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琚儿也金榜题名。”这个也是今天要去考试的。
十二岁的周琚脊背挺直，嘴角含笑，小小少年开始模仿大人的神态举止, 看着已经是个翩翩少年郎了。
早熟, 身边都是名师，沉稳自制, 这个才是有可能一路乡试, 会试，殿试都名列前茅的选手。
上书房的学生们本来是可以直接参加乡试的, 当然这种资格就男孩儿有，女孩儿都要回家准备相看人家了。
因为赵长乐和周琚要去参加童生试, 身为伴读，就全都跟着去考。
在这之前，周麒和赵明月已经和勤政殿，议政阁掰扯大半年了。
勤政殿除了季尚书和刘尚书还在，其他几名尚书都年纪大了，换了人。
“年轻人”也不一定就能接受新事物。
皇帝坚持要开女子科举，议政阁将这个议题挂到了公示栏。
京城哗然。
多年熏陶，京中百姓也是议政的一把好手了。
“这科举可不是一年两年的事，谁家的女娃儿天天读书，读到二三十岁？”
“这光读书了，家事不干了？千金小姐也得学学女工，琴棋书画吧？”
“这一家子一个都供不起，还让女娃儿去考？我三叔家三儿，读书顶顶好，年纪轻轻就中了举人，听说也至少花了一百两银子。笔墨纸砚，书本，束脩，哪样花销都不菲。”
“就算是考中了，作甚呢？难不成还能去当个官儿？”
“咱来算算，十五六岁的秀才，算天资聪颖了吧？不相看人家？二十来岁的举人，没几个吧？不成亲生子？肯定没几个女子来考的。”
“女子就该孝顺公婆，操持家业，相夫教子。学些字也就罢了，考啥科举啊？”
……
百姓们纷纷摇头，没必要，没必要。
勤政殿和议政阁除了几个沉默不语的，其余人也皆是反对。
“自古以来都没有的事，还望皇上三思。”
“科举本是为朝中选仕，关系到江山社稷稳固，不可儿戏啊！”
“为官可不是文采了得就成，就算是有女子中了进士，还能为政一方不成。”
赵明月咳嗽两声，怎么，皇贵妃不是女子？皇贵妃没当过县令？
哼，若是女子能正大光明为官，说不定她这会都凭政绩进勤政殿了！
那人马上改口，“皇贵妃这样天资卓绝的奇女子，千百年难得一见。”
旁人附和，“开女子科举实乃惊天动地之举，若是朝廷大张旗鼓的开了，没几个来考的，岂不是让天下百姓笑话？”
赵明月示意小路子念数据。
“梁州各女院可报名童生试者五十名，京中可参加童生试的女童共二百名，凉州和云州已有女童生三十名，女秀才五名，女举子一名。”
周麒嗤笑，“诸位皆是皇贵妃不拘一格提拔，才得以到议政阁来。所谓的国之栋梁心胸竟然如此狭小，是怕女子占了你们的位置，还是容不下弱女子功成名就啊？”
众人忙道：“不敢，不敢，臣等绝无此意。”
这几年议政阁商定好了的事，皇帝极少反驳。
但皇帝坚决要做的事，议政阁和勤政殿也是很头疼，尤其是皇贵妃也站在皇上那边的时候。
皇贵妃对他们中的许多人有知遇之恩，处理政事的能力也让他们佩服。
凉州和云州两个烂摊子，短短几年就在皇贵妃手里变成了富裕之地。
明眼人也都知道，这几年工部出的各种利国利民的物什，都有皇贵妃在背后大力支持。
皇帝和皇贵妃联手，他们多半拗不过。
“那就开来试试？”有人建议道。女子科举嘛，可以开，也可以关的嘛。
有人开始松动了，更多的人动摇了。
试试也无妨？
朝廷真要开女子科举了，百姓们又翘首以盼了。
这可是大热闹啊，听说长乐公主也要参加童生试呢。
他们京里参加童生试的女子就有二百名呢。
家有考生的人家，这几天买肉都多了。真要考上了，就算是女娃儿，也是值得炫耀的事呢。
考场一大早就叫御林军围上了。
皇帝和皇贵妃要送太子和公主进考场。
百姓们交头接耳，远远的踮起脚，伸直脖子望。
太子和公主考科举本就是从来未有的新鲜事，皇帝和皇贵妃也和寻常爹娘一样送考，就，就太想叫人瞧一眼啦。
一下子就觉着金銮殿上坐着的两人亲近了不少呢，和他们一样，都是希望儿女考个好成绩的爹娘啊！
搜身简单，几个嬷嬷就能做了。
不过谁也没敢真搜“上书房考生”，这些个都是不用考就能直接做官的。
送了周琚和赵长乐进去，周麒颇有些感慨，“这心里还有些紧张呢，琚儿和长乐都能过的吧？”
他知道自己学识不咋地，这种事儿还是问“有考试经验”的赵明月合适。
“翰林院的大人们学识渊博又会教，童生试不是问题，琚儿秀才也能过了。”
周麒追问：“那长乐呢？长乐不能过院试？朕还等着点长乐当状元呢。”
赵明月耐着性子答：“长乐才多大？那么多勤学苦读多年的人都不能过，长乐如何能轻轻松松就过了？”
周麒叹气，“朕怕是活不到那天了。”
赵明月没理他，我都活不到那天呢，状元是说中就能中的？
童生试只是百姓们看热闹，朝堂上的大人们关注的都是今年的会试。
凉州城的女举子宋瑾瑜，要来京里参加会试了。
赵长乐换了儒生服，和赵明月一起出宫去接宋姨。
她对凉州城的宋姨和张姨好奇已久，“宋姨都要考会试了，我还是一个小小的童生。”
赵明月鼓励她，“你若认真学十年，进士一甲二甲也能拿下。”
赵长乐叹气，“我还是更喜欢当第一位女将军。”
“做你喜欢的就好。”赵明月笑道，“长乐做什么都好。”
宋瑾瑜远远看到赵明月，眼里眉梢都是欣喜。
她一身骑装，打马飞奔过来。
临近了，翻身下马的动作格外帅气。
“明月。”她高兴道，“我回来了。”
十多年未见，仍然是记忆中的那个人，两人相拥大笑。
“告诉你个秘密。”宋瑾瑜凑过来，“芸姐姐养的那个女儿，是她亲生孩子。”
赵明月捂住了嘴，眼里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这件事儿不好写在信里。”宋瑾瑜狡黠道，“芸姐姐让我亲口跟你说。要不是孩子还小，她就该回来一趟了。”
“什么孩子？”赵长乐疑惑道。娘和宋姨见面，把她给忘在一边啦。
赵明月乐道，“你一个妹妹。瑾瑜，这是长乐。”
赵长乐拱手，“长乐请宋姨安。”
“小公主都是童生了，了不得啊。”宋瑾瑜拿出一幅画，“这是宋姨自己画的北地风光，送给长乐。”
赵长乐打开，是一副四季图。
春季繁花点点，夏季水草丰茂，秋天牛羊成群，冬季白雪皑皑，背后是隐约浮现的高大城池。
“哇，娘，我想去看看。”赵长乐兴奋道，“宋姨画得太好了！天远地阔，沃野千里，叫人神往。”
赵明月点头，“以后娘和长乐一起去。”
宋瑾瑜一惊，转而失笑。
明月说过的话都做到了。她都能参加会试了，明月去凉州走一趟而已，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宋瑾瑜回了出宫时住的宅子，孙娴和冯清君几个在门口迎接她。
“妹妹给姐姐送考。”孙娴笑道。
一个月后，宋瑾瑜在金銮殿被点为状元。
她会试和殿试的卷子贴在议政阁的公告栏上，百姓们口口相传，不少学子整篇背诵。
夸街路上，“宋瑾瑜”三个字被无数女子疯喊，花瓣洋洋洒洒，伴随一路。
宋瑾瑜嘴角含笑，三年后，她会带着学生们再战金銮殿。
然后，她就留在京城，不走了。
独木不成林，宋瑾瑜现在留下选官只会受到多方排挤和轻视。
赵明月去送她：“三年后，我再来这里迎你。”
宋瑾瑜在马背上拱手，“三年后见。”
紫宸殿里。
薛四忍了又忍，“皇上真不跟娘娘说么？”
他是真不明白，皇上为何要独自忍着伤痛十年，连皇贵妃都不告诉。
“说了作甚？”周麒心中自嘲，他不想让她担心，她多半也不会担心。能不拍手称快，已是看在他这些年还有些用处的份上。
“太子已经长大了，又有娘娘扶持，皇上何不退位养养身子？”
周麒知道薛四不会轻易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还有几年？”
薛四双膝跪下，眼含悲切，“臣无能，至多三年了。”
“三年正好够了。”周麒笑笑。
下一次的女子科举，就该有人能在朝为官了，他得助明月达成这个夙愿了再死。
这些女子，天然就是明月的左膀右臂。
他和琚儿可以慢慢分散皇权，而明月，需要更多的威望，才能让人不敢非议。
第173章 开心
史书记载, 长乐十三年，武顺帝薨，武兴帝即位, 大武第一次有女子入朝为官。
短短几句话, 看的人一扫而过, 于身处其中的人是一段长长的回忆。
过了年后，皇帝身体就明显不好了。他已经许久不去演武场了, 空闲时间多数都是和赵明月一起去御花园走走。
赵明月吃饭时认真瞅了一眼，曾经意气风发, 不可一世的皇帝, 好像一夕之间就苍老憔悴了。
虽然脊背还是挺直的, 坐姿也端正, 但精神气差远了, 饭也吃不了多少。
薛四肃着脸，一天三顿的喂药。
也没听说生了病，尽拿药当饭吃了，能不身体差么？
要不是那药都是薛四按饭点端过来的，赵明月都要怀疑皇帝为了“长生不老”，开始磕丹药了。
“今日定了名次, 就在殿上钦点宋瑾瑜几人的官职吧。”周麒道。
赵明月点头, “也成，她们几个毕竟不同。”
今年的殿试, 有五名女子金榜题名, 算上宋瑾瑜，共六名女进士了。再加上五名女举人, 一共可以派十一个官职。
官职也是赵明月提前和宋瑾瑜商量好了的。
少府，礼部, 工部，户部和吏部都有安排，两人一起，能互相有个照应。
赵明月还打算时常召她们进宫，有她护着这些初入官场的小苗苗们，不怕她们受了欺负。
朝堂上直接定下官职，这种殊荣引得不少人反对。
“既然科举为官，就更该守朝廷法度，去吏部递交呈词选官。”
“中了进士都是同僚，怎可厚此薄彼？”
“同样都是考过会试殿试，因为是女子，就能尊享荣耀，风头盖过一甲么？”
赵明月笑道：“我大武第一届女官，金銮殿上直接赐官当是佳话。诸位不必着急，官职皆是□□品。”
去吏部选官？万一合法合规的给人安排到犄角疙瘩去了，岂不是地狱开局。
历尽艰辛走到这一步的女进士们，个个都要成为后人榜样的。
“臣等只是觉得都是同朝为官，不该有两种规制。”
“盛宠太过，不利于女官之后的仕途啊。”
赵明月点头，“多谢刘大人提醒，本宫之后会时常关注女官日常差事的。”
周麒看着赵明月不慌不忙，一人就能从容应对整个朝堂，唇角翘起。
明月如今深孚众望，在朝臣心里已经是个能统领全局，运筹帷幄的“明主”了。
他可以放心了，就是好舍不得。
他侧头含笑看着，意识慢慢远去。
身边坐着的人突然倒过来，赵明月还没来得及发怒，就呆住了。
皇帝双目紧闭，面色灰败，肉眼可见生机在迅速消散。
朝堂上一片混乱。
薛四泪流满面的冲进来，小路子和顾昱也是一脸颓败。
皇帝被安置在金銮殿边上的厢房躺下，朝臣依次从屋里跪到门外。
步履蹒跚的齐医正看了薛四一眼，颤巍巍扎针，之后静立在一旁。
顾昱手持圣旨念：“朕即位以来……，太子德才兼备，堪当大任。皇贵妃麟凤芝兰，德配天地……共治天下，重臣当悉心辅弼。”
“臣等遵旨”的呼声，让赵明月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太突然了。
视线划过薛四，齐医正，最后是顾昱神色复杂的脸，看来他们是都知道，就瞒着她呢。
心里五味杂陈，嗤笑一声，不告诉她，也好……
一刻钟后，皇帝睁开眼，他还有最后半刻的清明。
顾昱带着朝臣们安静退下。
《传奇皇后赵明月》早该改成《赵明月传》了。
正大光明坐在金銮殿上，和两代皇帝共治天下，不应该加“皇后”二字。
甚至，这些年大武朝廷内外的日新月异，细细追究，全都是赵明月的手笔。
盛世之像日益明朗。
赵明月，真是……
那声没有杂音的“臣等遵旨”，意味着满朝文武俱心折。
薛四和齐医正待立在一旁，皇帝睁开眼，和平时一样两眼含笑看过来。
“我，我叫人把琚儿和长乐叫过来，无忧不知道能不能赶上。你，你还能坚持会吧？”赵明月上前两步，语无伦次。
“不必了。”皇帝似乎要很费劲才能发出声音，“看着亲人死去，不是什么好经历。”
“若是，若是琚儿违了你的心意。”他停了一会，“顾昱那有圣旨。”
他定定的看了赵明月一会，那句话还是没有问出口，就算答案是“愿意”，也是赵明月心软，骗他一下罢了。
“人死前的样子不好看，明月你先出去吧。”周麒慢慢阖上双眼。
赵明月顿了顿，转身。
皇帝睁开眼，眷恋的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嘴角动了动。
若有来生，你我相逢少年时……
皇帝大葬自有礼部的人操持，赵明月听着身边三个孩子和身后嫔妃们的悲恸哭声，心里也泛起了悲伤。
客观来说，皇帝对嫔妃们不坏。没有宠爱，也有一世安稳和优渥的生活，于这时候的女人来讲，已经是极好的归宿了。
对三个孩子，皇帝称得上是一个好父亲。
他们为他的离去悲伤，是应该的。
至于她？赵明月自嘲，养个小猫小狗十多年也有感情了。人死了，她心里生出些悲凉也是应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