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月看看一旁呼呼大睡的小姑娘, 不像的。
她芯子不是纯白无瑕的幼儿, 出生就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和警惕。赵长乐不一样, 她被善意包裹，梦中都是嘴角含笑。
性子也不像，她把不同人之间的亲疏远近分得清清楚楚，赵长乐“平等”的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
只要是她熟悉的人，谁喂饭都可以，谁带着玩儿都行。她小时候时常偷偷看慧娘还在不在, 周琚粘她, 赵长乐不粘任何人。
醒来见不到爹娘不会找，跟着慧娘和全嬷嬷她们高高兴兴的, 去后宫跟着德妃她们玩儿也一样开心。
头天和某个小姐姐一起玩的难分难舍, 睡一觉醒来，小姐姐已是路人。
赵明月觉着这孩子属于“没心没肺, 内心极为强大的那种”。
挺好的，长大后若是遇到了不合适的人, 分开了多半也不会太伤心，继续高高兴兴找下一个。
这奉行“从一而终”的地方，就是需要这样潇洒的小姑娘。
小孩子都喜欢跟大孩子玩，周琚的同伴们都知道要照顾小公主，赵长乐在“众星拱月”中乐陶陶。
赵明月坚定拒绝了周麒“给长乐找一群玩伴”的建议。
这厮对给赵长乐“养驸马”一直不死心，那“玩伴”要求好多条：家世显赫，性子宽厚，长相俊俏，身康体健，家风好……
慧娘搬到延福殿的时候，周麒搬到了紫宸殿。
上午两人一起去勤政殿，下午也一起在延福殿批折子，间或讨论下朝政。
早中晚三顿饭加点心都在一张桌子上吃，晚上就寝时，周麒自觉回紫宸殿。
赵长乐出生后，两人保持着非常纯洁的同僚和合伙养娃关系。揽腰，牵手这种招打的行为全没有了，狗皇帝现在绅士得像是变了个人。
想到薛四隔三差五的给他熬补汤，赵明月觉着周麒可能是意识到自己年纪大了，开始修身养性苟命了。
甚好，她也自在了不少。
赵长乐三岁的时候，“皇家幼儿园”闭园，周琚和同伴们进上书房正式开蒙学习。
赵长乐的桌椅摆在了第一排最中间。
她要跟着哥哥一起上学，赵明月也不反对，总比留在延福殿当“留守儿童”好。
“我要跟哥哥坐一起。”赵长乐站起来，对夫子提出要求，“两张桌子拼在一起。”
周琚小大人似的无奈一笑，妹妹想跟他一起坐，他当然高兴啦，但是妹妹肯定会捣乱的。
赵明月从翰林院精挑细选出来的顾夫子镇定道，“娘娘特意交代让公主坐第一排，说这样公主就是旁听，随时都能出去玩儿，可以吃吃喝喝还不用写课业。”
赵长乐想了想哥哥每天要写的课业，乖巧的坐回去了。
娘也跟她说了，跟着哥哥一起上学要听夫子的话。
给小太子讲课，是翰林院人人都抢的差事。顾翰林在家中教了自家侄儿们几年，直觉摸清了小孩儿们的心思，才被选上了。
不过，他看了一眼底下坐着的一半女学生，心里直摇头，昨日的情形历历在目。
“太子伴读，十人足以，怎么还让女娃儿也来了？”有夫子提出疑义。
“女娃儿为何来不得？”娘娘不等人辩驳，一句句接连砸下来，叫人哑口无言。
“有教无类，小姑娘们有一颗向学之心不好么？”
“翰林院都是学识渊博，高瞻远瞩之辈，当知这历代规矩都是人定的。既是人定的，该改的时候就得改。就说这大祭的礼仪都改了多少了，这男女不同席的规矩如何就改不得了？”
“若是女孩儿们学得比琚儿他们好，不正能鞭策他们用心上进？”
“有夫子们和这许多宫人看着，孩子们一举一动都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诸位大人们觉得会出什么事？”
“技艺学堂的学生年纪比他们大，男女各二百人，这一起进学几年了，不也相安无事？”
“就算过几年他们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互许真心不也挺好？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只需双方家里都同意，一对对恩爱两不疑的夫妻携手并进，岂不是佳话？”
“再者，长乐也要读书，总不能整个上书房就她一个女娃吧？”
“诸位可别说长乐是公主，不用进上书房。长乐还是安乐王呢，莫说是读书，她往后还要掌管梁州的。”
还有皇上在一旁冷哼，“几位教不了或是不愿意，那就换人来。总不至于普天之下，还找不到几个教太子读书的先生。”
那肯定是能找得到的，听说元江府的南山书院单开了一片，专收女学生。
他们只是私下里探讨后觉着，娘娘让这许多的女娃儿进学了，让她们参加科举只是迟早的事。
不过，女娃儿科举？哪有那么容易……
就这么着，之前幼儿园陪小太子玩的孩童们，都变成了太子的伴读。
几年前未送嫡出子女去参选的人家追悔莫及。虽然送了也不一定能选上，但送了就可能会被选上啊。
听娘娘话里的意思，太子妃很可能就从那十个女娃里选了。
少年慕艾，小太子到了年岁，可太容易对身边天天见的女孩子动心啦。
赵长乐在上书房的日子也过得如鱼得水，甚是惬意。
哥哥姐姐们背书，她也跟着背书。有时候背得还比他们快，这时候夫子们就会满脸慈爱的夸她。
哥哥姐姐们写字，她吃吃喝喝之余，随便跟着比划比划。
太子哥哥下学了还有一堆课业要写，她没有。她想写就写，想画就画。
听不懂也没事儿，夫子不会让她回答问题。
有了对比，上学快乐极了。
冬日里，在去齐王府给无忧哥哥庆贺生辰之后，赵长乐又有新的快乐了。
骑在马上飞驰的无忧哥哥，就是娘故事里的白马王子吧？
赵长乐要当白马公主！
无忧哥哥还会耍长枪，赵长乐惊掉了下巴。
赵无忧在弟弟妹妹面前显摆了一把，得意，“长乐妹妹，你别叫我无忧哥哥了，叫将军哥哥，哥哥长大了要当大将军。”
赵长乐立马改了志向：“长乐也要当大将军！”
“不愧是我长乐妹妹！”赵无忧摸摸妹妹脑袋上的小揪揪，“以后长乐就是全天下第一个女将军。”
赵长乐握紧了拳头，一脸向往。
女儿有所求，当爹的自然要满足。
周麒亲自带着赵长乐去演武场，没想到平日里懒懒散散的赵长乐在习武上意外能坚持。
赵明月至今骑马都不敢快跑，赵长乐第一次被抱到马背上时，眼里只有兴奋。
这孩子还是随了他，周麒垂下眼眸，他的女儿定要活得畅快肆意。
赵长乐几天之后就得了一队武婢。
“她们替你训练更多的女侍卫，以后长乐就有一队女兵。”周麒道，“长乐长大后，想当大将军就当大将军，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议政阁的成员逐渐增多，五十多位年纪偏大的留在了京里。其他五十多位在各地为官，一肩双职。
“兼职”的人员里，凉州和云州的官员占了一半，张博文和吴季霖都是其中之一。
他俩被选中的折子和另外几名凉州和云州被选中的著作一样，最后一句都是感谢流云居士的指点。
勤政殿的大佬们都以为这流云居士是隐居在凉州的高人，只赵明月知道，流云居士就是张芸儿。
三年时间，张芸儿凭本事收服了凉州和云州大半的官儿。
最近的一次来信里，张芸儿高兴道：“凉州和云州的童生试，有几个女孩子过了。”
风声传到京里，朝廷上有大人询问，周麒回了一句：“凉州和云州是小世子的封地，皇贵妃处理两州事务，尔等不必过问。”
百官没有得到明确答复，也不再关心。几名童生而已，就算是真的，还能在十年二十年之后进京参见会试不成？
赵明月在信里大肆夸赞了一番，心里也没有太看好。她一路考科举，知道这其中有多难。
从三岁到十五岁殿试结束，她有几乎过目不忘的金手指，仍不敢有一天懈怠。
科考是千万人唯一的通天路，有天赋的人一点不少，自律的人更是不知凡几。
这几个女孩子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过了童生试，自是有记忆上的天赋。
但童生之后的秀才才算入门，举人、进士更难考。
除了记忆力要好，还得有好老师，有足够的眼界才能写出让人耳目一新的策论。
她是占了有前世模糊记忆的优势。这些女孩子有张芸儿亲自教导，也不一定能在十年，二十年后脱颖而出。
况且，不到十年，她们就要相看人家，嫁人了。就是招赘，能继续进学，家里各种让人分心的琐事也不会少。
还有孩子，怀孕生子会耗费大半的精力，在成为一个母亲后，也不知道她们还有没有魄力去考举人，进京来参加会试和殿试。
但，不管怎么说，她们已经迈出了第一步，自然会有后人跟着走出第二步，第三步……
第170章
“全嬷嬷, 中饭我和哥哥回来吃，记得叫娘等我们。”五岁的赵长乐手里拿个包子就要出门，“哥哥你先走, 要迟到了。”
全嬷嬷应了声“喏”, 小公主这是又起晚了。
周琚提着妹妹的小书箱, “长乐你别急，先吃完再走, 当心噎着了。”
赵长乐放慢了脚步，挥挥手, “哥哥先走吧。”
周琚这才转身, “那哥哥先走了。”
赵长乐再次挥手, 周琚拔腿就跑。他虽然是太子, 但若是上学迟到了, 夫子一样会罚的。
赵长乐就不一样了。她是旁听生，上午想什么时候去听课就什么时候去，下午还会经常缺席诗词、琴棋的课去习武。
总之，所有课在赵长乐这里都是选修，上不上全凭她喜好。
夫子们对这个特别的学生喜爱得紧，就算是课上到一半, 长乐公主慢悠悠进来了, 也舍不得说她两句。
长乐公主年纪小，嗜睡, 来晚了是应当的。
晚来一会有什么关系？长乐公主她天资卓绝啊。几乎是过目不忘, 夫子讲的听一遍就记住了。虽然比同窗们小三四岁，天天迟到早退, 但每次考试都能在前几名。
可能是长乐公主自小习武的缘故，胳膊有劲, 这么大点，一笔字就越来越见风骨。
有这么个“小神童”在上书房，其余孩子们都铆足了劲学习。
赵长乐自己，其实是更喜欢跑马习武的。不过，她娘交给了她一个“伟大”的目标：十岁的时候，和上书房的同窗们一起科举。
娘说，“你哥哥可以带着男孩儿去考童生试，上书房的小姐姐们想考也没有机会。但若是长乐你也要去考，她们就能跟着一起。开了这个口子，往后许许多多的女孩儿都可以考科举。长乐你可以给全天下的女孩儿挣出一条路来。”
“为什么？为什么我能去考，姐姐们不行？”赵长乐问道。
“因为你除了是长乐公主，还是安乐王。王者，不分男女，该有的权利一样有。因为只要你想考，你父皇就一定会让你可以考。”
“为了显示你安乐王的威严，不是任性玩闹，你父皇会让女子科考名正言顺。”
你太子哥哥明面上都没有专门的护卫，你已经有护身武婢，有女兵了。
你这个幺女，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明珠。
赵长乐不是很明白，但她知道，她想干什么，父皇一定会帮她。
自己带着人去考试，考了个末等多没脸？所以赵长乐虽然对上学兴趣不是很大，还是每天去上书房认真听课学习。
琴棋不用考，她不学。诗词自从她学会了娘的“模仿改字”诀窍后，也能做出“匠气十足”的来了。所以，下午就可以不上课，去跑马射箭习武了。
但今天下午有点不一样，今天下午哥哥也请假了，他们要和娘跟奶奶一起去接大舅舅。
二舅，三舅，四舅，五舅，赵长乐都见过了，都是喜欢她的长辈。大舅舅据说是她出生前就去了凉州。
凉州是无忧哥哥的封地，无忧哥哥说大舅舅是跟在娘身边最久的舅舅，替娘去凉州做事去了。
其他舅舅来京的时候，娘和祖母都没有去接。大舅舅一家回京，祖母早十多天就出了宫，去安平侯府归置。
赵长乐也跟着去住了几天。她姓赵，每年除了祭祀父皇这边周家的祖宗，还和娘一起去安平侯府祭祀赵家的大虎爷爷。
大舅舅的安平侯府里也有她的院子，娘说她长大了就是赵家的家主。
御前街的青石板路变成了水泥路，马车走在上面更加平稳了。
周麒非要去接大舅兄回京，赵明月让他去后面和孩子们一辆马车。
“大金可算是回来了。”慧娘感慨道，“这一晃都有六年多了，常康肯定不记得我了，文轩应该不会忘吧？”
赵明月笑道，“娘多回侯府几趟，很快就熟悉了。”
五月的天气不热不燥，今天是阴天，还有些凉风。
慧娘掀开车帘，打量沿途的铺子，“这都要入夏了，凉州的羊毛铺子生意还挺好呢。”
牌匾上写着“凉州羊毛”的成衣布匹铺子，是前年年节突然出现在御前街的。
御前街不短，但这一开就是三家一模一样的铺子，还相隔不远，同一天开业，一下子就吸引了京城百姓的视线。
里头全是羊毛羊皮制品。厚度不同的布匹，有的粗糙些，有的很是柔顺。毯子，褥子，靴子，各式衣裳，无一例外，都格外暖和，有便宜的，也有贵的。
宫里来采买了好几次，听说皇贵妃冬日里盖在膝头的就是这“凉州羊毛”里的毯子。
齐王府的小世子还亲自来买过羊毛大衣和靴子，说是送给齐王的生辰礼。
“凉州羊毛”的布匹是比一般的粗布要贵不少，但也是真暖和。褥子盖在身上，老寒腿都不疼了。
羊毛大衣厚厚的，寒风都能挡住了，比起旁的皮毛衣裳可是便宜了不少。
因此，哪怕是御前街上一下子就开了三家，每天上门的客人都是络绎不绝。
慧娘格外关心，是因为这三家铺子都是少府开的。少府挣的银子现在都归赵明月调配。
虽然赵明月转手又都花出去了，但慧娘还是觉得这就是自家生意。
赵明月给她解惑，“现在是做反季节销售，去年没卖完的，现在低价卖呢。”
“那冬日里买的人不觉得亏了？”慧娘不是很理解这种销售模式。
“现在买回去也用不上，算起来就是放了一年的。”赵明月道，“这羊毛不比麻布，放时间长了没有之前的颜色鲜亮。这会买，价钱是便宜了些，也不送各种小礼物了。”
“价格相差得不大，有钱人家要买最好的，会过日子的就图这点便宜。”赵明月笑笑，“若是娘去买，这会也是挑好的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