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母闻言,眼锋扫过来:“医治?治什么?”
“这便不知了,哦对了,据说当晚李娘子的丫鬟中了迷药,彻夜未醒。”
“呵,一个丫鬟难道还不如主子警觉?只怕不是彻夜未醒,而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找个由头隐瞒吧?”赵母冷笑一声,“你没找那丫鬟细问问?”
“回姨母的话,她并未让我进门,还说……”
“还说什么?”
“还说自己是未出阁的女子,我称呼她表嫂是大大的不妥。”温若蕊低头绞着帕子,小声道,“若蕊说了是姨母让我去问候她,她却还是不冷不热,门都不让进,若蕊受些委屈倒是没什么的,毕竟她是表嫂,我当敬着,可姨母您是她婆母,她连个谢字都没让我捎给您,这、这分明就是不把您放在眼里!”
赵母越听越气,一拍桌子尖声道,“反了她了!”
“姨母莫气。”温若蕊见状,赶紧过去给她捋背,“说起来李娘子哥哥是翰林院学士,又是状元郎,瞧不起咱们也是情有可原。”
“哼,两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还敢瞧不起我们赵家?”
“您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李家虽说没什么根基,但李娘子那个义兄厉害啊,我可是听说,那位少卿大人是江南尚家的嫡长孙,还是瑞老王爷的亲外孙,爹是尚家掌门人,娘是郡主,舅母又是当今圣上的亲姐姐婉宁公主,势力大得很,咱们可得罪不起。”
“再厉害也是义兄,八竿子打不着,不怕。”
“这可不一定。”温若蕊素手握拳,站在赵母身后给她轻轻捶着肩膀,刚才还唯唯诺诺的脸上此刻满是精明,“今日她回来时便是坐的尚家马车,可是在里面磨蹭了好一阵子才下车呢。”
“车里还有人?”
“有个穿官服的男子,看着挺矜贵的,不知道是不是那个义兄。”
“一定是他!我早就看这小蹄子一脸狐媚,是个勾男人的货。”花厅里只她们二人,赵母在亲外甥女面前也不再端着,“认什么义兄,还不是为了方便□□!”
“那、那表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他被那狐狸精迷了心窍,怎么劝都不听。”
赵母说起自己儿子,忍不住一声长叹,拉过温若蕊的手拍着:“放心,你的心思姨母都懂,早都安排妥了,你就多陪陪你表哥,多在他眼前走动,男人嘛,你把他伺候舒服了,也就不想别人了。”
温若蕊被她几句话说的脸红,却也是乖巧应下了,赵母看着自己含羞带怯的亲外甥女,心中直可惜。
这孩子温柔听话又知根知底,跟自己儿子再合适不过,可如今儿子做了大官,必然不能娶个普通人家的女儿做夫人,不过她这做姨母的也不会亏待自己亲外甥女,娶进来做个平妻,既能生儿育女,也能跟她一起压制李靥,一举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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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李靥回了浅云筑,午睡半个时辰便起来抄那一百遍《女论语》,刚拿起笔还没开始写,门房二贵就来禀告说尚少卿来了,她觉得奇怪,搁了笔跑去前院,果然刚刚告别不久的少卿大人在前厅板板正正坐着,手边还放了个油纸包。
“义兄。”她进去见礼,“哥哥还未散值呢。”
尚辰见她来了,点点头:“我找你。”
“找我?”
“突然想起最近收了几个无名尸体,需得画几个寻人告示,你若哪天有时间,来大理寺一趟吧。“他说完,又补充一句,“算工钱的。”
李靥茫茫点头:“其实您随便找个人来喊我一声就行,不必亲自跑一趟。”
“只是顺路,不麻烦。”尚辰说完站起来,将那个油纸包塞给她,“路上见有卖稀罕小食的,粉嫩可爱,便买了些。”
“谢谢义兄!”
尚少卿低头望着有了吃的就很开心的小姑娘,笑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应是刚睡了午觉起来,半边脸有浅浅的枕席印子,红扑扑惹人爱。
刚才李府门口那一幕让他怎么也不放心,干脆寻了个借口过来看看,如今见她安然无事,总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
李靥送他出大门,提着油纸包回浅云筑,方才刚睡醒有些懵,这会儿完全清醒了,少卿大人定是因为刚才马车上的事情,不放心才来看看的,看就看嘛,说什么画死尸那么吓人。
她一路乐呵呵回了自己书房,迫不及待要瞧瞧纸包里是什么粉嫩可爱的稀罕小食:半透明的皮子裹着红色的馅,在油里炸的酥脆金黄,散发着淡淡樱桃香。
她顿时就垮了,勉强捏起一个尝尝,整张小脸都扭曲——这有卖相没吃相的樱桃毕罗,真是一如既往的难以下咽哪!
第21章 风尘(一)
朝阳初升,阳光染黄了半段墙头,巷口的丹桂树密密匝匝开满了花,秋风一吹,半个城都是它的香。
“依着我说啊,赵家那个表妹就是没安好心!”吃过早饭,孙嫲嫲麻利地收拾着桌子,嘴里念个不停,“二贵跟我说,他在门口看得可清楚,那小娘子老早就来了,一直在跟旁边的街坊聊天,东家西家的打听个没完!”
她说着站到门口望望,见院中无人,遂掩了门坐到正在写写算算的李靥身边,低声道:“昨儿个她走了之后我去问了,街坊们说她一直在打听那晚的事,打听的格外仔细,刚才郎君在这儿我没敢说,娘子你可要当心啊!”
李靥正在算账,修缮房屋的钱省了,这个月宽绰不少,去掉每月该存起来的钱之后竟然还有结余,眼瞅着冬天要到了,这些钱正好能给哥哥做几件厚实的冬衣。
孙嫲嫲可不管她在算什么,自顾自地嘱咐她小心,李靥被唠叨得算不下去,干脆搁了笔,笑眯眯的:“嫲嫲让我当心什么?”
“当心那个表妹!”孙嫲嫲忍不住戳了她一指头,“娘子你也长点心,赵官人几天没来了?你就不着急?”
“他不来就不来呗,关我什么事?”
“你、你就不怕?”
“怕什么?”李靥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只是眼里渐渐起了泪光,她突然倾身向前抱住了还在兀自念叨的孙嫲嫲,由衷地感慨,“我有哥哥,还有孙嫲嫲、小雨、张管家,还有大家,我才不怕呢!”
温若蕊又如何?这一世的她有家人有朋友,再不是那个举目无亲,唯唯诺诺的可怜女子。
孙嫲嫲一下被她抱的愣住了,反应过来之后笑着拍拍她:“对,你是全府最宝贝的大娘子,那什么表妹的要是敢欺负你,我老婆子第一个冲上去教训她。”
“孙嫲嫲最好了。”她喉头一阵发紧,拼命忍住差点夺眶而出的眼泪,收起账本,打开门,“今日天气不错,我约了思悠出去转转。”
“又去哪里转啊,把小雨带上!”
“好。”
“早些回来,你有些日子没练刺绣了。”
“哎呀呀,秋高气爽,不要提那糟心事,过了重阳再说吧。”李靥头也不回,摆摆手跑了。
“这丫头,刺绣怎么就成了糟心事了?”孙嫲嫲被她气得叉腰站了半天,还是觉得不放心,盘算着一会儿忙完出去一趟,找赵府二管家的老婆沈婆子打听打听这个表妹是怎么一回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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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个大晴天,吴家那辆鎏金豪华马车被太阳一照,流光溢□□碧辉煌,李靥手搭在眉间,将刺眼的金光挡去一些,这才瞧见车窗里吴思悠正兴奋地挥手。
“叶子上车!我带你验尸去!”
她一听就兴奋了,不等家丁搬下车凳,自己一步跨上去:“验尸?不去山会啦?”
“出门正好碰见开封府的人来找,说是出了命案。”吴思悠瞧一眼跟上来的小雨,压低声音道,“记得你说过有案子叫上你来着,所以就先过来喽,去不去?”
李靥脑袋点的像小鸡啄米:“去的去的,什么案子?”
“只说是春意楼的姑娘被杀了,旁的要去了才知道。”
“春意楼?”
“嗯。”吴思悠挑几下眉毛冲她使眼色,见她还是一脸茫然,干脆凑过去小声耳语,“是个青楼。”
“哦——”李靥听了脸先是一红,接着眨巴眨巴眼,一双又黑又亮的瞳仁里突的燃起两簇小火苗,捂着嘴一副马上要见世面的激动神情,“快去快去!”
金光闪闪的马车一进北市,立刻就有开封府的差人迎了上来,实在是这吴府的马车太扎眼,满东京城都找不出第二辆。
“吴娘子快请,我们府尹大人正在等着呢。”
吴思悠下了马车,见礼之后说了句稍等,转身塞给自己丫鬟香雪一个钱袋:“你带小雨四处逛逛,吃点喝点,再买些小玩意,晌午时候去三元楼等我和李娘子。”
香雪本也不喜欢看那些血糊淋剌的尸体,见主人这回竟然派给自己个领着小丫头逛街的差事,立时欢天喜地的应了,拿了钱袋拉着小雨就跑,小雨有些不放心,但终究是小孩子心性,玩心大过孙嫲嫲的嘱托,见李靥点头,也就蹦蹦跳跳跟着走了,
白日里的春意楼冷冷清清的,怎么也看不出青楼追欢卖笑的样子,门外有开封府的差人把守,楼前空地上还有血迹未干,早起赶早市的百姓围成一个圈,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位是开封府的陈捕头。”吴思悠介绍,“这位是李娘子。”
开封府捕头陈平是个五大三粗的中年汉子,不怎么会跟小娘子打交道,见是吴思悠带来的人,只当是她的助手,当下拱拱手:“李娘子!”
“陈捕头安。”李靥回礼。
几人迈步进到楼里,一股刺激的血腥味面而来。
开封府尹朱政刚喝了几口酽茶,总算觉得胃里没那么翻腾了,他正捋着胸口顺气,见到吴思悠进来,眼睛一亮:“吴娘子来了啊,今日坐婆家中有事,麻烦你了。”
说着看了陈平一眼,示意他来讲。
陈平会意,直接进入主题:“死者玉莹,是春意楼的头牌,昨日一夜未归,今早天不亮被人发现死在春意楼门外,死状凄惨,很凄惨!”
“尸体在哪儿?”
“已抬入后院北屋。”
吴思悠点点头,北屋较南屋阴冷,更适合存放尸体,她转头问李靥:“跟我去验尸吗?”
李靥听陈捕头说死状凄惨,心里有些打鼓,但又按捺不住心中好奇,纠结之下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接过吴思悠递过来的姜片,学她的样子含在嘴里:“走。”
到了后院,血腥味愈重,吴思悠在北屋门外净了手,再次跟好友确认一遍她确实要去,便示意差人开门。
北屋是杂物间,地上铺了草席,尸体躺在草席上。
见到尸体的那一刻,李靥终于明白为什么陈捕头要连着强调两遍死状凄惨。
躺在地上的女尸衣不蔽体,双臂被砍,双目被挖,脸被划烂,胸前有个大窟窿,身下草席被血水浸透,一头青丝在血里泡着,有些地方已经干涸,凝着黑黑的血痂。
她有些恶心,胃里的早饭止不住地往上涌,还好她本来胃就深,又有姜片的味道压着,恶心了一阵之后倒也没真的吐。
吴思悠担心地看着她,见她只是面色苍白却没有吐出来,不由得给她竖了个大拇指,接着在自己的金丝楠木箱里拿出手套和面巾戴好,蹲下身,开始验尸。
“叶子帮我记录,死者女,约十八到二十二岁之间,尸体呈现块状尸斑。”她将食指与中指并在一起,在死者皮肤上按压之后又松开,仔细观察了一阵,“死亡时间大约两到三个时辰。”
“双臂被砍,双目被挖,面部被毁,切割处皮肉有紧缩痕迹,是生前伤。”
李靥笔头一顿:“生前伤?”
“对,她的双臂跟眼睛是活着的时候被砍掉和挖掉的。”
吴思悠说着又探向胸前那个大洞,伸手进去摸了半天:“心脏缺失,心口皮肉紧缩,也是活着的时候取出的,其他脏器都在。”
检查完表面,吴思悠抬头向陈平道:“下面我要查验死者私密处,还请陈捕头暂时回避。”
陈平正在想是什么凶手如此残忍,要在一位妙龄女子活着的时候做这种事,听吴思悠一说,立马退出去带上门,守在门口。
要说现在这小娘子可当真了不得,年纪跟自己女儿差不太多,面对如此血腥的场面居然心不慌手不抖,一个验尸一个记录,配合还挺默契。
***
春意楼大堂里,朱政朱府尹正在跟老鸨问话,自己楼里出了这档子事,老鸨比谁都着急,自然也就出奇地配合,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和盘托出。
“昨儿个玉莹出去过夜了,说好今早再回来,谁知天还没亮,就被街道司洒扫的杂役发现死在我们楼门口,还死的这样惨。”风韵犹存的老鸨说着,竟落下几滴泪来,她用帕子沾沾眼角,叹一声,“造孽哟!”
“出去过夜?去哪儿过夜了?”
“是金吾卫将军沈德海沈将军府上。”
“沈将军……”朱政背着手略一沉吟,接着便唤过一个衙役,略带兴奋地吩咐道,“此事牵扯官员,咱们开封府不能越权,快去大理寺叫人!”
衙役领了命,一路小跑出了春意楼,惊起路边枝头两只正在说悄悄话的小麻雀,小麻雀扑棱着翅膀飞过几条街,落在大理寺的院墙上。
院墙外,刚刚上值的尚辰门还没进便被候在门口的赵南叙叫住了,两人一前一后找了个僻静地方,低声交谈。
“尚少卿。”赵南叙施了一礼,有些不好意思,“一大早便来打扰,实在是失礼了。”
尚辰回礼:“不知赵少监找我何事?”
两人景元四年同榜登科,尚辰是探花,赵南叙是二甲进士,算是同年。
虽无深交,也算说得上话。
赵南叙犹豫了下,又施一礼:“此次是为了我妻小靥而来,多谢尚少卿搭救之恩。”他语速很快,生怕被打断似的,“听闻大理寺明日便要公审采花贼一案,小靥是证人,可否请尚少卿行个方便,不要让她作证,毕竟她是我妻,这种事情抛头露面,总归会损了名声。”
“采花飞贼一案确实要公审,她是重要证人。”尚辰被对方一句一个我妻说的皱起眉头,“不过赵少监说的,尚某也能理解,届时我命人在公堂设一屏风,靥儿只在屏风后回答问题,不必出面,你看如何?”
“这——”赵南叙不太情愿,却也不好再坚持,只好再次行礼,“如此有劳尚少卿了。”
“应该的。”尚辰点点头,“若无其他事,尚某要去当值了。”
“尚少卿留步!”
正欲转身离去的尚少卿停住脚步,回头。
赵南叙脸涨得通红,似是有什么事情难以启齿,最终还是狠狠心,向前一步压低声音:“尚少卿可否告知,那夜你破窗而入我妻闺房,究竟看到了什么?”
尚辰一时被问的愣住了,待想清楚他话中含义之后,脸色沉了下来,克制语气下怒气与责问之意呼之欲出:“何意?”
“在下只想知道真相,还望如实相告。”
“赵臣北!”尚辰低声怒斥,正想再说些什么,被急急跑出来寻他的春和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