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是裴芝奇第一次见到山长，山长给他的感觉就是……如果自己有一位慈祥的祖父，便是这个样子吧。
山长坐在罗汉椅上，腿上盖着小被子，旁边的炭火烧得很旺，整个房间暖烘烘的。他坐在那里眉眼低垂，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
裴芝奇进屋后作揖行礼，轻声道：“学生裴芝奇前来拜见山长先生。”
看似昏昏欲睡的山长听到声就睁开了眼睛，虽已是一把年纪，眼睛也不大，但眼神却仍然清亮。他笑呵呵道：“你就是裴芝奇？真是一副好相貌，沉沉稳稳的，没有半点浮躁气，难得，难得呀……”
裴芝奇躬身低着头，不知这话茬该怎么接。
“别傻站着，快来，过来坐这儿，咱们慢慢说”，山长指指旁边的座位，笑着让裴芝奇就坐。
裴芝奇走到山长旁边的座位，坐下了。
山长又拿起茶壶要为他斟茶，裴芝奇忙接过茶壶道：“我来吧。”
山长没有坚持，在坐上微微笑着看学生给他斟茶，一边看一边点了点头。
裴芝奇倒好茶之后，山长才又缓缓开口道：“我还以为这么任性的答卷，是出自哪个不羁的年轻书生，没想到竟是令正所写，真是令老夫意外啊……”
裴芝奇有些羞愧地颔首道：“给山长和先生添麻烦了，学生代娘子……”
还不等裴芝奇说完，山长便打断他：“诶——今天叫你来，不是兴师问罪的，而且这件事嘛，也没什么大不了，还不到要处罚的地步。今天叫你来是想问问你，令正会番语……是也不是？”
山长笑眯眯地看着裴芝奇，裴芝奇点点头回道：“娘子确实通番语，而且十分擅长，此前去府城偶遇市舶司有难，还代为处理过几日通事的职务。”
山长笑呵呵道：“真是一位奇女子呀！番人自出现在东南省沿海，至今不过十来年时间，如今翰林院，四夷馆，都没几个人懂番语，不知令正师从何处呀？”
“这……”裴芝奇一时答不上来，他也不知道娘子的番语是在哪学的，只知道第一次见到蔡大人编的番语书时，便已经读得很熟练了。
裴芝奇只好老实答道：“回山长先生，学生对此亦不清楚。”
第81章 相公的来信
听到裴芝奇的答话，山长没有再追问，而是开门见山地说道：“如今万记商行的万老板，想寻一名熟知番语的通事，不知令正愿不愿意相助于他？如果有意，我可以帮忙牵线搭桥，也算报了一点点万氏这么多年来一直支持书院的恩情，若是不愿，那也无事，当我没有问过便是，对你读书也不会有什么影响，这一点你不必担心。”
闻言裴芝奇沉思道：“此事……我无法代娘子做主，若着急的话，只能今日修书一封，差人送给娘子，若娘子愿意，那我也不会阻拦，若娘子不愿……那我也勉强不了娘子。”
“嗯……”山长点点头，“如此这般既通情理，又合情理。那便有劳你今日修书一封，我找人去送信”，山长抬起头看看房间另一角落的书桌，“信可以顺便在这里写，那里有个书桌，省得你再跑一趟。”
裴芝奇点点头，答了一声好，然后便走到书桌前，桌上的墨已经磨好了。
他提笔蘸墨，写信将此事来龙去脉给娘子讲了清楚。
＊
今日是腊月初九，一想到明天见不到相公，黎小刀感觉有点蔫。
可能真是四个多月来朝夕相处习惯了，突然分开，真不太适应。
好久都没吃过海蛎粥了，自己试着煮过，煮不出来相公那样的香味。
王厨娘煮的早饭也没有相公煮的那般味道。
这一天早上，黎小刀终于背完了那本五两银子的番语书，虽说想牢记还得不停复习，但总算粗粗完整学过一遍。
只是这书只介绍了一些常用的单词和句子，并没有系统的教学，比如从字母发音，到语法，这样如果没有学过语法或者发音的人，自学新单词或者自己组句子就很困难了。
不过这是目前唯一一本番语书，能有一本已经很不错了，至少里面的词语是常常用到的高频词，学习价值还是很大的。
背完书黎小刀感觉有些累，她瘫坐在书房的椅子上，偌大的宅子就她一个人，突然感觉养个猫猫狗狗的也不错，一个人房子里太安静了。
胡思乱想了一阵，她拿出前几天做好的五把柳叶刀，走到院子里，打算一边晒太阳帮助一下维D的合成，一边练习练习这柳叶小刀的投掷。
是的，只能叫投掷，飞刀这种境界只存在于武侠幻想世界。
黎小刀一边感慨自己没有穿得更有想象力一点，一边站在合适的距离，开始投掷柳叶刀，现在不说将刀稳稳扎到相公给自己做的草靶子上，只要刀能扔得沾上草靶子的边边儿，黎小刀都会高兴地拍起手来。
投掷小刀练习有好几天了，这几天一点进步都没有。
会不会是因为自己胳膊力气太小了？但是她一想像自己抬起手臂展示肱二头肌的样子……不不不，还是算了，她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扎深扎浅没关系，反正是为了起到干扰作用好让自己有时间逃跑，还是练练准头比较重要。
不过这项新运动还是挺解压的，而且一直投掷，捡刀子，投掷，捡刀子，不一会儿整个人都运动得热乎乎。
直到她累到运不动了，才收好刀子，准备去厨房想办法扒拉两口午饭吃，没想到刚走到厨房门口，就听见有人在外面敲院门。
平时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她的门都是关起来的。
哥哥要是来了，不仅会敲门，还会一直喊“小刀～小刀～”，很好认。
所以现在这个人敲门，她立马知道不是哥哥，因为敲得特别有礼貌，一次只敲三下，声音大小合适，也没有像哥哥一样大声喊人。
陌生人吗？会是什么人呢？也不知道古代有没有上门推销的，算了，假装不在家，反正过一会儿自己就走了。
自己一个弱女子，在家还是要小心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是这敲门的仿佛特别有耐心，敲了老大一会儿，还在耐心又礼貌地敲着。
黎小刀走到院门附近，小心翼翼靠近门缝，想看看外面是什么人。
但是这门质量太好，门缝卡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见。
算了，要不还是回屋去，由他敲，敲够了就走了。
黎小刀蹑手蹑脚想要静悄悄假装不在家地走回堂屋，没想到外面的人出声发话了。
“裴家娘子！请开开门！我不是什么可疑的人，我是万府的小喜子，来送一封信给你！信是裴公子写的，绝不是什么可疑的信件，请开开门！”
准备溜走的黎小刀停了下来，她转身回到门口问道：“你是说相公写了信给我？相公怎么会认识你呢？他怎么会托你送信呢？你说万府，是什么万府？”
“万记商行老板，万玉山的万府！具体什么情况你看看信就知道啦，若你还不放心，那我的腰牌给你看看！”门外的人高声答道。
腰牌？就是电视剧里经常演的那种将配角打晕抢了腰牌然后冒充身份的那种？这根本不可信，加上谁知道古代这腰牌防伪技术怎样，自己也没见过真的，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黎小刀思索一番，清清嗓子道：“那你把信从下面的门缝递进来，我看了信再说。”
门外的人笑道：“裴家娘子真是个小心谨慎的人，那行，我这就把信从门缝递进去，您先看看。”
说罢稍等一会儿，便有一封信从下面的门缝递了进来。
黎小刀准备好了手帕，没办法，古代没有塑料手套，只能拿帕子垫一垫。
她拿起信，看看封面，当真是相公的字迹。
但是她仍没有掉以轻心，垫着帕子打开了信，熟悉的优雅又整齐的小楷字体映入眼帘。
从词句来看相公给自己写信已经尽量写成白话文了，可是这半文言文还是花了半天才看完。
看完后她轻轻打开院门，看见外面站着一个年轻的小伙计。
“裴家娘子，你终于信我不是坏人了”，小伙计咧嘴笑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小心翼翼的人。
“有劳小兄弟在外面等这么久，进屋喝口茶吧！”黎小刀有些不好意思道。
“不用不用，我赶时间，还得要姑娘回一句话，然后又要骑马赶回书院去”，小伙计回道。
相公信里说，之前义白县遇到的那个小混蛋的爹想让我去他的商行做通事？黎小刀一想到那个纨绔子弟就气得两手叉起了腰。
第82章 万家别院
除非那臭小子跪地上磕三个响头说一声姑奶奶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以后也保证不惹别家姑娘不当登徒子，否则想让我给他爹打工？想得美！黎小刀第一反应是这样。
但是仔细回想，这臭小子的狐朋狗友好像提了一句这小子特别怕他爹，嘿嘿……
黎小刀不皱眉头，也有计上心来。
相公和那个小混蛋都在书院呢，万一小混蛋平日为难相公就不好了，就算相公吃不了亏，每天被干扰也挺烦的，不如趁此机会……
而且据说这万老板人品还行，如果能赚点钱，顺便也能存存钱，离拥有一匹私家马的目标又近了一些。
她也不是没想过利用自己的语言优势给洋人卖点东西赚些钱钱，可是这大誉朝规定商人不能参加科举，就怕自己这么做万一官府让相公和自己一起入了商户，那可就把相公坑惨了，相公就再也考不了科举了。
更何况这封建社会女人地位低到离谱，去市舶司申请许可九成九都不会允许。
所以现在这封信不失为一个机会。
伙计只见这裴家娘子在院子里踱来踱去，背着手低着头一直在思考，也不敢出声，就等着她想好了答个话。
慎重考虑之后，黎小刀对送信的伙计说：“有劳你帮我回话，明日巳正，我准时到书院上头的万家别院去见万老板。”
“好嘞！”伙计高兴应道，“我这就回去回话！姑娘明早不用着急，明天会有马车专程来接你，小的先告辞了！”
黎小刀朝他笑着挥挥手。
送走了送信人，黎小刀赶紧回书房。
蚯蚓爬的毛笔字赶紧再练练吧！千字文再复习一下！真是字到用时方恨丑啊！
＊
第二天，腊月初十，马车早早在黎小刀家门口等候。
赶车的还是昨天万府的伙计小喜子，一回生二回熟，黎小刀怀里揣着五两银子的番语书上了马车。
有专车就是好，从家门口直到别院门口全程畅通无阻。虽然去万府的别院也要过了桥经过书院的山门，但是从山门到万府的别院之间另外修了一条宽敞的青砖路，路在山上弯绕盘旋，坡度也不急，马车可以行走，不像去书院正大门那条路，虽然也弯弯绕绕，但是坡急路窄，马车无法行走，只能步行。
没花多久时间便到达目的地，黎小刀站在这庄园正门口，直感叹自己真是没见过世面。
上次和相公爬山时，只远远瞧了一眼山上有建筑，像是庄园，却没有走近细看，而是顺着路继续往上爬。
今天到了这庄子门口，才明白以前在视频里看的那些所谓豪宅别墅都是小弟，这座庄子的围墙，范围竖着从下面的书院围墙开始算，直到山顶寺庙的围墙为止，中间全都属于别院，横着更不用说了，除了两侧的山路之外，都是万家别院的地界。
围墙修得不高，掩盖在灌木丛和树林里，那天才没有看清楚，还以为没多大。
大门口倒是并不张扬，没有高大的石门楼子，门口也没有大石狮子，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木门，刷着红漆，比一般百姓家的木门高大些而已。
小喜子带着黎小刀，扣了三声，门就开了，小喜子做了个“请”的动作，笑着对黎小刀说：“怕路太远走得累人，主人就在离大门不远的花厅等您，走两步就到。”
黎小刀一路跟着小喜子，朝前面走了一段，又朝右拐走上一阵，再朝前走了一会儿，再朝左拐又走一会儿，最后朝前走再朝右拐，才终于到了一个小院门口。
前后左右可不是平的，而是虽然不陡峭却也高低起伏的山坡。说好的怕累人所以很近呢？黎小刀走得都有些喘不上气。
一路上小喜子给黎小刀介绍，这庄子中间子午线上高低不齐盖着几栋楼，有的是用来接待朝廷那种贵客的大厅堂，有的是用来藏书的，还有藏一些古董字画的，每栋楼作用都不一样。子午线的东南西北按照春夏秋冬的分布，分成四个区域，每个季节都是一个大院子，大院子里又套着小院子，小院里有的种着花树果树，有的养着池塘莲花，亭台阁院，各不相同，每个季节都可以去不同的院子欣赏不同的风景。
黎小刀一边听一边走时不时倒吸一口凉气。
这就是省城首富偶尔来住一下的别院。
到了小院门口，小喜子介绍道：“这个院子是冬院，里面的房子都找北方的匠人，通了地暖和火墙，虽说咱这冬天冻不死人，但也冷得慌，尤其一下雪就更冷了！院里还种着成片的梅花，各种颜色都有，待会儿忙完了黎小娘子可以四处逛逛。”
黎小刀说不出话，只能点点头。
跟着小喜子又走了一阵，终于走到一间像是大厅堂的房屋门前，廊柱排列，门庭开阔。
“从这里进去就是了，小喜子只能为您带路到这里”，小喜子在旁边站定，朝黎小刀鞠了鞠躬。
“好……”黎小刀清清嗓子整理整理头发和衣服，然后跨步走了进去。
刚走到门口，还没进门，便有一股哄热之气扑面而来。这火墙地暖真是好用，这么暖和，跟现代的暖气效果没什么差异。
可惜这种房子不是普通百姓能享受的，尤其是在这算是南方又有点偏北的海边，这种房子墙都要用砖盖得很厚，一般百姓都是简单的木楼，少有人会盖这种北方的房屋。
黎小刀刚进门便看到门口坐着一个抱着琵琶的女人，旁边还有一个弹古筝的女人。
看来是万老板叫来助兴的。
粗粗望一眼，这房间的装饰就像古装电视剧里有钱有势那种大户人家的模样，有雕花的大屏风，摆着各种花瓶罐子和雕像的博物架，还有些她叫不上来名字的装饰品，比如有一个燃着香的大铜炉子放在地上，黄灿灿像金子做的一样，形状优雅柔和，上面还镂空雕着花纹。
屋内雕梁画栋，房顶和四周各种精致的装饰让黎小刀看花了眼。
还有灯笼，房檐挂着的灯笼实在是太漂亮了，灯笼架子不仅雕着细花还刷着金漆，外面蒙着的布可不是普通的红布，而是画着水墨画十分素雅的一层纱。
房间里帷幔重重，布料的质地看起来很舒服，一看就像真丝很贵的样子。
黎小刀继续往前走，正对大门的位置有一个大圆桌，黎小刀叫不上材质，但这桌子明显和自己家里的不一样，木头颜色很好看，桌面也是大理石的。
桌上坐着几个人，主位坐着一个胖胖的中年人，看着气势非凡但是穿着布衣，木簪束发，圆脸小眼睛，中年人左手边坐着一个番人，也就是老外，一看就是欧洲人长相，右手边的位置空着，然后再往下还坐着一个穿着普通的中年人，加上其他几个看着像是陪桌的，凑了一桌席。
