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李靥眉毛一挑,咧嘴傻笑,“我未来夫婿有钱哪!”
***
李娘子有钱的未来夫婿最近又开始忙起来,说好了端午之后好好陪她,结果云香郡主的案子刚平息,端午当晚便发生了凶案,死者是户部员外郎的女儿,被人下了迷药又割了手腕,放进无主马车里鲜血流尽而死。
那血从护城河边到清风楼门口,滴滴答答流了一路,第二日天一亮便引来百姓围观,都说这是护城河里河妖作祟,专杀未婚女子,仿佛要证明这传闻是真似的,接下来几天又死了两名未婚女子,都是官宦人家未出阁的女儿,于是河妖专杀未婚贵女的传言一时甚嚣尘上,家中有待嫁女儿的大户人家人人自危,不少已经开始给自家宝贝女儿张罗婚事了。
京城首富吴员外便是其中之一。
一场相亲流水席进行到最后,李靥已经开始打呵欠了。
她擦擦因为闭嘴打呵欠而被逼出来的眼泪,认真思考自己替吴思悠相亲这件事究竟是不是一个正确决定。
进而开始思考东京城哪里来的这么多普通且自信的未婚男子,乡试都不中便认为自己是旷世奇才,寸功未立便笃定自己可封侯拜相,一事无成全是因为不得志,怨天怨地怨世道,众人皆醉我独醒……
也不知吴员外找的媒婆是不是故意的,相看了十几个全是这种奇葩。
她正想着,屏风对面那位夸夸其谈了小半个时辰的仁兄终于从自说自话中抽离出来,开始提问:“吴娘子,听闻你擅医术?”
李靥压低声音柔弱道:“皮毛而已。”
“不错,我娘年轻时为了供养我,积劳成疾,如今年纪大了也该享享儿女的福,等咱成亲了,你可每日给她老人家按摩、药浴,尽儿媳本分。”
“只是除了医术,刺绣女红做饭洗衣也都是要学的,将来我一定会很忙,且男子是不能做家务的,所以这家里家外还需要你操持,家仆就算了,找两个通房丫头帮帮手就行,过日子嘛,不能太铺张。”
李靥翻个白眼,心里暗暗骂了句脏话,没接茬。
大约是觉得气氛有点冷,对面仁兄干笑两声,又故作亲切道:“当然这都是以后的事,既然吴娘子精通医术,那不妨让我来考考你,《黄帝内经》分为哪两个部分呢?”
李靥开始烦躁。
她想起方才媒婆对这位仁兄的介绍:
老实木讷,适合过日子——不会说话,小气。
时间自由——游手好闲。
孝顺,对自己老娘唯命是从——呵呵呵呵呵。
再加上一句经典的“让我来考考你”。
这是相亲吗?这不找爹呢吗?
见她久不作答,对面来了兴致:“吴娘子可是答不上来了?那便让我来教教你。”
外间门帘突然掀开,一个高大人影迈步进来,李靥立刻抓了桌上团扇遮住脸,四下打量这屋里有没有其它能出去的通道。
仁兄不乐意了,嚷嚷:“排队知不知道,还没轮到你呢,谁让你进来的!”
少卿大人久居上位,不怒自威,此刻丝毫不敛锋芒,只淡淡瞥了一眼,对方便冷汗涔涔。
“滚。”
仁兄夺门而逃,剩下一个李靥后退几步,想跟他绕着屏风玩场猫捉老鼠的游戏,只可惜老鼠跑得太慢,没几步就被猫捏住后脖子。
她被提着转了个身,低着头大气不敢喘,就听头顶上清冷男声咬牙切齿:“这才赐婚没几日,我的未婚妻当真好兴致。”
第115章 结发(七)
拿捏义兄大人, 李靥自有一套心得,成熟男子冷冰冰的外表下,有颗纯情小郎君的心。
“我、我也是迫不得已, 河妖之说愈传愈烈, 吴员外担心思悠安危,非要给她安排这场相亲,可思悠忙着在大理寺验尸,白公子又去了聚星岛未归,左右就我一个闲人, 所以……所以……”
“所以你就来替她相亲?”尚辰抬起她的下巴, 抿着唇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反正她也不喜欢那些人, 随便相看几眼而已。”小姑娘拉着衣角摇晃着扮可怜, 娇娇软软的声音把少卿大人怒火浇灭了一半,“我也是为了让思悠不分心,协助义兄早日破案嘛。”
“嗯, 我是不是还要多谢你?”
“你我之间哪里用得到谢字, 只要义兄不生气就好。”她眉眼弯弯扯他衣襟, 示意他弯低些, 然后踮起脚在他板起的俊脸上“吧唧”一口,“别生气啦!”
“不够。”他努力压住想要翘起的嘴角,将小姑娘抱到桌子上坐好,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再多些诚意。”
李靥红着小脸亲了好几下, 见他还是岿然不动,又把自己的唇贴到他的唇上, 不得其法地乱咬一通,直咬的少卿大人笑出声:“笨蛋。”
“我、我是不熟练, 等熟练了也能跟你上次那样……唔……”
后脑被托住,腰也被紧紧扣住,她还未惊呼出声,唇齿间便被强势侵入,带着□□的热烈缠绵,充满爱怜的缱绻辗转,时而温柔,时而汹涌。
她被吻得昏昏沉沉,无意识哼几声,声音小小的又娇,就像被翻过肚皮无力抵抗的小奶猫。
掠夺的力道陡然加重,失控的眩晕感不加控制地袭来,莫名有种叫人溺毙的恐慌,李靥拼命摆头想要挣脱,却被扣住吻得更深,这种种深入让她害怕又沉迷,就像置身波涛翻滚的大海,除了紧紧抱住眼前这根浮木,没有任何办法。
等这个吻终于结束,尚辰擦擦小姑娘眼角被逼出的泪,唇边笑意更深:“熟练了吗?”
小姑娘拍开他的手,伸手搂着他的脖子,将滚烫的脸埋进他颈窝里,装死。
本来想要拿捏人家的,结果反被拿捏,真是丢人。
尚辰觉得她怂怂的样子可爱极了,笑得双肩微微抖动,侧头去亲她白玉一样的耳朵,看那抹酡红不断晕染蔓延,直到连白皙的脖颈都变成粉色,他忍不住抬手揉揉小姑娘后脑勺,心底一片柔软。
“义兄,你还生气吗?”怀里的人动了动,窸窸窣窣掏出一个平安符,“北城门外来了个云游道士,都说他的护身符可灵啦,保平安,保姻缘,好多小娘子都去求给心上人,我便也去求了。”
她仰起脸,讨好撒娇,花瓣一样的嘴唇因为刚刚激烈的亲吻而微微红肿:“不生气了好不好?”
“符我收了,谢谢靥儿。”少卿大人接过平安符,珍而重之放进贴身衣兜,俯身,用自己挺直的鼻梁去蹭她的,带着还未完全平复的急促呼吸,“但两件事不可混淆,今日的错姑且记下,待八月成了亲,再一笔一笔好好算。”
李靥先是被惊到,继而反应过来,不由夹紧双腿呜咽一声,自从赐婚后义兄好像变了,领了未婚夫的身份便开始对她行凶,再不是那个清冷持重的冷面少卿,身体里好像有头刚被解除封印的蛰伏已久的猛兽,蠢蠢欲动跃跃欲试,只待成亲那天张开血盆大口,将她吃干抹净,渣都不剩。
***
春和在外间守了很久,才见志得意满的主人领着小乖猫一样的李娘子出来,连忙上前行礼:“主人,马车已经备好了。”
“好,先回大理寺,”尚辰点点头,拉着小姑娘下楼上了马车,一副正经样子。
倒是李靥自己满脑子胡思乱想的,红着脸捏捏耳垂,总算平静下来,这才疑惑道:“义兄今日不在大理寺忙,怎的有空出来?莫非是案子破了?”
尚辰摇头:“发现了新的线索,需要靥儿帮忙。”
……
大理寺殓房。
吴思悠见李靥来了,一脸震惊,忙不迭过去给她个面巾戴上,低声问:“你咋来了?”
“别提,被抓了个正着。”李靥红着脸,还不忘吐槽,“吴员外都给你找了些什么人哪,一个好的都没有。”
“被、被尚少卿抓了?”吴思悠看看尚辰再看看好友,想不通,“他怎么知道的?”
“全京城都知道首富之女吴娘子今日相亲,结果你在殓房验尸,尚少卿又不是个傻子,用脚丫子想想也能猜出来是谁替你去了啊。”
正帮忙抬尸体的唐君莫忍不住吐槽,“两个傻女子。”
尚辰白了唐君莫一眼,他才用脚丫子想事情呢,又冲那边刚刚恍然大悟的傻姑二人组道:“来,吴娘子给靥儿介绍下尸体情况。”
殓房简易木床上,三位死者并排躺着,都是豆蔻年华的少女,让人惋惜。
李靥虽与三人不熟,但总归是见过几面,如今见她们成了冰冷的尸体,难免面露悲戚。
吴思悠也敛起笑容,走到尸体旁,一一讲道:“户部员外郎梁斌之女梁雅诗,死于五月初五酉时左右,被一辆马车送至清风楼门口后被发现,死因是腕部被割,失血过多。”
“左司郎中贾大林之女贾新静,死于五月初七酉时左右,尸体丢弃于城北平安巷角落,初八早上才被早起的小贩发现,死因是腕部被割,失血过多。”
“都水使者丁耳之女丁如霜,死于五月初八酉时左右,尸体被藏在城北一户农家柴草垛后,死因同样是腕部被割,失血过多。”
“我记得梁雅诗的马车血迹也是从城北的护城河那里开始的……”李靥沉思,“如此说来,都是城北?都是酉时?”
吴思悠点点头:“而且都是割腕流血而死,但除了这些之外,我还发现了其它线索,你看。”
她说着,轻轻拿起梁雅诗手腕,将伤口反转朝上,“之前清理伤口时便觉得这割痕有问题,看似凌乱,但又好像有些规律,另外两位死者也是如此,三人腕上的伤口一模一样,而且越来越清晰,看起来好像是一幅画?”
“是霓裳花。”李靥俯下身,细细端详着三位女子手腕上深可见骨的伤口。
其中最重也是致命的一刀为花枝,其余伤口或深或浅,是疏密有致的一枝花,也是一幅画。
“清风曳广带,彩云映霓裳,传说霓裳花开在南国最高的山上,花开之时,彩霞满天。”她将三位死者手腕一一看过,“三枝花一模一样,凶手应是擅长丹青之人,只是一开始不会用刀做笔,所以线条显得凌乱,到了第三个人的时候明显看出娴熟了。”
“靥儿能看出这花是何人所画吗?会不会是熟悉的画师?”尚辰问道。
李靥摇头:“这是前朝云泉山人所画《风引霓裳图》中的一枝,是凶手临摹的,不是自己的画风,凡是学过两年画的学童都可以画,之所以说他擅长丹青是因为以刀代笔并非易事,需得手腕有力,下笔精准,你看这枝枝蔓蔓,稍有不慎便会走偏。”
唐君莫一听有点泄气:“好不容易有个线索,难道又断了?”
“也不能说断了,虽说临摹,但还是能看出些端倪的。”李靥将三枝花来回比对着,“临摹也会带些画者影子,这朵霓裳花虽是刀刻,却极度规整,有几处偏移也都修改了,从这风格来看,画者应常画工笔类。”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揪着眉头犹豫半晌,欲言又止,尚辰见她思思量量的样子,问道:“靥儿有话要说?”
“端午画团扇,太常寺卿秦寺卿的长女秦霓裳也参加了,我与她相隔太远看不真切,如今仔细回忆,好像画的就是《风引霓裳图》。”
“秦寺卿?”
“对,秦寺卿是太常寺卿,精礼乐书画,秦娘子也是自幼习画,画技不凡,可端午那日被选中的团扇里居然没有她的……”
尚辰闻言,低头沉思片刻,突然道:“团扇是谁人评选?”
“记得皇后娘娘说是翰林图画院的画师共同评定的。”
“事不宜迟,马上去图画院。”尚辰拉着李靥就走,边回头吩咐唐君莫,“你带几个人去太常寺卿秦申府上,把秦霓裳带来。”
“是!”
第116章 结发(八)
李靥跟尚辰两人赶往翰林图画院, 素来清高的掌院莫为脸上竟罕见地显出笑模样:“李娘子近来可好?”
李靥行礼:“莫掌院万安。”
“嗯,李娘子安。”他春风和煦地招呼完,这才好像刚刚看到尚辰似的, “呀, 尚少卿。”
尚辰知他一向眼高于顶,只看得上书画出众之人,加上自己是来查案的,所以也懒得跟他计较,一拱手开门见山:“莫掌院, 请问端午御花园画扇比赛的评判画师今日可在?”
“画扇比赛?”莫为负手而立, 沉吟片刻, “宫中最近要选秀女, 有两位出去给待选秀女画像了,余下几人倒是在,不知尚少卿找他们何事?”
“与案情相关, 其余不便透露, 还请莫掌院将去画像的画师召回来, 大理寺有话要问, ”
“画像讲究一气呵成,不被打扰,便是大理寺问话也应等画完之后,岂有半路叫回来的道理。”莫为好像看他格外不顺眼似的,衣袖一摆, 沉下脸来。
尚辰闻言面色微寒,正要说话, 旁边李靥拉住他,笑道:“真的是事情紧急, 师兄帮帮忙。”
“算你心中还有我这个师兄。”莫为看看她,神情缓和许多,吩咐下面人去把两位外出的画师叫回来,转向尚辰道,“图画院直属翰林院,不受六部五寺管辖,大理寺突然造访本可不予理会,某今日破例,全看小师妹面子。”
“多谢师兄!”李靥抢在尚辰开口之前道谢,又道,“还有画扇比赛的扇子,也请师兄拿来吧。”
扇子除了被评出来的一二三名,其余都在图画院库房,很快便有人都搬了来,李靥翻了几下,找到了那副《风引霓裳图》。
“义兄你看,是这朵花。”
尚辰被莫为气得缓了半天,这才接过来扇子,见上面果然有一朵跟死者手腕上一模一样的花:“霓裳花?”
“此画工笔细腻,色彩淡雅,是为上品。”莫为闲闲扫了两眼,忍不住好奇道,“虽不及师妹的《长啸兴风》,却比第二名也是高出不少的,如何没有入选?”
“咦?团扇评选不是师兄主评吗?”
“端午那日我另有别的事情,只派了几个资深的画师去,如此看来倒是疏忽大意了。”莫为在书画之事上向来认真,见如此好画竟被遗漏,不由得着急,“此扇何人所画?”
“是太常寺秦寺卿之女秦霓裳。”
莫为点点头:“怪不得,秦娘子自幼习画,功底非常,未能入选确实可惜,等她病好我必亲自登门致歉。”
李靥跟尚辰两人同时一愣,又同时开口问道:“秦娘子病了?”
莫为见两人几乎同步的表现,面上有伤感的神情闪过,转瞬便消失不见,答道:“说是急症。”
“师兄如何知道?”
“你也知我本不理这些俗事的,但秀女要画像,需得一一排期,所以才知晓。”
尚辰好像想到了什么,追问:“秦娘子是秀女?”
“是,早在三月初就定下了。”莫为不想让他误会自己懈怠失职,补充道,“秦娘子的画像本是已经画好了的,但我审阅时觉得过于忧愁,恐送入宫中冒犯天颜,这才要重画。”
“过于忧愁……”李靥想了想,抬头,“我能看看之前秦娘子那副画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