橙子,母亲再开口要第二笔钱,就容易多了。
这老家的算盘打得恁响,声音都传到 B 市来了。简新筠想着,双手不禁微微发抖。她忍住想怼人的冲动,胡乱应了句“到时候再说”,就挂了电话。
接着,她用手机银行转了账,又伸手搓了搓自己的手臂——可这初冬的天气再凉,也没有她此刻的心凉。
此时已过傍晚,天色灰蒙蒙地暗下来,小区里陆续亮起了灯火。简新筠看着,却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她从花盆旁摸出香烟和火机,啪嗒一声,点燃一支细长的女士烟。
她衔住烟头,用力吸了两口,任由烟草味窜进自己的咽喉与肺部,以期压下心中那股焦躁的情绪。
抽烟是简新筠工作以后才学会的。她没有烟瘾,只有在很烦很疲倦的时刻才想“冒”一根,而这种做法往往也很有效。可是今天,尼古丁与焦油却失去了它的魔法,直到她抽完一整支烟,因为那通电话而翻腾的情绪,却始终没有平复下来。
有一道声音,在她耳边萦绕。不是妈妈那假惺惺的示好,也不是奶奶明目张胆的剥削,而是祁遇平静的声调。
他说:桑怡是桑家这一代唯一的女孩,是被家族捧在掌心的小公主。
而她简新筠呢?不过是一个小镇普通人家,不受待见的二女儿罢了。
第07章 二女儿(下)
简新筠出生在东南沿海地区的一个小县城,福梁县,家中条件一般,主要靠爸爸做船员的收入生活,却重男轻女得厉害。
她上面有一个大姐,虽然当年有“独生子女”的政策要求,但农村户口若是头胎得女,是可以再生一个的,但也只能再生一个。
所以,全家人便把希望寄托在了简母的第二胎上。在她即将临盆的那个月,常年在海上漂泊的简父甚至请了半个多月的假,等在家中,就是为了亲自迎接“儿子”的出生。
结果自然是令他们大失所望的。简新筠听妈妈提过无数次,在得知自己的第二个孩子还是女孩后,简父一人在医院的天台抽了半包烟,第二天就提前销假,跟船出海去了。
所以她从小就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在期待中降生的小孩。
大女儿生在秋天,叫简秋凤;二女儿生在春天,叫简春燕。等到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简父简母又马不停蹄地拼了第三胎,终于在第二年的冬天生下个儿子,叫简冬阳。
但这第三胎就不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了,简家为此交了好几万块的超生罚款。
而作为不被期待、排行老二的女孩儿,简春燕那本就不突出的家庭地位,因为弟弟的到来而一落千丈。她穿的永远是大姐穿不下的旧衣物、旧鞋子;用的是大姐换下来的旧课本、旧书包。爸爸每隔一段时间收船回家,都会给大姐和弟弟带回新玩具,却从来都没有她的一份。
面对这种不公平,妈妈只会安慰她,姐姐弟弟的玩具也是她的,只要她想玩,随时可以拿。可她心里却清楚得很,那从来就不是她的,只有他们玩旧了、用破了、不想要了,才能是她的。
而奶奶就表现得更直接了,毫不遮掩地嫌弃她:“要不是因为生了你,你爸妈就不用再生第三胎,咱们家也不用交那么多罚款——你可真是个赔钱货!”
奶奶说得多了,简冬阳便也耳濡目染。姐弟俩一闹矛盾,他就把“赔钱货”三个字挂在嘴边,对着二姐冷嘲热讽。
而等当时还叫简春燕的简新筠,展现出学习的天赋后,她就能隔三差五地从学校领些奖状和小奖品了。但这些靠她自己努力所得的文具,也会很快地被简冬阳占为己有。面对简新筠的不满,他回得理直气壮:“奶奶说了,是你占了我的位置!所以你的东西,通通都是我的!”
她明明比简冬阳先出生,反而成了最多余的那一个。
原生家庭对她的偏见、忽视,就像被水泥浇固的铁板,沉重地压在简新筠的心上。直到她工作了,能给家里汇钱了,家人对她的态度才终于好了一些。
所以,哪怕她再反感家里打来的要钱电话,最终都会忍不住接起,为的就是享受妈妈、奶奶在要钱时,展现出来的小心翼翼和轻声细语。
这都是她青少年时期不曾感受过的。
窗外寒风四起,吹散了简新筠的回忆。她将早就燃尽的烟头怼进花盆里,一回头就见祁遇也换了家居服,正斜倚在门框上。
她脚步一顿,不由得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他什么时候来的?有没有听到她打电话?
阳台与卧室相连,此时的卧室尚未开灯,祁遇的脸隐没在明暗交界处,带着模糊却温柔的虚影。
“你在阳台待了多久?身上怎么这么凉?”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探手将她搂进怀里,用体温给她取暖。
简新筠听着,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他会这么问,可见并未在这里停留得太久。
“我就是烟瘾犯了,突然想抽一根。”她说着,轻轻推开他的怀抱,“外面凉,咱们进去吧。”
“哦,好。我点的外卖刚好到了,来吃饭。”
祁遇说着,拂了拂自己胸前的布料,仿佛是在抚平几处褶皱。接着,他一瘸一拐地转身,简新筠见状,连忙揽住他的腰,感到对方将自己的重量一点点地靠在她身上。
两人就这么相互依偎着,往客厅走去。可就是这短短的几步路,神奇地抚平了简新筠的心烦意乱。
待她走到餐桌旁,情绪基本都平复了。她将注意力放在餐桌上,看清了上面摆放的几样炒菜,皆是色香味俱全的样子。但这其中最惹眼的是一大盆车厘子,颗颗饱满浑圆,品相诱人。她忍不住拿起一颗摊在手中,深红色的果实几乎占掉了她手心的二分之一。
“这么大?”她瞪大眼睛看向祁遇,语气兴奋又惊奇。
“4 个 J 的。”祁遇被她的表情逗笑了,一边回答,一边拉开面前的椅子,“先吃饭,吃完了再吃水果。”
他说罢,率先落座,又用遥控器打开电视,点开了《甄嬛传》。
为了穿进那条腰围一尺八的粉色蕾丝裙,简新筠中午都没怎么吃饭,这会儿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她点点头,迅速坐在祁遇的对面,端起碗筷就吃了起来。
客厅不大,被一张双人沙发,一张小饭桌和一台电视柜挤得满满当当。两人一时无话,只低头吃饭。祁遇趁着盛汤的空档,用余光打量简新筠,只见她大快朵颐,时不时地瞄两眼电视,看起来心情不错,至少比她在阳台打电话的时候好多了。
其实简新筠刚接通电话不久,祁遇就已经走进卧室了。他原本只是想换身衣服,不想老房子隔音不好,他于无意中听清了简新筠的通话内容。
屋里黑,阳台亮。他瞥见简新筠挂了电话,点燃香烟,打火机窜出的火苗不过几秒,却还是照亮了她脸上的焦躁与落寞。
那一刻,他摸出自己的手机,发了条微信:送份双人套餐过来,再加一箱 4J 的车厘子。
*
《甄嬛传》播完一集,饭也吃完了。考虑到祁遇腿脚不便,简新筠主动提出收拾碗筷,让他坐在沙发上休息。
她清理了垃圾,又擦了饭桌,一抬头,就见祁遇姿态放松地坐在沙发上,津津有味地看着电视。
他什么时候对《甄嬛传》感兴趣了?
探究的目光从祁遇脸上划过,最后落在他的左脚上。此时的脚踝已经没有那么肿了,但还是有些泛红。简新筠想起医生的交代,又进浴室拿了条干净的毛巾,再从冰箱里翻出些冰块,包在里面。
然后,她坐在沙发对面的矮几上,弯下腰,将毛巾覆在了祁遇的脚踝上。
后者扭头看过来,一眼捕捉到简新筠那如同瀑布一般倾泻下来的黑发。他连忙接过毛巾,又将脚掌撑在沙发上,说道:“我自己来。”
简新筠倒不介意,只抬头嘱咐道:“按久一点。要不你走路一瘸一拐的,还得我扶你。”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祁遇一听就笑了,“你照顾一下我,又有什么关系?”
简新筠闻言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他说的正是他之前骨裂的那一次。
彼时的他们还在唯信,负责某个新车的上市营销。为了体验产品的性能,一组人约定去客户的测试基地试驾。
为了保密,试驾基地藏在郊区的某处深山里。大伙起了个大早,又在基地忙到深夜,以至于回城的时候都有些精神不济,最后出了交通事故。
当时,简新筠和祁遇坐在七座商务车的最后一排。轮胎打滑的时候,她正靠在车窗上睡觉,睁开眼的一瞬间,看到的便是悬崖边的山景。
“啊——”她反应过来,发出一声尖叫,接着有人扑过来,将她扯进怀里。
祁遇以一个全拥抱的姿势,紧紧护住了她的头。最终,开车的同事力挽狂澜,商务车撞上路边的一棵大树后堪堪停下,简新筠毫发无伤,而祁遇的左脚受到撞击,造成了中度的脚踝骨裂。
这明明是九、十个月前发生的事,可简新筠此刻回忆着,却对那个怀抱记忆犹新——不是他现在常穿的名牌衬衫,也没有他爱用的雪松香水味。隔着最普通的聚酯纤维面料,她感受到了有力的臂膀和稳健的心跳。
还有危难当头,有人把自己放在第一位的偏爱。
所以,她主动承当起了照顾祁遇的责任,每天一下班,就往他的出租屋跑。
那时的祁遇还住在五环边的一个城中村里,握手楼一栋挨着一栋,屋里采光不佳,全天都得开着日光灯。简新筠第一次去,还为这样的居住环境暗暗吃惊,甚至于一瞬间生出一股惋惜来。
而当她藏好情绪,神色如常地想为祁遇烹饪一顿晚餐的时候,身侧突然靠过来一个温热的胸膛。
还是那个穿聚酯纤维面料衬衫,带着淡淡肥皂香味的胸膛。
“我这儿条件有限,委屈简老师了。”祁遇拄着拐杖,挨到简新筠跟前,“这个燃气灶坏了,得用打火机来点。”
他说着,从旁边摸出打火机,左手拧着煤气灶的旋钮,右手点着打火机,拐杖堪堪夹在腋下,整个人都摇摇晃晃的。
简新筠看着,下意识地便去搀他,而他也十分自然地倚在了她身上。
扑哧一声,蓝色的火苗自燃气灶里窜出,简新筠只觉得同一时间,自己的心中也燃起一簇异样的火苗。
“那时候我以为你是一个人在 B 市打拼,孤苦伶仃的,又是因为我受的伤。”她回过神来,冲祁遇解释道,“那我照顾你几天,不是很正常嘛?”
她扬着嘴角,却用纤长的睫毛遮盖住情绪。祁遇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随口一提,却不小心挑起了彼此间最糟糕的回忆。
他沉吟片刻,还是选择了沉默,只低头给自己做冰敷。简新筠则侧过身子,去拿餐桌上的车厘子。
气氛沉静下来,客厅只剩下了电视剧的声音。直到手中的毛巾恢复常温,祁遇才再次看向简新筠,却不想后者已然全神贯注在那些 4J 大的车厘子上,好似没把刚才的对话放在心上。
只见她一口接一口,雪白的贝齿咬住果实,鲜红的汁液溢出来,她下意识地舔了舔嘴角,露出一小截红色的舌尖。
祁遇吞了口口水,喉结无意识地滚动起来——看简新筠这么心无旁骛地吃着车厘子,他也想吃了。
不知下午的相亲会,她是不是也是这样吃的?又被多少男人看见了?
有欲念就有火气。祁遇还来不及理清思绪,身体已经先一步有了动作。
他一边甩开手里的毛巾,一边向简新筠靠过去,双手犹如藤蔓一般缠上她的腰肢。后者惊了一下,回头看过来的一瞬间,没注意到他低头的动作,只觉得湿润柔软的唇瓣擦过自己的鼻尖,落在了她的唇上。
接着,便有灵活的舌探进来,卷走了她口中的半颗果肉。
简新筠气息不匀,好似自高空坠下,条件反射般的攀住祁遇的脖颈,犹如攀住视线范围内唯一可及的枝丫。他则趁机托住她的臀部,微一使劲儿,就将她整个人抱至自己的大腿上。
“我的脚不方便……”他说着,眼尾绯红犹如罂粟,“简老师,今晚换你在上面,好不好?”
第08章 太子伴读(上)
简新筠从未觉得客厅的白炽灯如此刺眼,她扭捏着想翻下来,却被祁遇握着腰,牢牢地按在大腿上。
占着身高优势,祁遇微仰着头就捉住了她的唇。他吻得浅尝辄止,看似温柔的逗弄,却藏着至深的诱惑。待简新筠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与对方裸裎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