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走多久，便只能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仍站在院门口，裴母今早特意挂上的院门上两个大红灯笼却一直很亮，烛火闪烁，在暗暗的天色里熠熠生辉。
“娘子，小心脚下”，看黎小刀一直回头，裴芝奇关心道。
“嗯。这还没走多久，怎么家就这么远了”，黎小刀有些伤感。
裴芝奇没有开口劝些什么，只伸出了一只手，黎小刀将她的小手放进相公的大手里，两个人牵着手一起走，走得稳稳的。
“我说，咱们今天跟着秀才公一起赶集，算不算也沾上些书本气！”一个挎着篮子的大婶笑道。
从裴家出发不多时，一起赶集的几个村民便热乎地聊了起来，先前离别伤感的气氛便被这热火朝天的唠嗑赶跑了。
“怎么不算！咱们这集赶得多巧啊！刚刚好跟秀才公一天出门！”另一个大婶应道。
“得了吧王家大婶！你前几日不是刚赶过集，怎么今天又来，该不会是专门想和秀才公走一路吧！”
被说的王家大婶涨红了脸，大声嗔道：“我前几日有东西忘买了，今天要补上！怎的，敢情你们不想跟秀才公聊聊？若秀才公真考上举人，我看你们一个个眼红不眼红那一百多亩不交税的田！现在秀才公廪生那二十亩免税田的名额那么低的价格给了村里贫困的那几家，这再多上一百亩，指不定就轮上咱了哩！”
黎小刀抬头看看裴芝奇，裴芝奇笑着摇摇头，没开口说话，只拉着娘子安静地走路。
“你看吧，秀才公都不答你的话，我看你呀，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喽！”又有一人笑着插话道，说完前面赶车的杨老头和除王大婶之外的人都哄然大笑。
一个不知是谁家的娘子说道：“王大婶你在河边洗衣时是不是还多过秀才娘子的嘴呀？嗨，裴家小娘子，你千万别在意，王大婶为人还行，就是管不住她这张嘴”，说罢呵呵笑了。
听到这话，黎小刀客气微笑道：“我洗衣服都离得远，没听到过什么闲话。”
“王大婶你瞧瞧人家！不愧是秀才公的娘子，说得多体面！你可得学着点，啊？哈哈……”众人又笑。
王大婶红着脸硬说道：“管不住嘴怎么啦，你看老杨家隔壁那个瘦竹竿的媳妇，一天天嘴巴毒得整天说她家对门儿的寡妇擦脂抹粉地勾引她丈夫，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等到农忙的时候见那寡妇可怜，带着小孩七八亩田来不及收，又看不下去到处张罗找人帮她收完稻子又播种，这就叫嘴毒心好懂不懂得啦？”
“那等来年春天王大婶也来我家帮帮忙呗！”
“就是！我家人也少！也来我家帮帮忙！”
大家又起哄笑了。
黎小刀看看相公，跟着也笑了。
从白马村到金砂镇，不到半个时辰的路程，听村民们说说笑笑仿佛走得快了许多。
待一行人赶到镇上时，天刚蒙蒙亮。
第38章 奇怪的车夫
杨老头将牛车直接赶到了镇上车马铺，裴芝奇先去铺里定了一辆马车。
行李比较多，裴芝奇定了一个大轿厢的马车，要比普通马车贵一些，拉车的马匹也更健壮些。
杨老头解开行李上捆着的绳子，大伙儿到了镇上也没各自离开，而是跟杨老头一起把秀才公送到车马铺，然后帮忙抬行李，一箱箱都抬进马车里。
三大一小几个箱子放进马车，那么大的车厢顿时就刚刚剩下两人坐的空位，再没有多余的地方。
裴芝奇一一作揖谢了大家，又从袖中掏出一串钱，数了50文，递给了杨老头。
杨老头哪里肯收：“说好了帮个忙，不收钱，而且这也太多了，哪里用得了这么多！”
裴芝奇将钱硬塞进杨老头怀里：“您请拿着。”
黎小刀站在旁边也笑着劝他老人家收下。
杨老头执拗不过秀才公，只好收下钱：“那就多谢秀才公了！回头把这钱给孙孙挂在床头，讨个读书人的吉利！”
大伙儿闻言又笑起来，再聊上几句，便各自离开去赶集了。
杨老头跟秀才公打了招呼，也赶着牛车离开了。
等了一会儿不见马车的车夫来，裴芝奇跟娘子说了一声，打算去铺里催催。
黎小刀站在马车旁看行李，等相公回来。
过了一会儿便听到铺子那边穿来高声吆喝：“老刘——开工干活啦——”
没过多久相公回来了。
“娘子，你先上车吧，外面有风”，不知车夫几时回来，冬日的清晨站在外面又冷又累。
黎小刀摇摇头：“没事儿，我跟相公一起等。”
又过了一会儿，朝马车的方向走来一个瘦小佝偻的身影，待走近看清了，黎小刀忽然吓得下意识抓紧了裴芝奇的胳膊，往相公身后躲了躲。
那人瘦长的脸一侧戴了半块面具，黑发夹杂着白发乱乱地飘在脑袋上，面色黢黑，脸上布满了干裂的皱纹，眼神寒冷，见之让人心中不由得一紧，幸好身上穿着车马铺车夫统一的衣服，才让人晓得他是个正经营生的人，不是什么杀手之类的职业。
那人走到小两口跟前，咧嘴笑了：“吓到小娘子了，咱天生长得丑，半边脸还不小心受过伤留了疤，所以戴上了面具，小娘子莫怕，咱不是坏人。这路程还长，大约要走五日，给两位贵客报个名字，我叫刘辛，叫我老刘就行了。”
裴芝奇闻言拱手道：“小生裴芝奇，与娘子一同前往省城，一路上仰赖刘兄照应。”
渐渐消除了恐惧，黎小刀按古人礼节欠了欠身子，面带歉意道：“是我失礼，抱歉抱歉，还望刘大哥海涵。”
刘辛摆摆手表示不要紧，他直接走到马车前头，熟练地跳上驾车的位置，大声道：“两位贵客上车吧！你们来得早，咱们今天赶一赶，正好能在天黑前赶到沿路经过的一个县城，就不用睡马车了，有客栈可以住。”
裴芝奇和黎小刀相视一笑，都不用他们开口问，车夫很清楚客人最关心的是什么。
裴芝奇扶着娘子上了马车，然后自己也上了车，两人在轿厢坐稳当之后，裴芝奇朝车夫喊道：“刘兄，可以出发了！”
“好嘞——二位贵客坐好了——驾！”
刘辛驾车跟上次去府城的车夫差别太大，他一声鞭响马车直接省略了缓慢起步的过程，马儿立刻奔跑起来。
出了镇子没有平整的青砖路可以走，加上马车行得又快，一时车身颠簸，黎小刀坐也坐不稳。
“娘子小心！”看到娘子在这样颠簸的马车里打开了后厢门，还拉开帘子，裴芝奇忙伸手抓住黎小刀一只胳膊，生怕她倒了掉下去。
黎小刀冲相公笑笑：“没事儿！”她用钩子钩好帘子，便坐下来，微笑看着相公。
裴芝奇反应过来，忙放开抓住娘子胳膊的那只手，有些拘束道：“是我失礼了……”
黎小刀笑着摇摇头：“不失礼”，她干脆将相公一只手拉过来，用自己的两只手一起握住，自然搭在膝盖上，然后朝车厢外看去：“相公你看，这田间的风景是不是很美。”
马车迅速前行，坐在后车厢来看，沿路的风景迅速向身后退去。
海边的冬季到处仍然是一片翠绿，沿溪的平地多有稻田，不远处有些平缓的小山坡上有一层层的梯田，上面多种茶叶蔬菜和瓜果，大部分的山没有耕种，自然长着灌木果树，一座连一座，山形柔和优美，十分温柔，加上蓝天白云，阳光正好，仿佛电影里的画面一般。
“的确令人心旷神怡”，按娘子的提示也好好欣赏了一番美景的裴芝奇若有所思地缓缓道。
裴芝奇感觉之前的局促感渐渐消失了。
今早从家里走往镇上的时候也是，他没有多想便朝娘子伸出了手，娘子也很高兴地将手放在自己手心。
从什么时候开始，和娘子牵手变得越来越自然了？
“相公在想什么？”
“没什么”，裴芝奇回过神来答道：“娘子待会儿若困了，要关上厢门才能睡觉，不然不安全。”
黎小刀点点头。
裴芝奇果然对黎小刀越来越了解，没过多久黎小刀就开始打盹儿了。
他忙放下帘子又关好厢门，朝娘子轻声道：“可以睡了，娘子靠着里面的竹箱吧，不要靠着厢门。”
黎小刀迷迷糊糊地摇摇头：“不，我要靠着相公睡觉。”
裴芝奇刚刚关上厢门的手愣在空中。
他过了一会儿才反应上来，有些僵硬地回到座位坐好。
放了行李厢内空间狭小，两个人只能刚好面对面坐着。
现在没有办法，只能等中午停车挪挪行李，才能和娘子坐在一边。
黎小刀没有地方靠，只能靠在车厢墙壁上，不太舒服地眯了一上午。
中午停车喝喝水吃些干粮，裴芝奇想分些给车夫，刘辛说自己都带了，不用客气。
三人简单吃完干粮，黎小刀正准备爬上车的时候，裴芝奇喊住她：“娘子稍待——”
“嗯？相公，怎么啦？”
黎小刀又跳下来，看相公和车夫刘辛一起进了车厢，把一侧座位翻起来，将一个大竹箱上面摞着小竹箱一起从横在车厢里的位置，移到黎小刀对面座位的位置。这样黎小刀身旁又空出来一些空间。
“好了，多谢刘兄。”
“不客气”，刘辛跳下马车，上前边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娘子，上车吧”，裴芝奇在车上伸手，黎小刀拉住相公的手上了马车。
裴芝奇让娘子坐在里面，自己坐在外面，朝刘辛喊一声坐好了，话音刚落，马车又飞速跑了起来。
第39章 娘子的心思，害羞的相公
黎小刀岂会不明白相公这番折腾的用意，不过她有点纳闷相公竟会突然开窍，真是铁树开了花！
她压根不记得自己迷糊时说的胡话，只兴高采烈挽住相公胳膊，把小脸蛋儿贴在相公胳膊上。
裴芝奇又遇到了和娘子接触的盲区，他还以为娘子只会像上次去府城那样依靠在自己肩膀，没想到还会抱住自己一整条胳膊。
这下有依有靠，黎小刀却压根睡不着了。
抱着相公胳膊的幸福感太浓烈，她忙着品味，已经把瞌睡忘在脑后。
相公愣着一动不动，是不是吓坏了？
她调皮地用余光偷偷看一眼，发现相公的脸颊竟有些微红。
害羞的相公真是太可爱了，黎小刀在心里吃吃地笑。
封闭的空间，两人独处，此刻气氛正好。
黎小刀，是上场的时候了！现在这个时刻，那句话肯定能说出口！
黎小刀微微坐直身体，头稍稍扬起，费力地凑到已经呆住了的相公耳边，轻轻说道：“相公，我有句话想对你说，我——哎呀！”
“娘子小心！”
正在这个时候马车不知道是过了大水坑还是轮子踩了大石块，突然猛地颠了一下，将两人颠得散开在座位上蹦起来。
“驾——！”车夫刘辛在前面朝后喊道：“两位没事吧！刚才过了个大坑有些颠簸，要当心哪——”
“没，没事——”裴芝奇回了一句。
待两人重新落座，相视一笑，尴尬的气氛缓解了，甜蜜的气氛也消散了。
哎——真是不太顺，黎小刀心中叹口气。
刚刚多好的机会，啪——地没了。
第二次尝试又宣告失败。
黎小刀战术性清清嗓子，干坐着反正也无聊，还是聊聊天吧。
她突然想起来问了一句：“相公会唱歌吗？”
“唱歌？”裴芝奇思索一番问道：“娘子是说歌吗？”
黎小刀想起来古代有许多名词可以直接做动词，便点点头：“对！”
裴芝奇微笑着摇摇头：“歌我倒不曾学过，娘子若想听省城倒是有听的地方，只是……”
黎小刀疑惑道：“只是什么？”
“只是只有男子才会找歌姬……也有其他地方能听，但那些地方是娘子更加去不得的地方，所以……”
黎小刀恍然大悟，她才想起古代的“娱乐圈”远没有现在这般光鲜亮丽，以歌为生的女人大多身世凄惨。
相公说的地方多半是风月之地。
她轻轻叹口气，这万恶的封建社会。
“娘子为何突然说起了歌？”
因为在我来的时代，唱歌是再常见不过的事了，人人都可以唱歌，唱得好了还会变成明星。
她没法跟相公说这些，否则她很难解释自己不是得了癔症。
“呃……因为前些日子和相公聊到了琴，就顺便想到了歌。”
“娘子若真想听，我可以学些词来唱给娘子听”，裴芝奇微笑道。
“好！其实相公，我也会哼一点儿曲子，而且保证相公没听过。”
裴芝奇轻声道：“那小生便洗耳恭听，请娘子赐教。”
黎小刀想了一会儿，哼个什么歌呢……
她想起了经典电影《音乐之声》里的那首《雪绒花》，旋律优美又简单，适合哼唱，但是歌词她记不全，那就哼个旋律吧！
“我给相公哼一首祝福故乡的曲子吧！”
黎小刀哼起了《雪绒花》的调子，裴芝奇听得很专心。
娘子这曲乍一听与普通词曲相差甚远，但也不是完全不合宫商，若用琴应该也是能奏出来的，裴芝奇一边听一边分析。
娘子这天下午在马车上精神很好，有时候哼个曲子，有时候聊聊天，陪他聊了很久才有些困意。
困了的时候，娘子便很自然地挽着他的胳膊，枕靠在他的肩膀，静静熟睡。
他也不像之前那么紧张了，也会抬手轻轻为娘子整理一下垂在肩后的余发。
＊
接下来的路程黎小刀没有再重新尝试说那句话，因为经历马车上那一颠，她又有了新的想法。
两次不成功必是命运的安排有其深意，她仔细思考一番，还真的想出了缺漏的地方。
也许在相公眼里他们早就是夫妻了，但在自己眼中是不同的。
既然决定开始和秀才小相公谈恋爱，那么仪式感是很重要的，仪式感也是一种“礼”。
说到了仪式感，那么就还有些东西要准备。
等到了省城，东西备齐了，再跟相公说吧。
刘辛估计得分毫不差，太阳刚刚要落山时，马车来到了一个不知名字的县城。
“这里是狮子县，一个小县城，不过客栈还是有个两三家的，我带两位选个常去比较好的，两位贵客意下如何？”
进了县城马儿缓缓走着，刘辛征询车厢里客人的意见。
裴芝奇看看娘子，黎小刀表示哪家都行，反正就住一晚上。
于是裴芝奇回话道：“刘兄决定就好。”
马车又走一会儿，天黑前便到了客栈门口。
待两位客人下了马车，刘辛和店小二打声招呼，将马车在客栈门口停好，给马卸了套车的家伙什，小二便把马牵着走侧院门口进了后院马棚，给马备上草料和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